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涛坐着姜荆宝带来的油壁豪华牛车,沿着宽广的战备官道只是疾驶二十几里路程,就来到了位于锦官城西南郊外卧虎山阳面的剑南西川节度使府了。
近到府门,早有节度使别驾、两三位参事、文书,四五个衙役候在大门口了。
姜荆宝、薛涛跳下牛车,快步来到众人面前。
姜荆宝逐一给薛涛介绍了:最年长的节度使别驾胡成才(即副节度使)、次年长的吏簿主记(掌管官吏档案,相当于现在的人事局长)赵建、瘦高个的文悦主事冉殊(掌管文化娱乐事务,相当于现在的文化局长)、仓务事(主管后勤供应)牛屯草等,还有一个刚及及笄之年的勤杂衙役乔二宝。
薛涛一一拜见了各位官员,众人说着客套话一起进到节度使府内,穿过一条笔直的出兵石板大道,走过阔大的演兵场,又走上一架架在人工湖上的巨大木桥,尔后直达山岗巨岩上的节度使府长官大堂——卧虎厅,拜见节度使韦皋。
一行人来到大堂门口,姜荆宝先请节度使近身侍卫进去禀报了薛涛已被接来,请求拜见韦大人。
一会儿,侍卫在门口高呼:“有请才女薛涛和众官员入内觐见——!”
姜荆宝便引了薛涛,众官员随在身后步入了节度使大堂。迈进大堂的之时,薛涛就惊得呆了!
只见层梁起拱的宽大的大厅内,四根白玉石柱顶天而立,石柱间有紫檀木的雕花屏风相连。这后、左、右面的屏风就隔离出了一片长方形大厅。屋顶挂顶天花板是烫金刻画富丽堂皇,后面的屏风是八千里江山浮雕图,昭示着主人胸怀社稷封疆一方的龙虎霸气;两个厅角分别摆放着虎、凤玉石雕塑,显示这主人伏于龙子脚下,凌于众生之上的威风;后屏风之正前则是一柄巨剑悬挂于紫檀木架上,鎏金剑鞘上的飞龙七星浮雕和皇帝玉玺印章图样,说明这宝剑可不是一般的兵器,而是一柄尚方宝剑;正中间则是一架硕大的紫檀木文案,文案上是奇大的笔筒插满了大大小小的各类毛颖;厅口左右两侧却是两株珍奇的兰花正发散这奇异的芳香,这又显示了主人威武之中的文雅之气。总体看来甚是华贵大气且又豪气凌人。
薛涛略一扫视了一多半圈,却不敢抬眼看文案后面坐着的大人,只是用眼帘的余光瞟了一眼,瞟到的是一座高大伟岸的身躯和一场煞人、威严,高大上的气场。不用想,他就是这里的最高长官韦皋、韦大人了。薛涛的心里突然莫名的紧张起来。
姜荆宝近前一步拱手禀报道:“禀报节度使大人,校书薛涛已到,请节度使大人吩咐。”
薛涛也赶紧跨前一步,一下子跪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叩了一个头低声说道:
“小女,小女薛涛,拜见节度使大人,感谢大人,感谢大人的知遇之恩。”薛涛委实有点儿紧张,话语有点儿结巴。
韦皋从宽大的暗红色文岸后抬起头来,略露出一丝笑容回道:
“嗷?你就是薛涛?”声音低沉粗犷中略带沙哑。
“小,小女正是。”薛涛还是跪在那里。
韦皋低眼俯视着眼前跪着的薛涛的后背,丝绸衣服裹罩着的女性的轮廓更加凸显,乌黑的发髻、瘦弱但却修长的腰身、蜂腰圆臀、屁股高耸着撅在那里,一双玉腿虽然是弯曲着,却明显的能看出颀长、匀称。他心里不禁动了一下,啊,几年不见,这玉女已经长成了,出落成一位妩媚、瑰丽、女性气息洋溢,让人怦然心动的美女了。
啊!——这薛涛堪称大唐绝佳玉女!
