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六月的川府大地,正当是为伏热的档口。这三面环山的合州更是闷热的让人十分的难受。
这夜晚亥时的合州街头便到处是零零落落乘夜纳凉的人们。薛涛一众人,穿过热闹的街口,便向着城边会江门的方向漫走。
这会江门是指城北的嘉陵江,涪江交汇于此处。就在迎着两江汹涌而来的鸭嘴码头上,一座亭台楼阁耸立在那里。这便是会江楼了。站在会江楼上,三江两岸景色一览无余。近可瞰嘉陵江、涪江交汇盛景,远可以眺望东山、铜梁山、学士山的秀色,白日千帆竞发,夜间门泊万船。特别是这夏天,沿江两岸苍翠浓郁,白雾低徊,更有顺着三条河道而来的三面夏风,你来我去各自裹挟着湿润的江气和浓郁的山野气息,轮番交替着扑向着会江楼前。人们立于此处就时时的感到不断有凉爽的清风扑面而来,就让人们身心清爽,心旷神怡。
薛涛一行还未到这会江门的会江楼,就远远地看见,那会江楼下更是人群数丛,路上行人则还是摩肩擦踵。
“前者途中一相见,人事经年记君面。后生相动何寂寥,君有长才不贫贱。君今起柁春江流,余亦沙边具小舟。幸为达书贤府主,江花未尽会江楼。”薛涛遥望着会江楼的宝顶,漫步行吟着杜工部的长诗《短歌行·送祁录事归合州寄苏使君》就款款地随着络绎不绝的人流,也来到了会江楼的跟前。
薛涛等人看到,许许多多的纳凉游乐的人群中,有一最大的群落最为热闹非凡。他们于是也顺势凑到了跟前探看详细。
但见,在这一处平地上,聚了呜呜压压一大片的人。人群的中央是一盏灯笼高高的挂在一根树立在地的竹竿上,在朦朦胧胧的灯光下,一位年近六十的老翁伶公正手舞足蹈晃动腾挪着高声或唱或说着“俗说”故事。【作者注:“俗说”,即我们现在所说的“说书”。它起源于三国时期,后广泛流行于隋唐及之后一直到新中国建国之后许多年的一种民间曲艺形式。最早发端于道家向俗民讲解道教、道经,后融进了民俗故事,就演变成了民间的曲艺。】但是,这老伶公的跟前却有一小小的木案,木案上只是放着一个硕大的水碗,水碗旁则斜放着一块紫色的震堂木。仔细看时,又见这老翁还斜挎了一支渔鼓在身上。
薛涛有些好奇,看这架势,是像“俗说”,又不是“俗说”,却像“俗说”加了渔鼓的伴奏,想来这是这老翁或是别的人新创的一种新曲艺形式了。
这老伶公手舞足蹈,哑呼儿巴嗓正在绘声绘色的讲述着故事,每讲到紧要处,便拿起震堂木猛地在木案上敲打一声,人们迅速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全神贯注生怕漏掉每一个字音。每到畅快激动时,老翁便拍打起渔鼓,伴着沙哑却也悠扬的唱声,诉说着许多的钟情。人群中遂不时地爆出阵阵的喝彩声。
薛涛们便也静下心来细听端详,只听这老翁唱道:
“巴子别都,古今攸重。衣带湖南湖北,雾列江东江西。登楼凭栏,涪江潜龙勿用,太和独遗龙骨。转身望来,渠河跃龙在渊,官渡三道朝门。元享利贞卦合州,嘉陵飞龙出云门。演乾道自然,会三江一流。起柁春江,水漾荇晃相继,鸬咕渔歌交欢。沙边徐风舞帆,东山乔树留香。长天旭日,紫气万千。金光闪烁,白云三片四片牵连;铜梁回应,黄鹂一声两声共鸣。”
这老翁一大段唱词开了头随即住声,立即摸起那震堂木猛然砸在木案上,“嗵”的一声震响,才开了正文。他罢了渔鼓,扬起一只手,念白道:
“各位客官,今儿个,吾老翁则说这合州城中大善守真,上善若水。恰就是一年轻刺史程凌凯,破戒律,顶骂名成全一对善男怨女的姻缘九曲……”
薛涛一听,这老翁竟是在说这合州刺史程凌凯的故事,于是立马拉了拉姜荆宝的衣襟,示意他竖起耳朵仔细听。姜荆宝也听得很是清楚,就会意的点头来细听。
只听到老伶公继续念白道:
“且先说,这嘉陵江中钓鱼城,城中有一苏姓人家,世代书香,诗文传家。男主人长年在江北做地方官,女主人因留恋故土不愿随去,带着唯一的一个女儿住在家乡。苏家女儿名唤苏玉,出落得如同江南山水一般的秀丽可人,而且天资灵慧,性情温雅,被苏母视为掌上明珠。苏母是一个出身于书香门第,颇通文墨,知书识礼的人,她对女儿除了保护备至外,还十分注重女儿的教育。在母亲的训教和熏陶下,苏玉自幼就能吟诗颂词,棋琴书画样样都能行的通。这苏家母女成了远近皆知的才女。”
老伶公念白道此处,忽然又把渔鼓从身后转到前怀里,“碰碰嚓嚓”敲打了一通,随即悠悠扬扬地唱道:
“一个夏日的头晌,苏家母女正在庭院内纳凉,一位尼姑化缘来到门前。苏玉正倚在院中的鱼池旁,右手攀翠竹,左手持绢扇,专注欣赏池中嬉戏的游鱼。尼姑见她秀图含笑,朱唇微嘬,不施丹铅,但眉目比画过的还清爽醒目嗯,嗯,嗯嗯——。这心如止水、六根清静的修行人,此时却为这清俊透逸的小女子惊叹不已也——。这苏玉赏鱼赏到心怡时,嘴里哼起了“竹枝词”,声音虽低,但沁人心腑,清丽婉转,宛如黄莺初啼声。尼姑听了直叹此音天下少有,因此直称她为“试莺”。这尼姑见过苏玉后,一直赞叹不已,直认为她是瑶台下凡之仙女矣,矣,矣也矣——。后来,随着尼姑云游各地,她常向人宣扬苏玉的风韵,因此,苏玉的芳名传遍了江南各地。于是焉,就有许多的大户来求婚配也。这里头,就有这临近之南州的大户来求亲哦。这大户家中有人做大官,家里存富赛金山,家中宅邸三百亩,家中仆人就上千哦,哦啊哦——”
这老伶公嗯嗯哦哦地唱道这里,却突然住了声,俯夏身子问诸听众道:“诸位看官,您道是这婚配成也不成?”
