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哥”后来追问刘建设,郑丽娟和他的真实关系。虽然刘建设闪烁其词,用“黄口小儿”、“大人的事小孩不懂”之类的话来搪塞他,但从郑老师对他有别于其他同学的关心,刘建设周末频繁邀约郑老师来家里吃饭,和刘建设见到她的喜出望外,种种迹象已经出卖了他。刘建设有时高兴了,问“鬼哥”感觉怎么样,“鬼哥”装着大人的腔调说:大人的事情大人自己操心,小孩哪懂大人的事!也趁刘春燕回来问过她,燕燕说:挺好的啊,娟娟姨还抱过我!气得刘建设“咬牙切齿”,不忍下手。
嬉笑打闹中,刘春燕实习结束了,已经出落成大姑娘,居然有种当年杨彩霞的风采。根据中专生包分配的政策,工作不用愁,到镇上地段医院直接报道上班,她自得其乐,也自觉庆幸,他们已经是最后一批可以享受工作包分配的中专生。所以对于“鬼哥”来说,形势更严峻,只有上高中考大学才是出路。“鬼哥”学习自然也不差,但刘建设还是让郑老师每天给他“开小灶”,“近水楼台先得月”。备战中考,除过学业,还要参加三项全能的运动测试,学校也组织学生每天早上参加长跑锻炼,下午为铅球和立定跳远的训练。这些对于“鬼哥”来说,不在话下,但班主任把这个重任全部交给他,让他组织大家每天的训练。所以“鬼哥”带领大家宣读完自己写的《告别热被窝》的宣言后,正准备带大家跑步时,班主任来到队伍前列,身后还跟着一个无论是长相还是着装,都与他们这些山野孩子不一样的女生。
班主任简单训示后,介绍了个新同学——张雪梅,说完,班主任就走了。“鬼哥”便带着大家,从学校出发,跑上河堤,再跑回学校。蜂拥而入,汗流浃背地坐在座位上,班主任也跟着进了教室,让张雪梅坐在“鬼哥”旁边,全班随即响起一片嘘声。“鬼哥”这才仔细打量了下,绿色羽绒服,黑色健美裤,白色旅游鞋,崭新的双肩包,有种“硕人其颀,衣锦褧衣”的感觉;红色的皮筋扎着长发,自然下垂在后背,更是“鬓似乌云发委地”;皮肤白皙,却又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不是老师来上课,“鬼哥”不知道还能看到什么,想到什么,不好意思地说:真好看!张雪梅稳稳地坐着,毫无表情,跟没听见似的一样,擎着头颅,从双肩包里拿出崭新的课本和铅笔盒,自顾自地去听课。“鬼哥”也自感无趣,转头认真听课去了。但张雪梅却在他心里掀起层层涟漪,微波荡漾,好似失身于孕满春野里,遍布浓郁的私密味道,暖暖的春风,溢满情致;乱花纷纷里,呛鼻的花粉,落满百态的合欢风姿;唧喳聒噪里,全是恬耻的蜜糖情话;疯狂的鸟语,极尽献媚。
那个冬季,雪真多,好像害怕寒冷的冬天要把这麦子冻坏,狠劲地为她盖上厚厚的雪绒被。翻飞的雪花,铺天盖地,肆虐着扑向茫茫大地。“鬼哥”早起,翻箱倒柜在找他的雨伞,最终无果,万般无奈之下,他盯上了木工棚一个化肥袋子,看看时间也来不及了,套上袋子就匆匆跑向学校,一个透明的圆柱体就在雪地里疯狂奔跑着。等跑到学校,上课铃刚响,代课老师已经进入教室——“鬼哥”套着个透明袋子突然出现在眼前,老师顿时傻了,扶着眼镜呆呆的望着……他不好意思,害羞地把脑袋伸出来,朝老师笑着说:老师,我迟到了!
