天刚蒙蒙亮,屋外已经人声鼎沸,那是雨过天晴后,邻居们都出来凑热闹拉家常聊台风。一夜的狂风暴雨肆虐过后,每户人家都会早早起床,察看昨晚遭受风雨洗劫后的损失,孩子们更是好奇的到处张望,但他们乐于寻找被刮到屋顶上迎风飘扬的衣服,被吹落到地面的鸟窝,如果能捡到一个被台风刮下的残缺鸟窝,即便没有小鸟或是鸟蛋,但总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让他们可以在小伙伴面前炫耀,显摆自己参与抗争台风的存在感。
“二婶,今天我想去请算命的贾先生过来,帮我们家看看家风。”母亲见到在旁边凑热闹的刘二婶,把她从七嘴八舌的人群中拉出,两个人在一旁悄悄说话。
“好,贾先生除了算命,还会看相。吃过早饭,我就去帮你把人请来。”二婶点点头答应着,昨天自己对算命大师贾先生的一番吹捧点赞,看来成功地为他找到了新的粉丝。
贾先生踏进余少冲家里时,少冲正站在椅子上,模仿着大人唱歌,高声吼着母亲教的“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主席。”贾先生瞟了少冲这个六岁的熊孩子一眼,眼光落在了墙壁中央的家庭相框上,相框里周边是一些大人、小孩的个人黑白小照片,正中间放着一家四口的全家福,合影照用了后期手工彩色上色,格外鲜艳显眼,照片的轮廓是剪成齿轮状的边框,像是一枚巨大的邮票,照片中后方背景是照相馆里常用的布景画,硬纸板上画着彩色的亭台楼阁,前景是一匹用木板做出轮廓的矮个子骏马,马背和大人齐腰,少冲就骑在骏马上,两手抓着缰绳,小圆脸朝着镜头望,眼睛瞪着大大的,一脸的惊慌失措,骏马后面站着父亲,怀里抱着弟弟少文,小脸蛋只有清晰的外轮廓线条,五官表情看着有点模糊,母亲挨着父亲直立立站着,父母亲脸上都挂着僵硬的笑容。
贾先生掏出罗盘,一个人在大门口来回渡步,嘴里念念有词,母亲紧张又讨好地侍候在一旁,听不清楚贾先生的声音,既知道贾先生不是对着她说的,又不敢打扰他,诚惶诚恐的等待贾先生正式开口,仿佛那将是对一家人命运的终极宣判。
贾先生燃起了三柱香,对着天地做了三次鞠躬,把香插在餐桌上的木板缝里,然后出门绕着老屋子走了一圈,看到还跟在后面的母亲,吩咐她去找一个碗,装满清水备用。
贾先生返回堂屋后,坐在招待客人的木头沙发上,掏出一包没有过滤嘴的“大前门”,自己点上一根,自由自乐的抽起烟来。
“几个孩子呢?”
“两个。”母亲指着在旁边小床上睡觉的少文,“这是小的。”
“孩子他爸呢?”
“在部队呐,去年回来过,照片就是去年拍的。”母亲刚才注意到贾先生在仔细的看家里的相片。
“在部队当大官啊?去了多少年了?”