他压抑着内心的悸动和惊喜,但面无表情。
韦皋沉思间,不知不觉时间呆的有点儿长了,薛涛还跪在那里呢。众官员有点儿疑惑,就都看看韦皋。韦皋的眼角余光觉察到了众人的目光,忽的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但还是慢调丝缕的说道:
“薛才女,起来,起来。本官向来不重礼仪,你不必这么拘礼了!也不必如此紧张!”
“小,小女不是紧张,是心,心存感激尔。”
薛涛这才站起来,微微抬起头来,略微地瞟了一眼面前的韦大人才发现:这剑南西川的最高长官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骨健筋强,如摇地貔貅临座上;语话轩昂,吐千丈凌云之豪气,只是面庞上是须冉恣肆且粗壮如刺,恶眉如蚕横卧于两只铜铃般大眼上,目光凌厉威严,整副面孔如同天上降魔主,人间太岁神,显然一股威严凛人气势,让人有点儿不寒而栗。
薛涛连忙又垂下了眼帘。
“哈哈,哈哈,”韦皋轻笑了两声:“何需感激?本官初入剑南即已闻你扫眉才子之大名矣!本官还闻听你的一幅书墨,竟顶十斗米焉。此闻可为真?”韦皋远远地盯着薛涛看着。
薛涛红了脸儿,立马回道:
“节度使大人过誉了。我的纸墨只是缘由兴趣的涂鸦而已,哪里顶的上十斗米也。只是一次偶遇前辈樊晃老先生,是为前辈刻意拔戳小女罢了。”
“樊晃?嗷!你也认识樊晃老先生?那……你是如何认识于他的?”
“樊晃老先生一弟子杨三变杨俊乃我旧友也,所以一来二去也就认识了樊老先生。”薛涛低声回答着,有点疑惑这韦大人如何对樊晃这样儿的感兴趣。
“哈哈,哈哈,……”韦皋闻言,突然忍俊不禁似的笑着的从座上站起来,拐过大大的文案,来回踱着,“杨三变!扬三变!才女所言的就是那位‘笑把浮名,更了浅酌低唱’的‘白衣卿相’喽?”
薛涛大红了脸,好似被其看破了私密一般,只好点点头道:“正是此人。”
“嗯,也是,这杨三变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又生的相貌标致,风流倜傥,可也算是大唐名人嗷——!只是,只是此人稍过轻狂和风流而已。然,本夫倒是十分地欣赏于他。不妨,有朝一日可请他来弊府一叙?”
“甚好!甚好!大人若愿意,小女我近日即可前去约他。这杨兄可是位多情又……”薛涛一听韦大人要约见杨三,喜不自禁竟拍着手笑答,几乎有点儿手舞足蹈了。但,她再抬眼看对方时,却扑捉到对方眼眸中瞬间流露出的不悦之表情。敏感的她顿时停住了兴高采烈的动作和正要说出的对杨三好感,僵在那里。
“看似,才女和他相交甚熟喽?”韦皋看似无意地问道。他脸上的那种莫名的不悦只在瞬间就滑过眼眸,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接着就恢复了依然的面无表情。
韦皋这一丝微妙的情绪波动只有薛涛看到了,其他人根本未察觉到。
聪慧的薛涛马上想起来,琦玉姐姐早就说过的,杨俊是不被朝廷和高官们喜欢的人物,同时,她也马上联想到了“杨俊-樊晃-殷遥-殷遥之女-高红……”,还有,高红给她流露出来的那个“左金吾卫大将军”!
