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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均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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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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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花开醉大唐(第二部)》连载

第七章 可惜芳年桥畔柳

薛涛大步流星拐过门廊,正沿着甬路往正院的堂房走,却见一位管家模样的老者气喘吁吁的迎着自己一路小跑的来到面前,尚未站稳就袖起双手轻声唤道:“不知薛校书驾到,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也!”

薛涛也只好在距老者三两步的地儿站定了也袖手作揖还了一礼道:“先生您客气了,小女冒昧来访叨扰了东家,还请原谅是也!”

“哪里,哪里,请!请堂房入座。”老者的身子自然闪到一边儿,同时伸出左臂作出个请的动作。

薛涛收起双臂,仰头就向堂房走去。

宾主二人进的堂房客厅坐定了,老者唤过侍女斟了茶水端至了薛涛面前的几案上,就含笑着轻声谓薛涛道:“薛校书,鄙人即为白刺史府邸管家,敢问薛校书此来有何见教?”

薛涛回曰:“见教谈不上也!薛涛此来只是欲寻一位乡谊故交成都书生芦笙遥是也。稍早,薛涛听闻此芦笙遥在贵府充任了刺史幕府,请问管家老先生,不知此言是否为真?”

“嗷,白刺史的确新招进一位年轻才俊做了幕府,且此生即为成都人士也,恰是名曰‘芦笙遥’的,不巧的是,此芦笙遥却跟了刺史大人到各县衙巡查去了。不知您所寻之‘芦笙遥’是否就是此‘芦笙遥’也?”

“他亦巡查去了?”薛涛惊愕反问了管家一句,管家随即点了点头表示确定无疑。

薛涛无限失望不由自主的欲起身立起,但稍动了动随即又坐下复问管家道:“老先生,贵府之‘芦笙遥’可否约是十八九岁之年龄乎?”

“嗯!本府之‘芦笙遥’确乎即为先帝代宗大历三年春三月生人是年十八岁属相龙也。其原籍余杭州,其父名单字‘青’,字‘正旺’,行二,乡邻皆呼之曰‘芦青’,少时因经营茶叶生意迁来成都,后与成都州本地世代务农之徐家独生女徐氏结为秦晋之好。这夫妻二人因恐受徐氏本族欺负,则于徐家父母双双亡故后遂迁至成都城南郊造房安顿下来,多年后方于成都城南郊生下独子芦笙遥也。芦家是为一世代茶商,此所以至今这芦青依旧以贩卖江浙一带之茶叶到川地及两京为维系生活之主业也……”管家一口气把个芦笙遥上下三代家世左右两代至戚的境况说的清清楚楚,许多的事情就连薛涛也从未知晓的如此之详尽。

这,一下子让薛涛听得目瞪口呆了。她遂惊愕地问道:“先生,您怎么对这芦笙遥知晓的如此之详具明白?”

“哈哈,……”管家也正俏皮的自鸣得意呢,听到薛涛问及之,就笑了,然后即给薛涛细细的解释道:

“不瞒薛校书,这芦生虽然未能高中三甲,亦未能位列官列,却正和了吾家老爷刺史大人之意乎!校书可思之也,其若中了三甲岂能还会屈尊吾府?其若入了官列,刺史大人岂能有权调动一朝廷命官至此地乎?哈哈,此正所谓营玉者得璞而采之,雕之琢之即为宝之也!不知老夫之喻可当乎?……”

管家说到此处,停顿了下来,微笑着望着一脸懵懂的薛涛,是想看看薛涛是否是听懂了他的意思。

薛涛当然是听懂了,而且也懂的十分明白了,但正因为如此才惊诧了!她诧异的是,这官吏之人,甚至就连这官吏的管家,竟也把一个人,作如此如商品一般的来掂量估算价值,那“雕之琢之即为宝”之后的必然接续则定是“奇货可居待价而沽”了。她心里立刻有些愤懑,也替这芦笙遥觉得可悲、可怜、可惜和遗憾了。可是,反过来她再想想,也许,这正是芦家所欲求的,甚至就连这读了一肚子四书五经的芦笙遥,也许对此更是求之若渴呢!这真乃这芦笙遥之可悲也,也乃是芸芸众生的可悲也!

