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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明天我去了解一下，如果情况属实，我再找小袁商量商量。”
王益莲双目盯着电视，思绪却并没有跟着进入剧情，她甚至把电视音量都设置在关闭状态，她从旁听出了一个大概，现在的社会风气确实越来越离谱，人们眼里除了钱……长此下去，她还真不知道下一代的出路在哪里，她望着忧心忡忡的丈夫不由得露出关切的神色：“你总是拿别人的事气自己的身体。”
王益莲撇了撇嘴，索性关掉电视进了卧室。罗校长望着那个背影笑了笑，他搓了搓手又将桌面上那半支烟点燃，翻来覆去看了看，起身站在大门外吸了一口，屋里的电话又响了起来。他听见王益莲接电话的声音便快步朝操场那边走去，他突然很想看看他栽的树。
袁杰端着一杯温开水推开门：“据我的经验判断，基本属实。”
“现在整个风气都这样，一个人也挽不了狂澜。”
“媒体的力量也不可小觑。”
“媒体是一把双刃剑。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大部分新闻信息要看记者、编辑个人的某种偏好或者说自身私利，如果对自身利益很大，他们可以不负责任的虚吹上天。比如人均收入水平全面达到小康甚至超越了发达国家，已提前完成从农耕文明转变成工业文明的过渡期。反之就罔顾事实真相，恨不得将其撕裂成碎片再加一把火扔下地狱。”
“这么伶牙俐齿！”袁杰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对了，你去我爸公司实习吧。”
“不去。”
“为什么？”
“戴着你的光环会淹没我的才能。”
袁杰笑了笑紧紧拥着她，生怕一眨眼她就会不见了似的。他亲了亲她的额头，此刻，他恨不得将她揉碎吞下去，不想忍受一刻的相思煎熬。他发现人的情感真是太奇妙了，一旦爱上一个人，就恨不得将其拴在裤腰上，不给别人觊觎的机会。可这么做有点霸道，时间长了她肯定会有逆反心理，他想。让她一个人去试试也未尝不可，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罗校长开完会直接去了稻香楼。他之所以选择稻香楼，一来它是洛安县比较高档的餐厅，二来那里环境最为清幽，菜品、服务都很和他心意。上午他就约了人事局的两个朋友和老同学人大主任聚一聚。他平时很少出去应酬，时常自嘲自己是个栏外人，大多空闲时间都在那个小天地里捯饬他的线装书、琴、文房四宝，他认为那是最让他回归本真的地方，可以任由自己的情绪喜好摆弄，如今为了老丁家的事，他不得不世俗起来。
一阵闲聊后，罗校长才知道他所知道的早已是圈内公开的秘密，在他们看来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各单位各负其责各司其职，只要彼此相安无事，大多时候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等到大多数人惊觉的时候，他们已调离现有岗位或者退休了，一切都与己无关。他去了一趟洗手间，站在镜子前对自己厌恶地瞪了两眼，你也不见得比别人高尚多少！你自己不也是这种处事方式么？他撇了撇嘴，眼前好像有什么障碍物似的，他晃了晃头对着镜子挤出一丝笑容， 还是老丁安逸，什么事都不用操心了。只不过今天的信息量是有点强大，在他思绪放空的那一瞬几乎产生了某种幻觉---父辈们的昨天就是现代人的今天也是下一代人的明天，唯一有变化的就是那些换来换去的面孔了。他自认为自己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不想对外界有太多了解，大多时候那些信息除了增加一点闲聊的资本外别无用处，特别无趣。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步出洗手间，又同他们打了一会儿麻将，中途有人接到家人的电话才各自兴致未尽似地握着彼此的手说着下次再聚之类的客套话。