想到这里,薛涛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难道?难道……?薛涛不敢往下联想了。
“薛涛!本官问你呢?怎么了?”韦皋看到突然走神了的薛涛,有点气愤的又催问道。
薛涛听到韦大人的追问,立马醒了过来,马上就转成平淡的语调掩饰着回答道:
“奥——小女只是,只是在美人邸里,和,和一众姐妹一起和他谈论过诗词,和,和刘琦玉姐姐一块儿和他见过樊晃老先生而已,……还不算是,甚熟……对了,近期里,他,或许,在京都准备殿试哩。”
“哈哈,嗯,……”韦皋有点儿冷的笑了一笑,还是面无表情着。
“言归正传吧。”韦皋嘎然而止关于杨三变的话题转回身来看着薛涛,“本官只是惜你才华,令你为朝廷进力而已。本官初来乍到剑南西川,百业待兴,千绪亟捋,万项乏人啊!你来了,本官暂安排你代行校书职位,将所有文牒案牍之事交付与你。你可要尽力了。”
“小女听命!”薛涛连忙答应了。
听了薛涛的回答,韦皋凝视了她片刻点点头,接着又说道:
“还有,”他停顿了片刻,“还有啊,本府不仅辖地众多,往来的官员络绎不绝,还有各路朝廷御史、监察频频到访,且面对域外众邻国,吾等应洽、外交任务繁重,这一切都需要接应、招待啊,酒宴之上,你也需要侍客侑酒。”
“侍客侑酒?我,我……”薛涛楞了一下,这,这,侍客侑酒还要专人吗?我是校书还是侍客侑酒的人?薛涛在心里打了疑问。
“你难道在美人邸没做过侍客侑酒之事吗?”薛涛犹豫之时,韦皋严肃地追问了一句,声音虽然低沉,却透着威严的意味。
薛涛立刻补充道:“只是,只是,小女不胜酒力……”
“不胜酒力之困难还需挂齿?嗯?!慢慢习来即可!”韦大人声音有点儿渐大了。他并未再等薛涛的接言,直接朝着下面喊道:
“赵主簿——”
“下官在。”长吏簿主记赵建立马应声。
“你为薛涛薛才女开始登记了吏册,从今日起按照校书的职务计算薪酬。”
“卑职明白。”赵建答应了。
“仓务事牛屯草——”
“卑职也在。”牛屯草也连忙应声。
“你为薛涛准备相应的办公、住房食物等一应物品。记着,住房一应要上好的。”
“卑职遵命。”
韦皋捋捋胡须沉吟片刻又对乔二宝喊道:“乔二宝啊——”
“小人在。”
“你领薛涛安排食宿等一应事项,且要好省地照顾了薛涛薛才女。”
“小的明白。”乔二宝也立马答应了。
此时,韦皋习惯性地拿将起案上震堂木,可能觉得不妥,又清清地顿挫在案面上,稍稍轻叹了口气。众人立马明白该退堂了。于是,薛涛和众人一并辞别韦皋,各自按照吩咐忙事务去不提。
……
仓务事牛屯草去安排发放薛涛一应的办公、食宿工具。
乔二宝引着木牛车带着行李去到薛涛新分的宿房安排卧居。
姜荆宝则引着薛涛开始赏游这大唐最大的节度使府。他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儿给薛涛一一作着介绍。
自张延赏始,剑南西川节度使府新建于成都城外府河以西,南河以北河岔口的一座小山岗上,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成都城四周地势平坦,这唯一的小山岗,自此就被人们称为“卧虎山”了。
庞大的节度使府衙雄踞卧虎山,坐北朝南俯瞰西南、西北五百里平川,视野开阔,出行通达,水路可有左右两条水道,陆路则四通八达。府衙后面,专修一条官道,直通成都市区的成都州府。这之间的靠近成都市区一段的路边就是浣花美人邸。
节度使府大院占地约有百余亩,大院内恰又抱着一座天然袖珍小山。这小山高十丈余,山座纵横各有二百步余,前任张延赏为其取名曰:“珍珠崮”。
