奖金增补之后,章笑然遇到了一系列的麻烦。
先是厅里在2018年终总结表彰大会的基础上,于今年4月份派检查组对资产公司2018年的学习、党建、三重一大、费用支出、公务接待等开展全面检查。上级检查下级的上一个年度工作理所当然的事情。带队的樊组长是厅里的副处长,一到资产公司就召开班子成员吹风会,她坐在以往资产公司召开总经理办公会的那个主要位置上,就这次检查工作的现实意义和极端重要性讲了大约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接着又就如何迎接和服务这次检查工作提出了明确而严肃的要求。她在讲话的时候有很多重复性的语言,甚至有些杂乱,章笑然和班子成员并不认为这是她的水平问题。因为从平时看来,领导讲话都有领导的意图,重复的地方或许就是她要重点抓的地方。至于语言杂乱,只能当做领导工作太忙,来不及过细梳理的原因罢了。
资产公司的人都明白,樊组长虽然是个副处长级别的干部,但她这次是代表厅里来检查工作的,因此必须用对待领导的态度来对待这位樊组长,马虎不得,更冒犯不得。
吹风会一结束,诸如问卷调查、个别谈话、查阅账目便一环套一环地进行。三天之后这些工作基本告一段落。检查的结果是,大问题没有发现,小问题倒是不少。
进入第四天,检查组没有向资产公司反馈检查情况,而是由樊组长根据自己拟定的名单,对有关人员进行单独询问。询问的内容大致有两个方面:一是你们这么大的一个单位,一年到头进进出出这么多钱,怎么执行得就这么天衣无缝,没有违纪现象呢?二是你们跟别人的合作经营做生意,怎么都是赚钱没有出现亏钱呢?
被询问的对象说,这些都是按规矩搞的,先开会研究,再落实执行,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哪个人出了问题,就在哪个环节追责,就由哪个人承担。樊组长始终不信,对其中的一个人,上午问了半天,下午接着又问。这个时候,章笑然和班子成员都听说了,觉得这不是检查而是调查,就算是调查也不能跟审讯一样来调查。于是,章笑然将这个情况向厅里分管资产公司的向志邦同志作了电话汇报。向志邦同志知道这个情况后,立即给予了提醒式的制止。殊不知,这种自作主张的调查不搞了,樊组长又进行随机性的口头调查。比如一位同志从厕所里出来,在走廊上无意遇见了正准备去上厕所的樊组长。樊组长随口问道:“预备党员的考察期限有多长?共产党员的义务是什么?”
被问的这位同志本来对这些条规掌握的并不是滚瓜烂熟,突然在走廊里被厅里派来的领导问起这些,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根本答不上来。于是樊组长向章笑然他们通报,说有的同志作为党员连最基本的党建知识也没有学好,怎样去带领积极分子去搞经济建设呢?
要说问题,这真还是个问题,而且还是一个不一般的小问题。章笑然他们听了简直蒙了头,找不出恰当的理由来回答樊组长的反馈,二话也不敢说一句,剩下来的,只有狠狠的批评那位同志了。
这次检查尽管后来不了了之,但章笑然他们知道,这完全是鸡蛋里头找骨头,直接冲着他来的。
之后的8月份,章笑然听说,厅里对他创作的《小时候那些事》这部文学作品的出版表示严重怀疑。怀疑的理由是,是不是滥竽充数的劣质作品;是不是通过特定关系人打过招呼才逃避了出版费用;是不是在发行的过程当中层层下达任务,搞了加重群众负担之类的摊派。
章笑然记得,这好像是第二次调查了。第一次调查的结果与这些疑问相左,第二次调查还是这些疑问。并且这两次调查都是背着章笑然进行的,之前既不打招呼,之后也不反馈结果。
章笑然对这个搞法不可能不会没有想法,经过三番五次地自问自解,他在那次厅里吕副厅长到资产公司听取有关工作情况汇报之后,向吕副厅长提出了辞去现任职务的初步打算。吕副厅长听后有些不解的问,你的工作应该说搞得还是不错的,怎么突然有了这个想法呢?
章笑然情绪有些低沉的说,哎呀,现在岁数大了,感觉力不从心了,让年轻人来搞,一是搞得轻松,二是搞得肯定比我好。
吕副厅长见章笑然说的自然与轻松,好心好意地随口问道:
“这个事情需要我做什么工作吗?比如,我先给程厅长汇报一下?”
