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蛋走了以后,钱家放羊的差事落在了小不点儿的头上。
那天,赵管家找到石满仓说是钱家老爷亲自定的,还按老规矩——
年给两只羊羔。石满仓正在为小不点儿整天糗在家里闷闷不乐发愁。自打铁蛋走的那天起,小不点儿就像是丢了魂似的,饭吃不下,觉睡不稳,干啥都打不起精神来。石满仓知道孩子是想铁蛋想的,心里也是酸酸的。可是这样下去可咋整呢?时间长了不憋屈出病来才怪呢。此刻,见钱家主动找上门来,心想这下好了,身边有群羊拴住身子,兴许就不再胡思乱想了。
石满仓当即满应满许的答应下来。没想到小不点儿听了说啥也不干,他说钱家没有一个好东西,我就是饿死也不抱他家的饭碗。石满仓左说右劝,小不点儿就是横竖不进盐浆,气得石满仓火冒三丈,冲着满桌子大喊大叫。
“你咋就这么犟呢?一天到晚自己个瞎琢磨就能琢磨出好道道来呀?放羊是个四下里游荡的好营生,铁蛋有啥消息你能头一个知道,不比你糗在家里强啊?!”
小不点儿一听这话,马上转忧为喜,乖乖地拿起了放羊鞭子。
小不点儿要去放羊了,黑小子知道后主动提出要跟他一起到甸子上散散心,他这几天惦记着铁蛋心里也是没着没落的。
就在藤野围剿骆驼岭的那天早晨,小不点儿和黑小子小哥俩打开羊圈门刚把羊群赶出来,打老远就看见一个人从钱家大院门前急急忙忙跑了过来。走近了一看是朱老六。
“六大爷!这么早就起来啦?”黑小子迎上前去打招呼,“这是要上哪嘎哒去啊?”
“我哪嘎哒也不去,就在这等你们呢。”
“啊?等我们?”黑小子和小不点儿都愣住了。
“听大老丁说,钱扒皮昨天带着百十号的人到骆驼岭去了,说是挖地三尺也要抓到铁蛋和虎子。得想办法通知铁蛋,让他多加小心啊!”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啊?”小不点儿心里“咯噔”一声,眼圈立刻泛起了泪花,“黑小……小子!咋……咋办啊?铁……铁蛋……哥,他……”
“别慌!”黑小子安慰小不点儿说,“兴许铁蛋哥早就找到八路了呐。”他嘴上这样说着,可心里一直在打鼓,“走!咱们这就去骆驼岭!”
黑小子的话正中了小不点儿的意,他“叭叭叭”甩着鞭子,羊群排着队呼呼啦啦地上了南甸子。
小不点儿和黑小子赶着羊群来到骆驼岭,远远地看见密密麻麻的鬼子、汉奸把整个岭围得水泄不通。他们试着换了几个方向,可就是靠不了前。没办法只好准备先去小不点儿的老姨家王家窝棚,管咋地离着骆驼岭还近点儿,打听啥消息也便利些。
小不点儿和黑小子前脚刚到王家窝棚屯头,身后就响起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回头望去,只见岭上浓烟滚滚,树枝飞舞,山崩地裂一般。
小不点儿哭了。这么密集的炮火,铁蛋哥和虎子肯定没命了。
黑小子心里也沉甸甸的,他默默地把羊群赶到屯子边上,呆呆地眺望着战火弥漫的骆驼岭。
枪炮声越来越密集,仿佛是把重锤敲打着两个小伙伴的心。两人
的肩膀不住地抖动着,脸上的泪水肆意流淌,早已打湿了前胸。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枪炮声戛然而止。小不点儿和黑小子互相瞅了瞅,又把目光洒向骆驼岭。
“小不点儿!”黑小子惊叫一声,“你看!”
小不点儿定睛一看,一个人影从岭上飞快地跑下来,身后紧跟着一条黄色的牧羊犬。
“是铁……铁蛋哥……”小不点儿大叫,“虎……虎……子!”
小不点儿和黑小子兴奋地迎着铁蛋跑过去。
“铁蛋哥!”
“铁……铁蛋……哥!”
“小不点儿!黑小子!”
三个小伙伴像久别重逢的战友紧紧拥抱在一起。
“铁蛋哥!”黑小子问,“你找到八路了吗?”
