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瓜说着、说着,兴致勃发,一个健步跳上街边石坎,有如郭建光亮相,又像杨子荣出场,面朝东方,昂头挺胸,手舞足蹈,自己报幕,讲一口归州城普通话:“下面,张立冬同志给您们朗诵一首,屈原的白话诗《橘颂》。啊——,橘啊!你是天地间的嘉美之树,生下来就适应这方水土……”
跟着江叔叔跑了一趟巫山,回到归州城时太阳已经偏西。
夕阳照射下,城墙蜿蜒逶迤,楼房鳞次栉比,感觉朦朦胧胧,有如薄雾飘逸,又似炊烟袅袅。我的归州城,俨然一幅水墨画。
一过雷鸣洞,我就拉响“位子”,一下甩掉了黄魔滩。
船驶进城沱时,江叔叔观察指点,让我把船泊在趸船尾上,船头刚好触着趸船,给客班船留足了泊位。
拴好缆绳,机器熄火,鞭子提着桶从机舱钻出来,大声吆喝我们快起坡,说大礼堂晚上演戏,乐队老向给他留了票。
我认得乐队的老向,浓眉大眼国字脸,一说话满脸都是笑。他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唢呐吹得乌央乌央,二胡拉得云山雾罩,他扮演的胡传魁好帅,可惜他不认识我。倘若他认识我的话,我就跟他去学吹唢呐,尤其要学会“换气”,也吹得乌央乌央的,即或大礼堂演戏用不上,红白喜事也没人请我,但城墙上吹着玩总可以吧?
鞭子爬上趸船走了,摇摆着鞭子状的身材,腰身还没他那个桶粗。我怔了怔,老向也没给我们留票,我们去不去看戏呢?买票?找老向?翻院墙?我的师父默不作声,伏在窗前写他的《航海日志》。写了一会儿,一抬眼见我还在等他,就朝我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让我先上岸,师父手势很是大度。
我揣着报纸包爬上趸船,报纸包着巫山的庙党,也就是一种党参,我特意买下孝敬舵把子爷。
这是巫山大庙老山的特产,皮细肉白、参气浓烈、肉实批软、味香醇厚、嚼之化渣,具有补气益血、润肺生津、壮元阳、利心肾等功能,泡酒、炖汤,润肺止咳,健步轻身,延年益寿。
这是药贩子的原话,我的记性应该不错。
药贩子道士装束,脚蹬云鞋,长筒布袜,藏青长裤,盘扣短褂,束发盘髻,插一木簪,口若悬河,目光如炬,仙气十足。隔老远,我以为是个神仙。
神仙的摊子摆在码头边,上船下船必经之地,围观者人多嘴杂,肆无忌惮评论他,说他是假道士,说他冲壳子(吹牛皮)。我没怀疑他那张翻花子嘴,我脑壳里想的是舵把子爷,不管他冲壳子还是冲米子,说话再有水分但庙党是真的,因此我毫不犹豫买下一包,专门送给舵把子爷泡酒喝。
走到趸船值班室一看,舵把子爷额头抵在桌上打盹,露着头顶的地中海,左胳膊垂在桌下,右胳膊横在桌上,手里捏着酒瓶底儿眼镜,发出均匀沉闷的鼾声。再看桌上,尽是花生壳,杂七杂八,一堆浪渣子,看来剥花生哈的酒。是累了还是醉了?酒瓶立着,瓶空如洗,点滴不存,恐怕是喝醉了,酒一酔正好睡。
舵把子爷有酒量,又没个婆婆儿管他,早起空腹就喝一杯,吱的一声一口,吱的一声一口,每天起码两斤酒,一年到头多少酒?他这大半辈子过来,喝的酒恐怕要船装,想象起来真不敢想象。
不敢想象就不想象,有些醉皆因为累,不累不醉,一累就酔,又累又酔。白天坐在桌子旁,名义上是他守趸船,实质上是趸船守他;夜晚睡在趸船上,床头辗转听水响,加之腿脚不方便,难得双脚“落地”,想落地也不方便,如果身心疲惫,累就渐变为酔。
我蹑手蹑脚走过去,把庙党放到桌上,动作无声无息,他却一下醒了,原来他在假睡,假睡为啥打鼾呢?
浪涛在趸船边闷响,趸船在浪涛中摇晃。
我俩正小声说着话儿,只见冬瓜咚咚跑上趸船,一声未吭先擂我一砣,然后对舵把子爷说:“借您舀子用哈噻,儿子没妈妈儿吃哩,舀条鱼给媳妇子发妈妈儿!”不等舵把子爷回应,径直去柱头上取下舀子,一溜烟跑回到趸船跳板上,撅着屁股在跳板下舀鱼。
舵把子爷戴上酒瓶底儿,抽屉里摸个麻饼扔给我,扭头朝冬瓜大声喊道:“张立冬,是你儿子没妈妈儿吃,还是你没妈妈儿吃呀?你是妈妈儿吃多哒吧?你给我说说看,这是个舀鱼的厂子(位置)吗?咹!你舀出鱼来我生吃!”
