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悄悄地拉开了夜幕,天色已经暗下来,眼瞅着卧龙山已经显现在眼前,铁蛋催促着黄骠马飞速前进。他要马上见到夏叔叔,好让他看看自己也缴获了一把真家伙。可是,跑着跑着他突然改变了主意。以前自己赤手空拳的去就去了,如今手上有了枪咋能这么两手空空地去见夏叔叔呢?不行!我要打死几个鬼子,让夏叔叔看看我铁蛋是不是条汉子,要不他还嫌我小,不要我咋办啊?
抬头望望夜空,一轮明月高高地挂在天上,大地披上一层银色的光。铁蛋勒住马停了下来。他翻身下马,把马栓在一棵树上。虎子早已偎到他身旁,铁蛋知道虎子也已经很累了,接连几天吃不好睡不安的逃亡日子,使原本雄壮的身子生生瘦了一大圈,身上的绒毛黯然失色,再加上风餐露宿沾点水、蹭点泥,浑身上下呛毛呛刺的,全然没有了一点光泽。
铁蛋心疼地招呼虎子到身边,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窝头递到虎子面前,虎子一口叼到嘴里,又很快吐了出来。这是虎子的一贯作风,你不吃它绝不开口。他把包袱皮抖搂开一看,只剩下这一个窝头了。于是,拿起窝头一分为二,先掰了一块放进嘴里。虎子见铁蛋动了嘴,这才大口大口地嚼起来。
半个窝头几口就吃完了,铁蛋咽了咽吐沫看看虎子,虎子也是饥肠辘辘的样子。唉!虎子你忍着点儿吧!等天一亮我就打鬼子去!说不定还能顺便弄点儿好吃的呢,到时候管保你吃个肠饱肚子圆!
铁蛋把王八盒子掏出来,借着明亮的月光,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烤蓝的枪身,一会儿神气地拉拉枪栓,一会儿举起枪做出射击的样子,嘴里还“啪啪啪……”地叫着。
他高兴坏了,心想等我明天打死几个鬼子,再缴获几支枪,到那时候看他们还嫌不嫌我小啦……可是,明天上哪去打鬼子呢?最好是事先埋伏好,等鬼子路过突然开枪,打他个措手不及……铁蛋想着想着,眼皮子渐渐合上了。他实在是太累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虎子见铁蛋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悄悄地选了个高岗警惕地进入了守卫状态,这是它长时间养成的习惯,守护主人已经成为它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虎子的嗅觉很灵,空气中只要有一点变化都能嗅出来。此刻,他警觉地嗅着四周的气味,静寂的夜空中有草原散发出来的清香的芳草气味,也有牛羊啃食草芽后残留的口水气味,还有路过的车马行人混杂的复合气味……这些气味飘忽不定,时而隐蔽时而浮现,时而清晰时而分散,时而断断续续时而消失殆尽……
突然,虎子的耳朵微微地动了几下,随即收回舌头,翘起鼻子把头伸向半空,在静寂的空气里嗅着什么。嗅着嗅着虎子的鼻子静止不动了,紧接着就张开嘴,尖利而冷峻的牙齿间发出一串沉重的低吼声。
虎子敏锐的嗅觉中准确地嗅出一种奇怪的气味。
这是什么气味?虎子仔细辨别着。这是一种动物的气味,这种独特而又清香的气味深深地吸引了虎子。它耐心地反复嗅着,终于嗅出来了,空气中弥漫着的是野鸡的气味,尽管淡淡的,但虎子已经觉察到就在附近飘荡。