听众于是皆呼曰:“成!指准了成!”
那老伶公遂即又念白道:
“然,却是这小女,心里愣是有了人也,嗯嗯哦,嗯嗯哦——,客官您说是何人?且听我往下说也。并非合州无了人,有一人,姓文名涛,就是一暗熟苏玉风貌的幸运少年也。这文涛是苏家邻居的孩子,年龄与苏玉相仿,两人自幼一起长大,是青梅竹马的一对。随着年龄的增长,两人渐渐体会出男女之别来,心中时时期盼着对方,见面时又隔着一份羞涩,再不象少年时的那般两小无猜。两家父母为避嫌隙,也命他们断绝往来,于是两人近在咫尺却不能相会。但这时,两人早已把心暗许给对方,对方的音容笑貌时时浮现在两人的心中。虽然断了来往,但他俩常有书札相通,苏玉的侍女小云成了他们殷勤忠实的信使。久而久之,这苏玉暗下决心,此生一定要嫁与这文涛。”
老伶公念白至此,即又唱道:“春风送暖,夏雨落红,夏雨阵阵的响午,苏玉坐窗前,看着窗外被雨水打得零乱不堪的兰花,心中倍感寂寥,感叹着韶光易逝,花落难再,思绪郁结,难以遣散。顺手拈过一张素笺,提笔书成一首七言绝句:
晚来扶病镜台前,无力梳头任髻偏;
消瘦浑如江上柳,东风日日起还眠。
写成后,她托小云把诗笺偷偷送给文涛。文涛拿到诗笺,心中砰然一动,立即提笔以诗作答:
旭日瞳瞳破晓霞,遥知妆罢下芳阶;
那能化作桐花凤,一嗅佳人白玉钗。
苏玉得诗,细细揣味,深知文郎的情意。她冒雨来到院中池塘边,摘下池中青莲子,用一块锦缎包了,又遣小云送与文涛,包中还夹着一信笺,曰:‘吾怜子(莲子)也,欲使君知吾心苦耳!’”
老伶公唱道此处,随即改为念白道:“诸位客官,欲听详情,且容我润润喉咙也。”遂即拿起一个破蔑篓端在前怀里,颂到人们面前。薛涛明白,这是向听客们要赏钱了,于是立马掏出一些碎银挤到前面扔进了那蔑篓里,回来等着听下文。
老伶公收了众听客的的些许碎银,然后放下蔑篓,又喝了茶水润润喉咙,随即又唱开了。
“这文涛慢慢咀嚼着青莲子,在苦涩中竟渐渐品出一丝清香与甘甜,他顿时悟出了苦尽甘来的道理,似乎看到希望就在前头。却不料竟把莲子弹出,落在了窗外盛水的盆中。他正欲去捡,刚巧一只喜鹊飞过,不偏不倚屙下一团粪便在盆中。文涛又气又好笑,只好将这盆中莲子倾在院里的水池中。
时光倥偬,文涛却见池中竟然长出一枝莲。又过了几天,莲花开了,居然还是一株并蒂莲。一枝茎上两朵娇灼的红莲,相互依偎着,有说不尽的爱恋。苏玉听说后,同样是喜不胜收,她暗想:并蒂莲开,欢好永谐,这一定是好兆头。欣喜之余,又找来朝鲜茧纸,在两面画上鲤鱼图形,鳞甲闪烁,栩栩如生。在鲤鱼腹中藏上一帧诗笺,送给文涛,上面写着:
花笺制诗寄郎边,鱼雁往还为妾传;
并蒂莲开灵鹊报,倩郎早觅卖花船。
并蒂莲开送吉兆,鲤鱼传书共心声。两人于此可就暗定了终身也,嗯啊,嗯啊——。”
伶公唱至此处又改为念白道:
“自古言,自古红颜多薄命啊!这苏玉竟也未脱得此情景!只是因这文涛家里是太穷,这苏玉父亲要高攀,硬是应了那南州大户的请求。收了人家的彩礼,就是有理也说不清。那大户动了京城的高官,压着就把婚期定。您道是怎的?”
