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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上午，柳三河代表厅里去处里宣布审计决定，是在那个平时开党委会的会议室进行的。他的神情和口气非常严肃。念完最后一句，当着处里的一正七副和三名工作人员的面，手指章笑然，声言厉色地命令道:
“章笑然现在跟我到楼下去！！！”
说完，与柳三河随去的几个人分头走在章笑然的一前一后，默不作声地出门、下楼、左拐弯，走往另一个小会议室，生怕走在中间的章笑然有什么闪失。刚一进门，所有人都没有坐下，柳三河横眉冷对，甚是怒不可遏，直冲冲地大声喊道:
“章笑然，过来给我签字！！！”
章笑然二话没说，照其行之。
履行完柳三河的规定动作，张笑然回到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在综合楼的四楼，当年他去报到的时候，职务是党委副书记。厅里发文的时候说，章笑然以书面的形式，主动要求辞去厅直二级单位一把手的职务，申请到这个处里担任正职级的中层副职，就不参与党委分工、不分管业务工作了。对此，章笑然也没什么大的意见，心想，反正厅长程一果以人划线，处处设防，工作上的“小鞋”穿过一双又一双。他站在主动有利的位置上，整起人来比嗑瓜子还简单。现在，他又无所顾忌地这样安排，当然是排除异已、让章笑然“靠边站”的节奏。
章笑然孤独地承受着“冷板凳”的待遇，想摆脱程一果的蹂躏是万万不可能的。
他没有进行任何反抗式的动弹，因为他知道自己胳膊拗不过这类畜生的大腿。
他还知道，在程一果面前，他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如，试图改变目前被动状况的任何希望都是幼稚可笑的。他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自己安慰自己:叫干事就好好干事，不让干事就好好休息和读书。
向处长报到之后，章笑然这会儿才清楚处里的全体班子成员都在五楼办公，每人一个单间，而章笑然的办公室则是放有两张办公桌的一个两人间。经过了解，原来是和一位正在闹情绪的总经理助理共用一间办公室。过了两天，章笑然干脆找到党委书记，在四楼层腾了一个单间，作为他读书写字和开会前后的落脚点。
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一边抽着闷烟，一边回想刚才俨乎其然正容亢色的一幕，心里不是个滋味。于是拿起固定电话拨通了厅长程一果的手机号码。程一果听了，说话的语气显得有些吃惊，然后一本正经地说，这不对呀，我不是这样安排的，柳三河怎么能这样搞啊？章笑然说，我一点也没有夸张，如果你不相信，可以通过处里的同志了解这个过程。程一果说，你说的话我丝毫不加怀疑，算了算了，你别往心里去，等他下午上班了，我来批评他。
有了程一果这番话，章笑然心里感到好受了一些，但对柳三河的做派仍然不能释怀。他总觉得，柳三河刻意跟他过意不去的背后，肯定有一股力量的支撑。而这种支撑，除了程一果，别人是不会也不敢提供的。不然的话， 柳三河哪有如此“创造性工作”的底气？现在既然如此，那就说明厅长程一果唱的是“双簧戏”，一方面授意柳三河如何如何去做，另一方面在章笑然面前表现出假装不知情的样子。章笑然想，如果真的是这么回事，这就和之前调查他的《小时候那些事》出版情况如出一辙的了。因为那次调查，程一果不止一次地当面夸赞章笑然，说这本这部长篇小说写得如何如何的好，为全系统争取了多高多高的荣誉，还有为厅里创造了多少多少的经济效益。背地里却安排柳三河调查是否存在通过特定关系人打招呼、逃避应由个人支付的出版费用、是否在发行的过程中面向内部职工层层下达购买任务的问题。
章笑然记得，这件事先后进行了两次调查。查否一次，再来一次。这两次调查都是于无声处进行的。结果，他们怀疑的问题一个也不存在，但却把程一果将章笑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真实意图暴露得一览无余。而柳三河的行为则是带着“挣表现”“挣职务”的目的，助纣为虐，为虎作怅。
提起柳三河，章笑然心里明白，他三年前跟柳三河结下的鿄子，或许成了柳三河后来冤冤相报、以血洗血的理由。尽管章笑然当时没有丝毫的故意，只是直言不讳地指出了柳三河工作上的问题，要他必须纠正那些错误做法，但柳三河是绝对不会领这个情的。说直白一些，那真叫既坏了他的好事，又捅了他的“娄子”。事情的来龙去脉是:
2016年，时任《草本通讯》有限公司审计科科长的柳三河，在直接负责《草本通讯》办公地址装修改造工程过程中，没有按照当初招标价800多万的工程量执行工程管理，致使后期工程量突破到2300多万元。在这个过程中，增加的1500多万元的工程量，没有工程变更报告、没有设计变更意见、没有监理签字、没有业主审核等报告。按照“基建超过原工程量10%以上的部分，应另行进行招标”的规定，此工程项目随意变更工程量没有经过法定的申请与审批程序，严重违反了建筑、招标、审计等相关法律法规的规定。
柳三河在随意变更的这个2300多万元的工程项目完工后，又采取变通办法，聘请并指使会计事务机构对招标文件、工程预算、工程审核报告等手续进行了“造假式”的后期补办，实施全套作假行为。
上述问题出现后，章笑然作为厅里工程管理部的负责人，先三次到《草本通讯》杂志社向柳三河指出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并对他为了遮掩上述问题，又擅自请来会计事务机构采取“比着屁股裁裤子”的手法，将2300余万元的工程量进行“画圆”，企图达到蒙混过关的目的的行为，进行了严厉制止。通过指其所错，论其所害，柳三河表示立即纠正错误行为，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做好整改工作。
