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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少文找到了林国强，他是来和林国强告别的。
两个好朋友坐在街边的大排档摊上，林国强点了菜，一些小海鲜，一碟炒田螺，蓝带啤酒一罐罐的排在桌子上。
“尽管喝！今天给你践行，哥哥我请客。”林国强对朋友总是很豪爽。
“招待下岗工人点这么多菜，太客气了吧！不过也好，吃好喝好，我们下岗工人就不再去上访，抹黑你们经信委领导的脸。”
狼咽虎吞一阵，三杯酒下去，肚子半饱。林国强及时递过来一支中华烟，两个老朋友都点上，对着暮色下的天空吐圈圈。
“真的不想呆在海潮市，再找个事做了？”林国强有点惋惜，以后好兄弟相处的时间就少了。
“不在海潮市混了！我想过了，海潮市是个拼社会背景和家庭关系的小地方。体制内每个人靠着关系网相互笼络着，小到单位，像你，就是一只蜘蛛，天天耕织着自己的小网，再依仗你父母的触角，带动你链接到城市的大蜘蛛网中，唾液相连，才网得牢固，日后能分享食物。我这段时间算是看清楚了，在单位或是在外面社会的圈子，只要有人的地方，别人看你的目光，是平视还是俯视，完全是看你的社会资源，拼完亲爹后拼干爹！如果我继续上班，像我这样的民工，家里和自己就没有什么好拿出去拼的，再干五年？还是那样，再干十年？当个科长？也有可能，那算是家里祖坟冒青烟，运气好的，但当个科长又怎么样呢？你看我们的游科长，我可不想变成那样的人！”余少文有点激动，能够吐出自己的想法，很是畅快。
“体制外呢，虽然也有很多的个体经济，但终归不活跃，在这个规模不大的城市里，缺少体制内的互联，个体经济存活得好的概率太低了。何况，出去在民营企业干，小地方的小老板首先是格局不大，不信任你，再就是抠门，那可是在掏他们自己口袋里的钱，干得你自己都没信心。我其实自己心里也挺没底，工作经验不多，读书时那点专业知识全都已经还给学校老师。你只能做些非主流的行业，开个餐厅，跑点货运，那倒是没有什么影响。但是，我的家庭情况你是知道的，哪来的本钱做生意，哪怕做小生意，我也没有什么经验，更经不起折腾。”余少文放下啤酒罐，话说得有点快，脸上泛起了淡淡的血色。
“我是蜘蛛？你还是苍蝇，看到女人就盯上去。”
“别说啦。分手了。”少文又握起刚放下的啤酒罐，对着林国强举了举，自己喝了一大口，林国强的话戳到了他的痛处。
“水仙茶你觉得怎么样？上次在我家喝的那个。”少文反问林国强。
“我不习惯喝水仙茶。有点杂味，炭火味道也太大。”
“我也不喜欢喝水仙茶。水仙茶冲开的时候，看起来色泽醇厚，热气在茶杯上甚至会形成白色的水雾带晃动，散飘在空气中的茶香也特别的浓，围观着的茶客，都羡慕第一轮去喝这茶水的人，因为品相和味道俱佳，让人垂涎。入口后，炭火味却呛口得很，茶叶也很不耐泡，三泡过后，就只剩下颜色，没有味道了，所以，你是不会从内心上去喜欢这种茶的。”少文望着天空，语速很慢，悠悠地说着，夜幕已经降下。
“你倒是学会吹牛了！那南山岛上怎么那么多人还在喝水仙茶。”林国强不解。
“的确是，南山岛上除了喝单枞就是水仙，根本原因还是这是两种本地产的品种，本地人喝本地茶，然后是一种惯性的延续，以前喝的人多，习惯传承到今天，周围喝水仙的人还是会很多，你也就经常喝到水仙，但并不代表你就喜欢喝，而是一种随波逐流式的参与。所以，我觉得水仙茶，传统而淳朴，这是它的优点，但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跟着大家一起喝水仙茶，更多的时候可以是一种亲情交流的延续，但我在内心是不喜欢的。”少文望着暗下来的天幕，黑蒙蒙的天空下升起一轮新月，月色黯淡无光。如果人站在新月上，这个时候可以俯视着海潮市，仔细寻找，透过窗户，就能看到刚和自己分手的俊卿。