老伶公又开始唱了道:
“不几日,就把这苏玉娶到了家中。还就是这苏玉真命苦,新郎公原来是个病郎公,大户原先想冲喜,却竟是婚后不长竟丧命——!苏玉从此守了寡,恁多的煎熬在心中,嗯个,嗯个——那文涛在痴等,见此情景更是心痛啊——嗯,嗯——时光悠悠,转眼已是秋凉。秋风过处,黄叶翻飞,凄清满目,夜来秋月澄冷,更增添了思念之情——!嗯,嗯嗯——
这夜月色朦胧,清风剪剪。待夜深人静时,文涛乘着月色越墙来到这苏玉的院中。风摇花影,他甚是惊恐,蹑手蹑脚看房中。见苏玉正坐镜前,身着杏黄薄衫,脸上并不施脂粉,象一朵正开的兰花甚是可怜。这边文郎忍不住,推门就到房间去。苏玉,惊看不是外人,竟是日夜思念的郎君。只见他比往日益显英俊,身材修长、神情俊雅、布衣儒巾,身影既熟悉又陌生。两人都怔了一下,很快就不约而同地扑向了对方,似乎为此都已等了一千年。两情缱倦,万般风流,两人长久的相思与系念,都消溶在这一夕的温柔之中。窗外露出了微曦,到了不得不分别的时候,相互整好衣妆,苏玉从头上剪下一束青丝,用丝带系好,送给文涛曰:‘汝,就等吾到来生’。……”
老伶公唱道这紧要处,忽然住了声,念白道:“您倒是怎的?这孤男寡女正哭情,却被主家抓了个正中!客官,您要听下情,且要明儿晚上再与吾相逢。”说完即不容听客们的唏嘘留恋,即匆匆地收拾他那些行头。
听客们只好杂乱的议论着,猜测着故事的下情,相约着明晚继续来听,就纷纷散去了。
薛涛此时也融情于故事中了,意犹未尽但也只能惋惜地叹口气,拉拉姜荆宝,又示意随从们,转了身随着听客们慢慢步行着往城区方向走去。
这时候,已是漫天星光灿烂,夜风陡起凉意渐浓了。一行人这才忽然想起,晚饭还未吃呢。于是,就边走边找寻就近的小吃餐点,眼看一处路边一简易帐篷搭起的米线摊,就拐了进去,各自点了米线、米粉和相应的乐口小菜,就拉了凳围在一架小桌旁。
不急船期间隙,各自的餐点就摆了上来,于是大家开吃。吃了一段,姜荆宝咀嚼着饭食即问薛涛曰:“校书,吾甚觉这故事恁是苦情哩!汝觉得将下会是如何?”
薛涛咽下口中的食物,随即回道:“参事,汝未听得这伶公开头时,说道的那几句?”薛涛问至此见姜荆宝正懵懂着,遂即学着那老伶公的腔调,摇头晃脑的念白道:“吾老翁则说这合州城中大善守真,上善若水。恰就是一年轻刺史程凌凯,破戒律,顶骂名成全一对善男怨女的姻缘九曲……”
念白毕,她就看着姜荆宝又曰:“他不就是夸赞的这程凌凯也?!汝不觉得,他这俗说恰就是吾等正欲探访之时宜也?”
姜荆宝闻听此言,放下手中的碗筷,猛地一拍自己的脑门,恍然大悟道:“可不是怎的?就是这程凌凯之事也。这故事中的苏玉的确是犯了刑律,婚内私通于这文涛也。人家这婆家怎的能忍乎?!嗨!嗨!吾还甚疑问,怎的这程凌凯愣是莽撞至极,冒大不韪硬是要纳一民女为妾呢,也难怪,这女子甚是聪慧且俊秀,让人难以忘怀也!唉!假若要是巧遇,吾,吾也会欲娶之哉耳。嘻嘻嘻,嘻嘻。”
“是也,是也,只要不犯刑律,谁也想欲之者也!嘻嘻嘻”,“哎——此言甚对,仙女一般的人儿,又是如此情趣,柳下惠也会动心者也,嘿嘿,嘿嘿。”两位捕役也嬉笑着插了话进来。
“哈哈,哈哈,汝等竖子,露了真言矣!唉!看汝等男子皆是见色而不顾也。哈哈,哈哈。”薛涛拿筷子指着姜荆宝与捕役,也笑了道,但略一思忖,又道:“不过,……吾怎觉得这事不这么简单也?汝想,如此这般,那这老翁为何还赞曰‘合州城中大善守真,上善若水。恰就是一年轻刺史程凌凯,破戒律,顶骂名成全一对善男怨女的姻缘九曲’也?”
“对也!按说,这黎民百姓所言皆为无利益纠葛之真言,假如这程凌凯如此欺男霸女断了人家之美好姻缘,人们不皆骂之乎?还说其‘成全一对善男怨女的姻缘九曲’哉?”姜荆宝沉吟着道。
“吾看也不像。校书您看,那程夫人能言善辩,瞪着一双机警伶俐的大眼,且又是那恁厉害的萧监察御史之女儿,能是一窝囊凡妇焉?即便是那程刺史长了胆儿,偏欲纳妾,那她也应不会甚喜其郎公纳一美妾乎?况还是一着带了私通罪名之寡妇也?”捕役也说道。
薛涛点点头也曰:“是也!却就是别驾季裕禄之说也不似乎确切也。季裕禄只是说此女已有如意郎君,却并未说其还是一已经婚配了的寡妇也。嗯,吾只觉肯定是事出有因也,且待吾等明日即再询问季裕禄便知焉。”
三位男士都点点头,表示赞同。
一行人吃罢了夜宵,随即找家店家住宿了,单等到明日即再去合州府衙寻那季裕禄。
翌日一早,薛涛唤起姜荆宝等三人,匆匆吃罢了早餐,即到了合州府衙,果然见有五六人聚在府衙前,吵吵嚷嚷说要“请程刺史严正刑律责罚奸夫,归还其妇也”,另有三五人则喊着让程刺史归还其女。
薛涛在一旁观察了一会儿,就先去到那五六人的群前自报了身份,就询问端详。那五六人则同时回曰:其乃民妇苏氏夫家之人。并曰:“正好,节度使府官吏来了,吾们夫家只想寻回苏氏,惩罚奸夫。”
薛涛因已有昨夜之听闻在心,自然是同情了苏玉,便耐心劝说夫家人道:大唐刑律是允许寡妇改嫁的。既然,这苏玉守寡,又是自愿改嫁,且就成全了她吧。
那夫家之人却说:纵是改嫁也应须吾们夫家答应了才算,更不可私定终身,也更不许私通野男人也。
薛涛即回答道:既然,您们夫家同意了改嫁,也应希望其寻得个如意之人,就别再追究那许多繁琐之事了。况且,这苏氏刚及过门,丈夫即去世,甚是命苦之人也。再说了,这所谓野男并非野,是其先于婚配您家前之恋人也。
那夫家人中之一年长者想了想,也点头称是,说曰:其实,吾们也并非就是不让这苏氏改嫁也,也不想置那文涛少年于死地也,也并非相信这程刺史是想纳苏氏为妾也,只是,只是……,吾等就想让这苏氏归回也。
薛涛立马追问:这是如何也?既然汝等愿意其改嫁为何偏欲让其归回,费那无用的周折作甚?
