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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笑然这几天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就是尽快把公司内部的物业打包之后，以公开招租的形式租赁出去。
这是他2016年6月担任公司的党委书记、总经理以来，针对公司后勤管理方面存在的漏洞准备实施的第二个步骤。
在这之前，公司的内部食堂常年躺在公司的怀抱里，一栋房子、一名干部和三个工人负责承担供应公司上下60多号人的中午简餐。食堂所需的餐具和水电气均由公司大包大揽，工人的职责是做饭，柴米油盐、烟酒茶饮、餐具更新，和食堂里面的建设维修等等等等，一概由这名干部自采自购，自报自销。公司财务部门为此算了一个账，以上年为例，全年的内部接待、人工工资和运行费用竟然高达80多万元。实不相瞒，章笑然怀疑这里面有不少的水分和猫腻，在公司当前亏损1,500万元的情况下，再这样继续搞下去，这显然不是一个办法。
在上任两个月后的那次党委会上，章笑然提出了“社会办食堂”的经营思路，要求成立工作专班，对公司周围的餐饮和人流状况进行调查，决定把公司食堂推向市场。
半个月的时间，调查结果令张笑然太满意了，大致的情况是：三名富有酒店经营管理专业经验的老板，对租赁经营公司的内部食堂有迫切的愿望。他们甚至主动开出了条件，只要求公司将内部食堂作为他们的经营场所，改造装修、环境美化、水电气费用、灶具餐具、工人工装等这些与酒店经营的必需品，一概由租赁人承担，食堂原有的物品全部交由公司处置。但有一个条件，一旦按年度确定租赁底价之后，招租方必须按照公正公开的原则，委托第三方进行招租。
章笑然听了汇报，心里高兴极了。因为他知道，这样一来，除了中标人对环境美化的投入之外，不仅每年可以节约85万块钱的支出，还可以每年挣来12万块的收入。他当即同意工作专班确定的每年上交12万块钱租赁费的意见，庆幸自己和班子成员做出一个正确的决定。
会上，章笑然要求根据招标程序的一般规定，用一个月的时间实施到位，早日进入运行状态。
会议结束，工作专班找来法律顾问，正式启动了这项工作，第三天就把招租公告发布了出去。
次日上午，声称是参加这次食堂租赁投标的公司的两男一女。直接走进了章笑然的办公室。
“你就是那个章总吗？”其中一个大个子直截了当地问。
“是的是的，请问……”
“我们是来参加你们食堂对外租赁投标的”，说完，随手把一个档案袋连抛带丢的扔在章笑然办公桌上，“这是我们的投标书和营业执照复印件。”
“你看到我们发布的公告了是吧？”
“是的，我们就是为这事来找你的”
“你们既然看到了我们的招租公告，那就证明你们知道是第三方发布的，所以说你们的营业执照副本和投标文件应该直接交给第三方才是啊。”
“没必要，没必要，我们直接找你就行了。”
“那不行啊，既然有第三方，就应该由第三方来负责这个事。”
“我跟你说，你们这次招租，我们是志在必得的！”
“那好啊，我们的第一个原则是就高不就低；第二个就是要具备酒店经营管理这方面的资质。”
“资质个屁呀，烧火做饭谁不会呀？别把这个事搞得神乎其神的！”
“我们招租文件上是这样写的，也是这样发布的，如果没有这些前提条件，我们就不会这样规定了。同时公司任何部门都不受理投标文件，你们如果有真实愿望，就把你们的招租文件和想法跟代理公司在一起沟通。”
说到这里，三个人都不高兴。章笑然感觉他们有些想说的话，欲言又止的没有说出来。
三个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望了一会儿，大个子使了眼色，另外两个人好像心领神会。接着，大个子起身欲走，随行的两个人也随那着站了起来，其中那个女的如顺手牵羊，二话没说，极不情愿地拿走了那个档案袋，走在大个子的后面。
接待罢这三个人，章笑然上了一趟厕所。裤门还没有来得及关好，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笑然，我是程一果呀。”
“厅长您好，我在厕所里。”
章笑然直言不讳地说。
“你在搞大事呀，还在搞小事呀？”厅长程一果开着玩笑地问。
“小事儿，小事儿，正在关门，正在关门。”章笑然顺口答道。