珍珠崮正前是一座巨大的演兵场,演兵场后是一杆巨高的旗杆。旗杆上悬大唐皇旗,下悬“韦”字帅旗。旗杆正北面则有一架带扶栏的宽大油漆防腐木桥。木桥跨过珍珠崮前的一面人工湖,再跨越珍珠崮上直通卧虎山坡上的节度使大殿。
大殿之左右的两个山膀上,则是一应的官僚们办公的两纵稍低的大殿。内设节度使府衙的各位僚佐的办公大堂,和议事大厅、演武大厅、娱乐大厅、兵器库房、补给库房等。
各厅之间甬路相连,期间是池馆水榭,映在青松翠柏之中;假山怪石,花坛盆景,藤萝翠竹,点缀其间。水池中水莲浮萍,水池上曲桥横过。
大殿左后侧是节度使家眷宅第,右后侧则为其他官吏的家眷宅第。
薛涛、姜荆宝两人边谈边走直到了殿后的卧虎山最高峰上。立于高峰,往后能俯瞰成都市区全貌,往前则远瞰西南边陲二十四州近百个县八百里边疆沃野。
姜荆宝娓娓介绍道:
节度使的僚佐有副使、支使、行军司马、判官、推官等,将校有押衙、虞侯、兵马使等。由于观察使是采访使的改名,故唐代后期节度使例兼所在道的观察使。节度使的僚属,都由节度使辟举,然后上报朝廷批准。
所统州县长吏虽由朝廷任命,而实际则听命于节镇。遇刺史位阙,节镇常遣上佐摄职,然后报请朝廷正授。地方财政收入分为上供、送使、留州三部分。
薛涛听了姜荆宝的介绍忍不住就问道:“韦大人不是还兼职成都府尹吗?”
“是啊!”姜荆宝道,“韦大人的主要精力都放在节度二十四州和边疆防务上也,成都的事务就都委托给了成都府尹别驾了。诺——”姜荆宝说着就抬手指着市区一座府衙说道:“那就是成都府衙,据此不过十里路也。”
薛涛听到成都府衙,就联想起了原先府衙的恶少侯占魁,想起了小凤仙儿及小凤仙儿说出的节度使府的什么“内保头儿”郝声望,就问姜荆宝道:
“姜参事,这节度使府内有个郝声望吗?”
“是啊,是有此人啊,他是韦大人的贴身护卫啊。你,认识与他?”
“哦,我不认识,我只是听我一个小姐姐说起过。”薛涛连忙摇摇头。
“哎——,你的小姐妹怎么会认识与他?他可是才随了节度使大人一并从京都调来的,他怎么会和美人邸里的娱妓,哦,哦,是美女们认识?”姜荆宝因为自己顺口对薛涛说出了“娱妓”这个不太尊敬的词语,觉得不好意思了,脸稍许有些发红。
薛涛的脸儿也跟着红了一阵,就反问道:“他和我们姐妹认识也很正常啊,难道,韦大人不允许他去,去美人邸也?”
姜荆宝沉默了一会儿,嗫嚅着斟酌着词语回答道:“嗯,韦大人曾经对我们有过约法三章,当然,是只对我们,我们尚未婚配的,小吏的,就是不允许我们,我们进入烟花,烟花柳巷。”他说着,低了头更正道:“哦,薛校书,当然美人邸非,非烟花柳巷也。”
薛涛也十分惭愧的低了头,摩挲着自己的衣角:“那,那,怎的……?”
“哦,对了”姜荆宝一拍自己的脑门,“哦,对了,郝声望是随了韦大人去过的。”
“韦大人去过美人邸?”薛涛立马就有了疑问脱口而出,但旋即就止住了下面的话。但是心里想:这大人,明令不许下人招惹的地儿,自己却去了!嘁!……也不对!这韦大人这么位高权重的人物要是去了,那,那场面和动静能小了?自己可是一直待在美人邸里的,怎么就不曾知晓?
“哦,节度使大人是想去来着,但是终因提前见到了美人邸的人,就半道儿折返了也。”
“他?美人邸里能有何大事?还劳烦节度使大人亲自前往?”
“哦,哦,嘻嘻……”姜荆宝笑了,“嗨!还不是为了查究,哦,心系于你吗?”姜荆宝说到这里猛地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了,马上掩饰道:“他,大人去否美人邸,我们就不劳神子嘛。哎,我们且到往下走,观观节度使大殿再说,嘿嘿嘿……”
“查究我?”薛涛猛然转身盯着姜荆宝,紧抓住那个话题:“为何查究我?何事?”
