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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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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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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安》连载

第八章 过年

武纪敏开始着手准备着过年要用的必需品。她昨日卖了一头大肥猪,揣着钱在集市上转了一圈,犹豫了半晌只买了些海带豆腐和祭祀品。

她仰起头看了看天,云层虽然没有散开的意思,但也不会下雨。她从小见惯了天气,很有把握地将雨篷放了回去,将一盘竹笋炒肉和一碟花生米放进了篮子,取上一块干净的纱布罩在那些食物上,然后关上门朝那个半山坡走去。

一路碰见村里人不是背着背篓就是挑着竹筐,沉甸甸的,似沉甸甸的生活与希冀。偶尔有那么一股青烟从山坳坳里飘出来,武纪敏淡然地瞄了一圈,隐约听见猪圈里小猪的呼声,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丁老师坟前的杂草已被冻得奄奄一息,武纪敏找来一块扁平石头将那些杂草除了个干净,摆上祭品,坐在那张纱布上认真地同丁老师讲述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每每讲到心酸动情处就一把鼻涕一把泪。这在丁老师生前,她可从没有象今天这般柔弱,即便是两人偶尔斗嘴吵架,她也没有这么委屈伤心地哭过。或许是她的恸哭声揉碎了山顶上的那片云,一点两点的雨滴轻轻打在她的头上、面庞,渐渐的,雨滴似弹珠密密麻麻地滚了下来。

武纪敏草草拾掇了一番迈开大步往回走,她一边谩骂着这鬼天气,一边回头望了一眼,从未有的孤独与凄清席卷着她的身心。

“妈。”丁香突然从偏屋后面跳出来。

“你,你没有淋着吧?”

“我运气好,到家才下雨。”

丁香等母亲打开门锁便迫不及待地从行李箱里取出一件新衣服:“妈,快把那件外套脱下来换上。”

“死丫头,又乱花钱。”

武纪敏嘴上骂骂咧咧心里却乐呵呵的,但见她一把接过去摸了摸面料,大城市的东西就是比小镇上的质量好。

“我的短篇小说发表了。”

武纪敏瞪大眼睛,好像不认识女儿一般,她做梦都没有想过这些,怪不得老丁总是向着女儿,女儿果然聪慧又这么努力争气。她突然想起自己以前的种种苛刻,眼睑渐渐垂了下来,再也不敢正眼瞧女儿一眼。

丁香已习惯了母亲的语气,她自顾自道:“我想过几天去看看罗校长和李老师。”

“妈陪你去吧。”

丁香摇了摇头从箱子底翻出一叠试卷:“我给你准备好了,你在家做这个。”

“这么多。”

“加强训练,全部印在脑海里,等你下次再进考场就不会慌了。”

丁香见母亲拿着试卷逐字逐句地看,不由得抿嘴笑了笑,母亲此刻真象一个听话的初中生。

整个假期,孩子们轮着帮武纪敏补习,备受鼓舞的她每天早上孩子们还在被窝里就早早起床一边背课文一边做早饭。渐渐的,家里的气氛好像回到了丁老师在世的时候。

丁香特意买了些糕点,去了一趟黑水牛的主人家拜了年。每当她在十字路口或者特别迷茫的时候,‘你的快乐要去书中寻。’这句话就在她耳畔响起,总能教她时时清醒的辨认前方的路。

