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天已经彻底黑了，屯子里漆黑一团，钱家大院却仍旧灯火通明。钱扒皮按照藤野的旨意，前后院都放了双岗，所有人全集中在堂屋里，任何人不准擅自进出。
堂屋里这下可好看了。遍地的鞭衣碎屑下面是鱼汤菜肉搅合在一块的混合物，几十个鬼子汉奸浑身挂满油汤菜饭，犹如跌入了泔水缸一般；满屋子的烟花燃放过的火药味儿夹杂着人们身上发出的汗臭味儿，活像个臭气熏天的大粪坑。再看藤野那条大狼狗，此刻浑身还在冒着黑烟，身上被鞭炮炸得戗毛戗刺的，一股狗毛烧过的焦糊味儿熏得人们喘不过气来。
最要紧的还是刚刚还站在这里的八路探子夏云飞，此刻早已无影无踪。这个八路探子专门在藤野的眼皮子底下活动，藤野满城贴了悬赏《通缉令》，赏金一再追加，已经涨到五百块现大洋了。有好几回发现了他的踪迹，藤野派重兵团团包围，可到头来都无功而返。这次好容易抓住了，结果，又是在藤野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小鬼子这下可吃了大亏了。来参加宴会的汉奸都规定不准带武器，几个鬼子军官倒是带来了，可也都退出子弹，上了保险。等醒过味儿来，拔出枪推上子弹，黄瓜菜都凉了。
藤野气得“哇哇”乱叫。脸又涨成茄皮子色，鼻子下那撮“屎壳
郎胡”剧烈地抖动着，在屋里恶狼似的来回乱蹦。一会儿，挨个扇起日本下属的耳光，一边扇一边还叫着：“ 八嘎！ 八嘎！ 八嘎牙路……”那几个日本军官站得溜直，脸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喊着：“嗨（日语：是）！嗨！嗨……”一会儿，又转过身来大骂钱串子：“你的请客‘鸿门宴’的干活！良心大大的坏了！”说到气头上把大洋刀架到钱串子的脖子上，大叫，“你的私通八路的干活，死啦死啦的有！”钱串子吓得鼻涕眼泪全下来了：“太君！饶命啊！我真的是大大的良民啊！苍天在上，我钱守财如有半点儿外心，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啊！”
藤野收起大洋刀，转身看见了钱扒皮，一伸手薅住他的前胸。
“我的知道，你的假心假意的干活！”藤野眼睛发出瘆人的蓝光，“夏云飞的，是你派人偷偷放跑了的干活？！”
“太君！您别忘了，这夏云飞可是我抓住的呀！”钱扒皮怀疑藤野是不是气糊涂了，他胆胆突突地说，“要是我放跑的，当初还抓他干啥呀？太君！为了抓他一个夏云飞，我可是损失了四个弟兄啊！”
钱扒皮到现在还对抓夏云飞付出的代价耿耿于怀。今天一大早，钱扒皮打算带着几个中队长、小队长赶往钱家营子参加藤野的生日宴会。可是城里的防务不能不留下个中队长看家呀。派谁留下呢？谁不知道宴会上有好吃的，留下谁能愿意啊。正在犯愁的工夫，一中队的中队长姜来顺进来了，主动要求留守，说他老婆病了，留下来好照看照看。钱扒皮乐了，不但如愿以偿还顺手送了个顺水人情。他哪里知道这姜来顺是因为不愿意跟鬼子在一块儿混才借故不去的。
姜来顺是跟着钱扒皮来到敕勒川草原的那三个散兵之一。刚开始成立队伍时，钱扒皮说是打鬼子，姜来顺心里还挺乐，暗自庆幸自己跟着这个大哥跟对了。可是后来钱扒皮一听说鬼子要来就跑，跑了一溜十三遭最后还是投靠了日本人当了汉奸。姜来顺几次想不干了，想回山东老家种地去。可是，架不住钱扒皮软硬兼施，又是诅咒又是许愿的，还亲自当媒人把自己远房的一个表妹介绍给他，并出钱为他成了亲。姜来顺从小习武，重义气，又是个直肠子，受不了别人一点儿好。如今见钱大哥这么看重自己，就不好意思再说走了。可是，他实在听不得乡亲们叫他汉奸，也看不惯日本鬼子的飞扬跋扈。有一次，两个日本兵喝醉了酒，把大队部站岗的伪军打的头破血流。姜来顺急了，三拳两脚就把两个日本兵打趴下了。要不是钱扒皮来得及时，两个日本兵早就到阎王爷那里报到去了。事后，藤野怪罪下来，非要枪毙姜来顺不可。还是钱扒皮磕头作揖地求情，又搭了两百块现大洋才救了他一条命。