“没事,没事。不是查究你,是,是探询,探询你的才学嘛!”姜荆宝掩饰着。
薛涛更加纳闷了,探询我的学识,何不直接去了就是了,那还用拐这么多的弯?但是,这疑问,薛涛没敢说出来就罢了。
姜荆宝知道,这事本不该和薛涛说,韦大人私自去到美人邸,也是瞒着他姜荆宝的。探询薛涛的事,是他自己琢磨的。其实,他早就很明确地估摸出了,韦大人探询的是薛涛的“那方面”的情势,并非是“学识”,所以,韦大人就遮遮掩掩得了。
这样的事怎么能和当事人薛涛露了呢?嗨!该自己掌嘴!为了打断这对话,他就赶紧便引着薛涛走下卧虎山的最高岗,往节度使大殿走来。
薛涛眼看着姜荆宝急匆匆地往前走了,再也不好继续追着问“为什么”,只好几步赶了上去。
只见这节度使大殿,位于节度使府正中后庭位至尊处,九级大理石台阶拱起高台上,大殿平面呈正方形,面阔、进深各为3间,四面出廊,石板铺地。屋顶为单檐四角攒尖,屋面覆朱红琉璃瓦。殿正面三处开门,门前石阶东西各一出,踏跺、垂带浅刻卷草纹。门两边为青砖槛墙,上置琐窗。外观甚是雄伟壮丽。
然后,姜荆宝又引着薛涛来到了大殿主厅的耳房,指着其中的一间对薛涛说:
“薛校书啊,这就是韦大人专门吩咐的与您的办公场所。”
薛涛随即开始打量这件耳房,只见这房子宽敞明亮,长足有三丈,宽足有两丈,屋内一架朱红色中型文案,太师椅、衣架,客座、茶桌摆放整齐,其它的办公用具、文具一应俱全。正门朝南,侧面有一边门连通节度使大殿。
薛涛一看有点惊异地伸伸舌头在心里叹道:嗬!这简直比七品县尉的办公条件豪华多了。
走出耳房后便门,则是一曲廻厦廊,厦廊一个转梯转上二层,有一秀美秀楼。姜荆宝用手一指道:“喏,那就是您的卧房了”。
姜荆宝说着,就打前引路,领着薛涛走了上来。薛涛看时,但见这秀楼是一座高架于一座袖珍小湖上的朱红阁楼。阁楼掩映在翠竹垂柳芙蓉之中,绿波新荷曲桥之上,衬托的景色甚是秀美。走进秀楼,迎首是一间雅致的客厅,里间就是富华的卧室了。卧室内床帏纱幔,床上绫罗绸缎、生活用具甚是豪华。
薛涛推开西窗,越过节度使符大院极目远眺,远观所及就是府河和南河伸展向远方。两条河上白帆片片,两条河之间的三角洲上则是一望无际的川西南平原。这平原上成片的油菜花已经开了,一块一块的,远远望着好似快快金黄的绸缎,夹杂期间的则是碧绿的麦田。一派美极了的田野俯瞰图。推开东窗近瞰,则是节度使府后面美丽的花园,再往前看,她忽地吓了一跳,自己这面窗户恰正对着节度使大堂硕大的后窗。那,后窗前,正有一伟岸凛然的背影站立着,再仔细一瞧,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本府的最高长官韦大人。
薛涛猛地转回身子,赶紧关了窗子,倒吸一口凉气。
姜荆宝看到薛涛突然关了窗子,有点纳闷,就问道:“薛校书,您怎的关了窗子呢?房子一直无人住过,是我专门吩咐乔二宝开窗透透气的哩。”
“嗷,有点风凉哩。”薛涛掩饰道。
“也好,只开着西窗也可呢。”姜荆宝说着,也把房间梭巡了一遍,又说,“薛校书,你看看还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只管道来?”
