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皋对薛涛闺房的“私访”,一下子扫尽了薛涛心中所有的阴霾,让她陡然又生出盎然的自信和勇气。
她意识到,在川府大地上的这座最高官府里,她,背靠的,是这里的说一不二一言九鼎且位高权重极富声望名闻遐迩深得天子信任的最高长官。且,她还是这最高长官最为亲近的人之一。
一夜之间,薛涛陡然焕发出青春盎然绽放的气息,猛然间变得笑容灿烂,双眸流波闪闪。
她让乔二宝给她安排了木牛车驾,拿着积攒已久的积蓄到美人邸约出纤云一同来到市里,在几家商铺里挑选了几身新衣、行头,回到节度使府的闺房,关住门对着铜镜妆扮出来了。嗬!一袭白衣胜雪,照着明媚春光,愈发衬得她肤白似雪,明眸皓齿,宛若神妃仙子;三千青丝随意挽髻坠于脑后,清风扬起发尾,拂过翻飞衣袂与手中竹管长笔;一只宝石蓝金步钗摇插在她的发间,一对珍珠耳环戴在她的耳垂上,令人惊叹不已;唇轻启,流泻清越音,池中小荷随韵律而舞,旋开朵朵涟漪,一阵龙飞凤舞半纸毕,令人回味不已。
十七岁的她,体型高挑纤细,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
近观她,体态轻盈,清如芙蓉出水,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若轻云蔽月,飘摇如流风回雪;远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环姿艳逸,柔情绰态,冰清玉洁,恰似幽兰含羞。
这绝美的薛涛,俨然成了节度使府一道美丽的风景。
这道风景线随风飘动,让满是虬髯的大院平添了一副生机活力和柔软的气息。明显的,那些忙忙碌碌的衙役们穿衣打扮整齐起来,言谈行止文雅起来,就连冰冷枯燥的行令受命之语也变得文绉绉的富含了文学色彩了。
姜荆宝和乔二宝等许多年轻些的官吏、衙役突然就像春雨浇灌了的小树,一夜间也突然就精神抖擞、扬眉吐气起来,每个动作都充满了朝气。高官们显得突然之间就敏捷聪慧起来,语言也风趣幽默起来了。
文悦主事冉殊自是见多识广,看着这副场面心里就笑了:
“哈哈,常言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美女的到来,让副使、别驾、主事、杂役,弄武的、识文的,所有众人都来了精神。就,就连年及不惑之龄,一向威面肃目的韦大人也和以前不一样了,恶鬼面孔变成了器宇轩昂。可见,非神人,都逃不脱一个‘情’字矣!八成,今后的节度使府内,将有好戏看喽!”
的确也是如此,韦皋也焕发出新的朝气和干劲,计谋也像突然之间更加聪慧了。
眼看着校书也到位了,节度使府各个职位健全了,韦皋整理了内务,又开始整肃各辖区州府和军务。
不到一旬,西川所属的二十四州的州府府尹、别驾已被韦皋调整了一遍。民愤大、有污点的作了法办,治政不力的撤换,行政清廉有为的戳升,能胜任未变动的府尹们也实行了州州之间对调。
韦皋还带了赵建、姜荆宝、薛涛暗中私访各地,着力督促吏治和政务,一时间,整个西川官吏勤奋施政,严格自律,严谨法治,老百姓啧啧称赞。回过头来,韦皋开始整肃军务。对于军务,韦大人却使出了柔性的手段。
这一天,韦皋突然传令各军帐将帅和边疆州官们两日后火速赶往节度使府接受训诫。