虎子机警地环视四周,最后把目光停在路边不远处的一处高坡。背上的绒毛渐渐竖起,眼神里闪烁出机敏的绿光。
虎子蹑手蹑脚地搜索过去。野鸡特有的气味更加勾起了它迫切进食的饥饿感。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它实在是太饿了。连日来接连不断地奔跑逐渐消耗完它身体中的能量,现在到了必须尽快进食的时候了。
野鸡的窝一般都建在杂草丛生地带,窝很简陋,也就是挖一个凹洼地穴,上门铺点干草和树叶。白天出来活动和觅食,一有风吹草动便张开翅膀飞走了,但一般情况下都飞不太远,落地后就在草窠子的隐蔽下四处乱窜,但速度极快。因此人们通常都把野鸡说成是“野鸡窜子”,就是这个缘由。可是,一到夜间就不行了,野鸡有夜盲症,在漆黑的夜幕中啥也分辨不清。为了避免敌害的袭击,天一黑就蜷缩在窝里一动不动。野鸡的天敌很多,几乎所有的食肉动物都以它为食。千百年来这种弱小的动物之所以能生存繁衍下来靠的就是生性警醒。
虎子很快便查清眼下这窝野鸡共有两只,此刻正在熟睡。虎子细细地观察了一阵儿,又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果断地迂回到坡下,静静地伏在那里一动不动。
虎子捕猎的欲望和技能是遗传基因带来的,这种宝贵的遗传基因促使它清醒地意识到,准确地判断出野鸡的藏身之处是能否抓住猎物的关键,一旦判断错了即使花费很长的时间,消耗更大的体力,最终也只能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虎子安静地躲在坡下,利用茂密的茅草把自己隐藏起来,然后,匐下身子,一点一点地向前爬行。临近野鸡窝三、四米远时,一跃而起猛扑过去,只听“吱吱哇哇”一阵乱叫,从灌木丛中“扑扑愣愣”飞出一只野鸡。再看虎子口中早已叼住一只五光十色的长尾巴野鸡。
原来,野鸡这种动物夜间总是成双成对地躲在灌木丛中的草窠子里。刚才虎子一口咬住的那只是公的,惊慌失措地飞走的那只是母野鸡,虎子也不去追赶,只把公野鸡叼了回来。
虎子一口咬断野鸡的脖子,本想撕开羽毛吃了这只野鸡。以它眼下饥饿的状况,这只野鸡刚好能填饱肚子。可是它没有这样做,而是把野鸡叼到铁蛋身边。聪明的虎子知道铁蛋仅有的一个窝头刚才已经跟它分着吃了,这只野鸡一定要等到铁蛋醒过来后一起分享。
此刻,酣睡中的铁蛋正在做着一个奇怪的梦。
在梦中,他发现天已经亮了。红彤彤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为辽阔的草原镀上一层灿烂的金色。放眼望去,远方的山峦是金色的,脚下的花草是金色的,就连屯子里歪歪扭扭的泥草房都发出耀眼的金光。
清晨的空气真新鲜。微风裹带着泥土散发出的芳香,把轻波碧浪般的绿草吹得如涟波荡漾。几只活泼的小鸟儿在草丛上嬉戏飞舞,它们是在迎接初升的朝阳。
突然,铁蛋看见一匹白马披着霞光从草原深处露出头来。啊!是夏叔叔!白马上的骑手分明就是英姿飒爽的夏叔叔。
“夏叔叔!”铁蛋高兴地迎上前去,高声呐喊,“夏叔叔!”
“铁蛋!别过来!”夏叔叔焦急地大喊,“鬼子来了!”
铁蛋定睛一看,一大群鬼子骑兵如同咬人的马蜂一般追过来。
“鬼子来了我也不怕!夏叔叔!你看!我现在有真家伙了!”