你迟到了!?噢---对,你怎么迟到了?老师半晌才回过神来。
找不到伞了——耽搁了一会!“鬼哥”很难为情地,低着头说,偷偷斜眼看着自己桌位旁的张雪梅,一只手有意去藏刚才的透明化肥袋子。
“好了,去吧!”老师略略有点生气。
随即教室便被一片笑声所控制,走到座位旁。看见张雪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让他有些难为情,他不愿意自己“光辉”、“高大”形象在她眼里被抹杀,可自己今天的狼狈相肯定会成为她的笑柄。虽然这个“恍如隔世”的女孩,刚来时不怎么喜欢这个学校,和这些土里土气的同学,但在郑丽娟的几次开导下,在和“鬼哥”及其“兄弟”们的相处下,她也慢慢地发现了山村学生的可爱之处——不攀比,不造作,阳光,积极向上,就像操场边的白杨树一样,让她不由得想起曾经学过《白杨礼赞》里话语:
那是力争上游的一种树,笔直的干,笔直的枝。它没有婆娑的姿态,没有屈曲盘旋的虬枝,也许你要说它不美丽,──如果美是专指“婆娑”或“横斜逸出”之类而言,那么白杨树算不得树中的好女子;但是它却是伟岸,正直,朴质,严肃,也不缺乏温和,更不用提它的坚强不屈与挺拔,它是树中的伟丈夫!当你在积雪初融的高原上走过,看见平坦的大地上傲然挺立这么一株或一排白杨树,难道你觉得树只是树,难道你就不想到它的朴质,严肃,坚强不屈……摘掉了有色眼镜的她,对“鬼哥”的“献媚”产生了不一样的感觉,她自己也无法具体言说,就是想见到他们,想和他坐在一块上课,学习。
哎—刘贵贤,伞没找着吗?张雪梅用课本捂着嘴,从喉咙里发出“呲啦呲啦”的声响。
还——还——没有!张雪梅第一次这样和自己说话,让“鬼哥”无名的紧张起来,红着脸告诉他。张雪梅隔着课本,“呵呵呵”地轻声笑起来,笑得“鬼哥”有些“毛骨悚然”。
那天晚上,雪停了。晚自习下课后,张雪梅尾随上来,朝着“鬼哥”喊着:刘贵贤——鬼哥,你等等,我有东西给你!“鬼哥”站在雪地里,看着远处走来的张雪梅,还是那条黑色的健美裤,粉红色的带帽羽绒服,帽子扣在头上,边缘的绒毛把她的脸装点成白雪公主,向着自己跑过来。
可以吗——叫你鬼哥!“鬼哥”红着脸,笑着轻轻点着头。她就从身后的双肩包里取出一把蓝色的折叠伞,递给“鬼哥”。他没敢伸手去接,只是身体有意识地往后躲了躲,脚下的积雪跟着“咯吱、咯吱”地响了两声。一把蓝色折叠自动伞,这在他们这些农村孩子眼里都是少之又少的,他们用的都是长柄伞,多数是伞骨已经生锈,伞布是走街串巷的修伞人新换的,有些甚至感觉皱巴巴的,颜色搭配也显得粗俗。张雪梅看着“鬼哥”躲避的架势,又故意往前伸了伸,他还想本能地往后躲,一屁股就坐在雪地里,惹得张雪梅笑得前仰后合,“呵呵呵”地笑声响彻整个校园。“鬼哥”自感尴尬地准备爬起来,张雪梅手就伸到他面前,纤细,白皙,如同刚出水的莲藕尖,娇滴滴的滴着水——“鬼哥”看见这只手,他更不敢靠前,想躲开;张雪梅一直伸着手,手指往回勾了勾,示意“鬼哥”。“鬼哥”低着头不敢看,嘴角挤出一丝坏笑,甚至是窃喜,抓住那只手,站起来,一种绵软,一股微热从她的手心直接沁入“鬼哥”心脾。
拍拍身上的雪,“鬼哥”接过伞,说:等我找见我的伞,我就还给你!张雪梅看着他,笑着说:不用,你拿着吧,我还有把——“鬼哥”没再推辞,有些扭捏,有点惺惺作态地拿着,还想说什么又咽下去了。张雪梅扭身把书包整理了下,转过身说:回去吧!“鬼哥”有些纳闷地看着她,张雪梅这才反应上来,笑着说:哦——你回吧——我搬到老师宿舍住了!“鬼哥”怏怏不乐地转过身,迎着雪光,一个人踩着厚厚的积雪,往回走去;张雪梅一直站在学校门口,看着远去地、决绝地身影,消失在茫茫雪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