两日后,各位将帅、州官们就齐聚在了节度使府了。大家都在猜测着,这一次,这韦大人可能会发布什么新的战令,或是查办或升降什么人物了,许多人的心理就难免忐忑着。
谁知,一集合,韦大人却宣布,这一次通令诸位来,不为别事,只是要大家一同游览三峡巫山庙。
啊?游三峡巫山庙?众人更加地疑惑起来。
巫山庙也称神女庙,始建于公元676年于繁盛阶段的唐朝,原址位于渝州巫山县飞凤峰,为神女峰所立之庙。
巫山庙因为神女的传说和楚国宋玉所述楚怀王梦遇神女缠绵悱恻两相欢好,相约早晨是“朝云”,晚上是“行雨”的“云雨”故事而被赋予了许多美丽的寄托,故又有媒庙的别称。后来就常用“巫山云雨”形容男欢女爱。有刘禹锡《巫山神女庙》诗句为证:“星河好夜闻清佩,云雨归时带异香。”就是说楚王听到星夜清脆的佩玉响声,应约欢爱(云雨)归来身体带了异香。
“巫山庙”,无疑,就是色情、暧昧的代名词。在这边关烽烟迭起,内忧外患纷争不断的档口,请诸位将帅来游巫山庙,不能不让诸位大人疑惑不解。但是,韦大人虎这个脸并不作解释,众官员当然不敢多问。
从建中元年(780),李晟离开西川至今五年多了,西川一直无战事,贞元元年(785)德宗皇帝归位长安,天下似乎太平了。剑南西川的武官们似乎都松懈了警惕,几乎是马放南山了。上任节度使张延赏,脾性温和治军不严,将帅们开始疏于军机放纵行为,个个招妓纳妾花天酒地坠入温柔梦乡。
而现在,新来的节度使大人又要文武百官们一并游览巫山庙,让人很容易就认为,现在的确是太平盛世了,节度使大人可能会延续前任的治政思路,继续轻军务而重经济,还是要官员们继续原来的松懈日子了。并且,节度使本人一来到川府,就招来了一位花枝招展的绝色美女,他肯定也会让下属也都浪漫起来了。因此,“巫山云雨”的粉红情韵,让官员们一下子联想起了正欲追寻的温柔梦境。
节度使韦皋带了众多的文官武将,还带着艳丽的薛涛,乘坐一艘巨大的画舫,便从从渝州顺江而下,朝着巫山庙进发了。
这一言武却文行的举动,让好多的官吏们心生好奇,也让众多的幕府佐僚们摸不清头脑。但聪慧的薛涛似乎琢磨出了韦大人的意图。
聪明的薛涛,却并不这么看。节度使已宣布这样的决定,她开始打了个愣怔,但在心里稍一推演,就一下子震惊了。
熟知历史的薛涛知道。这“巫山云雨”只是历史事件的第一步,也正是这楚襄王创设的“巫山云雨”让楚襄王自己因此沉迷于淫欲无度,从而导致了楚国的灭亡。
目前,剑南西川的官员思想不正恰似了“楚襄王”吗?要警醒这些官员,“巫山云雨”其实就是绝好的一座警钟!要教育好目前剑南西川大部分官员,巫山庙就是再好不过的课堂了。
韦皋的目的就是于此。但他绝不会开始就解开谜底。薛涛想到这里,不禁暗暗的佩服起为大人来。但,她臻口不语。她很清楚不能捅破了韦大人设置的这场巧妙考试。
众官员乘着豪华的画舫,看着美丽的三峡风光,在瞅瞅绝美的美女薛涛就伴在身旁,都引发了奇妙的联想,认为节度使今日里犒赏大家一场艳宴色酒了。于是,一路欢笑了,说着许多粉荤的段子纵情闲聊、游赏,然后步上岸来边漫步巫山神庙,边你一句我一句地打趣着彼此。。
游罢庙堂,膜拜了神女,众人再聚于画舫。画舫便又开始顺江而下了。
衙役们摆上了茶水、水果、点心,众官员个个潇洒坐定了,欢声笑语又响了起来。这时,韦皋从画舫雅间里慢慢走了出来,慢慢地端坐在了众官员的正前面。
官员们立马惊吓来,等着韦大人的谈笑风生。韦皋开口了,并没说什么风趣幽默的话,而是直接要求官员们畅谈游赏“巫山神庙”的感想。