那人回答曰:夫家另有所许。
薛涛更问:“那许与谁家?”
“嗯,嗯,吾等……”那人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最后只说:“归还苏氏便罢。”
便再不回答。
薛涛看着再问不出什么,便又来到那三五人的人群前,问其是何人?
那些人回答,是苏氏娘家人。
薛涛即问:“汝等何事?”
“吾等只是想寻回女子,也是欲让其回归夫家,否则不好交代也。”娘家一老者答曰。
薛涛更是纳闷了,这娘家之人竟也要让这苏氏归回夫家,难道这娘家人也愿意让这苏玉继续回去守寡?
于是便问道:“这苏氏又未诞下一男半女,您们这娘家人为何愿意也让这苏氏回去守寡?”
娘家人答曰:并非愿意她继续守寡,受那分寂寞清苦。
“那为何反来寻她?阻拦程刺史之成全?”薛涛盯着这娘家人问。
其中一位愣头青少年则答曰:“她若不归回夫家,吾等不好与人交代乎。”
“夫家既然也是同意这苏氏改嫁,汝等何不趁着有官府为汝做主,让其改嫁了,还与谁不好交代耳?”薛涛抵近了愣头青问。
“嗯,嗯,……,吾等就想要女子回归夫家即可。吾等并非想治罪与那文涛也,文涛毕竟是吾之近邻也。但吾等必要这文涛避而远之则罢也。”愣头青无边际的乱言一通。
薛涛明白了,这夫家、娘家都无非就是要这苏玉与文涛断了,回归夫家,看来是另有图谋。
薛涛想了想,遂想到那伶公说唱中曾有言:这苏玉之父是在江北为官,其母也是知书达理者也。既然如此,怎的竟无了亲情之顾?更不通些道理?亦不同情苏玉与文涛之青梅竹马之恋也?怎会还让这苏玉回归夫家受苦?于是便问,这苏玉之父母在哪里?
愣头青则冷言曰:“她父母?哈哈,早已归西了!”
“嗷?归西了?都去世了吗?”薛涛甚为惊异。
“是啊!小苏玉命苦着哩,先是其父患了咳血病,其母也染矣,就双双病亡了矣。更苦的是还拉下恁多的债务……族人若不把这小女子寻回夫家,这债务怎的……”那老者又过来插言答道。
薛涛又问:“即便是这苏玉回归,这债务那能怎的来偿还?”
老者寻思了片刻道:“只要她回归了夫家,则自然会有办法也。况,吾等已与夫家协商好了也。”
薛涛听到此处,一切就都明白了,她什么也不说转身即走。
薛涛引着姜荆宝等人径直就跨进了合州府衙内,直接就去寻那季裕禄。
来到季裕禄的别驾公堂,薛涛即谓季裕禄说,昨日到了合州天已太晚,遂即住宿了,今日便来访,请季别驾说说那程凌凯之事。
季裕禄则回曰:“就是那些已经禀奏过的情节。您或许也看到了那聚在府衙前的娘家人和夫家人了否?”
薛涛回答曰:“确已见到也”。遂又反问季裕禄道:“怎的那夫家说是这苏氏另有所许?而娘家人则曰,假如苏女不回归夫家,就不好与人交代是也。这另有所许,是许之何人?这不好交代,是不好与何人交代也?”
“嗯个,嗯个,……这,吾并不知也,这……”季裕禄竟结结巴巴地有些紧张了。
薛涛转了几下眼珠儿,忽然说道:“别驾大人,吾等昨日夜间,曾与这会江楼前,听了半宿俗说,那老伶公竟将这苏玉之事了解的甚为详细,且编了说唱细说端详。吾等听了甚是感伤。不知大人您可听过与否?您若尚未听过,不妨今儿晚间,吾就赔了您去细听详细如何?”薛涛一边儿说着,一边儿细细观察这季裕禄的神情。
这季裕禄自然十分知晓这薛涛的聪明灵透,且也只其就是节度使大人之耳目也,眼睛的余光瞅着薛涛盯着自己,心先自慌了。
眼见的这季别驾,脸儿绯红,接着开始冒汗,一会儿就汗雨满面热气腾腾了。
薛涛却故作不解地问道:“嗷,别驾,怎的了?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啊,啊,啊……”季裕禄更加紧张了,立马就招了道:“校书,吾,吾是有隐瞒不报者也,还请宽恕!”
“嗷,别驾隐之如何也?现在道来怎算隐瞒不报也?毕竟吾等刚刚至此乎。”薛涛故作轻言着,又示意那捕役展开案纸开始记录。
“那,吾说,吾说,这苏女是为守寡也。”
薛涛立即接了话道:“吾知也,您却说。”
“吾已经与其夫家商议好了,欲聘其为吾儿媳也,吾已经送了许多的聘礼与其夫家,且还应诺了替其偿还其父母债务也。然,此时却突然冒出了那文涛之不屑之徒也。这文涛竖子尚不足于虑,此毕竟是奸情苟合也。因吾在州府,夫家一气之下捉了奸夫淫妇告发至此,本想使这奸夫归案,苏氏回归罢了。谁知,却被这程凌凯横插一杠子,竟要走了那苏氏不放……”
“且慢,吾甚觉意外也,季别驾。您即五品官吏,且又是大家大户,怎的令公子竟欲聘这寡妇,甚至还是不贞洁的夫人为妻?”薛涛纳闷地问。
“吾,吾,……”季裕禄犹豫着不肯说。
“令公子怎的啊?季别驾。”薛涛紧追不放。
季裕禄知道这薛涛的问话,已经是不可躲避也,随即一拍大腿道曰:
“唉!吾儿,吾儿,吾儿,小儿得,得病,是一瘫子也!”