袁杰同家人吃了一餐团圆饭就找借口溜了,他实在融入不到他们中间。那个所谓的继母他到现在都没有正眼瞧过一眼,他只记得小时候那个女人挺着大肚子出现在他和母亲面前过一次,不知她到底和母亲说了什么,母亲自那以后就病情加重了。不管她是直接原因还是间接原因,反正母亲那么早离开与她有关,他心里愤愤不平地想。虽然二十年过去了,但是时间抹不平拔不掉那根根植在一个八岁孩子脑海里的刺。他发现自己是个记仇的家伙,他可以选择原谅某些人,可是不等于他能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他甚至还有过这样的猜想,假如袁某某早知道自己一次无意的荷尔蒙产生的结果是专门来和自己作对,兴许袁某某宁愿去死也不要将就父母之命吧。 唉,母亲,她其实可以选择离开的,虽然家道中落,但她好歹也是一个进过学堂,长了不少见识的新女性呀,大可不必似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宦小姐和农村妇女们那样认命。或许她一半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传统思想,一半是她真的深爱着那个人。她就是死,墓碑上也要刻着袁某某之妻几个汉字。唉,这根深蒂固的旧思想与单向的爱都太卑微,经不起外界一点点响动与时间的划痕。飞蛾扑火不是勇气,那是一种蛮横的私欲与无知侥幸的狂想。他无法确知母亲当时的意念,可母亲留给他的那一声悲凉的叹息时常回响在他的耳廓。

正月里省城的大街特别冷清,孤独的枝桠仍在寒风中向上伸展,无论它怎么努力总够不着那片漂浮的云,可它从未有沮丧灰心。袁杰站在过道里顺着枝桠的方向往上看了看,有几只麻雀穿梭其中,想必它们都不是寂寞的。他耸了耸肩,此时茕茕孑立的是自己,更应该同情吧。他自嘲地笑了笑,想起她心里又泛起无比的甜蜜。他闲窝在沙发里胡乱翻了一会儿书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他站在窗前给罗校长打了一个电话,说了两句新年吉祥之类的话便听见罗校长在喊罗阳。这到底是几个意思呢?他耳朵莫名的一阵燥热,莫非罗阳给校长坦白了?这丫头有时候就爱不按常规出牌,总是给他一些意外的惊喜与想象。

罗阳在电话里问他要不要来洛安玩,他故意说不一定有空,其实心儿早就飞去了洛安。

罗阳放下电话:“爸爸,人家又不是给我拜年。”

“我又不是没有年轻过。你今天可是念了好几遍‘阿杰’。”

“爸爸,我也听见了。”

“我也听见了。”

王益莲在厨房听见笑声轻轻靠近门框听了个大概,真是袁杰吗?难怪,这丫头还瞒得紧。不过这个似乎比她家老大的男朋友更符合她心目中的要求,年龄大一点点好,懂得心疼人,就像老罗对自己一样。她很是满意地笑了笑:“罗阳,过来一下。”

“你们交往多久了?”

“什么?”

“还装傻!我全听见了。”

“也,也没几天。”

“我就说嘛,他这么忙的人,上次居然陪你爸下棋聊天到半夜。”

罗校长站在门口听了听母女俩的几句闲话,看来罗阳母亲也是喜欢的啰。他高兴地站在台阶上望着门前那几只觅食的麻雀又唱起:心爱的人呀,奋勇前进,奋勇前进……

冬日的暖阳已爬上了对面房子的窗台,鸟儿在枝上、房顶上愉快地飞来飞去。罗阳翻着一本书赖在被窝里不肯起床。当她听见父亲在客厅大声叫喊自己的名字时才惊觉太阳升得老高了,她忙将书塞在枕头下披头散发地打开门:“爸爸。”

“你看谁来了?”

“你,你怎么来了?”罗阳连忙将房门关上对着镜子梳了一个简单的马尾,换了一身衣服对着镜子看了又看,她才满意地打开门对着站在门口的人,面色微红道:“这,这么早!你开了一晚上的车吗?”

