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的呼声真切的充盈在罗阳的耳廓时,罗阳才发现车已经停在学校后门口,她仿佛做了一个梦刚醒来似的。
袁杰把装有饼干和巧克力的袋子拧出来塞在罗阳的手里,并趁机又捏了捏她的手,这么凉,他真想把那双手捂热了再走,他轻轻拽着她的衣袖把她拉到一边说了几句话就上了车。
林一听见车门的响声连忙转头挥了挥手:“你等一下!”
“说了不顺路。”
“明天开会,你要过来。”
“我只是一个挂名的。”
“是很重要的研讨会,你一定要参加。”
罗阳望着那个远去的车影没有说话,袁杰透过可视镜看着那个小黑点愉快地吹起了口哨。霓虹一闪一闪,好像是省城的夜风特意在彼此的视角里掀起的波澜。
“喂,你说林主编说的是真的吗?”
“哎呀,你跟丢了魂似的!”
“你才是呐!”
“我的稿子真的可以发?”
“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两人一路说笑着上了楼,刚走宿舍门口,罗阳不由得拽住丁香的胳膊,两人对视了一眼竖起了耳朵。
关沐尖细的声音:“我觉得是丁香的问题。”
睡在上铺的桃子合上书,紧追问着:“她,有什么问题?”
“你看,今天罗阳出去这么久,她一直坐立不安,还早早地跑路边去等人家回来。”
“正常呀,人家一个地方来的。”
“我俩也是一个地方来的呀。”
“可我俩不是一起长大的。”
“她长得也可以吧,为何不交男朋友呢?”
“也许人家要专心学习呢。”
“可每次只要有男生和罗阳搭话,她都要凑过去偷听,这算什么呢?”
“或许怕罗阳上当。”
“得了吧,罗阳又不是弱智,好歹人家还考上科大。”
“智商高不等于……”
“哎呀,我不是要说服你,我是给你分析现况,你说我要是对你寸步不离,弄得男生都不敢靠近你,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变态狂呀?”
“哈哈,那我得离你远点。”
“所以,这根本与羡慕妒忌恨不沾边。”
“真,真的是同性恋?”
“八九不离十。”
罗阳抚了抚丁香抖得厉害的手臂,一双脚狠劲踹着严实的宿舍门吼道:“你们有胆子再说一遍!”
咚咚的砸门声和怒吼声震动了其它宿舍的门,大家纷纷探出头来看稀奇。
罗阳挥了挥手:“看什么看!没见过吵架吗?”
这平时文文静静的人一旦脾气上来就像小宇宙爆裂似的,旁边几扇门不约而同地躲开了。
桃子体型娇小,她摸着黑麻溜地下床准备去开门。
“你拽着我衣服干什么?”
“糟了,万一将来分配去了她爸学校,天!”
“你想得美,那是县重点。”
桃子打开门顺手开了灯,连忙上前一把将丁香搀进屋:“对不起,我,我们嘴欠。”
桃子用力戳了戳关沐缩在被子里的头,关沐犹豫了片刻才探出头来怯怯地:“丁香,对不起。”
罗阳狠狠剜了关沐一眼:“自己掌嘴!”
桃子连忙打了自己两耳光:“对不起!丁香,我们错了。”
关沐哆嗦地瞟了罗阳一眼,胖乎乎的手在背面上磨蹭了几下最终狠下心来抽了自己一嘴巴。丁香听着清脆响音,肩膀微微抖了抖,她想起在丁家镇父亲劝解那些为一点鸡毛蒜皮就掐架的乡亲们,她不由得镇定下来,放低声调:“算,算了。”
“丁香。”桃子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又看了罗阳一眼,“是今天班里有几个同学在议论,我和沐子在宿舍是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可我俩绝对没有在外面胡说。”
“是谁?”罗阳扔下袋子,一副要出去和人打架的样子。
“算了,管他们是谁?”