“啊!”薛涛闻言竟拍案而起,“嗵”的一声,她拍的桌案山响,震得桌案上的笔、砚,纸、镇乱颤,随即一连串的呵责脱口而出:“呜呼!这岂不是送这苏玉又进火坑乎!竟为汝之小儿葬送这么秀美的女子后半生乎!作为父母官汝竟如此黑心乎!”这一下子,猛地就把季裕禄吓的目瞪口呆直至哆嗦起来,也把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站立起来的薛涛因这激动气愤难抑还在气喘吁吁,但随即再一想,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过分失态有些不妥。自己虽然是节度使府的使臣,但毕竟这校书之职官阶甚低,而面对的却是四五品官阶的州府别驾,且还是老吏。再说了,自己也无权审理这案件,更无权直接下结论,自己此次来得到的授权只是了解实情而已。要想为这苏玉伸张正义,或者救她于水火之中,在此发火毫无益处,就是将这些同情与愤怒带与了向节度使,也未免能解决问题。因为按照大唐刑律,这苏玉恁凭汝如何被骗婚,如何受寡情,都是无由头的苦衷。但汝婚内私通,却是犯了戒律。汝无论多么的有才,有貌,也无论汝是早有青梅竹马,两两相悦的爱情,唯有那娘家、夫家的婚约才是准绳。
所以,要想帮这可怜的苏玉,只能是用巧!于是,薛涛想到此处,马上改了言又道:
“这夫家,这夫家,恁是可恶!竟如此将一如花似玉的才女买卖!当然,这苏氏作为人之妇与人私通也是可恶!算了,算了,季大人,吾倒觉得此案本不用报与节度使府,您就可以审理了。”
季裕禄寻思了半天,也从惊恐中回过神来,但还是心有余悸的请求宽恕道:“啊!校书,校书,吾之做法是为不妥,请求宽恕!请求宽恕!但吾来审理此案,恐有不妥吧?您想,您想,此案并非是杂复之案,不妨还是交与本州府之判官审了即可。”
“嗯……”薛涛的脑子急速地转动着,她想此案若是交与节度使府的那些判官,恐怕这苏玉还会吃些苦头。毕竟,这案子的起因,是苏玉作为有夫之妇与人私通。且,纵是寡妇改嫁也须夫家点头,如此这般,若是这夫家和娘家合了手,一起坚持要求将苏氏许配给季裕禄之瘫儿子,也是无法违拗。即便是以压力迫使这季裕禄撤了婚约,退了聘礼,但,这苏玉要想自己选择了去配这文涛,恐怕也是不大可能。
薛涛忽的才明白了这程凌凯为何会在此案上剑走偏锋了。他指准也是想到了这案子的这个情由,囿于刑律无法处置了,才出此下策,先自顶了骂名,救下这苏玉。那,既如此,吾倒不如将计就计,借着这别驾的话语,就将此案放在这里审理了,那此案指准了会依照程凌凯还有自己的意愿走,既能切合了刑律,也能救出苏玉逃出这水火之坑。回去就直接将结果报与韦大人便成。
于是,薛涛“嗯”着又故意压低了声音曰:“嗯,也好,吾也知晓这程刺史和节度使府的那些判官们交往甚厚,还不如就在此审理更是公允些。况,还能由您监审乎!”
“啊,也许,啊,就如此吧……”季裕禄擦了把汗,只能这样将就着借坡下驴了。
他心里也明白,事情至此,既然已经让这两位难缠的对手都插上了手,儿子的娶妻之谋任凭怎的也办不成了。既然如此,自己再去落得个火中取栗落井下石的骂名,还不如就此借坡下驴,或可将就着剩点儿好名声。假若,此案到了西川道府,那韦皋的脾气他是知晓,或可惹火烧身也不是不可能。把此案,压在这州府中,纵使是这州府的判官也是看程凌凯的脸色非看自己的颜色,也不过就如薛涛所言,只能如此了。
但他还嗫喏着又道:“只是,只是,那程刺史却三番五次的寻衅与吾,也是岂有此理!还请校书从中秉公而断。”
薛涛现在已经明白了程凌凯三番五次寻衅这季裕禄之目的,但还是明知故问道:“他寻衅您究竟是为何?”
“他,他,……吾寻思,他是想促吾退回聘礼,与那苏氏夫家悔了婚约而已吧?”
“您之言,或许有道理。那,您又想之如何?”
“嗯,嗯,吾干脆就悔了这婚约,退了那聘礼。反正,吾之儿纵也太配不上这苏女。唉!,再说了,再说了,她,她毕竟是吾之子民也,高祖有言曰:子民即是吏之子女,其苦、其福应视为嫡儿女之苦、之福也。吾,也应遵循乎!……”这季裕禄让薛涛扶上了杆,只能顺着往上爬了。
“好!甚好!”薛涛拍掌叫好,随即对捕役曰:“汝等记录了这季大人之良言,以后可作为楷模表彰也。”,接着遂又转向季裕禄袖手一礼道:“嗯,季大人,在下佩服也!在下有礼了!”
季裕禄红了脸尴尬地回礼后,回话道:“哪里,哪里,还是校书引导的好也!”在心里却道:这小女子薛涛,着实厉害,吾终究还是钻了她的圈套。
薛涛又道:“季大人,吾则令捕役即去找那程刺史回府,明日即可审理此案,吾欲着实让他难堪一番。那请您就找了州府判官们吩咐一番吧?”