晌午开饭的时间到了，钱扒皮见几个小队长没去吃饭，心里想，这些小兔崽子比鬼都尖，一个个的都留着肚子晚上好可劲儿造呢。这哪是参加宴会啊，整个一吃冤家的架势嘛！正暗自嘀咕着的时候，豆杵子急匆匆地来到面前。
“报告大队长！有人发现了八路探子！”
“啊？在哪嘎哒发现的？”钱扒皮一下子来了劲头。
“就在城东的大白沟一带。是二牤子和豁牙子俩发现的，现在正吵吵着要赏呐。”
“他俩咋知道是八路探子的呢？”
“就是上回没抓住的那个夏云飞！通缉令上都有，谁不认识？”
“好！命令一中队留守！二中队、三中队全体出动！包围大白沟！”
钱扒皮心里这个乐啊！打昨天晚上他就睡不着觉，搜肠刮肚地想着该
给藤野太君送点儿啥礼好呢？送金银财宝？他不一定稀罕；送肥猪肥羊？老爸那里已经备下了……那送啥好呢？他猛然想起藤野最近因为八路军游击队频繁活动大伤脑筋，这要是能抓个八路的俘虏嘛，藤野太君一定会高兴，说不定还会重赏我呢！可是，眼瞅着就要出发了，上哪嘎哒去抓八路啊？没想到这样的好事偏偏让他碰上了。他要亲自带着大队人马去抓夏云飞，在藤野的生日宴会上送上这份大礼！
夏云飞是到哈拉格尔地下交通站接收大青山抗日根据地党组织的指示的。刚到城里就发现墙上有他的“通缉令”，上面还有画像。别说，画得还挺像，夏云飞正在暗自欣赏，突然，发现有两个伪军盯着他看。不好！要是认出来可就坏了。夏云飞把礼帽压得低低的，快步离开东门，朝着大白沟走去。他是想先避一避！等天黑了以后再进城去。根据地党组织的指示是敕勒川草原地区党工委和游击队的行动纲领，务必尽快赶到城西悦来茶馆见到马掌柜。
夏云飞来到大白沟。这里有一条狭长的浅沟，人坐下来刚好没过头顶。看看日头已经偏了，夏云飞找个地方坐下来，掏出块饼子大口大口地嚼起来。正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夏云飞抬头一看，不好！一大群伪军已经包抄过来了。
“夏云飞！你被包围啦！快缴枪投降吧！”
夏云飞听出来了，这是钱扒皮的声音。
“钱扒皮！要你夏爷爷缴枪？行啊！你自己来取吧！”
夏云飞抽出镜面匣子一甩手，冲到前面的一个伪军应声倒下。伪军们“唰”的一下子全缩了回去。
“弟兄们！”钱扒皮抓人心切，高声呐喊，“谁抓住夏云飞赏五十块，不！一百块现大洋外加二两大烟土……”
几个亡命徒又冲了上来。夏云飞又一扬手，“砰砰砰”三声枪响，三个伪军脑袋立刻开了花。伪军“唰”的一下又退了回去。这回任凭钱扒皮咋样嚎叫，就是没人敢上前一步。
钱扒皮把豆杵子叫到跟前，如此这般地咬了一会儿耳朵。豆杵子
领着一小队伪军急急忙忙跑了。
不大一会儿，钱扒皮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哎！夏云飞！你睁开眼睛看看！你不是枪打得准吗？这回你有种就可劲儿打吧！”
夏云飞抬眼一看，眼前出现十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每个老人的后面都紧跟着一个伪军。老人被伪军用绳牵着，还不断的用枪托子催促他们喊话。
“孩子……别开枪……别开枪啊……”
夏云飞的心拧劲儿似的纠结着，不打吧，伪军很快就到跟前了；打吧，乡亲们咋办？正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钱扒皮又叫喊起来。