话音刚落,冬瓜一舀子端上来,一条鱼在舀子里活蹦乱跳,原来是条一斤两斤重的鲢鱼。
冬瓜激动得满脸通红,端着舀子在趸船上来回跑,跑得屁股一扭一扭,都快扭成一朵花儿。
你扭啥子屁股?学新滩人背水嗦?新滩背水没得巧,全凭屁股扭得好。
扭够了停下来,鱼裹在舀子里,在甲板上拼命;人跑进舱室找索子,出来时寻了截铁丝,将那鲢鱼掐着腮串在铁丝上,提在手里晃荡,满脸的得意表情,今天又有了一首打油诗。
舵把子爷朝冬瓜啐一口,说:“我的个哈哥哥,这是条死鱼吧?闻闻臭没臭?这是个舀鱼的厂子吗?张立冬,你狗日的走了狗屎运!”
“我就想走狗屎运哩!”张立冬嘿嘿直乐。
他去年过中秋吃月饼娶媳妇子,今年过端阳吃粽子得胖儿子。别人笑话他俩偷嘴,意思就是未婚先孕,他们两口子却满不在乎,回答说偷嘴就偷嘴,又没偷别个的嘴!
儿子满月那天打喜,冬瓜四处发喜蛋,先发厂里同事,后顺着街巷发,过路子、背筐儿都有份儿。
发到屈原故里牌坊,郭铁匠正和赵胡子争论,为铁业社的刀辟谣,还拿他的刀砍王麻子刀,结果自然是两败俱伤。医院药房的老岳下夜班,想补觉街上吵闹厉害,就伏在二楼走廊上看热闹,笑看王麻子碰到了郭麻子。“郭麻子”的刀可以回炉锻打,王麻子的刀却是别人的刀,刀还没磨快就成了缺巴齿,两个人争论得一塌糊涂。这时,冬瓜上前请安,请他俩吃喜蛋,吃着喜蛋双方熄火,也算是帮忙解了围。
郭铁匠不喜欢冬瓜,一直看冬瓜不顺眼,并非因为冬瓜一身白毛。他信奉工人大老粗,一个大老粗写什么诗?写诗是文化馆的事,你写诗文化馆干啥?揣了喜蛋径直就走,也不买冬瓜的人情。老岳在楼上看得清楚,喊郭铁匠杀一盘再走,又说可以让半边车。郭铁匠心里不快活,黑着脸只顾朝前走,大声说杀你个哈欠!
赵胡子偏偏喜欢冬瓜,他把老岳喊答应后说:“老岳你看我说得对不对?冬瓜打油诗听着顺耳,小伙儿行市媳妇子也漂亮,这个娃子将来有出息,说不定会调到文化馆。你看他那耳朵,肥噜噜的一双耳垂,一看就是有福之相。”
“冬瓜他什么福相?”他说这话时我正好路过,我就好奇地问他。
赵胡子回答一套一套,口齿比黄大仙还清楚,老岳也在楼上嗤嗤地笑。
赵胡子说:“你说什么福相,看不出来吧?冬瓜‘五运’好‘六气’正。啥子叫‘五运’?金、木、水、火、土呀!啥子是‘六气’?风、寒、湿、暑、燥、火。两相对照,双‘火’聚集,冬瓜火旺,合该走运,还不是有福之相?”
哈哈,我又扯远了,还是说趸船上的事。
冬瓜在趸船上蹦,揪着舵把子爷那句“你舀出鱼来我生吃”不松手,追问舵把子爷:“您生吃呀,要不要沾点广椒酱呀?这也是一道硬菜哩,不过没您的‘嗦丢儿’硬,要不我给您吟几句诗哈酒?怎么样?现在就给您吟诵那首《鱼丽》?”
他手里提着鲢鱼,摇头晃脑地吟诵道:
鱼丽于罶,鲿鲨。君子有酒,旨且多。
鱼丽于罶,鲂鳢。君子有酒,多且旨。
鱼丽于罶,鰋鲤。君子有酒,旨且有……
什么“鱼丽”,几个意思?我没听懂。我说:“冬瓜,晓得你是诗人,屈原的弟子,一口一个“兮”字,可以对我拽文,但这是舵把子爷哟?”
