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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第二年志平的学费也能自己挣出一部分来，这样给家里也省去一笔大开支。三谷子一年后也能陆陆续续给家里寄来了些零用钱来补贴家用。老鬼捎回家的钱除了还给那些等着急用钱的债主，志平上学偶尔还会花销点儿，基本上还能剩下点儿，这样家里也慢慢开始出现盈余。这让二妞觉得活着踏实多了，在前几年那是从来没有过的呀，二妞的日子过得越过越有滋味了。
近年，二妞觉得自己越来越老了，干个啥活儿腿脚都不比以前麻利了，可心里却越来越亮堂了。自从跟了老鬼就一直过紧巴巴的日子，那几年老鬼搞企业、平儿上大学攒学费尤为艰辛苦涩，折磨得二妞一下子苍老了许多，都快成老太婆了，眼看这满口牙相继掉了俩，鬓角的白发也一天天多起来。不过，回过头再看看孩子们这几年都慢慢长大了，一天天无声无息发生着巨变，三谷子和平儿在外面过得挺好的，至少不靠俺俩老东西都能养活自己了，家里也不指望着他们能给带来多少创收，一家人都过得好好的比啥都好。大丽马上也要结婚了，虽然给不了女儿太多贵重的嫁妆，可这些已令二妞心满意足了。周围一切都在发生着可喜微妙的变化，这些极其细微的变化在二妞心里不断萌发，就像初春的枯树枝抽出了含苞的嫩芽儿，让她再次看到了生活的曙光。如今家里虽然还有些外债缠身，家境依然贫寒，但咬咬牙关挺一挺也许贫穷很快就会过去，信里老鬼说过，要有信心要乐观面对一切生活中的困难。
有一次写信老鬼还摘抄了一首外国人的诗句来表述自己的乐观情绪：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忧郁/郁郁的日子里要心平气和/相信吧！那快乐的日子就会来临/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现在却常常忧郁/一切都很短暂，一切终会过去/而过去的，又会成为美好的记忆！文字写得很简单，但二妞还是不太懂得这些诗句的意思，但心里明白家里的生活也会越来越美好，并一个人心甘情愿承担起了所有的家庭重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心里头没一丝怨言，面对生活中的每次苦难学会充满希望地送走一个个充实快乐的日子。
直到现在二妞心里总闹不明白一件怪事，那就是每当寂静的夜晚，二妞忙完了一天的活儿，放下疲惫的身躯躺下捧起这熟悉的文字疙里疙瘩读啊读，有的书信都折烂了掉了角仍百读不厌，甚至有的句子读好几遍都搞不明白它的具体意思，可为什么每次读完老鬼的家书眼睛里都会满含着泪？那泪水是辛酸喜悦悲痛烦恼思念甜美懵懂哀叹惊慌……这些都说不清楚，但二妞真实地感觉到了它们的存在，而且往往是不知不觉中它们就来到了身边，就像种在了自己的心田！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二妞始终搞不明白，可那一刻的二妞总能深深地感应到老鬼就坐在自己身边看她笨拙地读啊读，仿佛这一生都离不开老鬼的破烂书信，好像文字都长在二妞身上捏在一起成了亲姊妹，真的那种感觉又像是春天马上就要来了的感觉。
二十五
志平“上大学”时过年过节倒是回过几次家，大学毕业后就很少回过家。志平大学“毕业”后，找了份正式工作就更忙了，没了寒暑假干脆也很少回家了，确实也没再给家里要过一分钱，这让二妞很舒心也省去不少心思。他说在外面新找了份计算机IT的活儿挣的比原来多多了，可是闲暇时间比原来少多了，加班节假日没了。上次大学毕业前回家，还给家里办了个带卡的存折。他说俺都毕业挣钱了，以后不用家里再给钱了，折子里是这几年打工剩余的X千多块钱留给家用吧，如果以后家里需要钱，他就会往这个卡里直接打钱，家里很方便从折子里取钱。以后自己手头紧不够花的，家里也可以给自己往折子里打进去些钱，再说这个异地取钱很方便也能防贼，免得身上带现钱路上被贼惦记上……
