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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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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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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柏》连载

第七章 项庄舞剑 意在沛公

      8月底的天气,最能感受锅炉城市酷暑难当的厉害。今天,程一果终于拾起了小范围在一起聚一下的愿望。
      这个事是他早在4月底就定下来了的。
       那一天,章笑然向程一果汇报完工作正欲离开,程一果却非常虔诚的挽留章笑然再坐一会儿:
       “笑然哪,你下午没有其他的大事要忙吗?”
       “没有没有,听厅长的指示就是大事。”
        “是这样的,马上就进入5月份了,你是知道的,每年7月份厅党组要召开一次专题民主生活会,现在看起来还有两个月时间,但之前征求意见的任务很重,如果你下午没有其他的事要忙的话,我想听听你对厅党组和我本人的意见和建议。这是上面的规定动作,这几天我已经和几位同志在一起聊了这个事情。”
     章笑然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坐在那里一时接不上程一果的话。
       “程厅长,我有个想法,我想回去梳理一下,明天向您汇报,或者是给您一个书面的材料,你看行吗?”
       “笑然,没必要搞这么认真吧?”程一果淡然地望着章笑然说,“党建那学习这些多虚的我们就不讨论了,主要谈一下工作上的事情,比如业务经营呀,日常监督呀,市场开拓呀,薪酬体系啊等等等等。泛泛地谈,想说什么就什么,说到哪里是哪里,不需要说那么系统。”
       “厅长,我抽支烟行吗?边抽边考虑边说。”
       “可以呀,给我来一支,我陪着你抽。”程一果笑容可掬地说。
       章笑然赶紧起身把烟递了过去,接着帮他点燃。
       “感谢厅长的信任。厅长您是知道我这个人性格的,说话一是一,二是二,直来直去,说起话来不会转弯抹角。我要说的一些方面都是我个人的看法,不一定正确,如果说错了,厅长您别介意,就当作我没有说,好吧?”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过,当然不会介意。你看,这是我主动征求你的意见的,还谈什么介意不介意的呀?!”
     “平时听您在大会上的讲话,不光是我个人认为,大家都觉得经济效益还好,通过您讲的那些数据,完全可以说在上年在基础上打了一个翻身仗。”
       “应该还可以吧。业务上的经营收入和净利润都实现了硬增长。不过有些方面也需要改进,我今天就想重点听听这方面的意见。”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建议的,只是有两个方面的想法,说出来了,供您参考。”
       “你说你说,我粗线条地记一下。”
        “第一点就是您上任之后成立的贝乐、文旅投、金手腕这三家公司,我不知道他们的具体情况,但是同志们有些议论,我也感到应该调整,因为这三家公司除了花了将近千把万元对办公环境进行了高档装修之外,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打开市场,一千多万的注册资本当作工资奖金‘吃’得差不多了。你在半年工作务虚会上说金手腕公司表示要把自己尽快做成上市公司,但他们没有把良好的愿望变成自己的实际行动。现在可以肯定,这家公司绝对处于亏损状态。文旅投公司说把教育部的义务教育的司长盘动了,准备在研学旅游方面大显身手,但是一年多过去了,也没有任何动静。同时这个公司过去是‘一竿子插到底’的经营模式,而现在成立文旅投公司了,实际上是在旅行社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一个管理层,一是形成了两张皮,二是增加了管理成本。除此之外,还有贝乐公司几乎没有产生经营收入,账面上的数据,是通过同业划账的形式给它补充过来的,我感觉这是一种经营上的空头支票,捏着鼻子哄眼睛,虽然对上说圆了,但在企业内部没有一点儿实际意义。所以我建议,当机立断地采取措施,快刀斩乱麻,把这三家公司撤并了算了,免得养活一批只打雷不下雨,工资奖金分文不少,一年到头没作为的人。不然的话,以后越陷越深,窟窿越捅越大。如果您以后被上级组织委以重任离开这个单位了,不管谁来接您的手,极有可能撤并这些公司。一旦到了那个时候,我怕就被动了。”
       章笑然说到这里,程厅长的脸上明显地泛起了阵阵红晕,但看不出他的不高兴。
      “你说的有道理。还有吗?”程一果仍然显得虔诚地问道。
       “第二个建议就是,几位厅长助理原来都兼任处长职务,后来让他们脱钩了,看起来是让他们专心致志从事助理工作,但是由于新提拔了几位处长,一是导致助理们的工作不能满负荷,二是导致每年新增100多万的工资及费用支出。有不少同志议论,原来一个人干的活,现在分成了两个人干,多多少少存在人浮于事的问题。”
      “还有吗?”程厅长两眼直溜溜地盯着章笑然问。
       “没有了,没有了,就是这两个方面。现在有意见的同志还不是一个两个,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如果我说错了,请您批评。”
       “好哇,好哇,两个方面说得都具有针对性。”程厅长停顿了一下,“来,再给我搞支烟。”
       章笑然又起身递了过去。
“笑然,看来你是个很讲原则的同志,对我很负责任。我先这样考虑,你看怎么样。第一步,把金手腕公司交回原单位作为科级单位进行管理,另外的两家公司逐步进行撤并或调整。这样行吗?”
