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文端详着手里带着少女气息的信封,白色的信封左上角印着粉红色的紫荆花,正面是三行娟秀的女性字迹,最中间一行写着“余少文”三个柔弱无力的收件人姓名,像极了在沙滩上搁浅趴着的三只小八爪鱼,落款是广州大学。
这是俊卿就读的学校!这是俊卿的来信!
内心炽热如火的大学生小心翼翼的打开信封。
少文同学,你好:
很高兴收到你的来信,虽然我们以前没有联系过,但我们可是老同学啊。
我现在在广州大学学商业管理专业,以前我们南山中学还有另外两名女生也在同一个学校,我们经常在一起,也欢迎你有空来我们学校玩。
祝你学习快乐!
同学:俊卿
1997.4.1
信的内容很简短,写在一张粉色镶嵌装饰的信纸上,少文躺在宿舍里的小床上,放下蚊帐,反复读着。
信中内容虽然没有掺进一些表达心情的形容词,但没有看出对方的不快乐,或是反感,而且还提出“欢迎”来往的邀请,少文没有把这个邀请当成是客套话,觉得最起码是对两个人之间如果进行交往没有任何的反对。有了回信,就有了继续联系进一步接近的机会,少年的心,雀跃着。
当天上晚自习的时候,少文的脑袋开始放空,满脑子想着对方。课本上的印刷体,跳跃着变成了可爱稚嫩的小八爪鱼,在书本上蠕动着,一会眼里的八爪鱼渐渐模糊,脑里想的却是中学时,记忆中关于俊卿的碎片印象,在课桌上认真学习时的侧影,体育场上打球的飒爽英姿,班会活动中表扬歌唱时的甜美声音,但令人可惜的是,这些音容笑貌,在少文的记忆中都非常模糊,非常遥远。可怜的少年,其实他和梦中人,并没有真正的接触过,不知道对方的品格,不知道对方的性格,不知道对方的爱好,甚至没有讲过一句话,没有近距离的看过对方的脸。所以现在,少年脑海里,凭着想象而勾勒出来的对方画像,与梦里的情节差不多,只是一种抽象的轮廓,或者说是象征性的符号,而看不清其中的细节和真相。
但少年人,就是凭着这些模糊的画像,靠着自己的想象力,喜欢上了对方,而且自我认为,这就是爱情!这已经是山盟海誓,应该朝夕相处,可以海枯石烂。
书是看不进去了。
少文在课桌上铺开信纸,开始写回信,当天晚上就把回信投进学校的邮筒里。信上表达了收到俊卿信件时自己欣喜若狂的心情,他相信俊卿能够感受得到,并且能够知道他的潜台词里想要表达的暧昧感情,因此没有再说过多热情的言语,甚至没有提出到对方学校见面,他知道,自己还没有足够的勇气,或是足够的自信,但他深信,见面的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自此,枯燥的大学生生活,多了一份快乐和情感寄托,少年人大概每周里有一封来信和回信,临近放假前俊卿的一封来信,留下了家里的电话号码。
又一个学期结束,迎来了火热的暑假。
俊卿一家也是土生土长的南山岛民,不甘心当渔民的父亲很早就到海潮市打拼,从穿街走巷当卖货郎开始,生意是越做越大,后来建立海鲜贸易集团,在海潮市拥有多家的海鲜批发市场,控制着海潮市及周边地区大部分的海鲜批发业,个人成为海潮市知名的暴发户,是属于改革开放后,最先富起来的那一小部分人。偶尔作为成功商人回穷僻的南山岛探亲,一定是意气风发,前呼后拥,派头十足,衣锦还乡的气势。作为南山岛长大的渔家女,俊卿秉承了南山岛的传统美德,孝顺、善良、勤俭,作为暴发户家里的独生女,物质生活上的丰足,过早接触社会上的新生事物,并受其感染,时尚、早熟又伴随着她。
“俊卿你好,我是少文,我放暑假也在家,明天我要到海潮市来,晚上想约你见个面,有空吗?”暑假里的一天,少文鼓起勇气,在路边的公共电话摊上打通了这个电话。
“好啊,我明天在家,晚上你来,就到我家楼下的冷饮摊,请你喝冷饮。”俊卿语气没有迟疑,爽快的把约会时间地点定了下来。
年轻人放下话筒,给经营公共电话摊的小哥哥付了钱。
