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每个人都有一个或大或小的梦想。
在梦青13岁那年,南之夏考上大学去了外地。那时,梦青便有一个梦想,便是每天能看一眼南之夏。因为通讯不方便,梦青经常写信给他,寄托思念。南之夏的回信要比平时说的话多,他的字遒劲有力,就像内藏于心的才华,玉竹一般在泥土之中默默沉淀,一旦破土,便有一番惊人的作为。梦青喜欢他的字,还有他告诉她的事情——关于他对艺术的见解、学校的活动、还有城市的风貌以及发生的有趣的事,甚至到后来,他会同她分享自己的成绩,获得的奖项以及对未来发展的忧愁。
梦青成了南之夏的知己。
孤独的人都需要一个知己,成为彼此的灯塔。他们互相照亮对方的道路和人生,成为一生的良伴。
在那段时间,南之夏的信成了梦青的精神支柱,她梦想考上大学,去往南之夏所在的城市,成为像他一样优秀的人。她刻苦的学习,不仅于此,她看过南之夏所提到过的所有书籍。她想在知识的海洋之中和他产生心灵的共鸣。
功夫不负有心人,梦青如愿考上大学,当她来到那个繁华城市的第一天,被南之夏告知:“梦青,今年我毕业了,要去实习了。”
那时的冬季好像格外寒冷,坐在甜面馆中,梦青觉得自己的双脚泡在的冰水中,身体在止不住的发抖,却被她僵直的身体强硬的克制:“你,要走了。”她睁大雪亮的眼睛,没有书信的来往,望着南之夏温柔的眼睛,好像突然就缺失了某种心灵上的依托,她的心失去了重量似的颤抖起来,直至一丝失望渐渐的显露出来。
吃过饭,在送梦青回学校的路上,南之夏将自己的围巾取下来围在她脖子上:“我会回来看你的。虽然那个地方不算近。”
梦青全身回归温暖:“有多远。”
“做火车,大概要一天一夜。”南之夏望着高阔的深空,对未来无限的展望:“只是去实习,还会回来的。”他的目光流露出掩饰不住的虚空。
梦青低头浅笑,在心中重复道,还是会回来的,这就足够了。她拉了拉围巾,将嘴巴沉在柔软的织线之中,似乎闻到了洗发水清淡的香味。一种幸福感油然而生:“你要给我写信。”
“嗯。”南之夏低头看她:“你的字进步很大。”
“以前是不是写的很不好。”梦青挠了挠头发,不好意思地抬眼看他。
“以前你年龄小,每天都在进步,现在你长大了,是大姑娘了,我觉得你在学校应该练练书法。”南之夏说的很真诚,这是忠恳的建议,就像大哥哥一样。
可梦青只把“大姑娘”三个字深刻的烙在心上。到了学校,临分别时,梦青就把围巾去下来还给他,他不要,梦青就踮起脚尖将围巾围在他脖子上,转身就跑了。
彼此的关心是纯粹且温暖的,梦青深处绝望的深渊,时常感念那份温暖的回忆,一帧一帧的细数存在的意义。
三个月后,同样是在这个地方,南之夏送给她一条新围巾,并亲手围在她脖子上。这条围巾是他在工作实习的城市买的,第一眼看到,便被他相中,一下火车就赶来找她。
那条围巾。
成了梦青的最爱。
亦是不断崔她奋进的动力。
梦青用最好的成绩回报南之夏对她的好。觉得只有这样,他才会开心。可是,他是人,始终是为生活甚至是梦想而活的人,他的苦恼,甚至苦衷,她无能为力,只能陪他品读人心的险恶和世道的不公。
“已经有两万三千五百元了。”
南之夏实习九个月之后的秋初,他和梦青再次见面,两人坐在午夜闭门的餐馆台阶上,他掏出了存折。也许是经常拿出来看,存折边角有些磨损,泛着斑驳的灰白色裂纹。
“你卖了几幅画?”梦青知道他很需要钱,因为他的叔叔身患重病,家里已经卖了一套房子也难以为继。
“七幅。”南之夏伤感地盯着存折上的数字:“只有七幅了。不会再有人买我的画了。”他心情低落时,身上忧郁的气质更为浓重。
“为什么?”梦青心疼他的双手,可又为他的经济困难感到焦急。