薛涛想到此处,忽然就想到了自己,自己是什么呢?自己是否也是这样儿的被那韦大人来掂量估价的?当然,这韦大人决非是要为自己储下一乘龙快婿,那他是欲把自己雕琢成什么样的“宝贝”儿呢?他储下自己又是为何呢?……

薛涛不敢再想下去了,一时心乱如麻情绪茫然了。

“嗷——,看来老夫吾之所喻有些欠妥了乎?”管家久等不见薛校书的回音,且看到其微皱了眉头面露不悦之情,有些惴惴不安的追问道。

薛涛茫然的一抬头,看到管家正望着自己,似有些忐忑,连忙回曰:“妥当!妥当!先生所言极是矣!且是言简意赅也。”

管家这才又恢复了情绪,接着又说道:“再者,可喜可贺校书这位乡谊故交也!……”管家卖了这个关子又望望薛涛,薛涛不解的看向管家探寻其下意。

“校书定然应该知晓,这芦生不仅生性聪慧灵透,且相貌俊秀风流倜傥也。刺史大人招之之深意且是聘作东床快婿者也。因此,吾毛遂自荐充作红媒方之所以甚祥之探寻了其身世生辰及八字属相恰与吾家小姐甚合也,盖此这书生小姐即将订立……”

薛涛听到“东床贤婿”这样的字眼,浑身不禁一阵颤抖,脑子立马嗡嗡作响了。她不由自主的打断了管家的话语道:“先生所言,吾已明白十分也。此芦生即吾所寻之芦生也。然,此行不巧,寻其不遇。小女尚有公务在身需要告辞了。”薛涛一边说着,一边儿站立起来往外就走。

管家立马跟着站起挽留道:“那,校书不远百里来此,何不歇息一两日等芦生归来再走不迟?”

“小女确乎有公务在身也。”薛涛简洁的推辞着就已经走出了堂房来到了庭院中。

管家追出堂房,跟着又道:“那,那校书有公务在身,鄙人就不挽留了。只是,校书可有话语留与芦生否?”

“嗯……”薛涛犹豫着,但想是此次不速之行,这白刺史回来定会知晓,如若不留只言片语岂不让人心生疑窦?于是,她只好做了一个谎言道:“请老先生告知芦生,就言吾本是来寻一故交考生杨俊杨三变的,因寻之不见就想起芦生有可能会于京都考场上见过其人,所以遂来探听其行踪一二也,以便于吾……”

“小姐是说的杨俊杨三变吗?”正在此时,突然从庭院一侧的花园里响起了一声银铃般少女的声音打断了薛涛的话语。

薛涛和管家循声看去,只见一漂亮少女孩儿只穿着布袜手提着艳丽布履从花园的月亮门内钻了出来,只锥立着脚跟儿着地一蹦一嘎地向这里跑来。

薛涛定睛看这少女孩儿,只见她还垂着辫子年方十三四岁,鹅黄衫子隔着丛丛盛开的芍药花儿,就像迎春花般的春意盎然,衬得一张粉脸儿蜜桃一般。这漾着笑意的眉眼之间虽然还带着稚气,却已是如画的模样了。后面跟着的两个年少丫鬟也像刚及笄的年龄,她们两人的手里则分别提着装蛐蛐蝴蝶的笼子和捕蝶的网罩子。

待这三人一前两后的跑近了,那孩子般的少女才上气不接下气的又说道:“那,杨俊,杨三变就在,就在渝州城内哦,吾,吾昨日还去,听其唱曲哩也。”

“唱曲?这,杨先生竟来此地唱曲?”薛涛疑惑的问。

“正是!此老书生正是于街头巷尾唱曲来着,此人虽然衣衫褴褛面容污垢,但却唱声优美婉转,之词儿作得也如,如,嗷,如神仙一般的巧妙也。”少女不再喘粗气了,就用自己的语言发着对杨俊的赞美。

“怎的这杨俊竟是在街头唱曲?这是为何?”薛涛更疑惑了。

此时,管家一步移至少女一侧拉拉少女的衣袖说道:“小姐,穿上尔之布履!这样光着双脚成何体统乎?”

小姐朝着管家作了个鬼脸儿。又朝薛涛俏皮的笑了笑随手扔下手中的布履,双脚试探着踢啦起来,随后又谓薛涛道:“美女,美女小姐有所不知尔,这杨生殿试高中皇榜,然,皇帝爷却甚是不喜欢其也,即严,严词驳回吏部之榜,牓,牓,公文也。尔不知今年之殿试皇榜还未公布乎?迟滞至此即因此事哉!”