“在菁州住了一晚。”

罗阳捂着脸去了洗手间,等她洗漱一番出来,母亲已备好甜酒蛋花汤、芝麻汤圆。袁杰望着热气腾腾的汤圆,始才体味出那种久违的家的感觉、年的味道。此时,他的心境正如洛安县的名字一样,安然快乐。

罗校长用过早餐就提议一家人去丁家镇走一走。他还特意带着袁杰和罗阳去丁老师坟前祭拜了一番。临别,他又点燃了一支香烟放在丁老师墓碑上,一幕幕往事在烟圈里轻晃。他踌躇了一会儿,朝身后的两个年轻人挥了挥手,找了一个干净的石块坐了下来,他还想陪老丁说一说这人世间的变幻。

罗阳回头望了一眼:“我们去别的地方转一转吧。”

“你不是一直想去山顶哭一场吗?那座矮一点。”

罗阳顺着他的手指看了看斜对面点了点头,比脚下这座山矮很多,不过爬上去也算是一个山顶吧。

河面上的风吹了过来,她松了松围脖,让风轻轻打在脖颈上,感觉着些许清冽,内心被有一种激荡的情绪充满,好像就要冲破躯壳去外界似的。她松开他的手挥舞着锈红色丝绒围巾在山路上漫跑。袁杰被她的快乐牵引,他举着随身携带的微单相机一路跟拍。

罗阳特意在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下停了下来,她仰起头看了看,那枝桠上还挂着几片金色的叶子,它茂密的时候该是秋日里最为壮观的色彩了。身后的枞树、松树舞着纤细的手,似滑过雨雪后的天空,象一束束湖绿的追光,在努力把山里的的寒气驱赶,让山里的生灵向着阳光,生命的具象叠成大山的模样,或巍峨、或峻峭、或婉约。她眼前闪现着被人们开凿的一个个山洞、大量开采过后变成了乱石岗、那些被高楼夺舍后已永远消失的神貌……她轻轻叹了叹,人要是放下一些欲望的沟壑该多好啊。

“在想什么?”

“呵呵,胡思乱想呗。”

“我还以为在想我呢。”

“对了,你和你父亲……”

“我们没事。倒是你,过年也不邀请我,好讨厌。”

“哎呀,你,还需要邀请吗?”

袁杰笑了笑从包里掏出一瓶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递给了她:“渴吗?”

“你喝过。”

“你敢嫌弃?”袁杰趁她不不注意猛亲了她一口,“现在还嫌弃?”

罗阳一把接过那瓶水猛喝了几口,她确实有些渴了,嘴唇干得起了褶皱皮。

他宠溺地看着她笑了笑,继续拉着她的小手往前走。两人登上山顶时,罗阳没并没有如她打算的那样大哭一场,她忽儿看着山顶忽儿低头望着山脚,扯开嗓子喊了几声,她又拉着他一起喊,当山谷的回音一遍一遍的传来,她的身心她的魂魄好像都飞了出去,摸着了天上的云,她好像看见丁老师微笑着从这个山顶飞到那个山顶,大有故意和自己捉迷藏的意味,痛快极了。

正午的阳光温柔多情,漫洒在清浅的河水中,闪烁着亮白的光,象天上的银河突然掉在褐黄的山坳坳里。袁杰紧拉着罗阳的手下了山,沿着河岸慢慢往回走。丁家镇这条小河是洛河的分支,每到夏天涨水后可以撑篙任意摆弄竹筏,还可以在激流处玩漂流。冬天,河道浅湾处能清晰的目测河床的深度,河床里的石缝里还沉着些没有腐烂的黄叶,那上面生长的纹路还能清晰可辨,几只小娃娃鱼欢快地游来游去。罗阳象发现新大陆似地立住脚大声道:“阿杰,快看。”

“好可爱的娃娃鱼。”袁杰连忙打开镜头抓拍了几张。

“不是说水清那个什么吗?”

“这可不能做字面上的肤浅理解,不过世事无绝对。”

“呵呵,所以很多事情只能讲概率。”

“对。”

“我们总是要求别人完美成自己想象的样子,可自己却又做不到那样。”

“你这是在拐着弯说我吗?”

“不是,我觉得只要是人都逃不掉这些毛病。”

“所以呢?”

“所以我们要学着放下。”

袁杰轻轻捏了捏那白里透红的面颊:“你这机灵的脑袋瓜子,从现在起你是我老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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