舵把子爷就笑,冬瓜也跟着笑,笑得很得意,转身把舀子挂上柱头,提着鱼就往外走。走了几步,回头问我走不走,要走一路,不走拉倒。一摆脑壳,长发飘逸,诗意十足。
冬瓜是印刷厂的排字工,也是归州城的“诗人”。
“诗人”不是他自封的,是六指给他命的名。
六指是个书虫,除非是睡着了,手里总捧着书。对他而言,图书馆是菜园门,新华书店是家门。他书看得多,出口能成章,读书有人听,说话有人信。他说冬瓜是“诗人”,那冬瓜就是诗人,而且是一个文章正着读、铅字反着看的诗人。六指从没说过南门是诗人,我也不想他说这话,他如今想说也说不成了。
文章正着读很正常,除开南门我,都是这样读的,不识字的人才倒着读,其中可以有南门;铅字反着看眼花,这点我很有体会,因为我和六指去过冬瓜他们车间。
那车间位于后街公路边,还是一个吊脚楼,凭窗可以观赏九龙奔江,枯水季楼下乱石嶙峋,涨水期可以放线垂钓。
车间也就两个开间,四周摆一转木架,架上插着一层层木盘,抽出来是个方形木盘,就像红白喜事筛茶的托盘,托盘里密密麻麻镶嵌着铅字。还有,一进门靠墙边有个矮柜,柜子上下全是书,都是他们印刷的书,孔夫子不嫌字丑,孔夫子也不嫌书多。
车间里有四个五个排字工,脸上大多精瘦少肉,肚子一扯一张皮,还有张戴眼镜的瘦脸,乍看满脸只剩一副眼镜,是不是操心的缘故呢?操心的人少有大腹便便。他们都扎着围腰戴着袖套,一手端一个小木盘,木盘上夹张字纸,一手拿个小镊子,白皮子夹邮票那种镊子,点点戳戳,戳戳点点,看那个字顺眼就拣出来。
冬瓜拣出两个铅字给我,让我认一认是什么字。
我瞄一眼,眼花缭乱。说:“谁不认得?这是铅字唦!”
六指就笑:“我一猜你就不认得,果真是个‘哈哈’(傻子),这是你的名字呀?”
“南门?”我就仔细再看。看一看,猜一猜,有点像又有点不像。
冬瓜说:“铅字是反的哩,你没有照过镜子吗?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你照镜子里外是不是人?镜子里的右耳朵是你的右耳朵吗?”
我想了想好像是这道理,吹伯伯如果照镜子,痦子在鼻子左边还是右边?就四处张望,想去照镜子,车间没镜子。
桌上有一沓字纸,我顺手拿起一张,结结巴巴读道:“现行财政包干体制,在过去的经济发展中起过积极的作用,但随着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作用不断扩大,其弊端日益明显。主要表现在……”
我的个妈呀!读不下去了,难道这段话、这篇文章、这本书要一个字、一个字“排”出来吗?我再一次折服,我再一次佩服,排字工人了不起!
六指拿本书打我一下,说:“了不起吧?正所谓,条条蛇咬人。世上百行百业,各有各的长处,各有各的难点,都没得撇脱事。就说这本打油诗,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再拿铅字盖上去,盖成一句话,盖成一首诗,盖成一本书,你说容易不容易?”
的确是不容易。我接过冬瓜那本“打油诗”,书装订得整整齐齐,封面写着“我的归州城”,毛笔书写的美术字。“城”字那一点画成螺纹圈,拿油墨涂成了红色;“我”和“城”的“斜勾”,勾勾画成砍刀模样,就像“王一刀”剁肉的砍刀,砍刀上还有锋利的刃。
我发出惊叫:“这不是一本书吗?哪是什么‘打油诗’?”
六指笑我啥子都不懂:“‘打油诗’是什么样?‘打油诗’不就是诗吗?诗多了不就成了一本书吗?”
他咕咚一声吞了口水,就像过十五吞汤圆,说:“我告诉你哈,什么是‘打油诗’?它是一种俚俗诗体,非常富有趣味性。唐朝有个诗人名叫张打油,他写了一首诗《咏雪》:‘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出语俚俗、诙谐幽默、小巧有趣,这样的诗就叫‘打油诗’。你莫小看它,即或是‘打油诗’,或者说‘顺口溜’,对仗也要工整,句尾必须押韵,都是有讲究的哩。”
“六指呀六指,你知道真多,难怪你指头多哩。”我大声夸赞。
冬瓜却笑着说:“写诗说容易也容易,你啷个想就啷个写呗,只要最后那个字押上韵。譬如说,南门的‘门’,可以对‘城’,‘城’可以对‘人’,我来一首打油诗哈!”