这少女的一席话语,一下子就让薛涛明白了今年皇榜至此不出的缘由了。她立刻就替杨俊痛惜起来,这可怜的杨兄寒窗苦读十几载了,屡试不中却竟是因为皇上不喜欢他!这样的结果肯定让杨兄痛心疾首心急如焚的,哎呀!难道这杨兄就是因此流落街头?难道杨兄是忧愤入心疯癫了?薛涛立马着急惦念起杨俊来。

“那,小姐,这杨俊现在会在哪里?”

“嗷——吾也未知现在其在何处啊,或许,或许,其,还在曾家胡同吧?嗯,也或许,到了刘家胡同了哩也说不准也。再或许,……”少女歪着头颅边想边说间似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扭头盯着薛涛问道:“哎——美女,尔何故如此关心于他?尔是其何人?”。

薛涛正不知如何应对与她呢,管家连忙过来介绍道:“呜呼!薛校书,吾家小姐话语连篇,吾尚未及插进话来作一介绍者也。嗯——校书,此为吾家之小姐也,亦为白刺史大人之独生千金也。嗯——小姐,此客人即为节度使府校书薛小姐薛涛是也。薛校书可是闻名遐迩的扫眉才子者也,且貌若西施质如兰蕙是为川府之名人哉。”

“嗷?薛涛就是尔啊?呜呼!这么妩媚啊!难怪笙遥总是念叨尔之大名哩!他常言尔诗文俱佳,流传甚广哩。”白小姐猛地抓住薛涛的胳膊,定定的看着薛涛,脸上现出异样的表情。

薛涛被这少女狠狠地抓痛了左臂,不由得去看她时却突然发现这小姐的眉眼间悠然冒出了一丝丝些许的敌对情绪,且自言自语般嘀咕曰:“怪不得这芦笙遥念念不忘哩!原来她竟是如此般美貌风情哉!怪不得!……”

薛涛也立马也明白过来了,眼前的这位刚过顽儿年还在懵懂期的稚嫩女孩,就是管家言中的让芦笙遥成为“东床快婿”的白家小姐了。

薛涛也定定的看着这少女,她又发现这女孩少女般的一双眼睛中,还带着些年幼的无知青涩,还沾了点不符合年纪的成熟与稍稍的妩媚,一身黄衣似乎并不张狂,纤纤的勾勒出腰身,眉眼之中也有了风情,然,并不与那留存的清纯所相抗。三千青丝,松松的系于脑后,并无一丝雕饰,一切还是那么自然。或许这稚嫩的脸儿并不那么倾城,但那神情却率真安然如若处子,且糅杂着一抹不羁与骄傲,竟然能让人一目而忘不了,忘不了这虽不甚娇媚但却如一弯新月般的佳人。

哦——!薛涛在心里长叹一声,思绪翻滚,假如这白刺史不添加利欲,或许,或许,这芦笙遥能与这孩儿般的少女慢慢共鸣如琴瑟,和谐互补成璞玉呢!

薛涛想到此处,心里的伤痛附加上了惋惜、怨怒甚至还有些嫉妒五味杂陈一起涌上了喉咙竟都化作了一腔泪水,不知不觉间,涌泉般的流满了脸颊了。

管家突然发现了薛涛的异样还有满脸的泪水,立马惊愕的问道:“校书,您怎的了?您是……”说道最后似乎有所悟。

薛涛连忙掏出布巾擦拭着脸颊,顺口掩饰道:“嗷,无甚!无甚!吾只是可怜起这杨俊杨先生来也。”说完即立即转身往外就走。

“这,这,……”管家斟酌着言辞,想要劝慰这女校书,却又不知如何言表,啧咋着似有所悟也似有不安之情,只好尾随着薛涛出门不敢再行挽留。随至门口看着薛涛上了官车随即远去了,就举起手臂象征性的招着手。

