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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晴空如湛蓝的大海，波平如镜，没有一丝云彩经过。不知谁家的一群鸽子正腾空跃起，横过东面的高楼、繁华的街巷直奔西面而来，那阳光一样的翅膀在别墅群上空划了一个完美的弧线后排成人字又往来时的方向飞去，渐渐隐没在远处高大的楼宇背后。
武纪敏紧跟在李老师夫妇身侧往会所里面走，她东看看西瞧瞧，发现宾客里除了李老师夫妇，没有一个她认识的人。她很是虚慌，发现自己的双脚僵持得有点不听自己使唤，似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生怕自己行差踏错，逢人都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她偶尔斜视一眼自己脖子上的珍珠项链，时不时又挺起胸直起脖子，多亏罗阳周到，要不然自己这浑身上下都与洛安县的街摊货似的，实在与这儿格格不入。她瞟了一眼穿白色制服的保洁阿姨，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天天待空调房的人就是不一样，她自嘲地笑了笑，面颊上的高山红象夜间收拢的花瓣又在清早次第绽开。
好不容易捱到开席，武纪敏才看见丁香朝她走来，她望着女儿越来越象城里的姑娘了，不过要比城里那些姑娘好看、大方、知性。她仰起眉斜眼瞟了瞟周边人的目光，脸上顿时乐开了花，突然感觉自己这双手终于有了安放的去处。她朝着丁香挥了挥手：“香子，这儿有空位。”
“妈。”
“忙坏了吧？喝口水。”
“还好。”丁香猛喝了几口水，伏在母亲肩膀上低声道，“第一次见这场面被惊吓倒了吧？”
“嗨，罗阳真是好命，不声不响就嫁人了，还，还是……”
“所以啊，她当时舍弃科大来师大是最正确的选择。”
“你也赶紧的吧。”
“妈，给你找个老伴吧？”
“你毛皮作痒了？你赶紧的，不然我，我也死给你看。”
“妈，你说话也不分分场合！”
“哎哟，我这嘴欠的。”武纪敏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她抬起左手捂着嘴心虚地瞅了一圈，“不说了，你看那边。”
“准备开始放纪录片了。”
“纪录片？”
“就是袁老师制作的洛安县……”
“哟，还真是耶！那，那个不是丁家镇中学吗？”
“嗯。”
“还有罗校长，洛安县中学。哇，百步梯象天梯似的，洛河，象银色的缎带，哟，罗阳象电影明星似的，哎呀，那是我们家的房子吗？这么好看。”
“妈，你能不能闭会儿嘴！”
罗校长看完纪录片，心潮澎湃。他没想到自己做的这些平凡的工作都被小袁用这样的方式表现了出来，而且还在婚礼上当着大家的面播出，很让人惊喜也很让人感动。他悄悄擦了擦眼角的湿润，他记得上回让自己感动得抹眼泪还是老丁给他送药，一切好像还在昨天。他望着女儿女婿甜蜜的笑容，哽咽着喉咙笑了笑，心里默默希望他们一生平安顺遂，相扶到老。
丁香挽着母亲的手刚走出别墅区，就听见嘀嘀的喇叭声，她回头瞅了一眼：“林主编！”
“这里不好打车，我送你们。”
到了市区一个路口，丁香执意拽着母亲下了车。武纪敏回头看了一眼，扯了扯丁香的小坤包：“喂，这个男生不错呀。”
“你想多了。”
“你真要嫁给那些文字？”
“那又何妨？”
“那些都是死物。”
“无论死物活物，我的指尖随时能触摸到它们的体温、它们都是最美丽的精灵，能陪我疯癫陪我痴狂，多自在快活。”
“当了几天记者就神经兮兮，我看你多半是中邪了。”
“妈，你又没有爱上它们，自然是不懂的。”
“妈是什么都不懂……”
“好啦，我争取回去陪你考试。”
“……”
夜风轻抚着行人面，闪烁的霓虹紧裹着母女俩的身影，好像她们正从一个幻境中来又要到另一个幻境中去。那一刻，她们飘逸的身形和灵魂都是自由的。