小不点儿也瞪着眼睛等着铁蛋回答。
“还没呢!不过!你们看!”铁蛋从怀里掏出王八盒子显摆地说,“我缴获了一把真家伙!”
“啊!真的诶!”黑小子的眼睛闪出激动的火花。
“让我……我摸……摸……”小不点儿羡慕地伸出手来。
“别动!顶着火呐!”铁蛋赶紧抽回枪,“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别弄不好走了火。”
“那你……”黑小子疑惑地问,“不去投八路了?”
小不点儿也瞪起疑惑的眼睛盯着铁蛋。
“咋不投呢!我是想打死几个鬼子再去投。”铁蛋说着眼睛一亮,“你们还不知道吧?我把鬼子调理了!他们这工夫在骆驼岭上自己和自己打起来了……”
就在这时,虎子轻声叫了几声。铁蛋扭头一看,一溜黄乎乎的身影屡屡行行地从岭上下来了。跑在前面的竟是两辆三匹马拉着的大车,
车上坐满了侦缉队的汉奸。
“不好!铁蛋哥!”黑小子惊叫一声,“鬼子追过来了!”
“这么快就咬完了。”铁蛋自言自语地说,“真没劲!”
黑小子急忙上前拉起铁蛋,小不点儿挥动羊鞭,三个小伙伴领着
虎子在羊群的掩护下向王家窝棚跑去。
梁占魁坐在马车上,似乎也发现了铁蛋和虎子混在羊群里,一边高声喊着:“站住!不站住老子开枪了!”一边催促着马车快跑。马车的速度很快,眼瞅着就追上羊群。梁占魁贪功心切想越过羊群在前面截住铁蛋,夺过鞭子自己赶起车来。
紧接着枪声大作,子弹擦着头皮“飕飕”地飞过。铁蛋一边跑一边掏出枪,转回身“砰”的开了一枪,正打在拉套的骡子的头上,骡子应声倒下。剩下的两匹马扬蹄矗立嘶叫几声翻滚着横在路上。后面的那辆马车来不及刹车一下子撞了过来。这下可热闹了,马踩车,车压人,整个路面堵了个溜严。再一看梁占魁,一条腿被压在那匹死骡子下面,鼻青脸肿,动弹不得。
要说粱占魁这小子也算有点儿钢条,就这德行也没忘了指挥手下的汉奸追杀铁蛋。
“快!快给我追!死的活的都要!我赏他一百块现大洋……”
铁蛋瞄准了梁占魁叩动了扳机,可是没有响,再叩一下还是没响。咋回事呢?低头一看,枪梭子退到了最后,没有子弹了。唉!都怪我在岭上打的太多了,又让这个汉奸捡着了。没子弹的枪成了一块废铁,他想扔了,可又舍不得,往腰里一插紧跑几步混进了羊群。
几个刚爬起来的汉奸听说能赏现大洋,而且一赏就是一百块,如同抽大烟的扎上了吗啡顿时来了精神,呼呶喊叫地冲上来。虎子见了猛扑过去,咬住了跑在最前面的一个汉奸的腿肚子,汉奸猝不及防摔了个倒栽葱。其余的几个汉奸见状扭头就跑,虎子随后就追。
“虎子!”铁蛋情急之间大喊一声,并发出一声长长的口哨。可是虎子只是停下脚步瞅了瞅铁蛋,很快就又跑远了。
草甸子上,一帮汉奸被一条牧羊犬撵得比兔子跑的都快。
趁着这工夫,小不点儿拽着铁蛋和黑小子跑进王家窝棚屯,绕过几间房子拐进了小不点儿的老姨家。
小不点儿老姨神色慌张地迎上来。
“哎呀!我的小祖宗!咋偏赶这时候来呢?骆驼岭上响了一头晌枪啦!”
小不点儿顾不得客套,急切地大声喊道:“老……老姨!鬼……鬼子来……”
黑小子嫌小不点儿说话太慢,接过话头说:“老姨!鬼子进屯了!”
“啊?真来了……这,这咋说来就来了呢!”
“老姨!鬼子是冲我来的!我绝不连累你们!”