王益莲见丈夫回来，立即起身给他端来一杯热水：“怎么走得满头大汗？”
“我爬了百步梯。”
“情况如何？”
“查考卷是不可能的，影响面太大，都不愿意担责。”
“我就说嘛，你非要……”
“你也别埋怨，等我退了休就清净了。”
“你，你要退休？”
“我现在可以以血压高、颈椎不好，病退。”
“那少两级工资吧？”
“呵呵，你不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只是跟你发发牢骚。”
“你不干了也有别人干，比较而言，学校的事再不济还能让你糟心到哪里去？”
“唉，睡吧，明天太阳照样升起。”
天刚微明，小鸟就在窗底下欢叫不停。袁杰睁开眼望着怀里酣睡的人儿，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丝，这种感觉真好。他仔细端详着她的睡姿，见她睫毛动了动不由得笑道：“别装睡了，快起来。带你去一个地方。”
秋日郊区山坡上的墓地更显得凄惶又阴森。罗阳拜完袁杰的爷爷奶奶下了几步台阶在袁杰母亲墓前慎重地磕了三个头，站起来才发现墓碑上方有一张小照片，五官清秀，额头圆润饱满，留着微卷的刘海，头发随意地挽在后脑勺，很有古典的气质：“妈妈挺漂亮，为何家里没有她的照片？”
“为了天天看着你，就委屈她住相册了。”
“又胡说。”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们都住在我心底。”
“你刚才在爷爷奶奶面前嘀咕什么了？”
“说孙媳妇来看他们了。”
“不是这句。”
“嘘，现在不讨论这个，小心爷爷奶奶他们听见。”
一阵大风刮来，将脚跟前的落叶和草屑抛在半空，发出低沉的吼声。罗阳半眯着眼睛打了一个冷噤，天哪！莫不是他们的魂灵显灵了吧。她紧攥着他的手：“走吧。”
袁杰就爱看她这副模样：“害怕了吧？”
“活人才可怕！”
“指谁呢？”
罗阳低着头望着脚尖没有回话，的确活人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经常利用死人，可以极尽想象的编排死人是如何的无所不能。不过她小时候在丁家镇就听年老的长者说有些对人类社会做出贡献的人死了都能升天去做神仙。她不要去探究其真实性，她只是觉得人能在有限的认知里展开无限的想象起码不是一件无聊的事情。她相信举头三尺有神灵，她并不怕别人嘲笑自己无知、迷信，她觉得这是一种信仰启示，更是一种作为人自身本能的精神需求。有时候望着那些高耸入云的山巅，她的内心总会生出一种触电般的神秘感，特别向往之。
一阵大风追了上来，罗阳打了一个喷嚏，谁在想念我呢？她的手机正在大衣兜里震动不停。但见她的眉弯成月牙状：“爸爸。”
“天冷，多穿些。”
“您也是。”罗阳偷偷看了袁杰一眼，“爸爸，武老师去闹出结果没有？”
“说来话长，你还记得和丁强打架的老师吗？”
“记得。”
“那是曹局长的小舅子。”
“怪不得。”
袁杰捋了捋罗阳鬓角的发丝：“我过几天要去一趟洛安。”
“嗯？”
“前天舅舅说他要陪同他一个朋友的儿子去洛安县调研，他希望我一同去。”
“莫非是即将上任的县委书记？”
“嗯，一个区区教育局局长如此肆意妄为，不判他刑，我就辞职不干了。”
“又正义感爆棚呀。”
罗阳高兴地仰起头亲了他一口，估计那曹局长这些年捞了不少银子，各个区、乡镇的教办主任都是他敛财的卒子。她想，心是黢黑的，即便阳光下的笑脸再鲜活那也是恶鬼脸上涂着的一层带着热气的柴火灰。
