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阳抬起头笑了笑,伸出双手在水里搅了搅,顿时一股刺骨的冰凉钻入了心窝,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冷噤。
远山、流云、两个人影都在河水里晃个不停。袁杰一把将她拽起替她系上围巾攥着她的手揣进了他的大衣兜:“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丁家院子里集聚着十几个村民,他们围着罗校长套近乎,其实都想请他帮忙给自家孩子转到职高兵预班。那情形,若是罗校长不给他们一个准确答复,他们就不会散去。丁香有些厌烦地站在大门口往外瞅了一眼跺了跺脚跑进厨房:“妈,你看那些人……你也不出去招呼一声。”
“呵呵,勇儿,你哥呢?”
“在院子里吹牛呢,他说罗校长帮忙……”
“这大嘴巴,就喜欢到处显耀,不知道随了谁。”
“肯定不是随爸。”
“你!你找打是不是?”
“我亲耳听见你向舅舅炫耀了。”
“那是你亲舅舅嘛。”
“他要知道了,全村人都会知道。”
“嗨,就是要让某些人知道,你爸走了,还有人愿意帮我们。”
武纪敏脑海里闪过那几双羡慕的眼神,她掩饰着内心的激动,面颊上两坨高山红显得格外明泽,好象映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篝火。她拿着筷子在丁勇旁边坐了下来打开话匣子:“校长,那些孩子抽烟喝酒、旷课是经常的事,家里管不住了才……”
“呵呵,部队是个磨练人的好地方,大人们的想法很好,只不过,孩子们愿意去吗?”
“多半是愿意的吧。”
“很苦哟,当逃兵就不好了。”
“强子,听见没?”
“记着呢。”
“一定要争气……”
丁强面颊上的高山红也随着高涨的情绪艳丽起来,他自顾自地想象着,母亲的唠叨他几乎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丁香被母亲的情绪感染,她又暗自打算放弃赚取那点家教补课费,把时间好好利用起来写一些洛安县丁家镇的农村生活,决定听取袁杰和林一的建议往剧本方向发展,先不问收获只问耕耘,说不定还真能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她越想越觉得一切都充满着不可预知的挑战,她喜欢这种挑战。她偏过头去干咳了一声,又浅浅抿了抿嘴,眉梢上扬,她好像又听见父亲在她面前说着鼓励她的话。
秋风微拂,丁家镇的山坡上,狗尾巴草依然挺拔着姿态;荻花出没在山崖、路边;槐树叶一片片跌落在泥土里泛着青黄的幽思;小鸟和蝴蝶在金色的稻田里翩跹;一群群鸭子在田埂上叫欢了农家的天。
武纪敏在丁强的陪同下,自信满满地进了考场。丁强无心看进修校的风景,他坐在考场外的石凳上一边祈祷着母亲能顺利通过考试,一边在无比激动地盼着时间快点过去。他想着年底他就要踏上前往部队的列车开始他的军旅生活,又有些不舍洛安县丁家镇。可父亲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不舍就没有得。他听罗校长说那儿的天空很低,伸手就能摸到云,他就莫名的兴奋。他相信只要自己坚持下去一定能实现所有的愿望。
他仰起头望着碧蓝的天空深呼吸了一口气,默默在心中将那些帮助过他的人感谢了一遍,眼睛余光猛然发现母亲正满面笑容地朝自己这边走来。他即刻站起来:“这么快?不会交的白卷吧?”
“呵呵,我是第三个交卷的。”
丁强望着母亲得意的神情,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跟着笑了笑紧跟在母亲身侧没有再说话。
“还别说,你姐姐的学习方法真管用。”
“要不是你非要她上师大,说不定姐姐能上名牌大学读博士什么的。”
“你懂个屁!女娃子将来都是要结婚生子的,读那么多书是浪费青春。”
“……”
“再说我们家又没钱供她,你看罗阳考上了不也没有去嘛。”
“罗阳姐条件好,又不在乎这个。”
“唉,这人比人气死人。喂,你上哪儿去?”
“回学校。”
武纪敏望着儿子高瘦的背影,长叹了一声,独自在街上转了转家里也没有什么必需品要买,她看了看太阳,打算乘车回家碾些新米给罗校长送去。虽然老丁已走了这么久,但是罗校长的这杯茶一直是热乎乎的,这让那些想看她笑话的人失望透了。武纪敏又想起那些现在反过来巴结自己的人,鄙夷地哼了哼,以后要继续和这些人保持距离,不然真被他们拉低了自己的层次。她无比骄傲地想。
武纪敏在家里忙碌了一个星期,终于把地里的稻谷收拾干净,将它们全部堆在院子里的竹席上,每天翻一翻它们,还需要几天的好天气吹一吹,晒一晒就可以放米柜子储存了。她随手又仔细地翻了一遍谷子,小心翼翼地碰触着它们,就好像那是她辛辛苦苦淘来的黄金豆子似的。她又看了一眼晃荡在她胸面前的手机,一点响动都没有,好像睡着了似的,这些天为了等教育局的通知,她特意在集市上买了一个手机吊绳,生怕接不到电话给耽误了。她朝半山腰望了一眼,长叹了一声,干脆一屁股坐在院子边的石头坎上,如今已没有人听自己瞎唠叨了。她轻轻叹息了一声将头靠在双膝上,眼睛半眯着,奇怪,去年这个时候早已公布消息了,今年这局里做事怎么这么慢呢?她摆弄着手机吊绳很想给罗校长打个电话问问,踌躇了半晌又放弃了,打算明天早上去城里看看情况再说。
太阳还在洛河水里泛着铜色,她便早早把院子里的谷物都搬进了屋,给两头猪准备好了明天早上的食物,又简单收拾了一下就睡了。
天刚蒙蒙亮,武纪敏给猪送完吃食就匆匆出了门。到了教育局她逢人便问考试结果,可那些人不是鄙夷地摇头就是一问三不知。眼看就要下班了,她依旧没有打听到确切信息,就在她神情极度沮丧的时候,门口保安顿生了几许恻隐之心。保安悄悄告诉她凡是没有接到通知的都要等下一次。
“可是我……”
“大姐,考分又不公开,你怎么知道自己考得好?”