铁蛋说完拔腿就往院外走,只听得大门外传来一阵人喊马叫的嘈杂声,敌人已经来到门前。小不点儿老姨急忙把小不点儿、黑小子和铁蛋推进了西屋,掀开炕席,挪开一块木板,里面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这是你姨夫活着的时候挖的,就是小了点。”说着眼里“噗嗒噗嗒”滚出几滴泪花,她撩起衣袖擦了擦,又说,“你们三个呆在里边别吭声,不叫你们千万别出来。”
小不点儿知道老姨这是想姨夫了。去年冬天老姨病了,姨夫上哈拉格尔城里的药铺去抓药,遇上了鬼子,硬说是给八路买的,抓进宪兵队活活打死了。
铁蛋、小不点儿和黑小子一个接着一个钻进洞去,上面炕席响了几声,盖板盖上了,四周立刻变得漆黑一团,外面的世界便只能靠两只耳朵听了。
不大一会儿,只听得地面上咕咚咕咚一阵响,接着是汉奸爹妈祖宗的骂人声和鬼子叽里咕噜的叫喊声。铁蛋两双手紧紧抱着小不点儿和黑小子,在黑暗中细心分辨着外面的动静。
“你的说,土八路的哪里去了?”这是那个日本官“屎壳郎胡”的声音。
“太君问你呢!你看见八路了没有?”这是那个侦缉队队长梁占魁的声音。
“啥八路九路的。我一个妇道人家听不懂这些话!”是老姨那倔强的声音。
“叭!叭!叭……”像是手掌击打嘴巴的声音。
“妈的!你跟我装聋作哑是不是?我问你!刚才看没看见一个小孩和一条大黄狗?啊?!”又是梁占魁的声音。
“啥小孩啊?我没看见!狗这屯子倒是有几条,是不是你说的那条我可不知道……”
“谁问你这个啦?!就是刚才,你看没看见一个半大小子还有一条狗?”
“没看见!谁没事老盯着这些没用的,咱可没那个闲工夫!”
“嘿!你嘴还挺硬!就冲你这样不是八路也是抗日分子!来人啊!给我搜!”
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过,屋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动静。只听得“乒乓乓乓”一阵乱,“噗通”——柜子倒了,“哗啦”——面缸破了,“哐啷啷”——屋里仅有的一盏煤油灯也被踩得粉碎。不大一会儿,屋里没声了。院子里又传来一阵噪音。
“太君!您看这群羊就在她们家门口堵着,铁蛋不是她藏起来的才怪呐!”是梁占魁气急败坏的声音,“我最后再问你一句!你把那个小八路藏到哪嘎哒啦?啊?快说!”
“我压根儿就没看见!你让我说啥呀?!”
“给我打!不说就打死她!”
“噼里扑通……” 是枪托子锤击肉身子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女人痛苦难忍的呻吟声猛烈地冲击着铁蛋的耳膜,一股热血在铁蛋的胸中激烈地涌动着。外面的殴打声更加激烈了,老姨的呻吟声变得越来越惨烈。不!我不能眼看着乡亲们为我而死,铁蛋的心里不住地翻腾,夏叔叔说过,八路军和老百姓就是鱼和水,水没了鱼还能活吗!他悄悄移开头上的盖板,掀开炕席,一个鲤鱼打挺翻了出去。小不点儿和黑小子吓了一跳,惊讶地望着他。铁蛋把食指按在嘴边,暗示小伙伴不要出声,顺手掏出王八盒子递到小不点儿手上,又悄悄地把盖板盖上,炕席铺上。然后挺起胸膛迈出了屋门。
“住手!我就是你们要抓的八路!跟她没有关系!”
“好!算你有种!”梁占魁大叫,“给我捆起来!”
一群汉奸蜂拥而上。
“太君!”梁占魁笑着对藤野说,“这天眼瞅着就要黑了……您看,是不是该撤了……”
“开路!回城的干活!”
藤野一发话,粱占魁带领侦缉队的汉奸们押着铁蛋上了马车。警备队也整理队伍往回奔。他们虽然没有像侦缉队那样抢得头功,但也都“战果辉煌”,有的扛着包袱,有的背着篓子,还有的抓了两只鸡干脆就挑在枪刺上……
折腾了大半天的鬼子和汉奸们就这样收获满满的“班师”回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