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蛋被押到哈拉格尔后直接关进了宪兵队。
宪兵队是霸占一座粮栈改建的。一走进大门,迎面是一道影壁墙,从外面根本看不出里面是干啥的。绕过影壁墙,铁蛋被推进一间阴森森的房子。里面没有窗户,冷丁进来黑咕隆咚的啥也看不清,只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猛听见一声嚎叫声从房顶上传来,铁蛋定睛一看,房梁上正吊着一个人,光着脊梁,背上布满了一条条的血印。下身仅穿着一条撕烂了的裤头,赤裸的双腿布满伤痕,鲜血顺着脚指头滴在地上,已经汪成两个小血坑。此人看样子已经吊了好长时间了,只见他满脸是血,双眼紧闭,嘴唇干裂了几个大口子,嘴里发出轻微地呼吸,偶尔也会挣扎着大叫几声,接着就无声无息了。
铁蛋看见在这个人旁边的梁头上还有几条红黑色的绳子闲在那里,显然是用什么人的鲜血浸泡过的。房子中间摆着各种刑具,有鞭子、棍子、夹子,还有“老虎凳”、灌辣椒水用的台子……让人看着就不寒而栗。
“太君!”梁占魁低头哈腰地说,“人我带到了。就是他!铁蛋的干活!”
被称为太君的那个鬼子正是宪兵队长长谷川次郎。侦缉队抓到要犯,他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模样。因为,侦缉队是在他的领导下才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的。他向藤野夸下海口,一定要撬开铁蛋的嘴,让他说出八路的下落。
长谷川次郎的中国话说得不好,基本上属于半生不熟那伙的。需要梁占魁在一旁帮着翻译。
“小孩!你的高兴的可以,害怕的不要!糖块的咪西咪西?”长谷川次郎见铁蛋无动于衷,以为他没听懂,朝着梁占魁怒了努嘴。
梁占魁立马点头哈腰地喊一声:“嗨!”然后转过身脸色一变,趾高气扬地说,“太君问你呢!吃不吃糖?”
铁蛋瞪了梁占魁一眼,把脸扭到一旁。
“我们大日本帝国大大的呦西!跟我们合作好处大大的!想发财的可以,金票大大的新交 (日语:给)!”
长谷川次郎说完又一努嘴,梁占魁低头喊一声:“嗨!”转过身去说,“投靠皇军有好处,钱要多少给多少!”
“想当官的可以,侦缉队的副队长的干活!”
“太君说了,想升官发财就到我们侦缉队来!给你个副队长干干!”
铁蛋仍然保持着一个姿势,挺着胸,仰着脸,对长谷川次郎和梁占魁不理不睬。
“他的不说话的什么的干活?”
“太君问你为什么不说话?是聋了哑了还是听不懂人话啊?啊?!”
“你们说的这是人话吗?”铁蛋瞪着眼睛说,“我咋一句都听不懂呢?”
“咋不是人话?我不是都给你翻译了吗?”
“你翻译了就更不是人话了!”
“嘿!”梁占魁急了,张嘴骂上了,“你他妈的不是人啊?”
“你才不是人呐!你是个连祖宗都不要的畜生!中国人的脸都让你这个狗汉奸给丢尽了!”
“八嘎!”长谷川次郎见软的不行又拿出自己的绝招,“唰”的一声抽出大洋刀架在铁蛋的脖子上,“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死啦死啦的!”
“哼!”铁蛋冷冷一笑,说:“动手吧!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八路军一定会给我报仇的!”
长谷川次郎气得哇哇乱叫,他挥起洋刀就要砍。
“呀没咯!(住手)”随着一声断喝,藤野进来了。屁股后边还紧跟着个钱扒皮。
藤野费了这么大的劲才抓住一个活口,把希望都寄托在铁蛋的口供上。他急忙赶过来的目的就是看看铁蛋开没开口。正赶上长谷川次郎挥舞洋刀,便及时喊住了他。藤野用日本话给跟长谷川次郎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后,长谷川次郎立马“嗨!”了一声,随后高声大叫:“上刑的干活!”