谈话自然从“巫山云雨”的发端人战国的宋玉谈起。文史知识最为丰富的文悦主事冉殊站了起来,顺手从茶桌上抄起一只茶匙充作扇子,假一女嗓,拉着长腔吟唱《高唐赋序》道:
“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笑声中,另有一人立马接了吟咏道:“梁武帝萧衍的一首《朝云曲》有句‘复还没,望不来,巫山高,心徘徊’甚是短小精湛也。”
“南朝·陈江淹《休上人怨别》有‘相思巫山渚,怅望云阳台’之句也甚妙也。”姜荆宝也接了道。
赵建也不甘落后接着朗诵道:“卢照邻有《巫山高》曰:‘巫山望不极,望望下朝雰。莫辨啼猿树,徒看神女云。惊涛乱水脉,骤雨暗峰文。沾裳即此地,况复远思君。’意蕴深远,精彩是也。”
一位武官妆扮的官员也插了话道:“王勃《江南弄》更是巧妙也,‘江南弄,巫山连楚梦,行雨行云几相送。瑶轩金谷上春时,玉童仙女无见期。紫雾香烟渺难托,清风明月遥相思。遥相思,草徒绿,为听双飞凤凰曲。’”这行武官吏记忆准确,诵吟抑扬顿挫,引来一片叫好声。
另一位大将也自是不甘寂寞,他干脆脱了战袍,摘了军帽,拱手站到众位前面说道:“本官还记得岑参(约715年—770年)《醉戏窦子美人》说的更妙焉,‘朱唇一点桃花殷,宿妆娇羞偏髻鬟’……”
“罢了!”——谁知,恰在他正兴高采烈之时,韦皋却突然发出一声断喝。众官吏吓了一惊,都迅速扭头看向韦皋,但见韦皋突然一改刚才的满面春风,骤然间是眉头紧皱,双唇紧闭,一脸的温怒起来。
众人甚是不解,都面面相觑。
韦皋站立起来,问道:“诸官只知楚襄云雨之乐,可知其亡国之痛乎?许多时日以来,众位都安睡温柔乡,难道未见烽烟袅袅,众敌觊觎乎?我们都是大唐之栋梁,难道游赏了巫山神庙只有此见乎?”
他这一说,大家迅速明白了他突然发怒的缘由了,也忽地悟出了此行的目的。副使赵建心里顿觉前面自己的私念龌龊,为不能领会正使的意图而惭愧,脸上立马渗出了汗珠。
其实,官员里面不乏学识之士,许多人倒是都知晓楚襄王的典故,但却谁也不敢多言了。场面立马安静了下来。
韦皋扫视了众人一圈后,道:“本官也不忍扫众人之兴,但也不忍视听这许多的绯闻软句。好个巫女峡、巫山庙都被误解为了云雨之事,这是否是对神女之亵渎乎?难道这巫山庙只是唯有如此低俗的意义吗?”韦大人声音低沉而有力,语气十分严厉。。
听到韦大人这一连串的诘问,众官吏都哑然无语了。韦皋原地踱了几步,用火辣辣的目光的双眼扫视着众人,最后把脸转向了坐在角落里的才女薛涛。韦皋早就看出了薛涛表情的凝重,判断出薛涛肯定有不同于一般人的见解。于是,看着她说道:
“薛校书,你是才女。你来谈谈?”
众官员闻听此言,一下子都扭头看向了角落里的薛涛。薛涛听着节度使大人在问自己,她略一思忖,慢慢地站起了身道:
“小女学识浅薄,感想幼稚,求各位大人不要见笑了。我,我拟即席赋咏拙作一首,也借此表达我之浅见,不知可否?……”
“薛涛校书,你虽为女子,但书墨不逊须眉。你且于前面来直接书写了,也让武吏们沾染些墨香。”韦皋不容置疑地口气命令道。
薛涛听了,只好走到众人面前的书案旁。乔二宝连忙给她研墨、铺纸,并拿了镇纸压上,在一旁静静等候着。
众官员都从座上站立起来,盯着书案上的巨幅宣纸,都在等着看这传说中的才女,这被节度使大人竭力捧拔的风尘女子,这打扮出众艳丽异常的绝色美女,这还涉世未深,芳龄刚过及笄两年的少女,她的胸中究竟有多少翰墨?