“好!好!”季裕禄立即擦着汗去到堂外去吩咐审案时宜了。
薛涛喘了一口气坐下来,摸摸刚才拍疼的手掌苦笑了一声。
姜荆宝转到她脸前,竖起大拇指,“吁、吁”了两声,做了个鬼脸。
第二日,州府公堂大厅,敞开大门公开审理此案。
那苏玉夫家、娘家人分列在大厅两边。
薛涛、姜荆宝等四人,还有那程凌凯的夫人“香辣椒”坐在公案一侧。刺史程凌凯,两位别驾及诸官员坐于大案的另一侧。厅门口聚集了一大群的看热闹的百姓和过往行人。
眼看时辰已到,判官拿起震堂木猛地一砸,“嘭”一声巨响,两排衙役立即山呼:“升——堂——喽——”,案子正式开审。
判官遂喝令带上疑犯文涛和苏玉来。即问:“谁先诉告?”
那夫家年长之人先站出来,叩了头,即道:“吾等先诉这苏氏私通之罪,再诉要回苏氏。”
判官则判曰:苏氏与文涛私通,是为有罪。但念其多年前且先于苏氏婚婚嫁之前既已有之恋情,且这苏氏在夫家持家、孝道,又是守寡三年,今儿相遇情激发无法遏制而偶然私通,择轻处罚各打五十大板。
随即,就有衙役上来对这一男一女就各打了五十大板。
判官遂又高声呼唤道:“这夫家欲要这苏氏归回夫家,谁还有陈情之言?”
那文涛立即一瘸一拐地匍匐过来,高呼他有话要讲。
判官准了,文涛便把自己与这苏玉自大小一起长大,耳鬓厮磨青梅竹马,自生恋情,两情相悦,私定终身,后来也得到了苏母的允诺,一直讲到那南州大户横生枝节,以权势来压了苏父,苏父攀高结贵遂负了文家,将这苏玉嫁了出去。这夫家娶来苏玉,实为冲喜随即就使那苏玉守寡有违天理祸害了苏玉后半生,又讲到两人还是情义深厚云云,自己欲求还是将这苏玉配婚与他。
文涛讲着讲着就声泪俱下,让在场的人都唏嘘不已。
文涛陈述完毕,判官又问,谁还欲陈词?
薛涛给季裕禄使了一个眼色,那季裕禄随即站出言称其有话要讲。
判官随即准了。季裕禄随即言曰:“吾儿本是一瘫子,求婚于这苏女,实在有失天理,所以撤婚约,求退聘礼。”
判官遂赞曰:“季别驾守道有德,爱惜子民是为可敬可歌。其主动退婚,衙门准了。并着夫家将其聘礼退了。但,季别驾不可再行追诉夫家违约。然,夫家所诉,要苏氏回归,因苏氏之夫早已过世,且未给苏氏留下一男半女,之理不通,不予准了。”
那夫家一听,随即有一人喊冤道:“吾们夫家岂不是白失去了一妇?”
判官诘问道:“汝若能再让那苏氏之夫活了,即可不失去此妇。能否?再言一句,假如汝有女恰如了这苏玉之处境,汝则如何?”
夫家那人无话可说了。
那娘家人愣头青却跳将起来曰:“那怎的官吏就可随意占了民妇?”
判官遂回问:“汝须明说,是哪位官吏占了民妇?”
愣头青回曰:“即是这程刺史大人也。”
判官遂问:“程刺史大人如何解答?”
程凌凯也恭恭敬敬地来到判官的面前叩了头,言曰:“下官冤枉!下官既未有占民妇之事,也未有占民妇之心。下官有证人在此。”
判官就问:证人是谁?
程凌凯回曰:“证人一是苏氏本人,二是文涛,三是吾之夫人。判官老爷可逐一问来即可。”
判官遂宣了苏氏过来问道:“程刺史所言究竟是真?是假?汝须从实招来。”
苏氏嘤嘤咽咽地摸了几把眼泪道:“吾一直是由那程夫人所陪,程刺史从未近贱奴吾过一步乎,言辞皆是彬彬有礼。程刺史所为,皆是为贱女今后着想,并已做媒将吾媒妁与那文涛也。且文涛也知此事也。”
文涛未等着宣他,即又瘸着小跑了过来,对着程凌凯就跪下去不住的叩头,千恩万谢这热心善良的程刺史大人,早已为其选配了婚期云云。
这一幕就把这薛涛看的笑了,心里说:汝小子,纵还聪明,没让吾下不了台!也让季裕禄看的着实腌臜,心里道:汝小子竟都布置好了,让吾自打自脸有苦难言。
判官也笑了,却还是宣程夫人前来作证。
那“香辣椒”款款移步前台,先给判官叩了首,随即起来,却笑了道:“吾这愚夫,是为学儒过深竟至入骨乎!奴曾于三年前,想使他纳一妾,好替吾一同照顾他,谁知其竟横竖不应。吾还曾托媒,比照着扫眉才子薛校书,选了貌美赛西施,艺压蔡文姬之女,他却就是目不斜视且惧之如虎。吾曾问其曰,为何恁多美女都看之不允,他却回曰:天仙也不如吾媚,神女也莫如吾慧,纵是令其做驸马,他也是惶恐不安食不甘味不如与吾耳鬓厮磨之安顺也!哈哈,哈哈,吾这愚夫也,实在让吾为其伤心者也。则说这前几日,他领了苏玉回家,吾猜想,他或欲纳其为妾,就好菜好饭招待也。谁知,他却说是,因那狱牢之餐饭已经不足,使这小女先在吾家将就,是为衙门省着点。唉!吾这愚夫,让吾说什好也?这白让吾费了伙食,却还娶不到帮手乎!哈哈哈,哈哈哈……气死吾也!诸位官人,谁有空闲就来替吾劝劝他。吾先于此谢谢了!哈哈哈,……”
“香辣椒”这一卖乖的假言假语,佯装出的怨言却在明确宣示一种自信,再加上她绘声绘色的表演竟把所有在场的官吏们都逗笑了。
判官也跟着窃笑了一阵,也想作点闹剧,就又故作郑重地问道:“证人程萧氏,下官怎觉得您程夫人之言,好似还差一言焉?”
