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周末,“贤哥”带着全家和刘春燕一家人,从省城回到老家,儿时对老家的记忆已成回忆,赶集的习俗已经没有了,反而——天天都是集,干净整洁的街道,琳琅满目食品、鳞次栉比的饭店;当下的、流行的、时尚的衣服,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孩,都穿得大方得体,五颜六色;房子变多了,三层小楼的新农村,灰白相间的徽式建筑,整体规划,整体布局,依尺水河而建;菜鸟驿站、快递代售点等电商服务点,也比比皆是;砂石路也被干净平顺的沥青路代替,路上有装备整肃的驴友,要么自驾、要么徒步、要么骑行去山沟深处,放飞自我,寻找自我;私家车变多了,村委会前的广场上一排一排整齐地停放着——在这样偏远山村,已经找不到城市与农村的区别,甚至出村进城的人,被山青水秀,天蓝气清,绿色无公害,纷纷吸引回山村,回归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适养老生活。石桥依旧还在,栏杆换成了白玉栏杆;乡政府还在,新建的建筑换成了村委会;供销社还在,门前的广场换成了村里的健身广场;“甜蜜蜜理发店”还在,刘建设做的门面也还在,不知几易其主,新涂的油漆已无法遮挡时间的印痕,门头已换成了电信营业厅。
依旧还在的,没换的,未变的,是“贤哥”因为杨彩霞而感受到的、甘之如饴的甜蜜,因为刘建设而带来的浓浓的、未曾介怀的记恨——“甜蜜蜜理发店”门大开着,街道上来往的行人更多了,理发店的生意明显比以前红火了很多。杨彩霞一个人感觉也忙不开,白天既要在店里忙活,还要照看“鬼哥”,加之燕燕也上学了,中午饭也够她忙活半天。最终和刘建设商量,杨彩霞也可以自己带个学徒,可以在店里帮忙,让杨母来帮忙带“鬼哥”和给燕燕做午饭。
时光并未因“鬼哥”一家幸福的日子而停滞,刘建设依然是穿戴干净利落,木工活计不断,院子里除过全家人的欢声笑语,就是刘建设木屑翻飞的刨花机声, “鬼哥”也在甜蜜的岁月里长大,身体胖了,壮实了,浑圆了,大脑袋也没那么明显了,但“鬼哥”的称呼已经成他改不掉的绰号,就连大人也这么叫。“鬼哥”7岁了,到9月份就要上学了,燕燕马上都要小学毕业了。
杨彩霞闲暇之余,给两个孩子每人做个新书包,燕燕的旧书包虽然还算干净漂亮,但已经有了好几个补丁。刘建设心疼杨彩霞,劝她别做了,有那些空闲时间,还不如坐那儿休息会。自己还有两个压箱底的黄书包,还是部队转业的时候,两个战友送他的。杨彩霞笑着,看着刘建设,眼里全是柔情蜜意,什么也没说,依旧一针一线的缝着,书包正面用彩线缝着轻风过树梢,雄鹰腾云间;蝴蝶掠湖面,莲动荷花香。“鬼哥”上学了,每天和燕燕两人背着杨彩霞缝制的漂亮书包,走过石桥,路过河堤,来到河东,窃窃细语划过道边的绿树,淡淡绿色,染透美好时光;细碎的脚步,每天走过灌木环绕的翠堤岸边,尺水河汩汩的河水,在波光燕影,阳光透过树叶的隙缝,在光斑里跳跃。
“鬼哥”的外婆回山里了,说孩子们都上学了,我也没啥事可做,回山里去,还可以帮杨父干干农活。杨彩霞和刘建设没有再强留,杨父确实也需要人帮忙。说话间年关将近,刘建设年关前要比平时忙很多,手头上应承的木工活,好多都是要在春节前交工的。虽然他们家日子目前是全村数一数二的,但杨彩霞和刘建设依然坚持着,当别人说起时,两人总是解释道:想着趁年轻多做些,多给孩子留点,眼看着两个孩子都大了,花钱的地方还很多。杨彩霞起早贪黑,准点开门,忙忙碌碌,打理的井井有条,顾客络绎不绝;刘建设依然上班兢兢业业,下班回家换上衣服就在院子里拉开阵仗,大起大落的忙活着。
刘建设按时按质给老村长家7月份交代他做的家具,而且油漆全部上完,毕竟老村长成全了他和杨彩霞的美事。这套家具是老村长给儿子做的,儿子结婚用。那天,刘建设给老村长知会了一声,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村长说:刚好——那就搬来——给咱也长长脸,让他亲家们也看看——也让他们长长眼。于是老村长两个儿子帮忙,把新家具搬去,先放院子里,前村后院的来帮忙操办婚事的人都围上去参观。刘建设本来准备打算赶紧回去赶下一个活,老村长拦不让走,非要拉他去喝两杯。
刘建设自从燕燕妈的事后,再未碰过酒,滴酒未沾。老村长又是命令,又是劝说,刘建设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坐下来,陪着老村长推杯换盏,不大一会就感觉有些上头。一再推让,一再道歉行礼,老村长才放他走。刘建设出门的时候,已经感觉脚底不稳,略微有点飘忽。走到摆放家具的跟前,一堆人还围在那儿观赏,除过让他自满的“啧啧”声,无意中听见,有眼红的村人说了句:木工活干的是不错,还不得养别人的儿,睡别人睡过的女人!后边的话刘建设再没有听见,他想冲过去,找到那人,但那句话如同钢针,刺穿他的身体,疼痛难忍。
摸着漆黑的巷子,刘建设步履蹒跚,青石板的路,他感觉不再熟悉,到处都是迷宫,找不到出路。酒精在胃里翻腾着,话语在心中勾着,仿佛有人在使劲揪着。悠长的巷子,只有些许昏黄的灯光从窗户露出,吝啬地洒在远处的地上。其实这句话,或者说类似的话语,老村长在给他说媒的时候,已经提醒过他,他当时依然接受。平日里,也有人在旁边说这样的话,他也能说服自己,也能露出合不拢嘴的笑。可今天,借着酒劲,自己是迷茫了,还是混沌了,还是醍醐灌顶,突然清醒了——他的脚步已经和他心情一样,无法向前,在这巷子里挣扎着,艰难挪动着——
满身污垢地,一身尘土,几乎爬着回到家,依稀听见杨彩霞和两个孩子的欢声笑语。刘建设没进屋,朝着他的木工棚走去,想以此来麻痹自己,专心于活计,不再去关注那些话语。刨花机“嗡嗡嗡”地响起来,杨彩霞、“鬼哥”和燕燕也出现在门口,刘建设只顾低头干活,不敢——不想看向门口。杨彩霞让两个孩子回去,她给刘建设帮忙去。
走近刘建设的杨彩霞,闻到了腥臭的酒精味,她没有说什么,只说了句:别干了,把衣服换了,今晚早早歇着吧!刘建设跟没听见似的,转身向墙角靠着木头走去,碗口粗的木头刘建设本来都是按照高低次序整齐排列着,但最近木工活比较多,放的相对比较凌乱,刘建设模糊着眼睛去准备搬一根。杨彩霞的暖阳蜜语受刨花机的影响,刘建设压根没听见,也没觉察杨彩霞就跟在他身后,贴着耳朵刚想继续说,那堆木头突然动了,顷刻间就四分五裂的向四周倒下,就听见杨彩霞“啊”一声,躺在两根木头下,隐隐的鲜血在锯末里侵染;刘建设的腿也被一根木头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