“那你就不要挂断电话了，回到你办公室，我跟你说个事。”
章笑然生怕让厅长久等，赶紧走出厕所，大步流星地的办公室走去。
“厅长您好，我搞罢了，现在就在办公室里，听候您的指示。”
“我说呀，刚才是不是有三个人来找你？”
“是的是的，三个人，两男一女。”
“你知道吧，他们是国土资源厅王厅长的亲戚，也是我在南山区工作时的部下，后来他们下海做生意了，开了一个物业公司，这些年搞得还不错，外面对他们的评价也还好。听说你们公司正在对食堂进行招租，你让他们搞吧！”
“厅长，这个小事，考虑到您平时很忙，我们只是跟分管厅长汇报了，十来万块钱的小事就没有向您汇报。目前，我们这个事正按招租的程序在走，并且由第三方代理招投租工作，我已经告诉这三人了，有什么想法请他们跟代理公司在一起沟通，我还告诉他们，我们确定每年上交租赁费的底价是12万块钱，然后进行公开竞价，就高不就低。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三家公司报名了。”
“笑然呀，他妈的你我都是人，不管厅级处级官大官小，都在社会上晃，还是世故一点吧。我相信你的智慧，更相信你把这个事情会搞得圆圆满满。你看，就是这么一点小事，他们找到我了，不给他们弄好，传到我原来工作过的南山区了，我的那些部下一定会笑话我的。还有，国土资源厅王厅长那里我也不好交代。你想想办法，万一不行了，就撤回招投标，直接让他们搞，不会有什么事的。假如以后有什么问题到了我这个层面，你说还算是个问题吗？这样，我叫他们明天上午再过来找你一趟，一年交个7、 8万就行了。早点把这个事摆平，我好你好大家都好。免得他们找来找去，到了最后，我挨了鞭子还得过河，你说是吧？！”
程一果说这一番话的时候，声音不大，听不出一丁点的恼火或生气，整个过程完全是商量的口气。前前后后，温暖之中有一丝冷风，绵柔之中不失暴烈，没有一点儿的隐晦和遮掩，更没有给章笑然思考的空间和任何的退路。
接过电话，章笑然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通，显得有些左右为难。
章笑然沉思着，现在反腐倡廉的呼声和势头这么强劲，他这个当厅长的，平时在大会小会上讲的那些话，跟文件上报纸上电视里几乎没有两样，为什么在具体执行的过程当中竟然又是另外的这种情形呢?章笑然还进一步地想，厅长是大官，他的面子大，即便犯了大错误或许到后来会变成一件小事，而自己是个小萝卜头，犯了小错误，前面没有拽的，后面没有推的，左右没有保的，说不定到了后来会搞成一个大事。想到这里，章笑然顿时有些担心和害怕。他干脆把在家的几个班子成员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关于食堂面向社会招租的事，在一个小时之前来了一拨人，他们说是过来投标的。我明确告诉他们要投标就到第三方公司那里去，最后这三个人很不满意地走了。看那样子，好像了不起，有什么背景，不是一般的人物。结果，他们走了不到一刻钟，程厅长就给我打来电话，说让他们搞，象征性的交点钱。厅长跟我说这个事的时候，言语既轻松又柔软，但感觉软中有硬，一再提醒我把这个事搞圆了算了。现在请你们两个过来，想听听你们的意见”。章笑然忍了一会儿，看着他们两位又补了一句，“程厅长还说明天上午叫他们再过来找我，大致的意思是，让我把这个事早点摆平，擤了鼻涕脑壳清”。
大家听了，不约而同地沉默起来 ，各自闷着抽烟。
“你是党委书记又是总经理，你说怎么搞，我们就怎么搞。”常务副总经理龙少峰狠狠的抽了一口烟，说了一句带有情绪的话。稍后，他又话锋一转，“我觉得程厅长在给我们基层出难题，他管的也太宽了，堂堂的厅长，连一个十几万块钱的招租项目也不放过，把手插到这个地步 说出去简直是一个笑话！”
龙少峰话音一落，气愤地把手里的大半截香烟，使劲地摁在了烟缸里。
负责财务工作的副总经理李正勇接着龙少峰的话说：
“章总啊，我觉得不能那样搞啊，尽管他是厅长。你看我们招租文件是请法律顾问审查把关的，又聘请第三方公司发布了招租文件。现在厅长说不公开招租了，让那几个人搞，这于情于理于法都说不过去呀？”