“没呢!一应都好。”薛涛立马回答。
“嗯,那就好!要不,你一路颠簸,你自先稍事休息一番,中午韦大人专门设宴为您接风呢!到时即会有人专门来为您引路的。”
“也好,感谢节度使大人的盛情款待,也感谢您的关照。”
“不要客气子嘛!那,我先行告辞?”姜荆宝又问道。
薛涛立马微笑着点点头。
接风午宴自然十分的隆重。
席间,薛涛经不住众人的劝酒,就破例多喝了几杯,脸儿随即就红了。
节度使韦皋也破例接受了众人一一的敬酒,也有点微醉了。他虽然还是一脸的严肃,但语气明显的温和柔软起来。他不住地瞅瞅因酒色染面愈发妩媚的薛涛,眸光就有点儿迷离了。
薛涛初来乍到,又因这半日里韦皋对其露出的威严,加上从姜荆宝口里听来的些事情,她内心忐忑,心情就不太高涨,勉强撑着敷衍着吃完了午宴,有点踉跄地回了她的秀楼闺房,想稍事休息一下。
进了闺房后,薛涛反而无了困意。想到这儿这位一手遮天,能决定她命运的人物,韦皋的言语、气势和这半天对她的态度,她有点儿失望。他或许并未完全拿她当官员看待,甚至是,让她做校书,好似还有点儿勉强,实际上,她还是侍奉人的侍女。她忽的想起来:至今,他并未安排为她办理脱离乐籍的手续。想到这里,薛涛的心低沉了下来,有点儿烦闷了。
薛涛慢慢在房间踱着,走到西窗前,她推开西窗,望着窗外的天府原野和原野上忙忙碌碌的苍生出神。突然“砰砰砰”响起了几声敲门声。
薛涛连忙过去开门一看,却是韦皋、韦大人来了。
薛涛连忙弯腰深施一礼道:“大人,您来了,请进。”
韦皋却一改威严面孔,笑吟吟地站在门口,酒意阑珊中的目光变得十分的和蔼可亲了。他使出一个秀才的袖手一抱轻声回道:
“老生韦皋前来拜见才女薛涛,不知当否?”
薛涛被韦大人这一副奇特的架势有点弄懵懂了,羞涩地脸瞬间就红了。
薛涛红着脸,不敢正眼看着韦皋,也不敢相信眼前有点儿和蔼可亲的韦皋,就是上午威严的韦大人,但,她也明明白白知道,这分明就是那个“韦大人”!想来,这“韦大人”真是多面善变。既然,如此,自己也不能再流露出心底里的不快了,毕竟,是他从火坑里捞出了自己。且,今后,自己的命运就攥在他的手掌心里。她,必须顺从啊!
聪慧的薛涛,变得也快,她下意识地也拿出秀才的架势连忙一拱手回道:
“大人不辞万务之忙,前来弊舍,不胜荣幸!快请快请!”
十七岁的扫眉才子这一标准男书生动作,让韦皋笑了,他一步跨进薛涛的卧房,扫视了一圈道:“哈哈,哈哈,果然有须眉气势!薛涛啊,牛仓务事给你安顿的这间宿房,你可满意否?”
薛涛连忙摸起一块丝绸把卧房里的茶座太师椅抹了一遍儿道:
“大人见笑了,您快请坐,容我下去招呼茶水是也。”
“不必了!本官只是前来看看你安顿得如何,稍事便罢,你就不必客气了。还是坐了听我有话要讲。”韦皋微笑着摆摆手。
薛涛听了,赶紧正襟危坐在韦皋对面得矮座上。
“嗯,何需拘泥呢?坐在这儿即可。”韦皋指指自己右面的太师椅。
薛涛犹豫了一刹,赶紧坐在了韦大人右面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韦皋,等着韦皋说出什么。
韦皋盯着薛涛看了一会儿,直到把薛涛盯地大红了脸,不好意思低下了头,才笑眯眯地说道:
“薛涛啊,你尚欠我一件物件呢?你该还复与我了吧?”
