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长姜青山在喇叭里通知:“全体社员请注意,听到广播后立即到皂角树下召开抓生产大会。”
随后,喇叭放起歌曲《军民大生产》:
解放区呀么嗬嗨,大生产呀么嗬嗨,
军队和人民西里里里嚓啦啦啦嗦罗罗呔,
齐动员呀么嗬嗨。
……
歌曲唱到第三遍的时候,皂角树下总共来了六个人,来的都是些生产大队干部。大队长姜青山背着手转来转去,情绪有些躁:“老婆娃娃热炕头,人人眼盯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这些男社员,还有这些女社员,开个会,咋都聚不齐!”他一把抓起绳,“铛铛铛”摇响皂角树上的大铁铃,用力太猛,绳被拽断了,掉到地上缩成一团,那个大铁铃还挂在树上。
我的父亲蹲在地上,眉头拧成绳,点着一锅烟,火苗在窜。
郑满仓说:“这社员现在不用催,自觉得很哩,天麻麻亮就下地了,大家的心思在自家责任田,我们的号令不听使唤喽。”
姜拴牛说:“这空荡荡的,还能开成啥会?”
宋连翘说:“女社员咋一个也没来。”
大队会计姜大鹏收拾起本子和笔,叹了一口气说:“唉,我呀,命背啊,才当上大队会计,还想着洋洋火火一番,一觉醒来,却成了闲差事。”
父亲抬起鞋底,掸了掸烟锅,指着姜大鹏的脑袋说:“大鹏啊,你是这儿有问题。”起身去了公社找唐书记。
麦田在冬季用岭南水库的大水灌溉了一次。春节后,大地涌动,万物更新,连续下了两场春雨,长势旺盛的麦田一片碧绿,那种绿是多么的振奋人心,又是多么的诱人。
郑福林老汉天天跑到地里,蹲在地头,掏出旱烟袋,装上一锅烟叶,火柴一划,点着吸了起来,神态安详,一脸舒心的笑容。我的母亲说郑福林老汉视责任田里的麦子比他儿女还亲。
麦田在郑姜生产队社员眼里一天天变地麦浪滚滚,闪耀着金子般的颜色。
麦子熟了,郑福林老汉,揪下一个麦穗,在手里揉搓,吹走麦皮,把麦子一粒一粒扔进嘴里咬,嘎嘣嘎嘣地响,说了一句:“今年风调雨顺,麦子成色好。”
王革命向嘴里送进一把麦粒,说:“香,嗯,真香。”
郑福林老汉说“往年都是借着吃,打着还,碌碡底下过个年,今年我们庄户人家再也不用借不用还了,这麦子多的,白馍吃不完,天天像过年。”
无疑,郑姜生产大队迎来了一个丰收年。镰刀飞舞,童叟无闲,大地又呈现一片忙碌景象,这是我们郑姜生产大队男女社员欢快劳动的场面。对他们来说,再苦再累,他们都愿意。他们心里感觉到,好日子越来越有了盼头。
我的奶奶一手提着瓦罐绿豆汤,一手拿着麦镰,碎步来到地里。张二顺问:“哎呀,这么热的天,婶子,您咋下地了?”奶奶说:“二顺啊,麦收夏忙,秀女下床。我这老婆子能坐的住?”说完弯腰割起麦子。我的父亲从地那边跑过来,夺过镰刀,说啥也不让她割麦。
收割是愉快的,金黄的麦粒很快哗哗地流进了家家户户的粮仓。
皂角树上的大铁铃重新挂上一条新绳,清脆的铃声响起,回荡在郑姜村。
我的父亲,这位大队书记的话,还是很有号召力。郑姜生产大队社员踊跃交公粮。岭南公社粮站,车水马龙,拉粮的架子车,排了五六里地。
张二顺排在后边,扇了扇草帽唱开了:“大包干,大包干,直来直去不拐弯,保证国家的,满足集体的,剩下都是自己的。大包干,就是好,干部群众觉悟高,架子车来交粮,车水马龙快步跑。”
交粮回家后,母亲蒸了一锅白面馍馍。奶奶在馍盘放了三个,父亲和我的三爸磕了头,敬献在爷爷的遗像前。
奶奶扶着方桌说:“老头子,多吃点,多吃点,白面馍馍蒸了一锅呢”。捉起系在胸襟前的手帕,抹了抹泪水。父亲和母亲,还有三爸、姑姑低下了头,窑洞静默无声。
父亲在村巷碰见郑墩子,问:“哎,墩子,你提着馍笼去干啥?”郑墩子说:“我去坟里给我爷我奶送些白面馍馍。”
我们全家实实地解了一次馋。我的三爸郑春生一口气吃了六个,吃得急,噎住了,不停地打嗝。奶奶说:“慢着吃,慢着吃,笼里的白面馍馍多着哩。”
三爸心里惦记着姜翠英,晚上悄悄揣了两个白面馍馍到麦秸后,学着布谷鸟叫了一阵。姜翠英来了,三爸正要掏给她,不料,姜翠英揭开手帕说:“嗨,春生,才出锅的白面肉包子,趁热快点吃。”
这事让张二顺又撞见了,他又顺口溜了一嘴:“翠英的包子,春生的嘴,吃到肚里就是美。”
他抠了抠牙花,自言自语:“这只布谷鸟,真是个痴情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