“你们两个人说的我都听得进去，都是情理之中的正经话。实不相瞒，之前我已经想好了，不管什么关系，也不管是谁的关系，我可以忽略不计，按照我们之前安排的程序继续走下去。这样搞了，也许程厅长对我们会有一时的意见，但是我们认真工作，对他负责，过一段时间了，不管是大人不计小人之过，还是看在我们坚持原则不跑偏的份上，相信他不会把这件事老是放在心上，甚至与我们过意不去、叫我们不会没有好果子吃的。另外，我还有一种善意的认为，就是说不准程厅长是拿这个事在考验我们，看我们在是非、私情面前是否靠得住。总的来说，不管属于哪种情况，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就坚持不变了。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是一把手，天塌下来我一个人扛。从现在起，我们一个口径，一个目标，一如既往，一搞到底。”
章笑然严肃而激动地说了这番话。
龙少峰起身，一人递了一支烟：
“章总刚才说的意见，我敢代表李总，都同意，都赞成，但是有一个地方需要修正，并不是一旦有了三长两短，天塌下来有你一人扛，而是我们今天在场的三个人包括全体班子成员，都要做到你扛我扛大家扛。俗话说，同船共渡，八百年修行。我们在一起是一种缘分，在工作上只要是在往好处搞，就应该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
龙少峰是一个心地阳光，直来直去，敢作敢为的人。为人处世一是一，二是二，从不转弯抹角。原则范围内的事好说好商量，超出了这个范围，哪怕是自己的亲爹亲娘、兄弟姐妹也不行。章笑然的工作习惯是只管结果，不管过程，平时党委研究决定的重要工作或重大事项，一般都交给龙少峰去执行落实。
龙少峰深知章笑然对他的信任，在工作上更是原则必守，精益求精，拿着一把尺子，既量别人也量自己，因此在这个公司里，大家都把他当成一个好领导好兄长。
李正勇则是一个一步一步干起来的干部，活了多少年，他的腰杆子挺了多少年。有一次别人开玩笑，说有的人酒喝多了呕吐，而他却是另一种情形，一看见那种卑躬屈膝、巴结领导、跑官要官的人就吐。章笑然多次在一些场合说，在财务工作上，不是我说了算，而是李副总说了算；我安排的有些支出，上马的有些项目，只要李副总提出了异议，要么暂缓执行，要么重新研究决定。不仅如此，章笑然还发过一次特殊的感叹，他说找一个懂财务的人容易，但是找一个既懂财务又懂经营、还时刻坚守底线思维的人，比年轻人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对象还要难上加难。现在，他再一次感受和印证了这两位班子成员的思想境界和人格魅力，对他们的敬重与信任越发上升到了一个更加高位甚至让人仰望的层次。
下班了，章笑然独自驾车走在回家的路上。
时不时地严重塞车，使章笑然有了思考的空间。
围绕食堂招租这个事儿，发生在今天的这一幕戏剧性的片段与画面，在他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程一果厅长在电话中说的那些软中有硬的话，分量肯定不是一般的重，而是特别的重。
这时候，他陡然想起了《老子》当中的那句“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的话，好像是在告诉他，福祸是相互依存、互相转化的。比喻坏事可以引发出好结果，好事也可以引发出坏结果。这句话的本意是暗示人们在顺境中一定要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如果志得意满，狂妄自大，反而滋生灾祸，由福转祸；同时也忠告人们在逆境中，只要百折不挠，勤奋刻苦，逆境完全可以转变为顺境、苦涩完全可以转变为甘甜的。今天程厅长在电话中要求他把招租“搞圆”的事，发展到后来，是福还是祸，是祸还是福，章笑然无法做出精准的判断。由于二者兼有，难卜吉凶，加上明天这帮人还要过来的，他虽然无意改变今天他和龙少峰、李小明商定的处理办法，但他现在似乎有些茫然，显得喜忧参半，一种难言的预感，顿时把他的情绪左右在不好的结局和一种不祥之兆里。
章孝然坚定地认为，越是路难走，越是要走下去。只要在大的方向指引下没有走错，就没有重新选择的必要，干脆义无反顾的走下去，以认命的态度，接受实践和时间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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