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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挂在房子左侧的山巅上，似一个火球着燃了对面的山坡、树梢，给那一群群归家的鸭子涂抹了一层锈红，田埂、房舍都沾满了金屑，恰似一篇篇抒情诗。袁杰不由得吸了一口气，他迅速进屋取来相机抓拍了几张，心里毫不吝啬的赞美着大自然并深深为之折服，他的内心总在这样的时刻就会变得特别丰盈特别柔软。
罗阳顺着他的相机镜头望过去，弯曲的稻田埂上一群洁白的鸭子整齐有序的紧跟在前面那只肥大的鸭子后面，一路很有节奏的清唱，时不时抖擞着翅膀，像迎亲队伍又象一支仪仗队款款而来。斜阳泛着玫瑰色，分辨不清哪一丛是狗尾巴草哪一丛是荻花，蓝天碧水交相辉映。没有比这更美的黄昏了，她想。她忽然觉得自己整个身心都飘了起来，魂灵跟着那些秋蝶一起翩跹在山谷里做着无所不能的梦哪。
袁杰转换着镜头，突然发现面前那瓷白的肌肤上贴着两缕青丝，大致是被汗水黏上了吧，不过挺像谁刻意画上去的，很古典又不失少女的萌趣。他偷偷按了几下快门，嗨，她穿得太素了，要是穿着火红色的裙子或许更似不识人间烟火的精灵，不过在这样的夕照下，或许银色蓬蓬裙，不，一袭玄色曳地长裙吧，只是那样的话可能瘦了点儿，炫紫或者冰蓝更好。
罗阳摸了摸自己微微发烫的面颊，偷偷瞟了瞟对面那个走神的人，故意大声叫嚷了起来：“丁香！丁香！”
丁香听见呼声麻利地往灶膛里塞了一把秸秆，飞奔出来：“怎么了？”
“我们在这合个影吧！”
“哎哟，我这头发，我这衣服……”丁香双手胡乱在水池里搅了搅，用水抹了抹有些凌乱的发鬓。
“哎呀，该把竹子姐的衣服给你带一件来。”
“竹子姐？”
“嗯，李老师把她上大学时穿过的衣服选了一箱子给你。”
“我，我……”
袁杰被两个少女没完没了的嚷嚷声吵醒了神识，他甩了甩臂膀朝山坡上看了一眼笑了笑：“太阳要下山了。”
清风习习，院子里还散着些许热气。房顶上那只老黄猫不知溜去了何处，那儿似乎还残留着它抑郁寡淡的情绪。
丁香站在饭桌边无比自豪地：“袁老师，我们丁家镇的阴水鱼，你肯定没吃过。”
“嗯，有什么说道？”
“就是岩洞里的鱼，营养美味，难捕捞。”
“呵呵，今天沾校长的光了。”
“嗨，今天来的都是我们老丁家的贵人。”武纪敏连忙推着桌沿边的碗碟。
罗阳放下筷子出了厅堂发现丁勇躲在后面竹林里玩电子游戏，她蹑手蹑脚跟了过去朝他肩膀就是一巴掌：“躲这里干什么？”
丁勇收起电子游戏机四下瞅了一眼随即低着头盯着脚尖一动不动，仿佛已感知那儿定要生出漂亮的花朵来。
“哑巴了？”
“我，我哥，他跟老师打架了。”
“嗯？”
“唉，学校要开除哥。”
“你进屋吃饭，我找你哥去。”
丁强骑着自行车在河边玩转圈圈儿，那个头快赶上丁香了，长得越发象武老师，鼻梁挺直，两颊有点淡淡的高原红，额头和嘴角处有凸起的乌青。罗阳瞅了两眼弯腰捡了一块小石头扔了过去。
“罗阳姐！”
罗阳哼了一声，见他还坐在自行车上转悠：“喂，你打算在这儿骑一晚上？”
“这回完蛋了……”
“待会儿我和爸陪你去学校。”
丁强两眼放着光，连忙踩住刹车：“罗阳姐，你是不知道，那代理校长水平可差了，他经常写错字……”
“真的，他经常叫老师去他家打牌，打骂体罚学生也是家常便饭。”
“……”
“老师们个个都势利眼儿，现在的校风，自我爸走后全变样了。”
“如我说一句假话就天打雷劈。”
“我信。”
罗阳抬眼瞟了瞟山头，晚霞似野火在燃，好像永远烧不尽似的。她拽了一把丁强的衣角：“走快点。”
“罗阳姐，你肯定想象不到我班上有几个女生被……”
“待会儿别跟我爸讲这些，他要是高血压犯了我就找你算账。”
“保证一字不漏。”
“嗯？”
“呵呵，不漏风声。”
两人一路说着话儿不知不觉走到家门口，罗阳着实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但见武纪敏跪在门槛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嚎，好像她的天塌下来了似的。李老师抽着闷烟，父亲面部没什么表情，袁杰盯着脚尖发愣，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丁香立在一边抹眼泪。丁勇趴在饭桌边捏着筷子一动不动，好像那两只竹筷子有千斤重，他斜眼瞟了一眼大门口将头埋得更低了。
罗阳瞪了丁勇一眼没有说话，只听咻的一声，武纪敏双手撑着凳面借势起身一把揪着丁强的耳朵：“你，你，你还有脸回来！”
罗阳连忙一把拽住武纪敏的手臂：“武老师！你这是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的儿子。”
罗校长即刻舒展眉头：“快，把经过说一说。”
“我，我……”
“你看她做什么？”