“差甚?”“香辣椒”纳闷地问判官,“吾觉得该讲的都已经将完了?还差甚?”
“好似您经常言曰:‘吾谅他也不敢也!’怎的未言?”判官前倾了身子到辣椒面前,笑眯眯的说道。
“这,这,嘻嘻,好似在这里言此不妥也。老爷大人。”这辣椒竟也有些羞赧还带了自信的仰头回道。
“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全场大笑不止。
判官捂着嘴忍住笑,拿起震堂木使劲一敲,道:“呜呼!那判官程大人体谅民情用心良苦,啊,吾等着实佩服!啊,然,这公堂非是表功之处,如此之事,就归薛校书上传禀奏了。但,事分两头,各自处置。程刺史,做好事不预先禀奏,是应予处罚银子五十两,须明日交与衙门账簿。”
“啊?”香辣椒又故弄玄虚的发出惊恐声,遂又道:“哎吆吆,愚夫,汝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吆!……”
程凌凯看到夫人如此这般出笑剧,也欲弄出点恶作剧,于是故作愤怒状道:“贱奴,怎的?汝敢抗衙门之命乎?”
“香辣椒”立马碎步移到程凌凯面前弓腰施礼故作娇声道:“奴不敢!奴不敢!奴立马回家取了交与衙门,如何?”
“嗯,这还勉强是为为妇之道也。汝即可去了,快些回来。”程凌凯一脸威严的下令。
“奴家遵命!”那辣椒竟也装的神像,唯唯诺诺地应了声还同时给程凌凯抄手施了一礼,方才小跑着回家去了。
薛涛看着这对活宝的表演,真的打心里想笑,打心里佩服起程凌凯这家伙竟与自己如此的默契,两人并未打任何的招呼,就于玩笑间按照自己的如意算盘把这个不可解的节解了,还使人神不觉鬼不知。
众人也都面面相觑,都想笑不敢笑。
判官也自是领会了这玄妙,捂住嘴上的笑意又道:“本官宣判:今日,苏氏苏玉即为已经与南州夫家解除了媳婆关系,苏玉已是自由人,可自行选择择婿再嫁。苏氏是否再回夫家,可自行酌定,并可自选黄道吉日婚配嫁娶,任何之人不得干涉。那娘家人还有何事?”
愣头青也低了声音嗫喏道:“只是,只是那苏玉之债务,怎的办结?”
“这个,本官早已想好,明日即着令一判官,去将那苏家之宅邸作价拍卖了,得银予以偿还债务,余下的部分为苏玉所有。退堂!”
……
当日晚间,文家即来人设宴答谢薛涛与程凌凯。
宴席上,苏玉即席赋诗表达心意曰:
侬既剪云鬓,
郎亦分丝发。
才子美人助,
绾作同心结。
此时文涛眼见苏玉含笑娇羞顿生怜爱之心,更加感恩薛涛和刺史的相救了,就在酒宴上挥笔饱醮深情,写下一诗:
忽见西风起洞房,卢家何处郁金香;
文君未奔先成渴,颛顼初逢亦自伤。
怀梦欲寻愁落叶,忘忧将种恐飞霜。
校书扫眉腆笑靥,刺史叩首情谊长。
唯应分付青天日,共听床头更漏长。
在座的人一读,都唏嘘赞叹这苏玉与文郎诗文甚为精妙。薛涛和程凌凯相互对望了一眼,会意地笑了。
薛涛诗性亦起,也沾了浓墨即兴书诗一首:
才子佳人成眷属,蹈翠江边送画舟;
欲待相携梁上燕,且见双莲并蒂秀。
书写完毕,就持了递到苏玉手中说道:“姐姐,权当小妹的贺礼了。”
苏玉连忙双手接了,忙说:“妹妹之礼重于泰山,吾定存留终生矣。”
薛涛郑重地回曰:“姐姐,您之良缘终成,此功实为程刺史与嫂夫人作为也,吾薛涛只是顺水推舟而已。”又笑着揶揄程凌凯道:“才子刺史,您也应赋诗祝贺一番也。”
平时甚有些威严果决的程凌凯此时竟有些羞赧了,他思虑了片刻,方站起身来,笑道:“嗯,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应有所祝贺,只是本官才疏学浅也。罢了,吾就斗胆在诸位才子面前班门弄斧一番吧。”遂即也书曰:
牖前细雨日啾啾,方知世间恁多愁;
何时银河鹊桥起,忘忧草树长忘忧。
他书写完毕了,拿起来却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嗯,这,吾这庸诗写的有些不合时宜,吾就不赠与文郎与苏佳人了也。嗯,吾就赠与薛校书吧?不知校书可愿意留收与否?”
薛涛逐字逐句的复述了一遍,竟让着诗句的隐意引动的思绪翩然有些低沉,她知道,这鬼精灵的程凌凯纵然是如此明晰吾之心境,其之此诗,其实就是他借机为感叹吾之命运所写的,却还借故虚掩,这鬼精八成是了解一切的。但吾却不知,其是惋惜吾,还是责备吾,顿时心中有了些与其惺惺相惜的感觉。但是,此意韵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她便不作解析,只欣然接了过来回道:“好!好!吾怎会不收焉?程刺史心之所思甚为深奥,融了对吾之祝福,吾岂有不收之理?吾先谢谢程刺史了。”言毕就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交与随从收了。随后又对程凌凯说道:“刺史大人,这姐姐、文郎之后诸项事宜,就托付与您周旋办理了。那节度使府内的后续,还有节度使韦大人那里,吾自会着应。吾觉得韦大人定会表功与您,您尽可放心了。”
欢笑间,继续再行酒宴至酣方才散了……
第二日,程凌凯执意挽留薛涛一行再留一天,言称薛校书初次来合州,他未能接风,实为遗憾,那就必得为薛涛一行设家宴款待和饯行。
家宴上,那程夫人萧梅俏笑意绵绵,挨着薛涛坐了,一股劲地与薛涛推杯换盏,说“久仰大名今日终于得见,不喝至一醉方休不算尊重。”。
两人说着许多女人的事,相谈甚欢。薛涛插了言诚恳的夸奖这“香辣椒”曰:“嫂夫人,自您这对苏玉之事上,妹妹吾足见您之仁,自您之大堂上的言谈足见您之智,自您与程刺史大人的扶持上,足见您之贤,可见您是为一甚为贤惠的官夫人焉,妹妹吾甚为佩服,也甚为替刺史自豪乎!”