“哪有当什么大官哦,去了十几年,看能不能混到回来政府安排个工作。”
“那没问题,我看照片上一表人才,国字脸,粗眉大眼,气宇非凡,回来准能当个大官。”
“嘻嘻,先生说笑啦,回来后能有个工作就好,帮忙养家,当不当官,都无所谓的。”母亲陪着笑,嘴上说无所谓,心里却像是刚得到了保证,吃了颗定心丸。
“先生,这是两个小孩的出生时辰。”母亲递给贾先生一张红纸,上面是两个小孩的名字,并分别记着他们的农历出生时间。
贾先生接过纸条,瞄了一眼,慢吞吞的从带来的黑色人造革手提包里,拿出一本泛黄的万年历,还有一本学生抄写作业用的“学习簿”。对照万年历,贾先生在学习簿上开始起四柱八字,给两个小不点算命。自己不时的点点头,摇摇头,口里念叨着。母亲坐在他的对面,上身往前倾,努力的想从贾先生含糊不清,自言自语的嘴里听清楚些什么,知道更多关于两个孩子的命运密码,心情也随着贾先生的点头或是摇头,上下忐忑起伏着。
良久,贾先生终于把剩下的烟头丢进罐头铁壳做成的烟灰缸里,停止了抽烟和念叨,对着母亲正式开讲。
“阿嫂,你听好。”阿嫂并不是对嫂子的准确称谓,而是在不熟悉的人群中,对中年妇女含糊又有礼貌的称呼。
“余少冲,这个哥哥,属牛,水命,栏外之牛。为人衣禄不缺,居家安康,外出难行,财帛早年不聚,中年勤俭起家,不惹是非,父母难依,手足少靠,夫妻和顺,晚年得享天年。本人五行不缺,八字无冲,如果多一些向上拼搏,成就会更大。”
“余少文,这个小不点,属马,是天上火命。为人志气宽宏,六亲难靠,夫妻感情少薄,身闲心劳。少年多波折,白手兴家,中年事业兴旺,老来始安康。本人命带驿马,四海春风,若能安心学业,打好根基,必有贵人相助,更上一层楼。”
贾先生的专业术语脱口而出,娓娓道来,语气斩钉截铁,不容母亲不信。其实贾先生语速很快,母亲并没有太明白话中的意思。听起来顺口却不好理解的神算口诀,让人浮想翩翩,尽着有限的认知,以自我偏好,去理解释义,结合无穷想象,最后成为自己喜欢也符合内心倾向的解读结论。
母亲继续陪着笑脸,正在琢磨怎么开口请教贾先生合适。刘二婶嘴快,抢先着说:“先生,您就直说,他们能不能当官嘛?是不是发财命嘛?你是说哥哥命好,一辈子平平安安?弟弟一辈子奔波劳碌?”
“寒窗十载,贵人相助,功业方可成;勤俭兴业,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贾先生不紧不慢,对着母亲说。
一个盛满水的白瓷碗已经放在餐桌上准备好,贾先生走上前,把掉落在餐桌上的香灰,扫进白瓷碗中,香灰漂浮在碗面上,有的凝成一块,直接坠入碗底,有的散开成薄薄的一层,一点一点的漂落到碗底。贾先生端起白瓷碗,高举过头,口中念念有词,再把白瓷碗平放在餐桌上,盯着白瓷碗的水面,点点头地说:“家里祖屋清净,人丁兴旺,六畜平安。阿嫂,你就放宽心。”
这是当地类似巫术的神秘传承,由有道行的高人,通过观测漂浮在水面的香灰状态,检测出家宅的气场,家人的健康,甚至隐藏在磁场内的不洁之物,据说可以下测宅居下是否有被压迫的坟墓,空气中游荡的孤魂,寄居在小孩或家畜身上,摄食灵魂和肉体的鬼魄,也可和历代的祖先通灵对话。
听到贾先生的最后总结,母亲放下一颗紧悬着的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家宅是平安的,虽然这个破旧的家有点寒碜,但靠自己双手的劳动,一定可以不断地添置新物品,打扮得更加温馨,住的更加舒适,最重要的是两个孩子,贾先生掐着手指,说了那么多,可没有一句话是不好的,既然没有不好,那就是好啊!孩子长大成才后,家里的日子,那该有多红火啊!何况,刚才贾先生还说了,男人回来,是要当大官的!憧憬着未来的生活,母亲沉浸在自己的幸福臆想中。
刘二婶趁着给贾先生递上茶水,对着母亲眨眨眼,把母亲漫游的神窍才拉回来。母亲在二婶的提醒下,从裤袋中掏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红包,递到贾先生手中,说了一通感谢的话。
贾先生把酬劳放到了人造革手提包里,呷了一口茶水,在刘二婶的引路下,哼着小曲,走了。
听说,贾先生是神算子,已悟破天机,言无不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