那白家小姐也跟着送至门口,却只是那眼光飘着那远去的官车,嘴角闪过一丝嘲弄的笑意,随即也立马转身复又雀跃着飞到花园里去了……

薛涛掩着脸儿,跌跌撞撞地跑出白家宅邸一头钻进官车里急急对车夫吩咐道:“快快起车,去到……,刘家胡同。”官车儿随即向前奔驶起来。

身后的白家宅邸门口,管家扬着手臂,然后即落下来回到门里去了。那白小姐仰着一丝嘲弄的脸儿一直看着薛涛的车子走远了,才转身进门复又雀跃起来。

且说薛涛坐在车厢内,捂着脸儿呜咽了一会儿,然后压抑了悲伤坐着不言语。车夫不敢回身询问校书要去到刘家胡同的哪一段,只好由着官车信马由缰的在繁华的刘家胡同里漫走。

待到官车行至一拐角处时,薛涛望见这街口正聚着一众人乌乌鸦鸦的围成一圈儿,似乎是在观赏什么热闹。薛涛立马让车夫停下车来,自己跳下来就往那人群处走。近了人群,薛涛使劲就往人丛中挤。

还未待挤到中间,薛涛就听到一个苍凉的男声正在人群中央唱着一首词儿。这音韵尽管明显带着哀怨,却依然是抑扬顿挫苍凉而悲壮,这声音尽管略显嘶哑,却更显了悠扬磁性字正腔圆一口标准的东京普通话,这一听,薛涛立马明白了正是杨兄不假。薛涛立刻拨拉着人往里就钻,她挤进这人群中央时,正听到杨兄正以《古倾杯》的曲调唱着:

“……断鸿隐隐归飞,江天杳杳。英雄气馁,男儿志夭。目极千里,闲云危樯缥缈。

动几许、伤春怀抱。念何处、韶阳偏早。想华年春少,壮志云霄,江山万里扫。追思往昔已消。怎奈此,唯酒消愁,量金买笑。别后暗负,光阴多少。”

薛涛就站在人群前盯着杨兄看,还真的犹如那白小姐所言,只见他一脸乱须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曝满灰尘,就连脚上的一双鞋子也都是露着脚指头了。

此时,许是他已经唱完了一曲了,停顿了声音但却依旧还高扬着双臂,昂着一副桀骜不驯浩气奔放昭示着不服输的头颅,且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有认识这民间才子词人的开始窃窃私语:“嗷!这样才华横溢的进士竟中不了皇榜?唉!这皇上老儿也是听的了顺言听不得逆言嗷——”、“嗨!这才子怕是毁了吆——”;那许多并不认识他的则从他唱的曲词中听出来了,这是一位受了天大委屈怀才不遇的才子志士在借着俚曲倾诉心中那不可言说冤屈哩,再看这架势神态明明就是忧愤气恼淤积于胸堵塞了脉络已经疯癫了的落难书生;这人群中间也夹杂着几位打扮妖艳的烟花柳巷里的乐女,这些乐女们自然认得这杨俊杨三变,她们也自然知晓这杨兄如此这般的原委,知道是这杨兄此次是茫然流浪至此或许衣食无着了,于是,她们未加思考直接就抵近了杨兄掀起他的衣服就往里面的口袋里塞些银子、首饰一类值钱的物件儿,一时竟把杨兄的几个口袋撑鼓了。她们这一带动,许多心软的人士开始往杨兄的面前丢碎银、铜钱,有的人还顺手丢下一下绢帛甚至是布匹,噗噗嚓嚓,不大一会儿,这杨兄的面前竟堆积了一大堆碎银财物。

可这杨兄却并不去拿眼去瞧这堆财物,而是收起他那高扬的手臂转过身去,念念叨叨着就往前走去。他前面的人群迅速给他闪开一条夹道,随后再跟着他一起向前移动,就向一只头蜂带领着一群嗡嗡作响的蜜蜂。

薛涛呆立了片刻,长叹一口气,紧跑了几步挤过面前的人群挤到杨兄的跟前,一把拉过杨俊不容分说就往人群外挤。这杨俊一时没有认出拉着自己的人是薛涛,还一边掰扯着薛涛的手一边嚷嚷着:“哎——哎——这位小姐,尔如何竟来拉我就走?哎——哎——”

薛涛也不和他分辨,只是使劲的拽着他的胳膊不撒手。人们不明白这突然出现的漂亮小姐为何拉这疯癫,还以为出了什么更奇怪的事情,就紧跟着一下子围了过来。先前那几位乐女却不干了,一起来到薛涛面前就和薛涛抢杨公子,一边儿抢一边儿问薛涛:“哎——哎——,这位小姐,尔如何过来就要拉走杨公子?”