他大声念道:
来到归州城,
首先进南门,
南门是城门,
南门又是人。
大家哈哈一笑,夸冬瓜是个才子。
冬瓜的确是个才子,才子爱好就是写诗,一天一首,一天多首,已经写了好多首,快要写成一本书。
他的文化水平并不高,也就读过“那哈的中学”,兴许排字时文章看得多,潜移默化受到启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目有所见笔有所写,诗兴大发,诗意盎然,诗如泉涌,而且大多贴近生活。譬如,人民广场开万人大会,大礼堂放映战斗故事片,过端阳屈原沱里划龙船,过大年广场上玩狮子,正月十五城门洞猜灯谜。还有歌颂归州城景物的,比如屈原故里牌坊、归州城里古城墙、鸭儿潭里桃花鱼、雷鸣洞摩崖石刻,等等。即或前街婆媳俩吵嘴、后街两个背筐儿打架、恋爱桥上恋人相拥、屈原照相馆橱窗贴出美女照片、城墙顶画家唤那只三花猫、西门口那头驴咬断绳子跑了、公安局的警犬上山逮犯人,眼镜带着小手骑骡子进城,等等。他都会借题发挥写首诗,写好后城门洞里读给过路子听,报酬就是那一声声喝彩。
英雄也有用武之地,那时归州城办有四开小报,文化馆的张老师负责主编,编好后拿到冬瓜他们厂铅印,用的是那种白白的磅纸,刊登故事、歌曲、诗歌、对口词、三句半等。报纸一出来都抢着看,看着、看着就地召开评报会,说张三的文章好,说李四的诗歌长,归州城里搞匠少、谈匠多。
小报是归州城的小报,作者是归州城的作者,读者是归州城的读者,曾经登过冬瓜几首打油诗,其中有一首我还记得:
去年过去了,
日辰太紧张,
我没机会表白;
今年又来了,
时光很漫长,
她却去了宜昌……
“日辰太紧张,我没机会表白”,冬瓜你要和谁表白?该不是杜翠兰吧?杜翠兰可是稀饭的暗恋对象,你又不是不晓得?再者说,“表白”还要个什么“机会”?表白一下未必还要一天、要一月、要一年?
这首打油诗,孟二少一帮混混儿当歌唱,就连师范的那帮学生也唱,唱了好些个日辰,还有人拿毛笔誊写在城墙上,过路子少不得读一遍两遍。由此可见,我的归州城,冬瓜是名人。
卷毛说,“名人”就是有名字的人。冬瓜的名字叫张立冬,他是“立冬”那天生的,喊他“冬瓜”好像没道理,“没道理”的事偏就有人做。
有没有道理无关紧要,谁都不想被人喊外号,谁都写一手“狗爬爬”,或许还缺膀膀儿少胯胯儿,但能变成铅字印在报上就不一样了,看不起你的人也会对你刮目相看。
冬瓜看见自己的“狗爬爬”变成了铅字,比哪个姑娘要给他当媳妇子还高兴,有好几次他都捧着后脑壳笑。这就激发了他的写作热情,发誓要当归州城的“张打油”。原来,写诗这门活儿特需要激情,激励之下,冬瓜笔耕不缀,工作也特卖力,厂长也另眼相待他,年年评上“先进生产者”,他的业余生活特充实,一天至少写成一首诗,用装订车间的边角边料订了诗稿本,当众吟诵后又做些修改,再拿铅字一个一个盖出来,发誓要盖出一本诗集。
后来我弄懂了一个道理:积少能成多,滴水能成河,积沙能成塔,积“诗”能成“书”,诗集就是一本书。
“那一本书有好多字呢?”这个问题我得问六指。
六指骄傲地回答我:“一本书的字多着哩,《仓颉》三千三百字,《说文解字》九千字,《玉篇》一万六千字,《中华大字典》四万八千字!”他说话时很兴奋,口水沫子喷我一脸。
天啦,成千上万的字,那看得脑壳还不疼?
我一看书脑壳就疼。书上的方块字鲜活无比,就像那袅娜飘忽的山鬼,一个一个在我眼前狂舞。字呀,方块字呀,六指看着顺眼,冬瓜看着舒心,我却看着脑壳疼。
我一说脑壳疼,六指就说“你又装歪,你这个男猫脑壳!”
“‘男猫脑壳’就不疼吗?”
“猫有九条命,猫脑壳不疼!”
我无言以对,顶着猫脑壳走到窗边眺望,九龙奔江,浩浩荡荡,一条豌豆角在石梁间穿行,船身要比郭二子的船身长。
六指谈兴不减,跟过来缠着我,说:“男猫你千万莫小看我们汉字,你说是什么把我们中华民族拴在一起?是炎黄、女娲?是孔子、《史记》?是长江、黄河?是长城、泰山?说到底,是我们共同认可的汉字!没有汉字就不叫中华,没有中华就没有汉字!”