“夏云飞！我数三个数！你要是不放下枪，我就杀死一个人！一……二……三！”第三个数刚喊完，就听见“砰”的一声枪响，一个年过七旬的老太太应声倒在血泊之中。
夏云飞的心碎了。钱扒皮呀！钱扒皮！有能耐你冲老子来，欺负手无寸铁的老人算啥英雄好汉！
“夏云飞！你们八路军不是爱护老百姓吗！今儿个咋不爱护了呢！我再数三个数！一……二……”
“钱扒皮！我好汉做事好汉当！与这些老人没关系！你把他们放了！我自己跟你们走！”
“不行！你先把枪扔出来！我再放他们走！家伙在你手里我不放心！”
“好你个乌龟王八蛋！我来了！”
夏云飞站起身来，把手中的镜面匣子扔在地上。
“弟兄们！”钱扒皮大叫一声：“给我捆起来！”
“好嘞！”豆杵子带人一拥而上，如同绑粽子一般捆住了夏云飞。
“哈哈哈……”钱扒皮狂笑着说，“这回不愁没有大礼啦！到时
候藤野太君一高兴，我就发大财啦！说不定还能官升三级，一下子当上哈拉格尔的王爷呐！哈哈哈……”
当时他光顾着乐了，早已把死了四个弟兄的事忘到脑瓜后面去了。此刻，夏云飞跑了，藤野怪罪下来，这才想起来那几个替死鬼来。
藤野听了钱扒皮的话，眨巴眨巴眼睛，吧嗒吧嗒嘴，抽了抽鼻子底下的“屎壳郎胡”，觉得也是这么个理儿，话又拉了回来。
“骚噶（日语：原来是这样）。你的说！是谁放走了夏云飞？”
“这还用说吗？一定是八路的人趁乱救走了他呗！”
“八路的人？你的看见了？”
“看是没看见。不过，不是八路谁能来救他呀？”
“太君！”钱串子在一旁刚缓过神儿来，凑到跟前说，“在下虽然没看见什么八路，可是，刚才正乱的时候，好像跑进来一条狗……”
“狗？那是我的狼狗的干活。”
“除了太君的狼狗以外，还有一条大黄狗！随后就响起了枪……不是，就响起了鞭炮声。”
钱串子的话一出口，汉奸们都来劲儿了，这个说是大黄狗带进来
的鞭炮；那个说，不对！明明是在大狼狗身上响来着。你一句我一句，争吵得不可开交。
“八嘎牙路！”藤野咬牙切齿地喊道，“统统集合！抓住大黄狗的干活！”
钱扒皮马上把手下几个小队长、中队长还有一小队伪军集合起来，连夜挑着灯笼可屯子抓狗。可怜这些馋鬼晌午饭都没吃，晚上刚上桌就遇见这档子事，又气又饿，垂头丧气地找茬折腾起屯子里的老百姓了。一时间，鸡飞狗叫，整个钱家营子闹翻了天。
铁蛋和黑小子、小不点儿是后半夜回到钱家营子的。本来他们骑马出了屯子后，准备跟着夏云飞去参加八路军。可是出了屯子五六里地远的时候，夏云飞勒住了马。
夏云飞说：“天太黑，鬼子不敢追出来了。你们赶紧回去吧。”
铁蛋说：“夏叔叔！我要跟你去当八路军。”
黑小子也说：“夏叔叔！你就让我们跟你走吧！”
小不点儿知道自己话不赶趟，跟着黑小子坚决地点点头。
夏云飞说：“现在不行！你们年龄还小，行军打仗受不了。再说你们家里都不知道，半路上走了还不急坏了。还有，虎子现在咋样了？有没有被鬼子抓住啊？铁蛋！你是当哥哥的，赶紧带他们回去！其实，只要有抗日的心愿，在哪嘎哒都一样。你们在钱家营子要密切注意钱家的动静，有啥情况通知我们，这不也是抗日吗？这几匹马我带走了，等有条件时咱们就成立一支骑兵排！好了！时间不早了！我走了，咱们后会有期！”
夏云飞说完双脚一磕，飞马而去。
铁蛋一行三人回到钱家营子屯时，正赶上钱扒皮带着人到处抓狗。只要有狗叫的人家，砸开门就抓，抓不住就开枪。屯子里的狗散着养惯了，哪能轻而易举地让他们抓住啊。结果，无一例外都打死了。
铁蛋担心虎子也遭此厄运，急忙跑回家。还好，因为家里没有狗叫声，钱扒皮的人没有进家门。铁蛋妈见到铁蛋一把揽在怀里，生怕再跑出去似的拖进了里屋。铁蛋见虎子没回来，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