风携着丝丝入骨的冰凉翻过了几座山又趟过洛河的支流，最后爬上百步梯轻轻潜入了洛安县中学的大门，枝桠跟着节拍抖落了最后几片黄叶，雨雾一直罩着学校的操场、宿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此时，也没有人经过，琴声从灯下溜了出去漾在湿漉漉的带有光圈的地板上显得格外的旖旎、悠长。罗校长坐在书房一角盯着黑漆漆的窗外，仿佛要看清楚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看，任十指随意轻扬，他好像在等谁来又好像谁也没有等。他打算弹完这首曲子就歇息，忽然听见外面有砰砰的敲门声，接着又是妻子王益莲无比喜悦的声音，那声音动听得足以掩盖他的琴声，一个熟悉的声音紧跟着叫了一声妈妈，琴声才戛然而止。
“小袁！”
“爸爸，妈。”
“嗨，真是贵客出门多风雨。”王益莲看了看时间，“小袁，你等会儿回酒店还是？”
罗校长很是欢喜地倒了杯热茶：“就住阳阳房间吧。”
“爸爸，我把那幅君子兰送给了小舅，他甚是喜欢。”
“呵呵，我再给你画一幅别的。”
“小袁哪，就你面子最大。”王益莲整理完床铺从罗阳房间出来笑眯眯地看着他，“你一开口他就画，别人很难请得动他。”
袁杰想起罗阳说的话，今天亲耳听见他还是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他搓了搓手定了定神微笑着看着王益莲：“也包括您吗？”
“对呀，请不动的。”
“没有的事。”罗校长端着棋盘从书房出来，“来，来。”
两人一边下棋一边聊着时事，天花板上那冷如冰霜的白炽灯在今晚显得格外的殷勤，与电暖风一起把屋内烘得象春日正午的阳光那般温暖。初冬的雨还在窗前窃窃私语，风偶尔呼啸而过，屋里的人已忘却窗外的动静也忘却了这个季节的霜寒，各自抱着一个暖水杯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棋盘，似乎时时刻刻都要不战而屈人之棋。
袁杰在小舅离开后，继续在洛安县待了近一周时间。在这期间他明走暗访了十来个乡镇学校，累积了一尺多厚的材料。周末他紧赶着星芒回到酒店连夜将笔录做了一番详细对比整理，其中贪污受贿的数额之大竟已超出了他的预估，这七八年中，其大多数来源途径都是老师们升迁、进城、转正、学校扩建等，还别说其个人私生活是多么的……他都羞于启齿，可每每想到那个数字心里就难以平静。要不要跟这位即将上任的县委书记汇报一下呢？可据说这个曹局长是这位县委书记父亲朋友的老部下，他们私下会不会有某种联系呢？如是贸然汇报会不会给按下去？那自己这些天的努力又是为何呢？他塞了两颗口香糖在嘴里慢慢咀嚼起来，这是他遇事每每举棋不定的时候养成的习惯。他掀开帘子天刚鱼肚白，他将咀嚼过的口香糖扔进了垃圾桶和衣躺在床上打算先眯一会儿再说。
太阳光从洛河绕过来的时候，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袁杰吵醒。他揉了揉眼睛：“喂？”
“听你的声音，莫非还在酣睡？”
“林大主编有何指教？”
“喂！你都出去多久了？”
“你以为我在外面玩？昨晚熬了一通宵。”
“又有轰动大新闻？”
“谈不上有多轰动，但也足够辣你的眼睛。”
“真的？赶紧发来做头版。”
“我还没想好。”
“你向来果断，难不成……”
“你属狗的吧？”袁杰笑了笑，“我就是担心地震。”
“什么样的大鱼？”
林一耐心听袁杰说完不由得哈哈大笑：“嗨，亏你还大记者。”
“什么意思？”
“现在那条线的顶端都自身难保，他下面这些小喽啰还能飞上天去？”
“你意思是发？”
“必须发，君子要有所为有所不为的精神。”
“啧，啧。”
“赶紧的，明天头版。”
“唉，真是树倒众人推。”
“你的怜悯用错了地方。”
“是，他们活该！”
“你几时回来？”
“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呵呵，只有发头版了，你才睡得踏实。”
袁杰将稿子发了出去，整个身心果然轻飘飘然，他笑了笑，那种归心似箭的心情更为迫切，可是上眼皮和下眼皮实在打得欢，他索性关掉手机又钻进了被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