       “厅长啊,我只是建议,不一定正确,我哪敢说行还是不行啊!”
       “好,我知道了。为了稳妥起见,我一步一步地往前推进。咱们今天的话题就到这里为止,谢谢你对我工作的支持!”
      程厅长说完,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章笑然也起身向厅长告辞。
      握罢手,程厅长拍了一下章笑然的肩膀,换了一个话题,试探性的问:
      “笑然有没有心意或者舍不舍得管我一顿饭呢?”
      章笑然顿时大吃一惊,感到无比的诧异。
      “我肯定想跟厅长在一起聚一下哟,早就有这个想法,但是又担心别人看见了,说我巴结领导,心里很矛盾,还怕接不动厅长,所以一直没敢开这个口。”
       “好,那就一言为定,到时候小范围,你和我,最多再加一个人,总共不超过三个人。”
      “那就请厅长定时间,定地点,定人员,我负责带上我老家酒厂生产的散装老酒,好好地敬您几杯。”
      “可以可以。”程厅长皱着眉毛,略有所思地说:
       “今天是星期一,我们就初步定到这个星期五吧。”
       “厅长那就这样说定了,我等您的电话。”
     说完,程厅长笑脸相送,给章笑然留下了程厅长对他非常友好的印象。他在自己顺向思维的影响下,再也不担心没有执行落实厅长此前交办的赶走那个租户和向西林市政府索赔而导致厅长见怪的那两件事了。因为厅长的应酬多得很,接他吃饭的人排队都排不上。天天只有吃不了的,没有吃不到的。现在主动要求和他章笑然在一起聚颥聚,完全是厅长用这种方式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他平时驾车最烦的是路上堵车,而今天堵得比往常更为严重,章笑然不仅没有烦,反而显得特别平静和高兴。
       从4月底到8月底,一晃四个月过去了。
      章笑然最初给厅长程一果打了好几次电话,程厅长解释说今天有接待,明天又要出差,总是“杨杈打兔子,赶在空里面”。
      后来章笑然不好意思跟到屁股后头催了,想出了一个办法,请跟他关系好的厅里的王处长代他在厅长面前适当提醒。
      王处长每次遇到程厅长提起这个事儿,程厅长没有一次不是爽快答应的,但就是今天许明天,明天许后天,渐渐地许到了现在。
      中午,程一果让厅里的夏处长告诉章笑然,说是今天晚上到一起聚一下,地点和人员已经定好。并且特别强调,程厅长最开始准备让章笑然请他的这个想法,现在改变了,叫章笑然什么也都别管,一切由程厅长安排,然后发来一个微信定位,约定下午下班后15分钟之内赶到那个地方。
      章笑然只好听之任之,但对突然改变的这种形式,心里多少有点想法。
      下午6:20以前,章笑然赶到了一栋大学教授别墅出租给西林市驻省办事处的那个会所式餐馆。西林市是程厅长老家的另外一个县级市,平时的老乡关系处理得非常亲密。
      之后,夏处长和厅里的王处长,还有李处长陆续赶到。
夏处长先是从自己的车上取下了两瓶装在矿泉水瓶子里的酒水,看上去黄沁沁的。然后走进一间宽敞豪华的包房叫来服务员,象征性地询问大家喜欢吃些什么菜之后,代表程厅长在菜单上勾勾画画了六菜两汤两个火锅,并嘱咐服务员立马开始走菜。
     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所有的菜摆上了桌子。夏处长按照聚餐人数,每人斟了一口杯的酒水,刚刚收起装酒的瓶子,厅长走了进来。
       “笑然哪,今天我和几位处长请你喝酒吃饭,说明你在我们面前很有分量,你一定要好好地喝几杯哟。”
      说完,程厅长在上席的中间位置坐了下来。看上去,程厅长的脸上喜忧参半。
       “来,我们大家共同敬笑然老总一下!”程厅长举杯而起,喝了不小的一口,然后好像喝进去的酒水覆盖住了舌头,犹如耕牛回嚼肚子里的食物,鼓起双腮,在口腔里有序地翻腾。
      程厅长目不转睛地看着章笑然。
      张笑然一看厅长品尝酒感的这个架势,就知道厅长是个对酒有研究的高手。之前只听说厅长喜欢喝高度酒,特别是诸如茅台之类的53度酱香型年份酒,今天亲眼所见,发现厅长不是一般的喝酒之人。所以他没敢懈怠,也随之把一大口喝了进去。
      开席的这杯酒大家都喝进去了一大截,先先后后的坐了下来。
      这时,程厅长望着夏处长说:
       “这几天省里经济责任审计组在厅里搞经济责任审计,要了许多方面的数字,估计他们接到了有关厅里几家经营性公司经济效益不太好的问题反映。夏处长啊,我真的没有料到,今年这几家经营性公司的效益这么好。现在审计组的同志需要调查的跟笑然同志之前向我汇报他担心的情况一样,其实没有这个必要。”
      话音刚落,夏处长连连称是。
      这时候,程厅长又举起酒杯对着章笑然说:
      “笑然,来,咱们搞第二口!”
