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和大队长姜青山从公社带回了六个工作组干部,县政府三个干部,公社三个干部,一起入住郑姜生产大队,指导我们郑姜生产大队落实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
大喇叭通知开会的声音,传遍郑姜生产大队的角角落落。听说要分生产农具,社员情绪高涨,涌向老皂角树下。
哄抢生产农具的事件,在我们郑姜生产大队发生了。我们郑姜生产大队有六十户人家,其中郑家窑生产队有三十八户,牲口有七头;姜家窑生产队有二十二户,牲口有六头。大队还有手扶拖拉机一台、生产农具二十八件。
就在分配方案宣读的当天晚上,郑家窑生产队队长郑满仓和姜家窑生产队队长姜拴牛哭丧着脸跑来找我的父亲,两个生产队社员把骡子、牛、手扶拖拉机、生产农具全都抢光了。
我们郑姜村发生的事件,成为当时轰动全县的大事件。
我的父亲连夜通知召开全体社员大会。县公安局来了两名同志处理我们郑姜生产大队疯抢生产农具事件。大队部气氛紧张,社员个个闷着不说话。
我的父亲脸色紫青,一拳头砸在桌子上,怒吼道:“混账!都是些混账!参与争抢生产农具的社员,今晚全部归还生产队,到明早八点不归还的社员,送交公安局法办。”
姜大鹏牵回棕色骡子,我的父亲踢了他一脚,训斥道:“树活皮,人活脸,你也是读了两天书的娃,咋能做这糊涂的事,我们郑姜生产大队人的脸,都让你给丢光了。”
被哄抢的生产农具到夜里十二点,全部归还。
在工作组的监督下,郑姜生产大队分配了生产农具和田地。
从陕北绥德县落户到我们郑姜生产大队的马平安也分到了二亩六分责任田,还和郑二牛、田志愿三家一起抓到一头牛。
大队长姜青山抓到了那头棕色骡子和两亩水地。
姜大鹏盯着骡子,眼里冒着火,对姜青山耿耿于怀,唾了一口,没有说姜青山的好话,跑到我父亲那儿告状,说:“大队会计姜公社暗地里捣鬼,让姜青山抓走骡子,哎,这还有我们活的路么?”
我的父亲平静地问:“你有证据吗?”姜大鹏说:“没有。”
我的父亲说:“工作组在这儿监督,口说无凭的事,不要说。”姜大鹏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咽了下去,悻悻离开。
张二顺抓到一头牛,喜上眉梢,脸贴在牛头上,亲牛的嘴。他也参与了哄抢农具,看见我的父亲冷着脸过来,怕我父亲骂他,把脸转到别处,不敢和他对视,牵着牛躲得远远的。
郑墩子没抓到一个,一个劲骂自己的手臭。
我的父亲当着工作组的面,夸姜公社能力强,文字功底好,并郑重推荐姜公社到工作组工作,语重深长地说:“是人才,就要用在重要岗位,发挥其特长为人民服务嘛。”
工作组袁组长立即向公社唐书记请示:“唐书记,全公社各生产大队联产承包责任制工作任务重,我们工作组这几个人拉不开,希望增添人手啊。”唐书记说:“这眼下,咱们公社干部都被下派到各生产大队工作,哦,你心中有合适的人选吗。”袁组长说:“哎,郑姜生产大队的姜公社是个人才,我向您建议,把他调到公社工作组一年,配合工作组完善各生产大队联产承包责任制工作材料。”唐书记马上拍板说:“好,同意你的意见。”
姜公社调走后,大队部决定,大队会计由姜大鹏接任,治保主任由姜小五兼任。
姜大鹏怔怔地发愣,半天没回过神。姜小五掮着抓来的木耧回了家,嘴里哼着小曲:“太阳出来了,红霞飞满天。”
姜青山火气冲冲,借机要发作。我的父亲说:“姜大队长,你手气不错呀,抓了一头大骡子,又抓了二亩水地。” 骡子的事,大队书记肯定有所察觉。姜青山听到大队书记话里有话,借口要走,说: “我去把骡子拴好,这骡子呀,受惊了,会伤人。”说着从杨树上解开缰绳,拉着骡子就走了,回头将一口痰吐到杨树上。
秋耕到了。我很吃惊,这满地都是人,郑姜生产大队社员无比热爱土地,老老少少全涌进自家的责任田。土粪洒到地里,牛套着犁,男人一手扶着犁,一手在空中甩着鞭子,脆脆地响,牛发着“哞哞”的叫声。我们家没有抓到牛,全家齐上阵,拉着绳子犁地,泥土欢快地跳跃,像浪花一样在身后翻滚。
王革命家没有牲口,也没有劳力,抡起锄头松地。张二顺奚落他:“没分社,你懒驴屎尿多,耍奸溜滑。有了责任田,你驴呀,比谁都欢!”王革命说:“哈哈,你不要取笑我,如今不一样啦,责任田是咱自己的,务弄得好,这地里呀,多打粮食,地可不欺人!”
张二顺扶着犁,摔响牛鞭,亮开嗓子:“大包干,真正灵,鼓了勤人的劲,治了懒人的病。责任制到户,家家有干部,男人当队长,女人管财务。土地下户好,人人能吃饱,农忙做庄稼,农闲城里跑。”
我的父亲是摇耧的好手,麦种随着木耧叮当叮当响,播进了松软的泥土里,身后留下一行行流畅的线条,优美整齐。奶奶送来烧开的水。地头小憩,劳累而又快乐,父亲装上一锅旱烟,坐在埝头,汗水浸湿了粗布衣裳,吐了一口烟说:“下苦挣一年钱,咱们家也买一头牛。”
播种季节一过,田野一下变得寂静下来。郑姜生产大队的社员,变得格外关心农事,天天都有人蹲在责任田地头,细心观察麦苗长了多少。
这天清晨,郑墩子又跑到自己的责任田,手指量了量麦苗说:“哎呀,咋长得这么慢啊!”说着用手捉住麦苗向上提了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