“读了几年书，感觉是白读了，以前学的专业现在一点都没用上，大学几年，真是浪费光阴。你也一样，学什么建筑设计，今后我家修房子，你来设计好了，嘿嘿，给你一次展示才华的机会。”林国强受到感染，也开始感叹。
“一言为定，免费服务！你敢住，我就敢设计。在广州那几年确实浪费了一些光阴，但还真的不能说我们出去读书没有用，你看我家，乃至南山岛上大部分的家庭，父辈的思想和眼界都局限在他们那一代人的认知里，要想改变下一代，让下一代成长后比他们优秀，还真的只有出门读书这一条出路，这样才能跳出老一代人的圈子，接受外面更大世界的教育和洗礼，在新生的土壤之上成长和改变自己，至于能改变到什么程度，每个人都不一样，真的只有靠个人造化和机遇。”
“大学里主要学理论知识，专业课程中所学的东西和用人单位的专业技能要求对比，是有很大差距的。何况行业细分，岗位细分，造成很多人在学校中学到的专业知识在工作中没有直接用上，从这角度看，是挺可惜的。但也不能说这几年的书就都是白读了，毕竟有些知识是很容易融会贯通的，特别是我们大学期间学的逻辑思维和思考习惯，我自己感触是比较深，这些思想和习惯对我现在去学习新的东西，掌握新的能力，帮助很大。”
“还有，你看我们那一个班，埋头苦研的超级学霸，天马行空的浪漫诗人，八面玲珑的社交高手，左右逢源的爱情专家，与这些形形式式的人朝夕相处，潜移默化中我就收获了很多，不仅仅是友谊，还有受他们影响的一些思想和行为。我觉得他们比我哥哥少冲在南山岛上的那些朋友要强，要更有趣些。”
“吹牛大王，喷了这么多唾沫，口干了吧？你这辈子追求的理想是什么呢？”林国强开了一罐啤酒，递给少文。
“我小时候特别渴望有个好的靠山，羡慕你们这些官二代，出身于好的家庭。现在想明白了，有这些想法的我，并不是贪图享乐，而是一种自卑的自尊心在诱导，渴望得到周围人们的认可和尊重，而不是处处低人一等，难以挺起胸膛做人。当时就整天做着白日梦，幻想自己某一天也会出人头地，指点江山。到头来，什么人才能指点江山，自己都还没有完全弄得明白。但我想，这辈子，我要出人头地，才能对得起家庭对我的期望和培养，这就是你说的理想吧。我觉得这辈子活着的价值，就是做个南山岛上大家所说的‘有出息的人’”。
“你的人生价值就是活成大家眼里的有出息的人？怎么样才算是‘有出息的人’？”林国强平时也经常被这些问题难住，大家都这么说，可是有出息的标准是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有钱吧？最起码要有钱，大家才看得起你，不都是这样吗？”年轻的余少文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端着啤酒罐的手一下子停在空气中。
“哈哈，你小子就娶了俊卿，不就挺好吗？一下子变成有钱人了。”
“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如果俊卿家里没有钱，可能我还会对她好点。”
“你这个自卑的家伙，可怜的自尊心！”林国强望着这头犟脾气小牛。
“祝福我吧，我就要去深圳了！算命的说兄弟我能够白手兴家，事业兴旺呢。”少文从母亲那里听到了小时候请了算命大师，贾先生所留下来的金言。
“你现在已经实现了一半，白手是看到了，兴家还没有。”
一阵自嘲声，碰杯声中，别了，海潮市......
（第一部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