      章笑然还在琢磨刚才程厅长这句话的意思,不料程厅长催了过来:“喝呀,笑然!”
      章笑然知道自己这一口又慢了半拍,赶紧补饮了进去。
“李处长,你是个女同志,我到任以来好像只带你出去吃过一顿饭,喝过一次酒,是吧?”
李处长顺话随口接道:“好像是两次,不是两次就是三次。”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两次,两次,只有两次”。程厅长恍然大悟地说,“你说稀奇不稀奇,有人反映说我天天晚上带着美女喝茅台,简直是冤枉人啊!”程厅长说这句话的时候,把头扭向了章笑然。
      夏处长听完这句话,不断地点着头,一句接一句地说着“是的是的”。
      程厅长边喝酒边说的这两段话,看起来都不是对着章笑然说的,但是听起来却是另外一番滋味。章笑然联想起程厅长刚才进来那副喜忧参半的面孔,突然感到程厅长话中有话,与“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没有什么区别。他当时肠子都悔青了,四月底程厅长以民主生活会之前征求意见的形式,征求他对集团和厅长本人看法的时候,千不该万不该地提出了那几个方面的意见。现在省里经济责任审计组来了,他们需要了解的那些疑问和过问的那些事情竟然如此巧合,并且从程厅长的话语当中明显听得出来对章笑然的怀疑。他怎么也想不通,千年以前司马迁在《史记》中记载的故事,如今竟然会演绎在他这个小人物身上……
      章笑然心里跟打鼓一样:“完了,完了,这下完了,现在不知道是谁反映的,也不知道反映这些问题的人的动机是什么,反正厅长肯定是怀疑自己了,看样子,这一下子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章笑然还没有从沉思中走出来,哪知程厅长又说了一句:
      “审计组还在关注我们的费用支出,认为我们总助与中层处长之间层级设置过多过细,没有减少应该减少的人头经费。唉,提拔了几个干部,按说是个好事,没想到有人在背后捅刀子啊!”
      程厅长刚叹完这口气,夏处长又见缝插针地补了一句“是的是的”。
       章笑然见状,很想给夏处长怼上一句,只见他欲言又止,把已经挂在嘴边上的话又吞了进去:
      “夏处长啊,夏处长,你怎么能这样啊?领导说话,你跟着领导说几句,通常情况下倒没什么事,但是,现在厅长的话明明暗中有指,你却跟敲边鼓一样,一句接一句的‘是的是的’,你这不是趁人之危,推波助澜甚至雪上加霜,落井下石吗?”
      章笑然始终在心里憋着自己的不满,装作不在意或者没听见的样子,想起了北京大学钱理群教授提出的“精致利己主义”新概念。钱教授说,精致利己主义者高智商,世俗,老道,善于表演,懂得配合,更善于利用体制和机会达到自己的目的。这种人一旦掌权或抓住获利的机遇,比一般的贪官污吏危害更大。他还说,这种人道貌岸然,八面玲玲,左右缝圆,满嘴的仁义道德,善于精心打扮,伪装自己,对生活有自己的追求和品位,一切以自我为中心,自私自利;他们虚伪,贪婪,只知道利用,不懂得感恩,不择手段损害集体和社会利益,赚取个人利益,成为经济上的蛀虫和社会上的败类;他们把自己包装得很光鲜,善于利用各种规则经营自我,利用他人之手之口,占尽各种利益好处。这种人与诚实本分的人形成了巨大反差,他们只顾个人享乐,活得潇洒,没有信仰,没有家国情怀,没有正确的价值观,也没有换位思考、同情他人的正常心理,从不设身处地地替别人着想,一味追求和拼命占有对自己有利的空间与条件。面对这样的人,章笑然没有丝毫的办法,唯有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任其表演与摆弄,除此以外,他借助不到任何力量来扭转自己的尴尬乾坤,像一叶经不起风吹浪打的纸舟,找不到自己安稳停泊的港湾。
      晚上九点多钟,章笑然在极其复杂而又不能自拔的心境中延挨度日般地结束了聚餐活动。
      回家的路上,章笑然脑海里总是浮现夏处长当着他的面在席间与程厅长一唱一和的行为片段,意识到了他们至少在吃饭之前就已达成了今晚有关内容与形式的默契,而他却蒙在鼓里,把今晚的聚餐当作一件联络工作情感的好事。
      车到小区地库,王处长和李处长好像从今晚程一果的言谈举止中感觉有一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于是分别打来电话,不约而同地分析到,这几个月的时间里,肯定有人在程一果厅长面前狠狠的板了章笑然的阴砖,以致程厅长在章笑然过去没有执行落实他的有关决定产生严重看法的基础上,针对经济责任审计组的工作重点和一些指向,坚定并加剧了他对章笑然的怀疑,所以,他才把聚餐的时间拖延和改变到四个多月的时间,心里很想收回他之前让章笑然请他吃饭的那个安排,无非是后来没有找到明说的理由。事到如今实在推不掉了,只好定在今天晚上,醉翁之意不在酒地说了那几番话。明白人都听得出来也看得出来,程厅长是在告诉和敲打章笑然:“我已经知道了,你章某人在告我的黑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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