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二全派人捎信来说让老鬼来他家里一趟。第二天,老鬼怀揣从小舅子茂生那里转借来的六百块钱,一个人提着一袋子红豆和一袋小米去了二全城里的家。二全家位于城北一个XX政府单位家属院里一栋六层小楼的二层,房子南北通透挺宽敞明亮,听二全说这是XX单位和个人集资盖的,加上送的俩阳台足足有一百六十多平米。二全说这事总算是办成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就连吃奶的劲儿也使上了!
后来,又聊起来村里的一些变化和以前生产队里的陈芝麻烂谷子……
快走时,老鬼转身从怀里摸出一小沓捂得热乎乎浸着股汗馊味的六百块钱硬要塞给二全,被二全抬手全力挡了回去。二全说我就嘴皮子上下碰一碰说说话,也没花钱!老鬼从土里刨食不容易,听人说搞乡镇企业赔了钱,再说回去还得给侄子准备学费不是。最后,老鬼执意要把钱扔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转身“逃跑”。二全一看就急了,甭这样,老鬼呀!家啥都不缺。二全媳妇小改也“生气”地说,一分钱也不要你的,就把小米红豆给留下吧!再这样以后你也甭来了。老鬼这才“假装”着叹叹气又怀揣上那六百块钱,会意地点点头离开了二全家。
多年后,已调到省城XX部门工作的二全退休前出事了。更让老鬼一家“接受不了”的是二全隔离调查期间竟然突发脑溢血意外,一下偏瘫了,说话也一度出现障碍,吃喝拉撒都在炕上。听人说病床上的二全一度大小便失禁,一见人来就会瞪着大眼睛直挺挺对着人傻傻发笑,满嘴淌着一缕缕口水哼哼着活像个初生的大号婴儿,半天就说出来好几组咿咿呀呀……,就给戏台子上唱“X 剧”似的。变得少“说话”,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也有人说,二全是“装”出来的。后来二全的事“网开一面”不再深纠,事后只给了个病休的中性处理。
多年后,小改回家来看望过“康复”后的老鬼,二妞还问起二全病咋样了。满面愁容的小改强颜欢笑地说住院动手术光就花了X十万医药费,好在国家挺照顾他,还全给报销了,二全被撤职后就提前“退休”养老,现在“说话”还算清楚一点儿,基本上是他能听懂别人说别人听不懂他说的,现在走路颤抖的还厉害,需要人搀扶着……
七
办成“大事”的老鬼一高兴就糊里糊涂拿借来的钱先买了瓶二锅头庆贺,后来又把剩余的钱如数还给了“债主”茂生。茂生媳妇正好领着孩子回娘家了,老鬼回家后就躲着二妞,找茂生就着俩烂苹果和半盆腌咸菜一起喝起了酒,喝醉了就抱个旧棉被躺在茂生家土炕上折腾起来,并不止一次对来伺候自己“醒酒”的志平念叨。告诉你臭小子……谁也别给说出去,包括你娘,这事办成了……多亏了我老鬼?知道吗?算他二全“亏欠”我的……
多年来,志平一直也不理解老鬼上面这几句“胡话”的真实含义,并也从来没机会去问过别人。老鬼平时本就不爱说话,在二妞的严格“管教”下,老鬼也很少喝酒。平时一喝酒,老鬼就像变了个人,啥都唠唠叨叨不停,然而让志平感到惊奇的是,这次老鬼所说“二全亏欠”的话自此就没再提过,即使以后喝醉了多次对此也是只字不提了。直到后来,在老鬼经历了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后,志平才真正领悟了这句话所隐含的深层“哲理”。
志平的录取通知书上说委培生的学费需要由学生家庭自付,按照规定学费X次交清,每个学年至少交一次学费,第一年最少交X千块钱。那个时候由于国家还没正式出台惠及每个贫困高中生家庭的助学贷款政策,志平家里就只能靠自己来解决这笔相对昂贵的学费。开学前的个把月里,一切都在悄无声息紧张有序地进行着。
上个月,经二妞默许老鬼牵上老黑,家里那头仅有的耕地用的黑骡子到十里外的北大桥集市卖了。这个月初,二妞在家里除了给志平缝了床新棉被外,就开始不断催促老鬼朝三亲六故去借些钱。老鬼硬着个头皮张着笨拙的嘴借了一大圈儿后发现,就算加上卖牲口的近千块钱还远远凑不够这X千块钱的学费生活费。
志平握着二妞爬满老茧短粗而有力的手说,娘!咱家太穷,俺不想上了,俺想去打工挣钱,这样既能省下学费也好补贴家用。再说村里头像俺这么大的有几个不出去挣钱的,还有几个没结婚成家的。俺也不小了,也不是没打过工,俺都想好了不去上了对家减轻负担对自己也好。
二妞气得一把挣脱开,开始不停地挥动粗糙厚实的手掌,还差点扇到志平宽宽的脸蛋儿上,她瞪着一双干涩的眼吼着,不行!这不行!咱家困难,可也轮不到你到外面挣钱,俺和你爹供你上这么多年学不就是为考上大学这一天吗?咱学不能白上,就算砸锅卖铁去要饭也得供你上。别忘喽!咱费多大劲才得了这个名额,这可是你姥姥生前的心愿!以前姥姥活着时倒也这么说过。当时姥姥已胃癌晚期,知道活不了几年了,她躺在土炕上紧拉着志平白晰细嫩的手,当着正在炉子前熬药的二妞的面说,咱家上几辈子没条件念书,一辈子受人欺负受穷,吃尽了不识字的苦头,现如今可得好好念,以后他们(指着二妞)要是不让念了,就给我使劲儿打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