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订了一门娃娃亲
每个男孩对自己未来的媳妇都有着幻想,我曾经多少次想象过将来要娶的媳妇的模样,想象着她婀娜的身材,想象着她圆润的脸蛋,想象着她乌黑发亮的麻花辫,想象着她的一颦一笑,想象着我和她无数种见面订婚的方式,直到有一天才发现,现实并不是我所想象的那样。我心爱的姑娘,似乎来得太突然,我未曾见过一面,也未曾有过任何仪式,我的父亲,就用一袋玉米,给我换了一门娃娃亲。
那是绵绵秋雨过后的一个下午,我躺在炕上,浑身发热,咽喉肿痛。我的奶奶,还有我的母亲,守在我身边,心神不安。
奶奶从灶房端来半碗水,放在木条炕沿上。她黑瘦的手指,向碗里放了一点玉米面,把三根褐黑色木筷子,两手指捏在一起,口中念念有词,“哎哟,我的孙子郑小号,娃娃年龄还小,不知哪路神,使我孙儿受罪,我知道你没啥吃,缺钱花,我给你送点玉米面,送点钱,你放过我孙子,去守你那块地方。”三根筷子端端地竖立在碗中。奶奶划亮一根火柴,点燃几张纸钱,在我身上晃来晃去,然后把纸灰放进碗里。
我安静地躺在被窝,听见一只蚊蝇嗡嗡地在屋子里飞翔。
奶奶“啪”地一声,打翻筷子,碗里的水,溅到我脸上。奶奶端着碗,向前门走,我听见她泼水的声音,还听见她向门外 “呸呸”吐唾沫重重的声响,然后,听见门被“嘎吱”紧紧地关闭了。奶奶进屋,抚摸着我的头说:“号呀,这鬼已经被我撵跑了,我娃睡一觉病就好了。啊。”我的额头被奶奶粗糙的手扎得疼。我的母亲,撩起衣襟抹脸上淌着的眼泪,我看了一眼,转过身,睡了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我感觉一只宽大的手掌放在我的头上。我睁开眼睛,是我的父亲。他正坐在炕沿,一边摸着头,一边关切地问:“还发热吗?”我说:“我饿!”奶奶说:“瓮里那点垫底的玉米面,我给号儿撵鬼了。”父亲说:“世上哪有鬼神!”奶奶白了父亲一眼:“哎哟,是鬼缠住了我孙子。你妈我上了年纪,不糊涂,我呀,心里亮堂得很哩。”
母亲说:“家里再没有可吃的粮食了,你出去借的玉米呢?”父亲说:“我到耀州北山沟里老舅家借了一袋玉米,用架子车拉到赵家坡歇脚时,一户姓赵的中年男人,呦,对了,他叫铁胜,见我拉了一袋玉米,拽着我进了他家,又是叫哥又是倒水,提出用院子堆着的柴禾,换我一些玉米。我说不换,他眼含泪水,哽咽着说他家呀连续几天都吃野菜了,没有粮食进肚,儿子和女儿还小,饿得发慌。他哀求我给他施舍点玉米,我始终没有答应。这个赵铁胜呀机灵得很呢,叫了一声:“秋菊,快给你叔添水。”这时从土窑洞里走出来一个姑娘,怯生生的,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还算干净。赵铁胜问我:“哎,你家有儿子吗?”我回答:“有两儿子,大的十二,小的八岁。”赵铁胜拍了一下腿说:“天赐良缘呐,我这女儿今年正好八岁,许给你小儿子当媳妇如何。”我没有回答,喝了一口水,半晌说:“你这儿的水很甜。”赵铁胜呼唤秋菊给我瓷碗续上水,眼神盯住我说:“老哥,你就答应啊。”我说:“你看我呀,眼下手头紧,哪有彩礼钱。”赵铁胜摆摆手:“只要你老哥答应,这袋玉米就是彩礼。”原来他在打我架子车上这袋玉米的主意。一袋玉米给我郑小号换一个媳妇,在哪找这么好的事。再说赵家坡距离我们郑姜生产大队有十多里路,也不算远。我脑子一热呀,心一横,就答应了这门亲事,立了一张字据,按了手印。我父亲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我的奶奶,我的奶奶拿着看了半天,核桃脸笑不拢嘴,对着我的父亲说:“我这孙子,这么大的喜事,写在纸上,你妈我一个字也认不得。”我的母亲接过字据,瞅了半天,也说了一句:“我也不认识字。”我的奶奶说:“快给我。”她把这张字据锁进她那发黑的大木柜子里,满心欢喜地说:“哎呀,一袋玉米给我孙子换了一房媳妇,聘礼呀,不算多,不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