六指又说:“男猫你晓不晓得?汉字是世界上最浪漫的文字,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文字,世界上再没有文字比汉字古老了。”
他掰着指头数点,论指头他最奢侈。说:“从甲骨文到金文、大篆、小篆、隶书、草书、楷书(掰完六指,屈指记数)、行书,由最原始的石刻字符演变成‘汉字七体’,算起来起码有十万字,日常所用也至少几千字。冬瓜虽说写的打油诗,也会用一些生僻字,那样的话,诗文才显得有文采……”
冬瓜等不及我遐想,扭着屁股朝前走,我只好踩着他脚印上岸。
他走路步子快,屁股喜欢扭。远远看去,长发一飘一飘,屁股一扭一扭,按照六指的说法,他这是“诗人派头”。
归州城的男人,蓄长发的不多,冬瓜他算一个。但凡蓄长发,穿件花衬衣,再穿条喇叭裤,就会归类于混混儿之流,也就是孟二少之流,唤做“归州城的痞子”。那样的话,就会被人瞧不起,看见你就翻白眼,碰到你会啐口水,有姑娘也不许嫁给你,街道主任见了还会喊你“等一哈”。
街道主任特别较真这件事,她眼里揉不进半粒沙子,只要你属于她的管辖范围,百分之两百她都会当场教育,教育得那“半粒沙子”垂头丧气。
倘若是城里单位上的人,但凡单位风清气正,领导也和街道主任一样,铁定有人会挨训。听夜游神老韩讲,白皮子就被领导“押着”去过理发社,领导现场监督理发师,长头发绞成平头,喇叭裤豁成裙子。如此还有说辞,领导说是防止变修,也就是防止党和国家变颜色,否则我们就会吃二遍苦、受二茬罪。
那年的头端阳,归州城来了一群“长头发”,带队领导也是“长头发”,归州城没人去管他们,街道主任也没喊他们“等一哈”。
他们或她们背着画夹子,上身穿着泥巴色背褂,背褂上到处是口袋,鼓鼓囊囊、神秘莫测,后背上印着一行字:武汉美术学院,原来都是画家,有资格留长头发。
画家们走在石板街上,长发一甩,举止雍容,仪态万方,走出一道风景,吸引住无数少男少女,以为天上神仙下凡,跟着神仙穿街走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走到城墙边画城门洞,走到西门口画九龙奔江,走到石桥上画屈原故里牌坊……
走过屈原故里牌坊,冬瓜提着鱼跑进右边巷子。我知道,他要去炫耀走了狗屎运。恰好,一阵风腾地而起,尾随他进了巷子,卷起的落叶纷纷扬扬,像一群孩子跟着去看热闹。
热闹像流水一样总有源头,他丈母娘就住在巷子尽头,在副食加工厂当出纳,白白的肤色、黑黑的头发、高高的鼻梁,脸上不见褶子,手臂没有斑点,腰身没有赘肉,典型的归州城美人胚子。迎面走过来,你猜不出年龄;母女俩上街,都以为是姊妹。只要她一出巷子,赵胡子就会说,美人胚子来哒!
赵胡子正忙着磨刀,敌人磨刀他就要磨刀,敌人不磨刀他也要磨刀。看着冬瓜提着鱼跑进身后巷子,跑得风卷残云一般,停住手扭头望了望,小声嘀咕道:“这伙计还真舀了条鱼呀?”接下来又去磨刀霍霍,一双大手青筋凸露,脑壳跟着一点一点,就像那鸡儿啄白米。我怔了一怔,突然想起稀饭,似乎听见稀饭的声音:“毛主席说,敌人磨刀我们也要磨刀!”自打稀饭去了沙洋劳改,这里一切归于平静,再没人和赵胡子打嘴仗,好多人觉得不习惯,陡然间屈原故里牌坊少些热闹。
路过拐拐头小卖部,时隔好些日子第一次路过,我实在不忍心侧目。右侧城关小学映入眼帘,一放学校园里鸦雀无声;左侧就是那个横窗,曾是我的心有所属。九妹儿姐姐永远在那个横窗里定格,那个画面深深镌刻在我的脑海里,就像雷鸣洞旁的摩崖石刻,纵使水浸浪卷依旧无法磨灭。
我加快脚步准备走过去,横窗里却有人喊南门、南门,原来是街道主任喊我。
街道主任探出头来说:“归州城要搬迁你们晓得吧?南门回去告诉你妈啊,城里刚开了移民会议,还组织我们去剪刀峪参了观。剪刀峪新城动工快两年了,通路、通水、通电、平厂子‘三通一平’,正在建房子,一天一个样,再有两年就要搬迁了。哎,南门,听说崔友谊正帮你们跑户口,他说没说有了眉目呀?这件事是有些麻烦,我也一直在朝上反映,孙所长也积极朝上反映哩,上面答复‘情况特殊,集中研究’,要是户口解决了就好哒,接下来就是移民搬迁,是迁入剪刀峪还是后靠陶家坡,你们也可以先确定一个意向。”
我默然了。什么意向呢?我学开船好几年了,至今驾驶证还没着落。办驾驶证先要船员证,办船员证先要户口证,办户口证要看吹伯伯本事,吹伯伯要看齐科长的板眼,倘若他们说话算数的话。
于是我对街道主任说:“谢谢您关心哈,进门就给我妈回报。”吞了口水又想起来了,必须说句客气话,这是归州城的礼节,哪怕是假吧意思。于是我就补充说:“主任您要注意身体哟,您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主任客气说:“南门如今特会说话哩,谢谢你哒,我不忙啊?又不是我一个人,还有小敏丫头哩。”
“小敏?哪个小敏?”小敏就从门后闪出来,梳着一对小辫子,胖乎乎的脸蛋,脸上一对酒窝儿。
“哎呀呀,你就是开船的南门哥哥啊?”小敏说。
“嗯?……南门还哥哥,你认得我吗?”我好生奇怪。
“现在不就认得啦?主任才将不是喊你吗?”小敏笑着说。
伶牙俐齿的丫头,嘴甜得像抹了蜜,和九妹儿姐姐一样甜。
想到这儿,九妹儿姐姐立马浮现眼前,我的后槽牙又开始疼起来,疼得我自言自语:讨厌的沙市佬于建国,你找沙市美女不行吗?沙市虽说风沙大,吹得人脸皮粗糙,二八少女脸色就泛黄,但总有窝在屋里的美女嘛,偏要在我的归州城下手?岂不是夺人之爱么?而且夺好多人之爱。记得六指说《围城》有句话:夺人之爱,我可不来;人弃我取,我更不来。白皮子你听听,围城人多么大度!