“现在不慌麻烦吕厅长,等过几天我考虑好了,我直接向程厅长报告。”
“那好那好,假如有什么事需要我说话的,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一声。”
吕副厅长离开后的当天下午,章笑然觉得要求辞职转任这个事儿不需要再考虑了,干脆提起笔来:
“尊敬的程厅长:
年前为奖金一事给您添麻烦了,于理,虽有可以诉说的必要,但于情,心里很觉得对不起您。感谢您和厅里的重视和关心,满足了我的请求。当时我曾经想过,等这个事情解决了,就向您和厅里提出辞职和转任的请求。在我看来,现在正是提出这个事的时候了,希望组织研究决定。
从2016年6月到现在,我在这个公司工作已三年有余了。这三年多来,我的体会和感受是非常深刻的。
一是人员素质大范围参差不齐,不操心、过安稳日子的惯性思维极其严重,各项工作推动起来非常困难。资产公司的原有人马,是随着不良资产的划分而从厅里划过来的,客观地说,过来的这些同志多数是一些对业务不熟的人、身体有病的人、工作不顺心的人和当时厅里认为不求上进而不感兴趣不信任的人。分家以来,由于管理放纵、纪律松弛、学习教育抓得不系统、不经常,导致出现了从事实际经营管理工作而不懂经营管理业务这个问题的普遍存在。
二是不愿意也不习惯接受新事物、新知识,没有提高自我、努力工作的意识,“等、靠、要”的思想随时显现在少数人的面前。
三是历史遗留问题不断暴露。因单方毁约导致本届班子赔(补)偿200多万元;因虚列利润500多万元,导致本届不得不进行填补;因处置资产后的证件没有办理,导致本届又将补缴近千万的税款;因资金管理不规范,导致体外循环的银行流水达1000万元之多;因投资失误,导致200多万元的资金至今收不回来。还有,分家单设以来,公司几乎没有对职工调整过工资,其中一名50年代的大学毕业生临到退休时,仍然是本企业最低档次的工资级别。
在退休职工服务方面,由于“事企差”的问题长期没有解决,导致每年群体上访至少50多批(次),加上零星上访人员至少在300多人(次)以上。“事企差”没有解决的原因,厅里说是没给钱,资产公司没有钱。这三年来,公司想尽办法,从2016年7月1日起,每年解决800多万元,这样才有效地避免了越级上访事件的发生,
上任的前三年,资产公司累计亏损1500多万元,这三年好不容易给“扳”了过来,盈利了1500多万元,但是面对工作难推动、批评要“面子”、能说不能干、会说不会写、不懂得什么是市场经济的一个乱摊子,这三年间,我确实搞得身疲力竭了。好在是这三年通过招聘,进了一批新人,担当了一些工作,但毕竟还有一个适应的过程,要想他们完全适应,确实还需要一段培养和教育的时间。
我今年已进入57岁了,患有高血压、肝功能异常、痛风、慢性胃炎和肝内胆总结石等多种慢性疾病。工作推不动了就着急,一着急就发火,一发火既伤害人的尊严,又伤了自己肝脏和导致血压不稳。加上自己算是“江郎才尽”,吃奶的力气确实已经使完了,目前的一些工作方法和现有的文化知识以及工作能力已远远落后于形势发展和时代的需要,若不加以改变,对今后的工作肯定是不利的;若让年轻有为的同志来领导资产公司,对今后转型发展和提质增效是大有好处的。
有鉴于此,我想真诚地向上级党组织提出辞去现职、转岗转任的请求,敬望您和厅里给予考虑。
我平时不会打牌、钓鱼,因此业余时间几乎用于文学创作。这几年来,创作了《小时候那些事》、《渔舟唱晚》、《月亮湾的笑声》等文学作品,其中代表作《小时候的那些事》发行4万册以上,这是我们省里业余作家所没有过的业绩,也是我们厅里自己的作家没有的贡献。因此,在对我今后工作岗位的安排上,请求您和组织上考虑我的专长,能否安排到诸如“文创总监”或安排到,与阅读推广活动有关的“读书会”的岗位上去,我愿意比照前任的模式在职级不变的情况下担任一个闲一点的职务,若能如此,我将竭尽全力为文学创作和群众性读书活动作出自己最大的努力。
以上是我的肺腑之言,说的都是今年6月以来一直装在心里的真实想法,现专致于您,不妥之处,请批评。
此致
敬礼!
部下 章笑然
2019年11月2日”
章笑然写完这份辞职书,经过几遍的检查修改,于当晚十点多钟,以电子版的形式通过微信发给了厅长程一果。估计程厅长看了,大约五六分钟的时间,程一果就回了过来,内容简洁有力,文字力透纸背,总共只有“收到”两个字加上一个感叹号,表达了他的果断与坚决。
章笑然看着手机,顿时感觉到,欲立立人,欲达达人。这可能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不仅是我的希望,而且是厅长的希望……
章笑然确实不想陪程厅长再玩下去了。他知道,唯有把自己辞职的原因找在自己的同仁和自己的身上才是情理之中的万全之策。如果再继续玩的话,说不定会把有的人玩得云消雾散,也会把自己玩得一钱不值。
既然如此,那就不玩了。让喜欢玩的人陪着他使劲地玩。
一个月后的12月2日,厅里下发文件,批准了章笑然的辞职转任的请求。
过了几天,突如其来的一场疫情,野火般的烧了起来。
当初人们并不知道这个病魔的凶狠与残暴,也就没有把它放在眼里当回事儿。
这个时候,忽然一场大风吹开了章笑然的思绪,他犹如梦中醒来,做出了外人压根儿不敢相信甚至百思不得其解的抉择。
就在他执意甩掉那些迟早都不会永远属于他的身外之物的过程中,丝毫没有与之后谈虎色变的新冠肺炎联系起来。
殊不知,上苍有眼,见他舍弃了一种别人羡慕向往并拼命追逐的东西,便随即赐予了一叶度他安然无恙的生命之舟。
章笑然无疑要感激皇天后土的庇佑与厚爱。不然的话,他每天必然有三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挤在地铁里的人群中间。无知无畏的活动方式与没有屏障的传播途径,使他极可能逃不过那场骇人听闻的劫难,倘若如此,生命的音符一定是混乱得奏不出美好人间的滋味乐章了……
算了吧,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可泣的章笑然!
悲催的章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