“哈哈,妹妹,您还替他自豪?哼!”“辣椒”说着就将脸儿转向程凌凯充满爱怜又故作嗔怪的言道:“可是有人还是觉得吾三十之妇豆腐渣了也!一直还着想着嫩嫩的美颜哩。以至于梦中都在唤着那,嘻嘻……嘻嘻,算了,算了,爱美之心男人皆有也。”
程凌凯故意去和姜荆宝胡乱说着别的话,装着没听见夫人之言。那“辣椒”又微笑着对薛涛说道:“嫂嫂甚是羡慕与您呢。您,论才超过群男,论貌比的西施,啧,啧!这该让多少的男人流口涎呢?哈哈,哈哈。嫂嫂若如您有一半也就好了也。”
薛涛立马红了脸道:“嫂嫂,您看您,吾哪有这样得好也?您真的过誉了焉。”
“看看,汝这一娇羞,恰似了含苞欲放的牡丹呢。妹妹。您若是不嫌弃,吾与您可否结为姐妹耳?”“辣椒”拉住薛涛的手真诚的说道。
“甚好!甚好!妹妹怎的会嫌弃于您这高贵又善良又俊美的嫂嫂也。”薛涛说着说着就站立起来,对着萧梅俏恭敬地鞠躬施礼,随即呼唤着:“姐姐在上,小妹有礼了。”
萧梅俏也立即起身离座相迎着薛涛弯腰回礼,也说道:“妹妹好!姐姐受了。今后小妹若有什么难理之烦心事尽管就来找姐姐吾便是了,姐姐定会尽心料理决不推诿。”
姐妹俩拉着手,复又坐了。萧梅俏低声谓薛涛道:“小妹有如此让人爱怜的才貌,可否是已有了意中人焉?”
听闻此言,薛涛的脸儿腾的即红到了耳根,十分娇羞地摇摇头。
程凌凯在一边儿听到此言,赶紧偷偷的去拉拉夫人的衣角,低声斥责道:“妇人之见乎!静些胡言乱语。”
那“辣椒”却并不理会郎公的斥责,假装生气的反问他道:“哎——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怎的是胡言乱语哉?”随即还是转向薛涛又叹道:“嗨!怎的?这世上之男人皆老眼昏花了焉?不用急!再过些时日,待姐姐吾再回京城,定为您寻得一位高官靓男也。嘿!现今那京城之中,帅男公子多如云烟也,比如那……”
不待萧梅俏说出下文,程凌凯立即端了酒觞挡在她面前打断了她,掺进来道:“来来,校书,既然您与您嫂嫂结了金兰之缘,吾等三人就饮一杯姐妹同心酒也!”说着,即不容分说就把一觞酒端在了萧梅俏的嘴边。这辣椒只好住了言,跟着两人先就把酒干了。
薛涛看着这鬼精灵刻意地斩断夫人的言谈,知道他已是已经知晓自己与那韦皋之间的“玄妙”,心里顿生忐忑和羞愧之感了,思绪言语顿时有了艰涩,就结巴着应答着,“好,好,干!”端起酒觞就一饮而干了。她是故意猛饮一番,寻思着好让酒色快些上来,一便遮住自己颜面的羞赧。
……
【后话简言】:十天后,文涛与苏玉的婚礼就在程刺史的关照下顺利进行完毕了。
只隔了一年,文涛就在京城顺利地通过了进士会试,录为进士及第,再经吏部复试,授职为淮南道福山县尉。金榜题名后,文涛衣锦还乡,苏玉喜出望外,自然又和文郎又有一番新婚般的温存。后来,苏玉随文涛往淮南赴任,协助文涛治理一方。这对才子佳人终成恩爱夫妻,亲朋故旧与乡邻,都盛赞他们是“并蒂莲开,佳偶天成”。
再后来,薛涛将此事书信告知了远在南越的杨俊夫妇,杨俊甚是赞美薛涛的见义勇为,又玉成一对佳美姻缘,遂与琦玉共同赋词一首,寄给薛涛,词曰:
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情,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善意如蜜,频筑鹊桥云路。眷顾世间太多情,君却在,朝朝暮暮。
另外,信中琦玉还专门附了一页,上书:“妹妹,姐姐不知那韦大人为汝做媒,媒妁那乐山镇老翁之子之事有何接续也?吾想,汝应从此管窥韦大人之于汝之心乎?姐姐勿需明言汝应懂吾之意焉。如其能为汝搭桥,汝应热心应对争取成也;若未,即说明其与汝有意焉。”
薛涛读懂了姐夫、姐姐的意思,遂和词一首:
虞美人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荥迥,借问一枝如玉为谁开?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于断肠处!
后面也专门附了一页给姐姐的留言,曰:“姐姐,那事,并未有下文。您应明白了其意。吾,然,并非期待真有下文。您应知晓了妹妹之心了。姐姐,您且看,‘一只燕雀抛却金丝鸟儿的暖巢,去追随鸿鹄,是因爱上了鸿鹄之志’。假如其若愿意……,吾纵是如何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