武纪敏脑子里嗡嗡直响,她努力克制着情绪,待冷静了些才缓缓道:“小兄弟,能给查分吗?”
武纪敏见保安不说话连忙从兜里掏出一包香烟塞在他手里细声道:“谢谢。”
“大姐,这还用问,肯定不能查呀。”
“啊?”
“其实名单早就内定好了。”
“原来都是,都是照顾自己人呀。”
“嘘,有钱也可以。”
“那得要多少呀?”
“这,我不太清楚。”
武纪敏将兜里最后一包香烟塞了过去:“依你估计呢?”
保安两手指叠加着:“少不了这个数。”
“十……”
“嘘。”
“十万?”
“嗯,只多不少吧。”
“我的娘呃!”
保安见过往的人多了些便催促道:“大姐,你赶紧走吧。”
武纪敏落寞地拖着双脚,此刻琳琅满目的橱窗在她眼里象一根根芒刺,经过的人好像都在鄙视地朝自己吐唾沫星子,她一刻也不想多待,一路小跑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她闭着眼睛靠在车座上仔细盘算了一番,就是把自己卖了也筹不出那些钱来。卖房子?可是她两眼一抹黑,根本就不知道教育局的后门朝哪个方向开,即便有人指引,说不定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况且那房子老丁说了除非要拿钱救命,否则不许卖,要当祖屋一样守着呐。
她闭着眼睛大脑却一直在徒劳的旋转着,直到有人提醒到了终点站,她才醒过神来。回到家,她左想右想后还是拨通了丁香的电话。
丁香耐心听完母亲的讲述,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我,我举报他们去!”
“举报有用?再说你举报了,说不定我这辈子转正就真成妄想了。”
丁香瞟了一眼对面那个整洁的床铺,猛然拍了拍脑门,关键时刻怎么忘了这事!她很是兴奋地:“妈,这事啊,还只能找罗校长。”
“嗯?”
“罗阳男朋友的小舅可是省政府的……”
“哎呀,还是你脑瓜子厉害!”
武纪敏眉梢上扬,说话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两个音调,她突然发现她的前路就像洛河水那般清亮无比。
罗校长散步回来接到了武纪敏打来的电话,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的听力和理解力都出了问题,心绪久久未有平静。他索性按了免提,一边听武纪敏继续说一边从抽屉里取出一支香烟,捏着打火机的手有些微微发抖,打了几遍也没有打燃,散步前还好好的,这会儿就坏了,真是的!他随手将打火机用力朝垃圾桶扔去,只听啪的一声,打火机跌落在里屋的门槛边。
王益莲偏头瞟了丈夫一眼起身帮他捡了起来,替他点燃了烟,继续看着她的电视剧。
罗校长静静听完武纪敏的讲述,他吸了一口烟,干咳了两声,望着那闪烁的微光很是厌恶地将那火星子掐灭了。他想起时下流行的一句话‘人有多大胆就有几多产。’可这么明目张胆地挂羊头卖狗肉,是他始料未及的。
现在学校老师为了钱都打着各种旗号问学生收补课费、各类艺术培训费等等,当前的家长们也顺便满足了一下虚荣心,相对来说算是各取所需。他作为学校的主要负责人,平时只是睁一眼闭一眼。至于家长们反应说补课费收得不合理,谁谁的外快收入是工资的几倍等等,他只能笑着说两句无关痛痒的话敷衍过去。
今天还有老师为利益分配不均打进了医院,显然为人师表四个字在利益面前已虚弱无骨。如今的规章制度也差不多形同虚设,大家都会玩钻字眼儿捉迷藏游戏,即便开除几个教师永不录用来做典型,也只有一时的警示作用。他认为人一旦尝到某种甜头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得到,即便是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也曾试过拿评职称说事,可是职称评估过后大家又原形毕露,他可不敢说这种风气的存在就是合理,也不能阻拦人家发财致富的机会,当然他是阻拦不了人性欲望的使然。很多事,他已自顾不暇,只要他们在校内不为难自己开展工作,还是各自安好为上策。如今连洛安县都已如此,估计其它地方都好不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