薛涛回身背着杨俊轻声回道:“吾为节度使府校书,吾拉他走自有事理。”

那些乐女听得薛涛这一说,也立刻就想起了娱妓女们一直在传说描述的乐籍才女薛涛的故事,再看眼前这美女的样子,确乎就像传说中的薛涛,立马就不再阻拦闪到了一边儿。薛涛再不理会众人,把个杨俊拉到官车跟前,拉开车门,就把他推了进去,随后自己也挤上官车。官车立马就疾驰而去了。

官车摆脱了看热闹的人群,左拐右拐就行至一僻静街巷的旅馆前,薛涛吩咐车夫立马进院。官车一进旅馆的后院,薛涛先行跳下车来,然后从车里拽下杨俊把他惯在车前就开始为他打拍身上的蒙尘。

其实,这杨俊并未疯癫,实际是在撒泼卖乖借以发泄心中对当朝天子的怨怒,当然,这种怨怒他是敢怒不敢言,况说怨怒,即使是牢骚他也不敢发泄的太明确。其实,薛涛一开始拉他时,他虽然目视天空不放下眼帘来看,但是他从眼角却隐约瞥见拉拽自己的是一位打扮时尚的美丽小姐,加上这小姐身上散发开了的阵阵香气,他就猜摸出,这突然冒出来的漂亮小姐定是自己的某位红粉好友。

上得了官车,他却觉得这小姐却并非就是那些烟花柳巷里的粉女,那这是谁也?他有些纳闷,但是,他因自己先才的疯癫行为羞臊的并未敢抬头去审视,而且,此时的他也并不知道薛涛进了官府,也未想到薛涛会乘官车、着官衣且来到渝州。

现在,趁着这小姐低头为他打拍风尘的档口,他就随着这美女扭着身子来看。这一看,他立马就喊了出来:“薛涛,薛小姐,薛妹妹!”

薛涛立起身来,嗔怪的看着这位一直是潇洒风流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老兄,此时竟把自己弄得如此形象狼狈狈,举止荒诞。其实,薛涛也明白,这杨兄一贯的特立独行时常做出些惊人举动,现在的行为也不过是他故意而为之罢了,但是却还是有些生气他之如此作践自己,心里顿生爱怜与同情。所以并未接言,只是用眼睛瞪着他不回答。

杨俊见薛涛并未接话,接着又问:“妹妹,尔为何来到此地?尔如何坐了官车着了官衣?”

薛涛忍不住又气又笑噗嗤笑出声来道:“杨兄,您看您,为何弄得如此模样?赶紧着吧,您赶紧着去这旅馆的汤房洗浴一番,待我安顿两间客房我们进房再说不迟。”说完就吩咐车夫领着杨俊去找店家给料理汤房,置办热水,让杨俊先去洗浴。她自己则到前柜去要了两间客房并从店家家里为杨俊将就着购置了一套半新的衣服和麻履。

待到杨俊沐浴归来,薛涛让他换上衣服、麻履。兄妹两人才坐下来详细叙述自打浣花美人邸分别以后各自的经历。

薛涛直接就问杨兄,尔之为何高中头名却未能登上皇榜?

杨俊就给薛涛说:其当时是已经考取了殿试头名,本以为满能得称头名状元抑或是屈就榜眼或是探花亦也未尚不可,岂不料,这德宗皇帝还是记恨他早前的狂放言辞以及些许对皇家的不敬诗词,不假思索就在吏部的皇榜奏表中他的名字上打了红叉。消息传到家父那里,家父立即托请吏部尚书及光禄大夫前去陈情,但是这德宗皇帝已经离京去到华清池修养去了。故耳,今次,自己又落得个考上而不能登上的可悲下场。更为苦的是,此事还成为了京城的一大笑柄被家父的争党们借以打击奚落家父,且被传的沸沸扬扬使整个家族被贻笑大方。吾之郁闷之极却不能作任何解释,故借故装疯扮迷出来四处流浪聊散愤懑之情以免愤懑淤积于心,同时也躲避开家父、家兄的埋怨与斥责者也。

“唉——!”杨俊说到此处长叹一声,面上又露出哀伤的表情,“吾现今已大彻大悟,吾此生不过为一命中注定之志比天高命比纸薄之忧伤之徒矣,此前之含辛茹苦废寝忘食皆为徒劳之举矣!所以,吾则打算,自此流浪天涯潦草此生了也!”