铁蛋掏出枪就打,可是,一连打了十几枪一个鬼子也没打着。这时,鬼子的马队已经到了身边,虎子旋风般冲了过去,很快就被围在中间。鬼子疯狂地挥起了马刀向虎子砍去……
“夏叔叔!虎子被包围啦!”铁蛋急得大声喊叫,“快!快救救虎子……”
可是,一转眼的工夫,夏叔叔不见了。
“虎子!快!快跑……”铁蛋绝望了,他拼命哭喊着,“快跑啊!快……虎子……”
铁蛋的喊叫声把趴在一旁的虎子吓了一大跳,它“呜呜”地轻声叫着,焦急地舔着铁蛋额头上浸出的汗水。铁蛋感觉到一阵凉爽的气息,睁开眼睛一看是虎子。他把虎子紧紧搂在怀里,仿佛一松手就永远见不到了一样。
虎子“呜呜”叫着,挣脱了铁蛋的拥抱,叼起野鸡送到铁蛋跟前。铁蛋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睡觉的工夫,虎子办了一件能解燃眉之急的大事。
铁蛋高兴得跳起来。他熟练的就地挖了个坑,用黄泥把野鸡包裹
得严严实实,然后找来一些树枝干草塞坑里,用火镰点着,熊熊的大火燃烧了一阵就烟消火灭了。
铁蛋急不可待地把野鸡扒拉出来,剥掉干裂的黄泥,野鸡的毛随着泥块一起剥离,剩下的是熟透了的鸡肉,一股滑香的气味扑鼻而来。这些本领是铁蛋放羊时学到的,在青黄不接的季节用这个办法不知道填饱过多少次肚子。只是那时候只能灌个“大眼贼”,逮个刺猬猬啥的,吃野鸡这还是新媳妇上轿——头一回。
铁蛋把野鸡分了一半给虎子,然后狼吞虎咽般吃起来。一边吃还一边想,这要是能撒上点咸盐面就更美了。
虎子也是第一次吃野鸡,也许是饿了的缘故,它感到了一种异样的酣畅。半只野鸡很快便吃的一点没剩,连骨头都吞了下去。
空肚子一填饱,铁蛋感到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虎子用舌头舔着嘴巴,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这时候,东方天际已经依稀显现出一条白色的光带,远处天边的田野渐渐亮了起来,紧接着从地平线上开始一抹一抹地泛起圆圆的红晕,一轮朝阳很快就要喷薄而出了。
就在铁蛋和虎子吃野鸡的时候,哈拉格尔县城里响起紧急集合的哨声。鬼子一个中队,钱扒皮的警备队,以及侦缉队都集结到东门边上。敌人几乎是倾巢出动,只留下宪兵队十几个鬼子留守。
藤野挎着指挥刀气势汹汹地下达命令。
“警备队的东、西两侧包抄的干活!侦缉队的正面出击!对骆驼岭的‘铁壁合围’!听我的炮声为令,全线出击,彻底消灭土八路的干活!开路!”
这个“铁壁合围”计划是昨天钱扒皮和梁占魁走了以后,藤野和长谷川次郎围着作战地图制定出来的。“铁壁合围”是日本关东军司令冈村宁次研究出来的一个战术,就是集中兵力,从多个方向突然向目标实施合围,形成包围圈后不断向中心压缩,将包围圈压缩至狭小地域后歼灭。在实施合围的过程中,全部兵力统一指挥,发现敌情随时调动。因此,一旦合围成功,包围圈内的部队要么强行突围,要么决一死战,以往八路军那种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的游击战在包围圈内无法施展。藤野把这个战术用在围剿骆驼岭的游击队上,其目的就是要一举消灭八路军游击队。
梁占魁带着侦缉队头一个冲出城去。这伙人身着便装,一色的白衣小褂,黑扎腿裤子,脚上蹬着千层底的布鞋。最惹人上眼的是每个人身上都明晃晃地挎着一把王八盒子。这套装备是梁占魁昨天求了主子长谷川次郎一下午才统一配发的。
侦缉队十几个人坐着两挂马车神气活现地从警备队身边驶过。警备队的伪军个个眼睛都直了,纷纷不住声地议论起来。
“瞧瞧人家哎,全是短家伙……”
“就是,还坐上车啦……”
“看把他们神奇的……”
钱扒皮瞪着嫉妒的肿眼泡,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啥滋味。他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哼!得瑟啥?短枪射程能跟长枪比吗?一会儿打起来有你哭的时候!
警备队随后鱼贯而出。钱扒皮骑着马跑在最前面,还不停地用马鞭子使劲抽打马屁股,恨不得一下子飞到骆驼岭。害得那些伪军不得不扛着枪气喘吁吁地跟在马后边跑,肩上挎着的子弹袋和屁股上挂的水壶“丁丁当当”碰得乱响。
最后是鬼子的车队。一个中队的鬼子乘坐四辆大卡车,帽子后边扬起的四块布,猪耳朵似的向后忽扇着,明晃晃的刺刀在晨曦中闪着阴森森的光。紧跟其后的是五辆摩托车,每辆的挎斗上都架着一挺歪把子机枪。藤野坐在第一辆摩托车里,他故意让行进的速度慢下来,这支部队是整个“铁壁合围”的后备队,单等收尾时才能用得上。
远远望去,公路上尘土飞扬。五六百人的队伍屡屡行行地行进着,首尾的距离足足摆了一里多地,呼呼啦啦地涌出了东门,如同蝗虫一般黑压压地向骆驼岭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