两个桌子上摆着5个电话机,供这些家里还没有安装电话机的人使用。旁边的人都在大声的说话,没有人注意到他,一个戴安全帽的民工,告诉老婆明天就把刚发的工资全部寄回老家,言语卑谦,估计电话那头泼辣的老婆正在发飙;一个货车司机,正在爽朗的笑着,告诉电话那头,这趟送货很顺利,明天就返回和家人团聚;有一个女人,静静的坐在小椅子上,抱着怀中的小孩,望着空闲着的电话机,若有所思,像是刚CALL了传呼机,在等对方的复电。他们都不知道,刚放下话筒的少年,正在经历一件人生中的大事,少年心如鹿撞,既兴奋又紧张,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少年扫了一眼他们,周围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可爱的光芒。
勇气!坚持!只要你们敢于追求,生活的幸运就会降临在你们头上!少文很想和他们分享自己的快乐和心得。
林国强家和俊卿家都已经搬到海潮市区居住。这一天下午,少文跟家里人借口到市区找林国强,就独自一人从南山岛坐车出发,冲着海潮市而去。
破旧的公交中巴车塞满了进城的人,一路上吃力的开着,频繁地上下旅客,也好像是必须时而停下来,歇息喘气,聚集能量,然后再一鼓劲,向着海潮市爬行而来。车窗都敞开着,外边湛蓝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朵,经烈日暴晒的海风,呼呼的沿着车窗扑到脸上,炙烫着皮肤。海鲜的腥臭和刺鼻的汽油两种味道混杂在车厢中,少文在局促的座位上紧紧抓住前排座位的靠背,防止身体滑倒挨到旁边座位上的老伯伯。
林国强的父母对少文非常熟悉,和宝贝儿子来往比较多的同学,他们大多数都认识,他们也很喜欢儿子这些年轻的小伙伴,总是热情的招待他们,并给他们足够的交友空间和合理的活动经费赞助。今天得知少文要来家里吃饭,林国强母亲还特意的做了几个全荤硬菜,是为了让少文这个小客人可以饱餐一顿。
“我约了俊卿,晚上见面。”晚饭后,少文悄悄和林国强透露。
“啊?你今天是来约会的啊!怎么不先去她家里吃饭,再来我家。”林国强打趣道。
“呵呵,一会我们一起溜出去,免得你妈说我,不过你出去后,自己去逛一圈,哪里都可以,总之不要跟在我后面。”
“我去哪里你管得着吗?我就是要去看你们,学学狗男女,是怎么偷情的。”林国强还没有恋爱,对这种事情,是既好奇,又憧憬。
“嘿嘿,那你就藏好,尾巴不要露出来被发现。”话虽这么说,余少文了解林国强,知道他会帮忙在大人面前瞒着,也不会真的跟着来,只要自己回来后,将幸福过程和他分享,他肯定会津津有味地听着。
少文来到了俊卿家楼下的户外冷饮店,冷饮店在当时是很受当地年轻人喜欢的地方。
闷热的夏天,太阳落山后,户外冷饮店开张,树荫下,装扮着星星点点的小彩灯,草地上,散放着一些休闲桌椅,影影绰绰中,三三两两的年轻人,喝着冷冻饮料,吃着烤鱿鱼、花生,轻声的说笑着,消磨着这炎热的暑天。
借用前台的电话打给俊卿后,少文找了个座位坐下,旁边有一对青年男女,正在轻声的说着情话,少文竖起耳朵努力的听着,眼睛望着前面进门方向的人流。
很快,穿着一袭浅色连衣裙,扎着马尾巴头发,刘海恰到好处地衬托了漂亮的脸蛋,既矜持又不失妩媚,俊卿闪亮的出现在门口。
少文站起身,招了招手,少男少女坐定后,各要了一杯饮料。
夏夜的热气逐渐散去,微热中吹来丝丝凉风,周围是星星点点的彩带灯光,耳边放着经典的欧美歌曲,两个人围绕着以前的中学生活,现在各自学校的趣事,开心的闲聊着。
两个年轻的男女单独在一起,聊些什么不重要,无论多傻的话题,多无趣的对话,都会让彼此兴高采烈。
夜色渐凉,准备离开时,少文先站起身,伸出手给坐着的俊卿,俊卿也毫不迟疑的把手搭在少文的手掌上,两个年轻人手牵着手走向门口。
“我到家了,就住在这栋楼上,下次再请你上来喝杯茶。”走到俊卿所住的楼下时,俊卿松开手,和少文道别。
两个人挨得是如此的近,少文看着月色中俊卿甜美的脸庞,甚至还能闻到她秀发上的芳香。少文冲动的探上前,对着嘴巴轻轻亲了一下,明显偷袭,有点放肆。从港台言情剧中学到的勾搭套路,今天第一次实际使用,掩藏着内心的慌张,表面却装着老到,这是少文第一次和梦中人这么亲近的接触,也是少男的初吻。亲到俊卿的嘴唇时,就像棉花糖一样柔软,少文一阵触电的快感,但感觉对方没有报以回应,或者是来不及回应。
俊卿没有言语,表情木讷,似乎欲言又止,然后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转身快步走进楼道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