“喂,南门,你和谁嚼舌头啊?”打杵一响,四百五来了。
他背着一袋柑子,那种网眼口袋,红红黄黄,鼓鼓囊囊。
我停止“嚼舌头”,车身去会四百五。
四百五一杵打住,头上冒着热气,好似甑子蒸饭。问我:“克嚓!开船啷个开到街上来啦?”
我没接他的话茬,拍拍他的膀子,肌肉十分发达。
我说:“你这一袋袋几斤几两还用拖打杵?”
四百五嘴一歪,说:“克嚓,你的意思几斤几两就不是‘斤两’?要不我俩换一天试试?难怪‘卯不脱’说,世上百业开船最轻省,船在水上行,不开它也漂,你掌舵盘子,当我拖打杵,或许更轻省,不像我们背筐儿,不动腿你试试?不流汗你试试?再说,日后你要是当了‘领江’,那就更轻省了,每天只需动动指头张张嘴,左边一指:左舵;右边一点:右舵,哪像我们这哈下劳力,一天到黑背筐不离肩,找不到活儿缩进城门洞,蹲着城墙边个个像青猴,找到活儿又黑汗爬流,个个累得像五舅子。唉,我要和你一样就好了,你开船这碗饭吃得几轻省呀?”
开船这碗饭轻不轻省,只有开船的人自己知道,“卯不脱”是开船的人吗?他就是个卖柑子的伙计。要不你去问江四七,也可以去问向世舵,还可以去问崔友谊。崔友谊说过好多次,船上的人是死了没埋的,煤矿的人是埋了没死的。再说,背筐儿有恁么火色吗?我也不是没有背过背筐,我可是背筐儿的儿子,跟着我妈也背过几天货,还帮九妹儿姐姐去副食加工厂进过货,个中甘甜辛苦一清二白,更知道我的归州城,开船的人多的是,却少不了背筐儿!
归州城里开船的人多,船上的领江新滩人多,但别处有背筐儿吗?武汉有背筐儿吗?沙市有背筐儿吗?宜昌有背筐儿吗?没有吧?即或有也无事干,因为他们城里街巷宽敞、道路平坦,搬运货物有汽车,没有汽车有板车,没有板车有自行车,自行车可以自己走。归州城呢?街巷逼仄,楼房错落,上坎爬坡,石板挨石板,台阶连台阶,甭说汽车、板车,自行车都走不成,也无需要自行车,邮电局有自行车,动辄肩上扛着走,几乎就是个摆设。由此可见,显而易见,归州城离不开背筐儿,背筐儿离不开背筐,背筐离不开打杵,这就是“标配”“搭配”“绝配”。就像稀饭常常念叨的:龙配龙,凤配凤,地主配富农,贫农配雇农,嘎嘎配嘎公,吃货配懒龙,岩屋配窝棚,甑子配蒸笼,乌龟配王八,虼蚤配臭虫,背筐配打杵,蓑衣配斗篷,灵山配活水,岩竹配瓦松,春日园中莺恰恰,秋天塞外雁雍雍……
我在那里寻思,四百五嫌我磨叽,大声说:“走哒——克嚓!”一拖打杵就走,一路叮当作响,响去了拐拐头。
我扭头望望小卖部,街道主任和小敏正忙着往货架上货,没闲工夫陪我寻思,我就追着四百五走了。
走过织布厂拐弯,靠左有条巷道,一摞石阶蜿蜒而上,石阶寒光闪亮,四百五奔巷道而去。巷道尽头有栋楼房,住着十分厉害的角色,买化肥要找他们批条子,批条子还分平价、中价、议价,价钱更是梯子蹬儿,一级要比一级高,而且差价还不少。嗨,都是鸭子的屁股——翘(俏)货。
买柑子无需批条子,也不要这个票那个票,一过白露就有柑子卖。
卖主大多是柑子岭的人,筐筐、篓篓、袋袋、果果,后街摆满一条街。
这条街两边大多是院墙,相比前街宽敞许多,院墙墙根排排坐,排排坐着卖果果。
果果还是“国字号”,喊出声来很响亮:“国庆一号!国庆一号!”