王益莲熬过后面两个疗程，医生说她可以回家休养，她的心好像得到了某种鼓舞，开始变得雀跃起来，她一边愉快地同罗校长说着对家的想念一边将衣架上的衣物叠好放进了行李箱。
袁杰推开病房门，但见岳母正哼哼唱唱地收拾东西：“可以出院了？”
“嗯，想回洛安。”
“可是爸爸的调令来了。”
罗校长半信半疑地打开档案袋：“这，省城教师进修校，校长！”
“这是省城领导在看完纪录片后研究决定的，绝对没有参杂小舅的人情关系。”
“呵呵。”
“妈妈的工作关系也转来了。”
“我这将死之人终于被组织体恤了一回。这究竟是幸运呢还是不幸呢？”
“妈，虽然来得太迟但终归还是来了。”
“我倒无所谓，只是这省城是你爸的老家，这里有他太多不堪回首的往事。”
“爸爸不是常说要努力活在当下吗？”
“替我谢谢秘书长。不过我这快被黄土掩埋半截之身的人就算了，还是把机会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爸，您这是？”
“别劝了，他早有退休的打算了。”
一路上谁也没再说话，罗校长更是连城市的夜景也懒得瞟一眼，他闭着双目右手指很有节奏的敲打着车窗，心中无比澄明。
秋日正午的蝉鸣格外响亮，水田埂上的鸭子也叫得欢实，阳光慵懒地抚摸着屋顶上的瓦片，老黄猫蜷缩在瓦片上面一动不动，双目紧闭好像一副永远睡不醒的样子。武纪敏坐在竹林里的摇椅上假寐，她其实很想学那只老猫睡上一觉或者做一个梦，可是她越这么想越是睡不着，她索性进屋把丁香看过的书都抱了出来铺在院子里一边翻晒一边看。突然听见堂屋里的手机响了几声，等她进屋又停了，她打开手机屏一条短信蹦了出来，她认真读了不下三遍，仍旧不放心又打了一个电话。当再次确认后，她的眼泪齐刷刷地掉了出来，她没有空去理会它们，锁上大门一口气跑到丁老师墓前：“老丁，我，我考上了！”
“我，考上了！”她擦了一把鼻涕，“嘿嘿，我后天就去县城二小报道了。你肯定高兴坏了吧？”她蹲下身在田埂边扯了几朵开得正好的一年蓬捧在手里朝墓碑晃了晃，“你笑什么呢？跟个孩子似的，不就是进县城嘛，也没什么了不起。对了，忘了跟你说罗校长终于调回老家了，还有……”
“老丁……”她一忽儿哭一忽儿笑，掏出纸巾擦了擦大花脸，“你等着，我去做几个你爱吃的下酒菜。”
清风徐徐，一年蓬在墓前翩翩起舞，仿佛是丁老师在回应着最初的梦境。斜阳将武纪敏的身影拉得很长，纤长的影子瞬间就越过了山巅攀上了那片浮云。
武纪敏一路哼着山歌快步下了山，她特意准备了一个网兜去了河岸上的稻田，费了一个半小时的功夫抓到了两条黄鳝。她乐呵呵地跑到洛河的浅水湾将网里网外的泥巴和围裙兜里的辣椒、葱苗，都漂洗了一个透。
炊烟袅袅升起的时候，太阳光还在竹林里悠闲的漫步，老黄猫带着一只小黄猫在瓦楞上伸着懒腰，时不时望着洛河水喵喵的叫唤。河水闪着玫金色的光，时而汹涌急湍时而舒缓平静，无论你在或不在、来或不来，她都一直以自己的方式为你呐喊为你描绘着抒情诗一样的日子。
夏末秋初，雨总是携着抑郁的情丝缠着省城的领空。王益莲又因为身体不适住进了医院。虽然医生嘱咐她放宽心，只管好吃好喝，但是她从医生神色凝重的表情里可以看出这一次的情况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她朝医生微笑着点了点头，情绪看不出一丝波澜来。她明白自己离大限期越来越近，最近几天就不停地给罗校长讲葬礼要节俭，她去了谁都不要哭，要把她葬在洛安县她父母的坟前，孩子们去看她的时候带一束狗尾巴草就好。
一家人总是佯装着欢笑安慰着她，她愈发的平静，只是望着罗阳挺着大肚天天往医院跑，她偶尔也会皱皱眉叹叹气，更偷偷的奢望着要是自己能多活一个月亲眼瞧一瞧外孙长什么样再闭眼那该多好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