“……”
“我爸说了,‘人之所以痛苦就是因为互相诋毁、为难’。”
罗阳脑子嗡嗡作响,她记起小时候丁老师和父亲劝架的样子,父亲也说过类似的话,自己已把那些话抛掷脑后,丁香却记得。‘人性最大的愚蠢就是互相为难’。今天总算是体会了些,她默默坐回床沿,没有说话。
窗外没有月光,路灯假扮着星星的辉芒,槐树拉风箱的声音在窗玻璃上横划着,似故乡在清唱。罗阳侧耳听了听,微笑着编辑完最后一条短信翻了一个身慢慢入了梦。
晨光抚过窗沿,罗阳半眯着眼和往常一样喊了一声早安,许久没人回应,她钻出被窝发现几个床铺上的被子已叠的整整齐齐,她拍了拍脑门,昨晚的情景在脑子里晃了晃。她甩了甩头,麻利地下了床趴在窗台朝外面看了看,主道上有很多同学在慢跑,偶尔混有几个老师,阳光在对面墙壁上攀援,小鸟哼着调子在树梢间扑腾,像极了洛安县中学的早晨,只是少了父亲的歌声。她撇了撇嘴匆匆洗漱了一番,打开手机有几条短信飞了进来,都是他的问候,她连忙打了两个字又加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发了出去,然后就着白开水吞咽了几块饼干,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爸爸,早!”
“过早了吗?”
“嗯,您还好吗?”
罗校长瞟了一眼正拧着包准备出门的王益莲,故意大声地:“好,你妈也挺好。你妈说天凉了注意加衣服。”
“谢谢妈,爸爸。”
罗校长见王益莲微笑着出了大门便按了免提:“听着呢。”
“爸爸,昨天我们宿舍吵架了。”
“因为什么?”
罗校长听着女儿讲述了大致经过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那你俩是吗?”
“当然不是了。”
“那不就得了!”罗校长沉默片刻,“你们可以去交一个男朋友,谣言就不攻自破了嘛。”
“可妈说了……”
“我相信你们现在已经懂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总之遇事不要钻牛角尖,多一些理智去辨别。”
“谢谢爸爸。”
“心情好些了吗?”
“好多了。”
“有什么问题再给我电话。”
罗阳将电话揣进衣兜,打开背包塞了几颗巧克力,又将枕头下的两本书拿起来翻了翻往包里塞了塞,发现包里有些异样,她伸手摸了摸,连忙一把拽了出来,一根皮圈绑着几封信,上面还折叠着一张便签纸。她连忙打开便签:罗阳,对不起!这几封信是我趁别人不注意从你书桌里偷偷拿出来的,我并没有打开看,真的,现在全部完璧归赵,对不起!丁香。
罗阳找来剪刀故意将每封信剪开后塞进背包出了门。她算着时间一路小跑到选修课教室,离上课还有七八分钟,教室里三五成群地凑在一块儿好像在讨论什么,闹哄哄的。她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走进教室站在讲台边,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她迅速扫了一眼,丁香正埋头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戴着耳塞,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她笑了笑,没有理会大家的目光径直走到丁香面前,摘掉了丁香右边的那个耳塞,掏出那些信故意大声道:“丁香,请你以后别替别人塞这么幼稚的信给我,我有男朋友了。”
罗阳没有理会丁香的面部表情,她自顾自将那几封信撕成了细条状塞进了备好的塑料袋并打了一个死结,然后拍了拍手:“等会找个地方烧了,免得污染环境。”
教室里顿时一片哗然,突然有人大声道:“我就说她们不是,非要瞎传!”
丁香抬起头发现是丁林,统计系的学生会干部,因为篮球打得好,校园里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大名。他怎么也选修了心理学?或许……罗阳学金融的不也选修了么?他这句话听起来很霸道伤人,可是在丁香听来感觉很温暖,就像冬日里洛安县的阳光洒在了她的身上,或许是来自一个陌生人的维护,她觉得很难得,不由得感激地冲他笑了笑随即又低下了头。
室内在寂静了片刻后又开始叽叽喳喳,几个八卦女生纷纷朝丁香那边围了过去,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才各自落座。
丁香轻轻碰了碰罗阳的胳膊小声道:“你怎么坐这儿?”