两个彪形大汉老鹰抓小鸡似的把铁蛋吊在房梁上,铁蛋斜眼一瞅刚才还在叫唤的那个人此刻已经停止了呼吸。梁占魁抢过一条鞭子劈头盖脸地挥舞开来。沾过凉水的皮鞭像一条毒蛇一般撕咬着铁蛋幼小的身体,鲜血顿时浸透了汗衫。
铁蛋高声骂着:“梁占魁!你这个汉奸卖国贼!有能耐你就打死我!只要留我一口气,我就不会放过你!”
梁占魁被骂得火冒三丈,一边狠狠抽着鞭子一边喊叫:“我让你嘴硬!让你嘴硬…… ”
鞭子“啪啪”地飞舞着,渐渐的铁蛋的叫骂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脖子一歪,昏了过去。
梁占魁㧟来一瓢凉水浇在铁蛋头上,铁蛋苏醒过来。
“小孩!”藤野凑过去说,“你的说了的没关系!我的优待的大大的有!”
铁蛋睁开眼睛,只见一撮“屎壳郎胡”在眼前不停地抖动着,恶心得只想呕吐。他冲着那张狰狞的面目猛地啐了一口,藤野的脸上立刻喷上了裹满鲜血的口水。
藤野“哇哇”叫着:“死啦死啦的!拉到街里公开枪毙的干活!”
钱扒皮掏出手绢帮助藤野擦去脸上的血水,然后躬身行了个礼,说:“太君!卑职有个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藤野一愣,问道:“呐尼?什么的想法?说出来的干活!”
“铁蛋是从钱家营子屯跑出来的,那里的老百姓都以为他参加了土八路。我想把他押回钱家营子去用铡刀铡了他。让那帮穷鬼看看,谁参加八路就是这个下场!不知太君意下如何?”
“骚噶!钱家营子杀一儆百的干活!呦西!呦西!”藤野一听觉得这样也好,反正在哪杀都是杀,就点头答应了。其实,钱扒皮是见梁占魁这些日子太出风头,都快把他显没了,便想了这么个主意借此抬高一下自己的地位。此刻,见藤野答应了,立马眉开眼笑地喊过人来把铁蛋押走了。
钱扒皮回到钱家营子后真就动了番脑筋,为了震慑乡里,他特意把刑场设在自家大门前。还连夜在紧挨着两座石狮子边上搭了个高台子,台子中间摆上一口大铡刀,足有一尺多宽五尺多长。刽子手是豆杵子,这小子自打梁占魁攀上高枝后就被钱扒皮提拔为二中队的中队长,跟钱扒皮也成了把兄弟,自愿排行老五。不论大事小情只要大哥吩咐的事总是往前冲。这回见钱扒皮点了他的将,顿时像打了鸡血似的,还特意挑选了两个帮手,一个是二牤子,另一个是豁牙子,说是帮着把人头送到铡刀口就行,其他的事自己一个人全包了。
第二天一大早,赵管家的公鸭嗓就叫唤上了:“哎——快来看啊!八路军游击队的要犯就要开铡问斩啦!今后谁要是再敢去投八路这就是他的下场!哎——快来看啊!正晌午时准时开铡……”
乡亲们听了都暗自思量,这又是哪个倒大霉的捅了钱家的肺管子,招来了杀身之祸。
太阳升起一竿子高了,乡亲们陆续朝钱家大院围了过来,附近十里八村的乡亲也来了不少。他们惊奇地发现,在高高的台子上绑着的是一个遍体鳞伤的孩子。走近一看,啊!这不是铁蛋吗!他的父母刚刚被鬼子杀害,尸骨未寒又要杀孩子,这不是要满门抄斩嘛!唉!这是个啥世道啊……
黑小子和小不点儿跑来了,哭叫着要往台上爬。
“铁蛋哥!铁蛋……”
几个伪军气势汹汹地跑过来,韩宝贵和石满仓急忙把儿子拉在怀里。
“哎!我说赵管家!”朱老六在人群中高声喝道:“你红嘴白牙地嘞嘞了半天,这八路军游击队的要犯在哪嘎哒呢?我咋没看见呢?”
“这不就是吗!” 赵管家指着铁蛋说,“朱老六!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这不是铁蛋吗?啥时候成了八路军了?”
“他,他跑出去就是想投八路!这还不是八路是啥?”