只见薛涛神态从容地拿过一只巨柄毛笔,饱蘸了浓墨,提笔落墨一呼二就了一首七言《谒巫山庙》,然后退立一旁。
乔二宝迅速地用两手举起巨幅宣纸,又嫌不够高就站在了椅子上,面向了众官员。顿时,一副行云流水龙飞凤舞的诗作翰墨呈现在了众人面前。只见诗曰:
乱猿啼处访高唐,
路入烟霞草木香。
山色未能忘宋玉,
水声犹是哭襄王。
朝朝夜夜阳台下,
为雨为云楚国亡。
惆怅庙前多少柳,
春来空斗画眉长。
“哇——”、“呜呼!”众人情不自禁地发出一片惊呼声。
众人首先惊呼的是这犹如百万雄兵的字。只见这字一笔而下,观之若脱缰骏马腾空而来绝尘而去;又如蛟龙飞天流转腾挪,来自浓重,又归于渐淡,这苍劲的翰墨似乎蕴含了天地乾坤的灵气,气势磅礴,溢满全纸。
众官员由衷的在心里佩服了,这,若非亲见,让谁也不能相信这是出自一女子之手,且是刚及十七岁的少女之手。
就连韦皋也看的呆了!虽然,韦皋久闻薛涛的才名,但是亲眼看她现场即兴书法还是第一次。这字颇得王羲之之蕴藉,确乎不仅是出于勤奋修炼而来,还有天赋潜质的神来之功力。
韦皋并不想当面夸赞,只是静默着不语,再一字一字地细读其文。
这“山色未能忘宋玉,水声犹是哭襄王。”——从一般的感念,一下子转折,转出了截然不同于俗念的意境,甚是巧妙;这“朝朝夜夜阳台下,为雨为云楚国亡。”——甚是巧妙地点出了主题,真乃画龙点睛之笔;这更让韦皋称奇惊喜的是,这一句犹是道出了他此行此时的心境;这“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绝好的结语,让许多的感慨恰到好处地戛然而止。
呜呼!这诗文真乃佳作!这女子真是才女!
韦皋从心里佩服极了了,但还是静默不语,只待听众官员的阅读见解。
众官员也读出了诗文的意境,都被惊讶的无了言语。一瞬间,全场沉静了下来。
片刻后,就听到众人纷纷地议论开了:
“诸代文人对巫山及巫山庙的抒咏诗文,皆是以情爱为主题,多数的还带有点绯色意蕴,以至于以后‘巫山云雨’竟成了男欢女爱的代名词也。”
“然,薛校书的诗文偏偏写出了惆怅怀古的意蕴也,大有凭山凭水吊望,感喟世事沧桑的味道乎!”
“对极了!哈,哈,薛校书偏偏借古讽今也。咦!也,也暗讽了,暗讽了男,男权者们惯有的沉溺女色误国误民的‘不良嗜好’也”。
韦皋听得众人议论,感觉此行这时才达到了他的目的。他从心里感激起薛涛来。
但韦皋何人?他是男人中的极品啊!他也是深谋远虑的权谋啊!他在佩服赞美的同时,也惊讶地品味出了薛涛潜藏在诗文里的“不卑不亢”和“软中带硬”,感觉出了薛涛的讽喻意味和敢于对男权及权势委婉批判的精神,也感觉出了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且具有对试图诋毁自身尊严行为挑战的斗气。
这发自于女人已是不易,更何况是发自于十分年轻且身份、地位低下的乐籍人员薛涛,这确实是殊为难能可贵的!
游赏巫山庙回来后,韦皋借机整肃军纪,他根据自己岳父的交待和自己一段时间来的观察,快速地罢免了几位镇将、镇副,同时也分别奖赏了数十位治军严谨的镇将、镇副,戍主、戍副等,修改强化了军事训练操守。
一时间,军队风气迅速好转,防务得到了加强。
根据节度使府的充分酝酿,韦皋着专人开始构建“合纵”联络处,用于同南越、吐蕃、回纥的连横合纵。
一时间,川府大地呈现出了政通人和的局面。
随着各项政令、军令的行文颁布,薛涛也渐渐地熟悉了公文的起草、誊写和刻印。她凭着心智的聪慧和文字功底的深厚,她经手的公文,不仅行文迅速,而且说理透彻,简明扼要,语言精准还极富文学色彩,令节度使府和各州县的文官们由衷的赞叹。也让韦皋十分的满意。
而且,一旦有闲下来的功夫,她就弹弦弄箫引吭高歌。整个节度使府的气氛就因此而活跃起来。
很自然,韦皋每逢接待就带着她出场,但是却忘记了她本是“侍客侑酒”的职责,而把其当成了陪客的副陪。
临近端午的一天,黎州刺史陶旭来访剑南。韦皋为其举办宴会,还邀请了附近几个州的府尹和成都州别驾作陪。自然,薛涛也随着韦皋和节度使府的主要官员一并出席。
席间自然是气氛热烈。酒过三巡,韦皋越发来了兴致,便提议以行《千字文》令作为劝酒的方式。这个酒令的令格是,取《千字文》一句,句中须带有禽、鱼、鸟、兽之名。
韦皋作为主陪自然是第一率先做示范,他行令道:“鱼跃龙门”。
主客陶刺史曰:“有虞陶唐”。
估计这刺史位大人小时候背《千字文》不求甚解,误把“虞”当成了“鱼”。众宾客都听出了谬误,但因为是主客所为,只好掩面而笑,谁也没好意思站出来说该罚酒。
不一会儿,酒令转到了薛涛这儿,她应声说:“佐时阿衡。”。
谁知,陶刺史却一下子听出了问题,激动地站起身来道:“你这四个字里没有鱼鸟,该罚该罚!”