薛涛猛地抬起了头,一脸疑问地问道:
“大人,小女欠您何物啊?”
“哈哈哈,哈哈哈……”韦皋笑出了声道:“令牌啊!那可是皇上钦赐予我的公器啊!”
薛涛猛然醒悟,连忙深深施了一礼回道:
“韦大人休怪小女,小女着实未想到此。小女先要谢谢大人了,此令牌已庇护小女躲过了几次劫难了。今日,小女业已来到大人身边,自然不再需要令牌的庇护,理当完璧归赵,请大人稍等片刻,我现在即可归还与您。”。
薛涛说完即折进内间房屋,要去躲着解出贴身衣袋里的那个虎形令牌。
“哈哈,不必了,罢了,罢了。”韦皋即刻喊住薛涛。
薛涛赶紧回身又正襟危坐于韦皋的对面,听着韦皋的吩咐。
韦皋随即又道:“既然此牌能起作用,那还是留与你以待护身吧。我韦皋已是人人皆熟,且皇上已另赐我一柄九星尚方宝剑,那道令牌我自已经不需了。哈哈,哈哈哈……”
薛涛再次谢过了韦大人,不知再说什么话好了。
两人冷对了一会儿,韦皋慢慢对薛涛又道:“薛涛啊,你知本官当时为何要冒着违反皇令的危险,将此牌留与你父吗?”
薛涛寻思了片刻回道:“自是大人善感情重,惦记我孤儿寡母也!”
“也不全是!你可知你我是京都府老乡乎?”
薛涛点点头,眼睛有点湿润了,“我,我父临终之前,即已告知与我了。小女学识浅薄,见识肤浅还望大人多加关照了。”
韦皋沉吟了一会回道:“你自尽心做好我之吩咐即可了,一切有我呢。在这整个节度使府里,除去姜荆宝为我故交外,或许,你我就是最为知己的人了。你说对否?”
初来乍到,心存着许多生分的薛涛被韦大人的这句话温暖了,她双眸之中的湿润渐渐聚拢成两汪水泡,行将滴落成为泪珠。她努力隐忍住,但却喉咙哽咽无法说出话语,只好使劲点点头。
韦皋赶紧移开盯着她的目光,转了脸站起身来来回走动着,审视着乔二宝为她布置的闺房,借以掩饰着酒后压抑不住的微微失态。
他在她十一、二岁时就见过她一面。那时,他就已经就把她冰清玉洁、明艳动人、冰雪聪明的形象烙印在了心里。这四五年的时光,她却出落的更加楚楚动人了。
他心里忽地想起了一串诗句:“娉娉袅袅十七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眼前的这豆蔻华年的美女子,却不仅是“豆蔻”怀春了,已经成熟如盛开的莲花了——瑰丽、妩媚、清新、贞洁,散发出浓郁的女性青春气息。这气息丝丝缕缕沁人心脾,让他暗暗的砰然心动。
薛涛也趁机偷偷地瞄了一眼这正值不惑之年的,男人中的至尊,人中之龙虎,鸟中之凰凤。他虬髯浓发、高大生猛,雄容稍带恶相,相貌虽然不是英俊,但却神态自信刚正、举止大气豪情,双目似铃,声如洪钟。让人一眼就能感觉到信赖、可靠。这似曾相识的感觉——这多像一个父亲啊!酒意上头,她有点想靠进他怀里的冲动。
“这闺房,你可否满意啊?”他突然一声问,把她从遐想中惊醒了。
她连忙伸出玉指借着撩留海的动作,迅速地抹去了眼里的泪水,回道:
“小女自是满意!谢谢大人!谢谢大人!小女是为苦女出身,哪见过这么华丽的锦被绣缎和精巧的妆奁啊!”
“只要你住的舒适即可矣。”他笑笑,又转过身盯着她看。
她又有点窘迫,红了脸,无言地低了头。
他看看再无话可说,就告辞走下了她的“秀楼”,似乎有点儿恋恋不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