“啊——照你这么说,想投八路就是八路,那我想娶你奶奶,就是你爷爷了呗!”
“朱老六!你……”
“乡亲们!大家谁不知道铁蛋在咱们屯就是个放羊的孩子!爹妈刚死孤苦伶仃的,还不兴投靠个亲戚要碗饭吃啊!可是!这才离开屯子几天呀!就要开铡问斩了!大家伙儿说!这还有没有天理啦?!”
朱老六的一番话点燃了乡亲们的怒火,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是啊!咋说也是个孩子……”
“……仗着日本人撑腰,咋啥事都干呢……”
“挺好个孩子说杀就杀了,唉!造孽呀……”
“……想收拾你还不得安上个罪名啊……”
黑小子和小不点儿更是火冒三丈。
“你们就是土匪!强盗!”黑小子慷慨激昂地喊道,“不许你们随便杀人!”
“不……不许随……随便杀……杀人!”小不点儿也跟着喊着。
乡亲们都一起往前涌去。
钱扒皮在门里听见外面闹哄哄的,急忙怒气冲冲地跑出来。
“咋回事?吵吵啥呢?啊?!”
赵管家跑来凑近耳边嘀咕了一阵,钱扒皮顿时火冒三丈。
“来人啊!把朱老六给我抓起来!”
上来几个伪军捆住了朱老六。
“老天爷呀!你睁开眼睛看看吧!他们这是干的啥事啊!伤天害理呀……”朱老六怒吼着被拖走了。
“还有这两个小崽子!都一块给我绑了!”钱扒皮大叫一声,“先饿他三天三夜!看他还叭叭不叭叭啦!”
黑小子和小不点儿也被拖走了。
“静一静!静一静!都听好喽!” 赵管家高声大喊,“下面请哈拉格尔县警备队钱大队长训话!”
“乡亲们!”钱扒皮拿腔拿调地喊道,“鄙人受大日本皇军的委托,负责保护大家的安全。可是,最近各个乡邻都不太平啊!经常有人闹事!前些日子,皇军的两大汽车的军用物资又被抢了。皇军对此很不满意!为啥会出现这种情况呢?就是因为八路军游击队闹腾的。自打他们来了以后,咱们这嘎哒就没消停过一天。所以说,不消灭八路军游击队就没有好日子过。现在,我们抓住了一个,就是他!老胡家的铁蛋!别看他人小,为了抓他,还有他的那条大黄狗,我们伤亡了十几个弟兄啊!今儿个之所以要公开处决这个八路要犯,就是为了杀一儆百!从今往后谁要是跟土八路穿一条裤子,我见一个铡一个!看看是你们的骨头硬还是我的铡刀硬!”
钱扒皮说完朝赵管家摆摆手,赵管家高声叫道:“时辰已到,开铡!”
“唰”的一声,豆杵子抬起铡刀,豁牙子和二牤子推倒捆作一团的铁蛋,摁着脑袋使劲往铡刀口里送。乡亲们不忍心看到这血腥腥的一幕,纷纷闭上了眼睛低下头。
就在这紧急的关头,说也迟那时快!虎子仿佛从天而降的神灵一般,旋风似的冲上高台,一口咬住了豆杵子的手腕,豆杵子“哎呀”一声跌倒在地,铡刀“嘡啷啷”滚在一边。虎子丢开豆杵子转身去救铁蛋。伪军见此情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钱扒皮急得大叫:“开枪!开枪啊!”
伪军慌忙拉开枪栓,可是又怕打着豆杵子他们,迟迟不敢开枪。钱扒皮冲着虎子开了一枪,却打中了豁牙子,这个死心塌地为主子卖命的汉奸,双腿一蹬见了阎王。
虎子毫不畏惧地迎着枪口向钱扒皮扑过去,钱扒皮一连开了三枪,前两枪都被虎子一一闪过,最后一枪击中了脖子,虎子凄厉地叫了一声,痛苦地倒在地上。
钱扒皮惊呼:“我打中了!打中了!弟兄们!给我活扒了它,老子今儿个就拿它的心肝下酒啦!”