罗阳伸手戳了一下那个小酒窝:“你为什么坐这儿?”
“又没人挡着我,可你前面那男同学挡着你了。”
男同学连忙红着脸站起身:“同学,我跟你换。”
“谢谢,不用了。”
正午的阳光没有了夏日的火辣,路边的小草还倔强地泛着碧色,枯萎的蔷薇花瓣四处飘散,一丛丛黄菊在走道旁争奇斗艳,校园的秋色有时候是一种小家碧玉的美。丁香踩在几片泛黄的槐树叶上,听它们发出嚓嚓的声响,仿佛置身在洛安县中学。她踢了一脚前面的叶片偏过头:“你真有男友了?”
罗阳红着脸:“现在没有不等于以后没有呀。”
“唉,记得我刚进初中那会儿,同学们都说我是凭关系走后门,还说我以后可以不费力就直升……当时你也是这么站在我面前替我出头。”
“呵呵。”
“王主任特意叮嘱过,她说希望我们认真学习,叫我……”
“呵呵,我就知道这中间的门道。”
“对不起。”
“你还耿耿于怀?”
“不是,有句话说得对,我的快乐应去书中寻。”
“大师级别的话呀。”
罗阳看了一眼手机短信:“袁老师说晚上一起吃饭。”
丁香猛地转过身:“哇,是袁老师,他肯定在追你!”
“一定是。不然他大老远的,又接又送。”丁香双手不停比划着,“再说哪有次次都顺路、凑巧?他还给你买了那种最贵的巧克力。”
罗阳有些心虚地绷着脸往反方向走去。
“我觉得袁老师挺好,细心、体贴、心眼好。上次去我们家还硬塞给我妈八百块钱呢。”
“哎呀,你巧克力也吃了,是不是该考虑一下?”
“那,我考虑考虑?”
“必须考虑。”
“我把昨晚的事跟爸爸说了。”
“校长生气了吗?”
“没有,他说他相信我们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你有个好爸爸,真幸福。”
“丁老师也是。”
“可惜,他看不到我。”
两人就近找了一块干净的花台并肩坐下来,脸上泛起淡淡的哀愁,彷佛在为那些飘零的黄叶与那些憔悴的花瓣叹息一般。
袁杰从会议室出来直接去了咖啡吧,他以为他还要再努力一年才能坐上那个位置,没想到这么快,他需要一个人坐下来静一静。
“让我一阵好找,你怎么一个人躲这里来了?”
“安静会儿。”
“今天被任命为我们报业集团记者部主任,不值得高兴?”
“不想离家这么近。”
“担心你小舅逼你回去接你爸的班?”
“也不是。”
“那是……”
“秘密。”
“唉,你不说我也知道。我们这一代人真憋屈。”
“你就别装了,天天春风满面,自由得象只鸟。”
“说什么呢?”
“你不觉得很形象?”
林一笑了笑:“我想这回你小舅不会再紧逼,不然,你肯定会逃到太平洋那边去。”
袁杰举起咖啡杯与林一的杯子碰了碰:“走了。”
“上哪儿去?”
“约会。”
“喂,等等我呀。我们公平竞争。”
袁杰瞪了他一眼快步去了停车场,林一不管不顾地紧追了上去。
袁杰一路拐着弯子都没有将林一甩掉,真是块年糕!他脑子蹦出这个词来,不由得感到一阵好笑,他索性慢条斯理地把着方向盘。
岔路口突然一辆黑色加长车嘎然一声故意横摆在他面前,他等了一分钟也不见对方要走的意思,只得下车去找车主,加长车后座的车窗玻璃早已探出头冲他喊道:“不接电话!家也不回!你可比国家总理还忙。”
“爸。”
林一追了上来,瞧了一眼即刻明白过来,他连忙打开车窗故意大声喊道:“阿杰,前面怎么回事?我们要迟到了。”
“爸,林一催着呢。”
待黑色加长车走了丈多远,林一朝前面挥了挥手:“喂,我够机智吧?你还想甩掉我?”
