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高考落榜后,一上考场就无端紧张运气极差的志平复读了一年。第二年,他终于如愿以偿上了外省一所大专院校。
志平考上的属于地方教育主管部门委培的师资生源。委培生又叫代培生、收费委培生,是委托院校代为地方教育部门定向培养委培生,但高考前必须和教育局签订一份合同,双方约定毕业后严格按合同回原籍无条件服从工作安排,学费则有委托部门或单位向学校支付,或由学生一方全额向代培院校缴纳。录取后在校学习期间和计划内招收的学生享受同等待遇,统一上课统一毕业获得同样相应的学位和毕业证书,之间差别几乎可忽略不计,就是分配工作时稍有细微的差别。委培生须严格按合同规定到委培单位或教育主管部门定向分配工作,否则就算违约。
也就是说,这只是在那个高校尚未扩招前、考大学还算极其奢侈的年代里,国家为缓解城乡两级地区人才失衡而拓展出来的一种人才教育培养方式。二十一世纪随着社会市场经济的发展大学纷纷大范围扩招,大学生生源数量逐年快速增长,委培生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
当年,每个地区的委培生或代培生名额原本就短缺,外省那个院校的牌子响亮名额就显得更加稀缺,在省里市里乃至县里竞争也是异常激烈。说到“侥幸”就不能不提到一个关键人物,那就是老鬼媳妇二妞的小学同学,同村发小“二全”。二全大名叫马国全,去年刚刚升上了市XX局的一把手,也算村里乡里乃至县里一个大名人。这次多亏了这位局长,志平才算得到了这个稀缺的代培名额。
老鬼也竟然没花一分钱就办成了这件事。
四
严格来说也不算去找,是人家“主动”送上门的。过年时碰巧二全回老家看他娘,那时他老娘还活着,只是得了胃癌晚期身体不大好。老鬼眼里的二全变了,变得胖乎乎圆鼓墩墩的,脖颈上的赘肉足足多了两三匝多。不过二全一笑还是原来的模样,说话也几乎没啥大变化,也没带甩得老高的官腔。老鬼跟着村里人到二全家里一起看二全和他娘。最后,老鬼哼哼哈哈等别人都走了,他就有意留在最后一个走,乘机也就把志平考大学的事情托付给二全办。因为去年志平差了X分就考上一所地方师范类大专院校,分数过了建档线X十几分。当时志平能上一个地方XX系统专科院校的委培生,委培协议意向书也填写了可就是没办成事。
二全问找的谁啊?老鬼说找的是县里XX系统的远房亲戚——东记。二全说是老刘呀!也许是真晚了,也许只是托辞,如果想办成肯定也能成!因为委培生就是专门给XX部门委培。事后老鬼从二全那里也打听到,确实东记争取到一个委培的名额,结果在最后关头还是没能给一没钱二没背景的老鬼,而是拱手奉给了政府XX部门。当时气得老鬼半天蹦出一句很难听的骂人的话XXX,并发誓再也不找他,就当断了亲戚!
多年后,二妞见到东记,东记已患中风导致肢体偏瘫走路直打摆子,但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件事,愧疚地承认没上心给办事,并尴尬地说真对不住了老侄一家。二妞连忙摇头说事都过去就让它过去吧,还提它做啥?用二全的话说那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谁都打破头削尖脑袋往里钻也难钻进去,包里提着满兜子钱都不知道往哪儿使!
五
高考结束,老鬼和志平到县教育局看贴满整面墙上密密麻麻的高考分数放榜单。看完后,老鬼就赶紧跑到电话亭花三毛五分钱给二全打了个电话。二全问分数理想吗?老鬼说还算理想,按照去年的分数划线,能过专科线。二全说孩子考的还不错,等分数线划出来再看看。
很快,老鬼急匆匆去了趟二全市里的办公室。这是按照二全第一次留下的地址找到的。当然,事先打过电话,二全说老鬼!这会儿我有时间你赶紧来吧!老鬼在工作人员带领下,迈进一间宽敞明亮足有一百多平米的大办公室。屋子里面光线很暗,没开灯,空调开着,凉丝丝的冷气直钻脖颈子。二全一人正坐在一排木制沙发上优雅地抽着烟,头顶上正袅袅地升起一团团白色的蘑菇云。他左手手心朝下平卧在沙发椅把上,中指和食指间竖着夹一支香烟,烟头顶部足有两厘米长白白的柱体状剩烟灰稳稳矗立着,只见他突然翻转一下手腕轻轻把一条白烟灰竖直弹到脚底下的痰盂里,又翻转手腕微微翘起指尖动作轻巧地抽了一口烟。二全左手张开的手掌糊在脸上遮住了半边脸,只露出两只亮闪闪的大眼睛瞪着推门进来的年青人和老鬼。老鬼顿时被空调的凉气吹得只缩脖子猛的打了个激灵,他瞬间觉得二全变生疏了,变成了全然不认识的另一个人。老鬼也从来没见识过二全如此潇洒自如的抽烟动作,并第一次学会了平放的手心朝下手指尖微微翘起夹着烟腾云驾雾。直到如今,康复后的老鬼还一直保留着这个时髦优雅的吸烟动作。到后来,每当老鬼模仿二全吸烟的那一瞬间,仿佛自己也变成了某局长,正坐在想象的超大凉爽的办公室内悠哉悠哉!
二全比老鬼大一岁,老鬼记得二全在生产队当社员时就不爱多说话,也不爱抽烟,甚或讨厌抽烟。在地里干活休息时,二全每每看见地头有人抽烟,就像怕被染上了啥传染病似的,躲得远远的。后来二全跟着村里大林和老芒的建筑副业队去外省打工了,此后就一直很少露面,直到突然有一天听人说二全提干进县城前才见过一次面,后来就一直没见面。此时一见面,一个成了笑逐颜开八面玲珑的某大局长,一个成了老气横秋穷途末路的老农民。
老鬼求人,打心眼里瞧不起他自己,总觉得自己太土太贱,觉得低人一等,但为了志平,他竟然也顾不上这张老脸值不值钱,啥都豁出去了。二全倒也沉稳,只是聊一些陈年旧事家长里短,别的都一概避而不谈。最后二全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就是很平淡地说老鬼以后就别往城里再瞎跑跑了,回家里踏踏实实等信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