伪军蜂拥而上。
正在这时,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冲锋号声,人们循声望去,只见一路人马飞奔而至。一个眼尖的老乡喊道,是八路军游击队!铁蛋定睛一看,果然是杨明贵带着队伍冲过来了!夏云飞叔叔冲在最前面,镜面匣子指哪打哪,杀的伪军狼哭鬼嚎。
钱扒皮先是退到院里抵挡一阵,见游击队来势凶猛,自己带来的一个中队的伪军根本不是对手,扔下十来具尸体从后门仓皇逃窜。
铁蛋见到夏云飞,激动地喊了一声:“夏叔叔!你们可来了!”泪珠儿滚豆似地直落下来。
夏云飞紧紧搂住铁蛋,心疼地说:“孩子!你受苦了……卫生员! 琪琪格!”
卫生员琪琪格闻声而至。见铁蛋浑身伤痕累累,急忙蹲下身来检查铁蛋的伤势。
“先别管我!”铁蛋推开琪琪格的手说:“先看看虎子咋样了?”
琪琪格迅速地检查了虎子的伤情,惊讶地喊道:“嚄!好家伙!脖子穿了个洞,再偏一点气管就折了。”说着为虎子包扎好。
铁蛋心疼地抱起虎子,虎子用舌头舔着铁蛋的脸,“呜呜”地叫着。像是久别的孩子见到了亲人,眼里闪动着欣喜的泪花。
战斗结束了。游击队员正在打扫战场。
杨明贵和魏志坚两人从钱家大院出来,一边走一边说着话。
“这场战斗打得真漂亮!不仅救出了铁蛋和虎子,还消灭了九个汉奸,缴获了十支‘三八大盖’外加一百多发子弹!”杨明贵兴奋地说,“就是没抓住钱扒皮这个铁杆汉奸有点遗憾。”
“是啊!这就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嘛!”魏志坚也高兴地说,“最关键的是我们打击了鬼子汉奸的嚣张气焰,让群众看到了希
望,这比抓住一个钱扒皮更有意义。”
“不少乡亲反映钱扒皮的那个财主老爸钱串子也不是个好东西,上回给鬼子藤野过生日就是他一手操办的,都吵吵着要让他给儿子顶罪呢。”
“我也听说了,钱串子的确做过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可是,眼下还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他与那个汉奸儿子穿一条裤子。目前,抗日统一战线刚刚形成,我们要尽量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力量,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门前的高台下,杨明贵一个箭步窜了上去。
“咋样?”杨明贵关切地问琪琪格,“伤得不轻吧!”
“铁蛋是皮外伤,只要不感染休养一段时间就会痊愈。” 琪琪格回答,“关键是虎子,虽然是贯通伤,没有生命危险,但由于失血过多,需要静养,短期内不能剧烈活动。”
杨明贵瞅瞅魏志坚,两人陷入沉思之中。
“夏叔叔!”铁蛋悄声问夏云飞,“他们是谁呀?”
“他们呀!一个是队长,一个是政委。”夏云飞故意大声说,“你能不能参加八路军啊,就他俩说了算!”
“那我参加的事您跟他们说了吗?”
“说了!”
“同意了吗?”
“这事啊!你还是问问他们俩吧!”
“嗯,嗯……”
“咋的啦?你铁蛋也有打怵的时候?”
“问就问!报告!队长!政委!我,我要参加八路军!”
“嚄!精神头挺足嘛!”杨明贵瞅瞅魏志坚,笑着说,“像个八路的样!”
“这么说,您同意啦!”
“同意了!”
“那虎子呢?”
“也同意了!”
“太好了!”
铁蛋说完拔腿就要跑。众人一下子都愣住了。
“铁蛋!”夏云飞急忙拦住他:“干啥去?”
“我找小不点儿去!他那儿有我缴获的一把王八盒子!”
“是不是这把呀?”杨明贵从怀里掏出一支枪,问,“啊?”
“对!就是它!咋跑到你这嘎哒啦?”铁蛋说着就要上手抢。
杨明贵又揣回腰里,笑着说:“你现在的任务是和虎子一起养伤!枪嘛,先放在我这嘎哒。行不?”
“那,好吧!”铁蛋挠挠脑袋,不放心地说,“那您可得上点儿心,别给我弄丢了……”
“哈哈哈……”满屋子的人都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