“罗阳姐说您如是血压高升了，要找我……”
“经你妈这么一闹，我这周身的血管已经预热过了。”
“对，对不住了。”
“我去把菜热一热。”丁香哽咽地转过身。
“我帮你。”
袁杰抬头瞟了一眼罗阳挽着丁香右胳膊的小手，不由得愣了几秒，这俩人好得跟穿了连裆裤似的。他嘴角泛起一抹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意。
最后一抹夕阳一闪而过，远山、玉米、稻田、河水很快掉进了冥色的漩涡中，看不见一丝挣扎的痕迹，竹林里的鸟叫声瞬间跑得干净利落。
罗校长望着丁强双目一眨不眨，他好像在听说书似的，很是不敢相信时下他一手创办的学校正在被这些老鼠、蟑螂糟践中。他强压着内心的愤怒耐心听完丁强的讲述后猛跺了跺脚：“这些家伙，乌烟瘴气！”
袁杰用力搓了搓手，他霍地站起将他的摄影机攥在手心：“校长，我们打老鼠去吧。”
袁杰走了几步又连忙倒回去叫住武纪敏，将裤兜里几张大钞全塞给了她，武纪敏推辞着不肯收，最后都撒落在稻壳上。武纪敏抖了抖唇角弯下身一一将它们拾起来后抬起头呜咽地叫了一声老丁，双手举着那几张大钞向远去的人影挥了挥手又朝半山坡那里挥了挥手，丁香也跟着拼命挥手。夜幕将母女俩紧紧包裹，几声震耳欲聋的犬吠剖开迷蒙的雾气撞向幽蓝的天空，院子里的稻壳、猪圈门、灯光都跟着摇晃起来。
罗校长放缓脚步：“这路只要稍微扩一扩，车就能开进村里来。”
丁强紧跟在罗校长身侧：“我爸还准备召集村民一起修呐。可惜好人命不长。”
“哎，这人的寿命长短与人的本性好坏没有必然联系，抛开生命个体的内因，还有太多外部的环境因素。”
丁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校长，我想去当兵。”
“为什么？”
“学点本事回来保护家人。”
“那也用不着走当兵这条路呀。”
“呵呵，反正比做老师强。”
“老师哪里不好？”
罗阳笑了笑：“说不出来了吧？”
“我是怕说出来挨骂。”
“说吧，没人会怪你。”
“现在的老师满肚子男盗女娼，没有水平还装腔作势，虚伪至极！”
“哈哈，老李，你听听，我们原来已经变得这么不堪了。”
“校长，我不是指你们这代人。”
“唉，现在的乡镇只要能认几个字的都在当老师。小城市呢，尽管师资水平参差不齐，还算过得去；大城市嘛，肯定水平比我们小城市好。不过话说回来，无论是小地方还是大都市，我看很多老师的心思都用在怎么变着法子诈学生家长的口袋了。”
李老师推了一把鼻梁上的眼镜，无比哀怨的叹息了一声，他见罗阳捂着背包一溜烟跑远了，不由得笑了笑道：“校长，罗阳这孩子性子真好。”
“呵呵，从小就该学会自立，学会明辨是非比什么都重要，或许将来更能经得起风雨。倘若我的经历再一次出现在孩子们身上，我希望他们依然能够挺起胸膛砥砺前行。”
袁杰跟在后面听着罗校长的话，触动着他内心深处那根最柔软的弦，尽管他觉得校长想得太多了些，可他还是被这朴质的情感打动。突然有那么一瞬，他甚至矫情得很想蹲在路边哭上一阵子。
袁杰将车窗开了半边：“校长，我耽误几分钟，很快就来。”
“这小子，神秘兮兮的。”李老师坐在后座轻轻道。
罗校长没有说话，他只盯着远处的电线杆出神，彷佛那电线杆上爬满了他曾经走在风雨中的样子。
第一节晚自习铃声敲响，丁强便领着罗校长和袁杰推开了代理校长李子休的家门。一股浓烟扑面而来，客厅里有三男两女正围坐着观看另外三男一女打麻将，桌上散堆着零钞，地上到处是烟蒂和瓜子壳。
罗校长捂着嘴巴猛咳嗽了几声：“哟！都很忙嘛。”
李子休肥胖的双腿正翘在旁边的矮凳上，听见声音猛然缩回双腿连忙起身将桌布一掀，两臂侧垂大呼：“罗校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李子休见罗校长脸色不对劲斜眼狠狠瞪了瞪站在他对面的丁强：“都散了。”
罗校长拉着丁强的左臂侧身让出一条道，几个年轻老师埋着头蜂拥而出。
袁杰却突然伸展双臂拦着一个人的去路，慢条斯理地：“丁强，是他吗？”
“是。”
“这种专门诱奸女学生的老师在洛安县、菁州市乃至本省应该不多！况且某人目前是潜逃许久的通缉犯。”
李子休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猛扇了自己几巴掌：“罗校长，是我瞎了眼，那些事全是他干的，跟我没有……”
李子休的话还没有说完，两个民警赶来将一副白灿灿的手铐锁在了某老师手腕上，李子休也被一同羁押去了派出所。
罗校长比划了一个夸赞的手势：“小袁，干得漂亮！”
“这代理校长一贯胆小怕事，他怎么敢用逃犯？”
“他只是遵上级领导吩咐办事而已。”
罗校长拍了拍袁杰的肩膀长叹了一声迈开了步子，袁杰紧跟在身后。两人一路表情凝重，谁没有再说话，只有车轮在追赶着清凉的夜风，仿佛要把洛安的烦心事一并清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