“谢了。”
一辆银色跑车紧随着那辆黑色越野疾驰而去,一路绿灯,好像是谁为了他俩无碍通行而特意做了调备。
武纪敏站在教室外面的窗玻璃处往里面瞅了几眼,磨蹭了半晌还是硬着头皮进了考场。她在右边靠墙的地方找到了自己的编号坐了下来,又看了看考场里其他三十来个人,个个都成竹在胸的样子,她的双腿直打哆嗦,脑子里一片轰鸣,仿佛得了间歇性耳鸣。她的额头、鼻尖挂着细密的汗珠,双手不停地在衣服上擦拭,彷佛要在那上面擦出她想要的试题答案来。当铃声响起的时候,她连考卷反面的题都没来得及看一眼便万分沮丧地走出考场。她躲在洗手间痛快地哭了一场后才从手提包里掏出前不久去二手货市场买的手机翻看着几个熟悉的电话,很想打给罗校长,可,可是……她叹了一口气犹豫了许久拨通了丁香的电话。
“校长不会瞧不起你的。下次再考就不会怯场了。”
“唉,罗校长特意把我叫去他家给我补课,我,我……”
武纪敏挂了电话,沿路闲逛了将近半小时才找了一个小食店坐下来要了一碗小面。她望着那些衣着光鲜打扮潮流的女人从店门前经过,心里时时涌动着一种情绪,自己要是转成公办老师再进城里是不是……她两眼闪着光,彷佛又看见了那条通往理想的路,届时也能与她们一样穿漂亮的衣服打扮打扮了。她想若是自己穿上那些衣服肯定能把她们比下去,更别说再涂胭脂水粉,她摸了摸面颊,胭脂可以省了。她捂嘴笑了笑,好像刚才的失落和伤心已成了昨天的事情。她望着琳琅满目的橱窗却不敢进去瞅一眼转身去了码头,像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斜靠在栏杆旁边的石凳上目光没有任何聚焦,听着货船的号角一声声划过洛安县城的上空,那绝对是一种神奇的力量,连对岸起伏的山脉都为之震动,她的心也跟着颤了颤,一股激流直冲她的脑门,彷佛要在那一刻冲出去看看这色彩纷呈的世界。
武纪敏仰起头望了望远峰,忽然计上心来。她在一家香烟专卖店买了一条烟又去水果摊买了些新鲜的水果,特意找店老板要了一个大黑塑料袋子,心里掐算着时间慢慢朝罗校长家走去。
王益莲很是热情地给武纪敏沏了一杯热茶。这在以往她对武纪敏是从未有过这般相迎,只是最近半年的频繁接触,她觉得武纪敏倒不是人们说的那么不堪,当然农村妇女那些习性谁都有些,武纪敏算是自省有上进心的,老罗家理应力所能及帮帮她。
“考得怎么样?”
“唉,我一进考场就懵圈了,考卷后面的题一个都没有看就,就……”
“到时间了。”
“我,我真是没用,连校长说的那些话全给忘了。”
“你也别难过,要是我可能还不如你呐!”
“我,我本来没脸来见你们,可丁香说要虚脸是最无能的表现。”
“呵呵,这次当积累经验,下次再考呗。”
“丁香也是这么说。”
“你看你,都是自己人还搞这一套,赶紧拿回去。”
“王主任,你和校长一直帮着我们老丁家,我们老丁家就是做牛当马也还不上你们的大恩。”
“我们只是尽了点绵薄之力而已。”
“王主任,你若是这样,就是看不起我们老丁家。”武纪敏哽咽地吸了吸鼻子。
“那下不为例,我送送你吧。”
两人一路说起儿女,各自脸上的笑容就象此刻的阳光那般和煦,这会儿的风也是格外的温柔多情,槐树叶子在她们头顶不敢有大的声张,好像生怕弄出些动静惊扰了两个人的语境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