近四年的时间里一家五口人离多聚少，家里也发生了太多变化，老鬼还在外面瞎混好几年也不知回家看看；大丽结婚一年了也正准备要个小孩儿，小日子很是红火；志平毕业后留在南方某省城工作也该谈个女朋友领着回家一趟，邻居四婶大妈二顺娘几个还在等着瞧新媳妇呢，一看他那副不着急的样儿真想上去揍他屁股两下；三谷子刚从南方回来不打算走了，在县城做服装生意，挣得没南方多可也算稳定了；这几年家里也基本上还清了老鬼办塑料厂的私人债务。……这个死老鬼在外面野惯了，几年不着家，真该歇一歇了，子女们都大了会赚钱了也不要你的钱，可是过了奋斗最佳年华的老鬼还在拿命赌钱……二妞闲下来没事儿的时候总爱瞎想这些事儿，一想就总爱责备老鬼几句。等老鬼再干一两年还清贷款家里就彻底翻身了，那时候没准儿二平也该成家了，要是媳妇回来没新房子真不行，这可不能等，一两年内就得翻盖翻盖六十年代的这三间破房子，你想想啊红红火火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这几天，二妞心里却高兴不起来。老鬼签的三年合同期限都快过去大半年了，捎回和邮寄回家的信眼瞅着变得越来越短越来越少，直至一封也没了，此时，二妞的生活里没了新书信就像刚断奶的婴儿一般怪没滋没味的。
二十六
盛夏骄阳似火，老鬼突然拖着疲惫的双腿目光呆滞地回了一趟家，令人“羡慕”的是后面还紧跟着两个鬼鬼祟祟一身黑装束的“光头”小伙儿。村里“明白人”一瞅这俩秃货就不像啥好人似的。一个光头把一辆黑色尼桑轿车停靠在了村口拐弯处大槐树下，车好长时间都没熄火像要随时准备逃跑似的。一敲门，没啥动静，家没人，老鬼屁股后带个尾巴——“光头保镖”到“六亩堰”“八亩条”“长针眼”的自家地块里找去。另一个光头紧粘在老鬼身后当尾巴，形影不离左右，又像一对“情侣”在田间地头晃来晃去很扎眼。
正好在“长针眼”锄谷苗汗流浃背的二妞看见老鬼他俩在地头转悠，就赶紧回家做饭了。志平听娘说，那次回来爹比原先黑瘦了许多，手却变得细白冰凉了，但是人也比先前精神了几分，他在家里看看这儿摸摸那儿倒是真有几分不舍得。嗨，三年多没回家这些也可以理解！以前平日里，二妞和老鬼之间本来话就不太多。一天就老是那几句日常用语：走了！上哪？干活！走吧！——回来也？回来也！吃吧！嗯！——有事？没事！洗洗也！——好！睡吧！好！——谁也？我也！咋？尿！——起来也？起来也！洗洗！好也！——吃也！好！——走了！上哪？有事！走吧！……
那天“保镖”像个幽灵总跟在老鬼屁股后晃，甩也甩不脱，夫妻俩的话就更少了。闲话也没说上几句，老鬼就把包好的X千块钱和几包糖果撂下，微笑着“使劲”握了握二妞生满老茧粗厚的手掌，眼睛好像湿润还有点儿激动，陆陆续续聊了一大段家常话：“……丽她娘，别光顾还人家债，不舍得自己花钱，回头自己去集市上买身衣服穿穿……平儿出息了都干上高级玩意儿计算机了……平儿挣钱了，要不着急使钱呢，这点钱明儿就存储蓄，还得还人家债……这些糖……最大包平儿的，那包给大丽的，这是三谷子的。丽她娘这给你的…… 砖窑厂里头忙，实在是离不开人，傍黑俺们就准备回了……丽她娘！一个人在家多保重！”
二妞忙嗔怪：“平儿爹，咋恁着急！回来也不多住一宿？”老鬼苦笑着摇头：“事儿多，老板没找着合适的替俺，俺给黑杆说过了等找到了就回来啦，在家踏踏实实多待一段日子。……这夏天雨水大又勤快，砖窑厂里头这阵儿正忙着出土坯晒砖坯嘞，稍不注意就会出大事故，近期上面管安全查得紧，不能松也不敢松啊，真得回去看看。……俺在外好着呢，甭担心。”
老鬼一走就杳无音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