买不买看看也行,甜不甜尝尝再说。
白皮子特喜欢“国庆一号”,回沙市少不得要带一袋两袋。
稀饭也喜欢“国庆一号”,他吃“国庆一号”不兴买,想吃就顺后街走,一个摊上尝一个,从这头尝到那头,尝着、尝着肚子就饱了。吃饱了还骂厨子,说柑子岭的柑子酸刮刮的,牙齿酸掉了要拿柑子赔,说着兜几个柑子就走,走几步又回头,拿手按着腮帮子,说:“你看,这颗板牙在摇哩!”
柑子岭种柑子有年头,主产“国庆一号”,还有些其他果子,并不全是“酸刮刮的”。“酸刮刮的”是“卯不脱”的鹅蛋柑,鹅蛋柑腊月尾才开园。
归州城里过国庆,柑子是节日佳品,“国庆一号”很有市场,天天都有人进城卖,“卯不脱”自然卯不脱,别人卖柑子他卖吆喝,别人吆喝“国庆一号”,他也吆喝“国庆一号”,面前却是青胖胖的果子,看一眼都流酸水,一尝果真“酸刮刮的”。果子酸人也酸,动辄说话冒酸水:“嫌酸啦?吃连环酥呀,连环酥不酸。怪谁呢?谁让你们搞计划生育呢?搞得如今害娃子吃酸的少了。想往年,‘怀氏夫人’满街走……不然,我的柑子果果儿俏得很!”
“国庆一号”并非国庆节那天上市,有时国庆节还没到就在叫卖,有时国庆节过了还没看见果子,赶上过节的当口不容易,气候和节气有时也打裹。尽管如此,归州城的人都知道,“国庆一号”是柑橘开园的标志,“园”一开柑橘就陆续上市了。
归州城地处三峡河谷地带,亚热带大陆性季风气候,冬暖、春早、夏热、秋多雨。也就是舵把子爷说的:冬天不存雪花,夏天少有蚊子。而且,四季分明,积温充足,土壤、气候适应种植柑橘,柑橘种植历史也早,至少也有两千多年历史。
因为,早在两千多年前,屈原就写下了《橘颂》诗章。
屈原的诗我看不懂,好多字我都不认得,就像城门洞的过路子,个个都是陌生面孔。比如那个“兮”,我一直以为读“分”,还以为“分”字印错了,少了半只胯胯儿。
我一读“兮”六指就噗嗤直笑。
冬瓜却替我解围:“‘兮’这个字没印错,六指也莫笑南门,我过去也一直读‘分’哩,后来才知道这个字读‘西’,它是个文言助词,相当于‘啊’或‘呀’,带‘兮’的是骚体诗,代表作就是屈原的《离骚》。”
冬瓜说着、说着,兴致勃发,一个健步跳上街边石坎,有如郭建光亮相,又像杨子荣出场,面朝东方,昂头挺胸,手舞足蹈,自己报幕,讲一口归州城普通话:“下面,张立冬同志给您们朗诵一首,屈原的白话诗《橘颂》。啊——,橘啊!你是天地间的嘉美之树,生下来就适应这方水土……”
归州城对河两岸都是嘉美之树,归州城也是一座嘉美之城,南来北往的人流在这里汇集,漫山遍野的柑橘进城交易。
归州城的秋,是橙黄的秋;归州城的冬,是橘红的冬;秋冬交融的归州城,橙黄橘红,璀璨似锦。
随着时光流逝,色彩更加浓郁,果子日益繁茂,除了普通柑子、红橘、桃叶橙,地摊上开始出现罗伯逊、纽荷尔脐橙。进城摆摊的人满脸荣耀,念叨着共产党的好,说共产党派来了章文才,章文才带来了“发财树”。又炫耀自家好多“发财树”,夸赞“发财树”上的果子甜,随手取一个一掰两开,送给过路子尝鲜,尝完鲜就留下来日白。
“日白”有多种说法,也有若干版本。单就“日白”而言,四川指吹牛,武汉指咵天,宜昌指扯淡,归州城专指闲聊。
闲聊就是一帮人说闲话,缺不了城里的“无事干”,少不得城外的“卯不脱”。
“无事干”“卯不脱”或许是一个人,也可能是一个群体,哪里闲聊都有“无事干”和“卯不脱”。或点支烟,或端杯茶,或袖着手,或盘着腿,海阔天空、无边无际、没完没了,上说到天上的孙悟空,下说到地下的屁巴虫,左谈及隔壁老王扒灰,右叙说坎上小翠偷人,看啥说啥,见谁说谁,想哪说哪。