薛涛笑着回答说:“不管怎么样,我这句里‘衡’字中间还有一条小鱼,刺史大人的‘有虞陶唐’中,连条小鱼都没有呢。”
众人再也忍不住,哄然而笑。刺史大人甚是尴尬地扭头瞅瞅韦皋,却听得韦皋也作拍手状曰:“应对的妙哉!妙哉!陶刺史是该罚酒。”
众人于是跟着起哄道:“然也,然也,陶刺史请吃一觞,快请吃一觞也!”陶刺史莘莘地微低了头。
薛涛眼脑皆快,迅速地起身离座,拿起酒壶,为刺史斟满了一觞酒双手端至他的面前笑着说道:“刺史大人见谅了小女的直率,请允许小女敬您一觞。”。
“是也,愿赌服输也!”其他几位官吏跟着催促。
陶刺史只好一干而尽了。
薛涛却又拿起陶刺史放下的空酒觞还是斟满了,端到陶刺史眼前温柔地说道:“感谢刺史大人的践诺。那,请允许小女敬您一杯。”
陶旭看着薛涛递过来的酒觞面露稍许的不满,他心里是有些看不起薛涛的,心想,你个娱妓哪有资格给我敬酒,哼!嘴上却轻慢地推辞曰:
“嗯!下官不胜酒量,罢了。”
谁知,韦皋在一旁却笑着说道:
“陶大人啊,美女校书既然为您敬酒了,您不可不受敬乎?啊?哈哈。”
节度使副驾胡成材将了陶刺史一军道:“是也,是也,美女之酒岂有不喝之理?哈哈哈哈。”。
众人立刻跟着嚷道:“是也!是也!美女之酒不可不喝也!况为敬酒乎!”
陶刺史听到韦皋这样说了,没了办法,只好端起酒觞一饮而尽,然后连声说着:“谢谢!谢谢!”。
薛涛已经从陶旭的表情上读出了这位刺史的心迹,心想,既你如此势力眼我且剩勇追穷寇吧。于是,她从侍女盘里拿起一只新酒觞斟满了酒,放在自己跟前看着陶刺史慢言慢语说:
“刺史大人未嫌弃小女地位卑贱痛饮小女之敬酒,小女不胜感激。那,小女就斗胆陪酒一杯,权当再一次感谢。不过,大人您,您且随便。”说罢,就为陶旭稍稍地斟上了一点点酒再一次双手举至齐眉。
此时,薛涛的不依不饶的确有点儿抢主的味道。众人不说话了,都看着陶旭,看他如何应对,再看看韦皋,预料韦大人可能会斥责薛涛的。
陶旭本想发作,但鉴于刚才韦皋的态度也不好发作,就用眼角一瞄韦皋,却见韦皋还是依旧笑眯眯的,他只好慢腾腾地端起那半觞酒来等着。
众人自然也看到了韦皋的态度,几位胆大的就又起哄了:“哎——,陶刺史怎能败于女子手中?岂能半觞对酒?啊?”,“是啊!薛校书耐一介女流,您啊?哈哈……”,“是啊!刺史大人岂可败在半觞酒上也?”
陶刺史被众人这一讥笑,脸瞬间就红的跟染了一样了,他夺过薛涛手中的酒壶就把自己的酒觞呼呼地倒满了,紧跟着就端到了嘴边。
“慢着!”薛涛却出声制止,“既然陶大人这么诚实痛快,那,我薛涛为表示敬佩之情将与在座的诸位大人每人陪一觞,如何?”