对于柳三河的违法违纪行为及其后果，章笑然还专门咨询了律师。律师分析认为，这种行为应该受到四个方面的处罚，即取消中标单位的中标资格、罚款、取消投标人的投标资格、追究甲方直接责任人的刑事责任。
律师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招标投标法》第五十四条“投标人以他人名义投标或者以其他方式弄虚作假，骗取中标的，中标无效，给招标人造成损失的，依法承担赔偿责任；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依法必须进行招标的项目的投标人有前款所列行为尚未构成犯罪的，处中标项目金额千分之五以上千分之十以下的罚款，对单位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和其他直接责任人员处单位罚款数额百分之五以上百分之十以下的罚款；有违法所得的，并处没收违法所得；情节严重的，取消其一年至三年内参加依法必须进行招标的项目的投标资格并予以公告，直至由工商行政管理机关吊销营业执照。
同时《招标投标法实施条例》第六十八条规定，“（1）投标人以他人名义投标或者以其他方式弄虚作假骗取中标的，中标无效。（2）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3）尚不构成犯罪的，依照招标投标法第五十四条的规定处罚。
律师还特别强调，依法必须进行招标的项目的投标人未招标的，对单位的罚款金额按照招标目合同金额依照招标投标法规定的比例计算。
此外，投标人有下列行为之一的，属于招标投标法第五十四条规定的情节严重行为，由有关行政监督部门取消其1年至3年内参加依法必须进行招标的项目的投标资格。这里面包括:（1）伪造、变造资格、资质证书或者其他许可证件骗取中标；（2）3年内2次以上使用他人名义投标；（3）弄虚作假骗取中标给招标人造成直接经济损失30万元以上；（4）其他弄虚作假骗取中标情节严重的行为。
柳三河直接负责的工程项目，完全属于“没有招标先施工，施工结束再补办”的本末颠倒的行为，那么应该如何处理呢？
律师分析说，先施工后招标属于规避招标，是违法行为。必须进行招标的项目而不招标的，或将必须进行招标的项目化整为零或者以其他任何方式规避招标的，责令限期改正，可以处项目合同金额千分之五以上千分之十以下的罚款；对全部或者部分使用国有资金的项目，可以暂停项目执行或者暂停资金拨付；对单位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和其他直接责任人员依法给予处分。
律师说，这些法律依据全部体现在《工程建设项目施工招标投标办法》第四十九条里面。柳三河作为内审监督人员，本身就不应该插手或从事具体的项目建设活动，同又在自己懂得“应该怎么做、必须怎么做”的基础上明知故犯，显然给人以必有猫腻的感觉。
鉴于这些情况，章笑然第三次来到柳三河负责的工程项目工地上，当着柳三河的面，对问题的严重性和应当承担的法律后果，给柳三河一五一十地讲了个透。柳三河开始很是有些固执己见，认为只要补齐手续了，就等于万事无忧了。章笑然说，你准备补齐和现有已经补齐的一些东西，不是原本存在的事实，而是玩弄的自欺欺人的文字上的游戏。你是审计专业毕业的，从事的又是内部审计工作，你自己想想看，即便把手脚做到天衣无缝的地步，照样是经不起问，经不起查。因为生命不可能从谎言中开出灿烂的鲜花；一句谎话要用一百句谎话来圆，否则永远都有堵不完的漏洞。
听着听着，听得柳三河的神情有些恐慌起来。
后来不久，章笑然调到了其他单位，柳三河的事儿自然少了个“冤大头”。更让柳三河走“狗屎运”的是，又过了几天，省里对厅级单位的一把手来了次大的调整，一夜之间，厅长变成了程一果。古言道，一朝代君子一朝臣，今朝不认前朝人人。北地怎禁沙岁月，南人偏占锦乾坤。程一果到任之后，新官不理旧账，只顾得谋划自己的布局，树立个人的权威，没有兴趣过问厅直系统存在的这矛盾那问题，以致于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的柳三河，捡了一个大漏，那个满地鸡毛的工程项目从此不了了之。
如今，柳三河以不可一世趾高气扬盛气凌人唯我独尊的架势落井下石，让他一下子想起了三年前他与柳三河结下的没有解开的那个过节，真的预料不到，竟然被柳三河用得如此淋漓尽致。照此看来，柳三河当初根本没有意识到章笑然的初衷，于工作而言，对柳三河是一种帮助，于人性而言，对柳三河是一种挽救。章笑然那些情理之中的话语虽然逆耳，没有顾及柳三河的感受，甚至无意中伤害了他的尊严，那些虽然具有“良药苦口利于病”作用的由衷之言，但却被柳三河耿耿于怀变本加厉地发泄在工作之中。这时候，章笑然似乎已经明白，在程一果对他恨之入骨，正在寻找或制造报复机会的情况下，柳三河见机行事，把讨好与私愤、巴结与报复合二为一，那是势在必然的。
想到这里，章笑然像站在空旷地带，任凭电闪雷鸣和暴风骤雨来临一样，等待着山洪的爆发与咆哮。
章笑然知道，程一果和柳三河共同制造的无论是电闪雷呜还是接下来的暴风骤雨，作为一种阴谋诡计，对于他们指向的人的危害，不会亚于结下的世代仇恨。不过终究有那么一天，随之而来的，便是朗朗天空洒满灿烂的阳光。到了那个时候，一些只能在黑夜里出现的行尸走肉，一定会被宣告他们魔鬼状态的消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