“买我画的人都是绘画研究所的同事,还有几个是他们的朋友。他们觉得我的画不错就拿去参展了。结果。”南之夏顿了一下,有点紧张地说道:“结果出事了。”这是他人生的污点,他感到害怕。
梦青随后得知其中一个老师觉得南之夏的画不错,就署上自己的名字进行参展,结果被人揭发。相关人员介入调查之后,发现不少买南之夏画的人都各有用途,可是南之夏死活不说出他们的名字,最后,南之夏被研究所暂停了实习工作,等待处理结果。前途一片渺茫不说,他彻底失去了收入来源。
南之夏穿着洁净的白衬衣,就席地坐在简陋的街巷中的台阶上,向梦青诉说着。
他很像落入凡尘的星星,无助的等待救赎。梦青坐在他身边,双手紧张的插在上衣口袋中,手指来回摩挲着零钱纸币。她在心里琢磨着自己打工存下的还有多少钱可以给他,自己还可以打几份工攥多少钱帮助他。
接下来的几个月,他们过的很辛苦,但很快乐。不管是发传单还是打小时工甚至是送报纸,他们都双进双出。有时他会在周末领她去吃顿牛排,只要一份,是慰劳她的,而她却分成两份,将多的那一份给他吃。
那段日子匆忙而又心酸的从他们的花样年华流过,却是让一生都感到快乐的事情。
“吃苦受累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三年后的初冬,站在灰暗的天空下,站在飘着初雪的风中,站在南之夏的跟前,梦青一身的尴尬难掩眼睛流露出的幸福和对曾经美好回忆的感怀。他们的身后是分离交织着相聚的地方——车站。
那时的他已经是海丘大学最为年轻的教授了。他穿着一身质地上好的西服,脸上挂着金丝框眼镜,儒雅高贵知性,干净的就像初升的第一缕阳光。这才是真正的他,穿着属于他的服装,站在属于他的位置,接受本属于他的崇敬的目光。
他们之间的距离一日千里般变得遥远。这一切源于一个女人,她的名字叫晴遥。
晴遥是南之夏的校友,没有参加毕业实习的她选择去国外进修。进修时间未满,她就提前回来了,是因为生活捉襟见肘的南之夏。
在南之夏最为落魄的时候,海丘大学将一份工作邀请函邮寄到南之租住的地方。南之夏以为学院对自己的调查结束,他被安排分配至海丘大学,于是就办理了入职手续。
一年之后,南之夏才从同事那里得知这份工作是晴遥托父亲的关系给他找的。
那时,晴遥已经成了南之夏来往较为频繁的朋友。在绘画方面,晴遥很有见解,为他的绘画也提出了不少建议。不得不说,他们是志趣相投的人。可是,在南之夏得知自己的工作来至于晴遥默默的帮助,忽然间,他隐约感觉到他和晴遥之间单纯的关系变得有点复杂。
“南之夏,我喜欢你。”南之夏对于工作这件事找晴遥证实时,她简练大气的回应他。
南之夏刹那间就怔住了。他飘忽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却还没有做好应对这一切的准备。谢她,是一定要的。可是这份谢意太沉重,就像贵重的礼物,不是他一个寒门出身的学子可以拿得出的。
“我被一个女孩喜欢上了。”南之夏将自己的困惑说给梦青。
午夜的风冷冽刺骨,梦青和他一同走在回去宿舍的路上,她一口一口的吸了冷气,胸口泛起难以言说的酸楚:“真好。”她微弱的应了一声,她失神地盯着脚下的地面,雨后的地面潮湿阴冷,残枝败叶浸在遍地的泥泞之中,她感到双腿发软,每走一步,都使劲了全身的力气。她在心中安慰自己,是的,他那么优秀,自己早该为这一刻的到来做好心里准备。她为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他而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