“此言当真?”陶旭盯着薛涛,心里立马乐了:你个小小十五六岁的小女子,你每人陪一觞就是十几觞,那则近二斤了,哈哈,有你好看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薛涛镇定地回曰。
“好也!”陶旭举觞而饮干了。
薛涛随即也一饮而净。
众人齐声而赞。
陶旭坐下来看着薛涛。
薛涛微笑着走到韦皋面前深施一礼,说道:“韦大人,您是这酒场的主帅,请接受小女一拜并请接受小女敬一赔一。”
韦皋看看眼前的这位小女子,担心她能否撑到陪完这一圈,但是事已至此,不得不继续。心想,假如她真的醉了,也未尝不是好事,也让她知道这“酒场如战场,军中无戏言”。于是,他不言语只是等着薛涛将酒递到自己的面前,接过来就一饮而尽了。紧跟着,就接过第二杯未等薛涛先饮兀自喝了下去。
薛涛也一干二净,然后走到了别驾胡成材的面前。
韦皋静看着薛涛把这酒场一圈的所有十几位主客都陪完了,已经是颤巍巍的站立不稳了。
她慢慢回道自己座位上,还是语气沉着镇定说道:“本小女,不胜酒力,只是略表寸心,请诸位大人原谅了。”
众官员碎言应和了就把她忘下了,开始了给韦皋和胡成材敬酒和其他人敬酒对酒。酒宴在欢笑声继续进行着。
韦皋偷眼喵喵薛涛,但见她面如桃花,烟波流离似雾,愈发显得妩媚动人了。这让他有点禁不住心动。心中的一个暗藏的情绪开始翻滚浮动。
五年前,他巡防成都,转到眉山去看望乡友薛郧,第一次见到薛涛时,她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但一眼,他就看到了薛涛身上的所散发出来的才情魅力和早熟的女性气息。
哦!她太美了!她也太早熟了。这异样的早熟透露出了异样的魅力,那时就让他心动了。
下意识地,他想要保护她,关照她。就开始担心她的安危,担心她落入不规。但是,这样的牵念是无法说出的。于是,他借故冒着欺君之罪,把皇上赐给自己的令牌留在了她那里。
回到京师后,他担任了华州参军,后历佐使府。德宗建中四年(783年)以功擢陇州节度使,兴元元年(784年)入为左金吾卫大将军,虽然政务繁忙,却一直在遥远的望着西川,望着这个她在的地方,牵念着正在慢慢长大的她。
在陇州节度使任上,他结识了娱妓高洪。高洪的身上似乎也有着薛涛的影子。在与高洪缠绵的一年中,他似乎忘记了那个遥远的牵挂,然而,和高洪熟悉了,又觉得高洪还不是她。
也许,前世有缘,他又到任西川。来到西川后,他处理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弄到了自己的身边。
他觉得一直隐藏的情愫开始发酵了。他觉得他爱上了这个小自己二十多岁的少女了。这爱,既有对美色的爱慕,也有对才情的爱慕,这两项相加的爱慕之情像野草一样在他的心里疯长。
但是,这种隐秘的情感,他无法表露出来,因为几乎所有的官员们都知道,他是她父亲的乡友,他按说应是她的父辈!而且,她还身在乐籍!而且,她还心比天高桀骜不驯,她喜欢年长二十多岁的自己吗?
往后如何发展呢?他却无了判断……
对于韦皋的异常表现,薛涛也有了感觉。
薛涛也明白了,她荣幸地来到川府大地上最高的官衙,并非仅仅是因为她自己的才华,这里面掺杂了另外的,难以言说的因素。
正因此,才出现了她命运转机的一次难得机遇。
韦皋,韦大人,这个像父亲一般年龄的人,这个在大唐政界鸿运正旺,一呼百应的人,这个在川府大地一手遮天的人,就是她今后命运的主宰。
也许,他是她的“福星、贵人”,使她一跃成为西南地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座上宾;也有可能成为她的“煞星和挡路人”,让她万劫不复成为西南地区谁也不敢接近的“问题女人”。他,既能把自己捧到天上,也能把自己摔在地上,甚至,埋进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