正说得兴起,对面卖柑子的媳妇撩衣襟喂妈妈儿(归州城方言:喂奶),白胖的奶娃儿吮吸白胖的妈妈儿,“卯不脱”就朝那奶娃儿嘘口哨,奶娃儿人小不知是计,丢开妈妈儿四下张望,“卯不脱”就死盯那妈妈儿看,明明听见他的喉咙咕咚一声吞了口水,差一须须儿就要扑过去嘬一口。那媳妇察觉忙掩了衣襟,恶眉仇眼咒骂“卯不脱”无聊,怀里奶娃儿哇的一声哭起来……
这就叫闲得无聊。闲得无聊就是没事做,有一大把空闲时间,其次是有人和你聊,又都是些“无事干”,彼此间说得来,日的白有人听,说话时都搭茬,等同于穿一条裤子。
不过话说回来,也难怪他们无聊。你想,坐在街边卖柑子,又不能去抠脚丫子,也不能脱袄子掐虱子,更不能假扮庙里菩萨,你腿脚不动嘴总要动,有人来吆喝一声,搭讪有时会揽下生意;没人来只好日白,总不能无言无嘴。
因此,有一个两个城外的“卯不脱”在场,再来一个两个城里的“无事干”,相见恨晚,相聚甚欢,相濡以沫,或蹲或坐在一起,或许砸一颗劣质香烟,或许掰一个橙子分享,“闲聊”就开场了。
“无事干”就讲城里韵事。
说,某经理和女炊事员厮混,抢着帮她抹桌子收碗,然后去楼上房间厮混,又怕别人听出楼梯响,就制造单人上楼的假象,打赤脚背着炊事员上楼,腿一软两个人一起滚下楼。
又说,某科长惦记别人媳妇,买好票相约一起去看电影,别人媳妇却把电影票送了人,那科长心如煎熬坐等好事时,却等来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再说,某局长去宜昌开会,早餐桌席是包子馒头加豆奶,八个人偏他面前没豆奶。他就大声询问服务员,别个喝妈妈儿我啷个没妈妈儿?服务员听得懂这句话,自个儿羞得满脸通红,忍不住回嘴道:你回家找你妈去喝唦!
“卯不脱”也讲城外奇闻。
譬如:张大脑壳夜里翻墙偷女人,摸摸嘘嘘惊动了鸡,鸡一聒噪惊动了人,人一声张就慌了神,掉下去摔断一条腿,至今走路还在跛。
譬如:李二拐子喜欢找女青年谈心,借口谈心占别人便宜,手在桌上忙着写记录,脚在桌下薅女青年的腿,女青年就找大个个领导去告状,裤腿上保留着李二拐子脚印。
譬如:王小算盘带着别个媳妇进城,沿路说家里那个“三游春”讨嫌,走到城门洞趁没人摸她胸,说别个媳妇妈妈儿好美,别个媳妇伸手就是一嘴巴,打得他张口吐血泡儿,血泡儿里夹着一颗牙……
“城里事”“城外事”沾有荤腥,“荤腥”就是广椒皮子和花椒等佐料,沾点佐料“闲聊”才有味儿,“无事干”“卯不脱”聊得津津有味。
除开这些荤腥趣谈,余下就与耕种相干,三句话不离本行嘛。聊着、聊着就聊到了种柑子,说过去种柑子单为自个儿吃,如今种柑子专门卖给别人吃,自打来了章文才教授,引来了美国的优质脐橙,又手把手教大家种脐橙,彭家坡、柑子岭、向家湾、沙坡子等陆续发展起来了,种柑种橘种橙者大开眼界,一天一天增长了许多见识。“卯不脱”就给“无事干”上课,手把手教“无事干”辨认,哪样是柑子,哪样是橙子,哪样是橘子。
“无事干”很是感慨,感慨柑子果果还有恁多名堂。
“卯不脱”一听,豪气油然而生,一样一样掰着指头说:“屈原那年代只种橘子哩,他不是只写了《橘颂》么?”
又当着“无事干”的面指点:“柑呀、橘呀、橙呀,天生就有记号。脐橙长有‘肚脐儿’,桃叶橙屁股上有‘圆圈儿’,鹅蛋柑形状就像那鹅蛋,还有粗乃乃的椪柑、细皮嫩肉的红橘,虽不是一个妈生的,但都是隔山兄弟。”
还教“无事干”一些小窍门:“柑橘浑身都是宝哩。橘子皮晒干了烘羊肉吃,橙子皮晒干了煮蹄子吃,柑子皮轧碎了晒豆豉吃。即便你都不想吃,晒干了也是一味中药,中药名字叫‘陈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