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借着窗子投过的微茫的天光中,南之夏看到了梦青的眼泪。他微微抿紧了嘴唇,眼睛在背光的黑暗下一点点湿润,梦青是看不到的。
第二天,南之夏就早早的带梦青出门了,途径一楼客厅时,沙发上的晴遥的眼睛瞪着滚圆,因为没有休息好,她眼圈很黑,看着梦青就像对着怪物。在南之夏踏出门时,身后传来沉重的落地声:“之夏,你还回来吗?”
梦青转头看到晴遥倒在地上,上身吃力地趴在桌子上望着南之夏。应该是刚才她跳下沙发时摔倒了。
南之夏没有回头,一身孓然的立着,他微微侧面:“你休息吧。”微弱的话语,清冷清冷的。
梦青被南之夏牵着手走出门,身后传来晴遥因为生气而发出的嚎叫,就像掉入山谷的野兽的绝望声。
“她很爱你。”车子行驶在路上,梦青望着前方笔直的道路。
“那是一种令人感到窒息的爱。”南之夏冷吸了口气,难掩一身的疲惫。
“你爱她吗?”路两边种着梧桐,阳光透过叶子的间隙将美丽而又斑驳的光点一层又一层的洒落车前窗,在梦青眼前纷繁的闪动,而她净若雏菊,眼睛空洞,仿佛没有看到。
“曾经有过动心。可是人在成长,她在变化。”南之夏叹了口气:“她的变化与我有很大的关系,我是有责任的。至于爱,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
梦青平静地望着前方沉默了。
“有没有回忆起什么。”南之夏转头问道。
梦青轻轻摇摇头。
南之夏开车带梦青去一家甜面馆,那是梦青初来海丘之城上学时,他带她来吃的第一顿饭,一份只放有青菜的甜面,很有家乡的味道。梦青说很好吃,后来他们就经常来这家小饭馆吃饭,再后来,他们好像就淡忘了最初吃甜面的快乐,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这些年来,甜面馆没有变,脱了色的墙壁纸,掉了漆的木桌,还有那个盒子一样的电视,是最为古老的款式,承载了故事般沉重的挂在上方,就像天花板上的吊扇,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却让人意外的感到安心舒适。
最终,他们还是发现甜面馆变了。
这里的老板死了。那个经常拿着蒲扇笑呵呵的老人因病逝世了。这家店现在是由他的儿子负责打理的。
老板的儿子有一双和他一样爱笑的眼睛。只是在提及父亲时,他的神色难掩怅然无奈。
梦青安静地坐在对面,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空处,看似一种失神的状态。她为自己的存在感到庆幸,故人已逝,她还能和南之夏携手前来品味曾经的味道。她为自己能有今天感动不已,谢谢上苍,谢谢亡灵森林,谢谢千凡,谢谢自己这份真挚的执着。
“梦青,我时常一个人来这里吃饭,味道一直都没变。”鲜香的面端上桌,南之夏将筷子递给梦青。
梦青望着冒着热气的面,她是没有嗅觉的,她对此并无遗憾,是因为南之夏的那句话。他说他一个人经常来这里,是为了家乡的味道,还是感怀曾经他们之间单纯的快乐。梦青希望两者兼具,她半垂着眼睛,眼角含着一抹清浅的幸福。
“嗯,一直没变。”梦青用筷子挑起细长的面放入自己的口中,缓慢地咀嚼,味如嚼蜡,她的眉头没有皱一下。
梦青,你不能吞咽食物,千凡的灵语在心中响起。南之夏抬眼正好看到有一只蜻蜓趴在梦青侧后方的桌子上。
千凡,吞下食物,我会死吗?梦青停止了咀嚼,她低头盯着盘中的食物,眸中绷着紧张。
不会,但你会很难受。千凡话还未说话,店老板的儿子就拿着苍蝇拍朝千凡的蜻蜓之身打去。千凡起身飞离,梦青抬头咽下了食物。
一种仙人球划过食管的痛觉随着食物的下移进入胃中,她痛地捏紧了筷子,样子则像突然喝了一瓶冰镇爽口的饮料。
“怎么了?”南之夏看出梦青的异样。
“没事。”梦青拉紧了笑容,尽量使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是因为好久没吃了,所以。”
南之夏眼神倏然凝滞,他放下手中的筷子,他的样子给人一种仿佛瞬间知道了什么似的惊讶。
梦青以为他看出了自己的疼痛,笑地更为夸张,做以掩饰腹部的疼痛。
“你说好久没吃了?是不是想起什么了?”南之夏提醒道。
梦青这才意识到是自己说漏了嘴,她连忙点点头:“好像记起了一些。”
“你记起什么了?”南之夏将手轻轻覆在她的手上,忽然发现她的手很冷,而外面的阳光十分热烈。
“好像记得你带我来这里吃过面。”梦青一双大眼睛自她微低的脑袋下心虚地望向南之夏。
“还有呢?”南之夏已经顾不得她冰冷的手,他希望她顺着记忆能回忆起更多。
“还有?我想不起来了。吃饭吃饭。”梦青心里七上八下的,再也坐不住了,她端起盘子就狼吞虎咽的吃起面来,用大大的盘子挡住自己万分狼狈的样子。身体如开裂的鸿沟承载着巨大的疼痛,她端着盘子的手在颤抖,为了掩盖全身出现的不适,她扒着吃饭的幅度更大,就像个饿了很久很久的可怜人。
紧接着,她冲入洗手间呕吐,所有进食经历的痛苦再一次划破她伤痕累累的胸腔,她趴在洗手台上吐的痛苦,而身后的墙上趴着一只蜻蜓,在清冷的暗影之中疼痛地望着她。梦青,如果千凡可以替你经历这些疼痛,如果。千凡默默地调转头去,再也看不下去了。
走出饭店,阳光波洒,梦青全身泛着柔和的光圈,就好像她正渐渐消融在明亮的光线之中。她觉得自己刚才好像死了一次,眼睛飘忽,双脚绵软。
“梦青,这是肠胃药,吃两片,一天三次。”在梦青呕吐时,南之夏从隔壁的药店买来了药。
上了车,南之夏递给梦青一杯水,将两片药放在她手心。
在南之夏启动车子的空挡,梦青吃药的动作一气呵成。放下水杯,她将药片悄悄收入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