薛涛默默地听着杨兄叙述,心里感叹着其命运的多舛,但一听到杨兄又说出“潦草此生”的话,立马就站立起来,瞪了眼睛生气的道:“杨兄,没想到您竟是如此的不堪曲折!尔为一顶天立地之男儿,为何如此的无有担当?为何这样的死板顽固一条道上走到黑?”

“那,吾之如何?吾一落难书生,除了吟诗作赋别无任何长技还能如何?吾安能一生唯靠父母兄长安身立命乎?”杨俊嗫喏道。

“杨兄,古人讲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汝甚聪慧灵犀,何事务不能担当也?”

“难不成,吾,吾竟去种粮捕鱼不成?”

“种粮捕鱼营商何就不可?何就不能安身立命?”

“嗯,但,但吾恐天下人皆耻笑与吾矣!”

“杨兄,您怎的这样顾忌于别人的耻笑与否?纵然合天下都来耻笑与您,只要一人不嫌弃,不耻笑于汝就已足矣!”

“这,这,谁还能不嫌弃于吾哉?唉!”这杨俊苦笑着。

“杨兄,吾现则立马告知与汝,这天底下还真的就有一人非但不耻笑与您,且还深深的喜欢您呢!您或许一直不知啊,还就有一人在深深的爱着您,痴情的等着您也!”

薛涛猛地跨前一步抵进了杨兄,柔情似水的凝视着这博才却也憨厚的兄长,随即又转身在客房里走动着,像是自言自语的慢慢且深情的吟哦道:

“杨兄,您寻得她,缔结百年好合耳鬓厮磨相敬如宾,一起营造生活操持劳作生儿育女白头偕老,岂不糟糠作食也香甜?江水当茶也霖甘?草庐柴扉犬吠,南山豆绿米香,‘板桥人渡泉声,茅檐日午鸡鸣,莫嗔焙茶烟暗,却喜晒谷天晴。’欢声笑语儿女绕膝,岂不美哉?!杨兄,汝应记得:‘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田园。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椋,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就连杜工部大师也曾羡曰:‘自去自来堂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

薛涛吟哦到这里,眼里充满了无限向往激动的含了泪水,她忽地立定在杨俊的跟前,抓住他的胳膊追问:“杨兄啊,这样的时日,岂不如神仙哉?”

杨俊也被薛涛的这一大通言语打动了,立马来了精神眼睛瞪得大大的闪着亮光,他点点头也站起来着急的问曰:“小妹,那您,您说,是谁不嫌弃与吾?是谁在等吾?”

“杨兄,这美人不是别人也,正是琦玉姐姐也!”

“琦玉?真的是她?真的吗?妹妹?”杨俊有点儿不相信这喜讯,“这,这,琦玉妹妹这样年轻,且娇美清纯,难道,难道她不嫌弃吾,吾,吾曾经是婚配过之鳏夫也?”杨俊低下了头,声音低了许多。

“不嫌弃!她一应的都不嫌弃!她临走时亲口对吾说之,且还郑重托媒与吾哩!”

“啊?那,那,吾立即去成都,立即去美人邸赎她出来……”一直沉着的杨俊却来了着急。

“杨兄,琦玉姐姐已经被转为良民了,且已经回到了她的故乡随州去了。”薛涛被杨俊的一时心急逗引的有些想笑。

“走了?她已经走了?那则如何是好?”

“嘻嘻嘻,……”薛涛终于忍俊不禁笑出了声,“杨兄莫急,她临走时留有情物在吾处,您只要有心,拿着信物去到随州寻她便是了也。”

……

第六章可惜芳年桥畔柳之三

杨俊闻听琦玉已把定情留与薛涛了,他随即反应过来,立马起身给薛涛举了一个深深的躬,然后又恭谨袖手给薛涛作了一揖,谓薛涛曰:“薛涛妹妹,请接受为兄一拜也!为兄拜托小妹玉成此事了。”

薛涛一看这书呆子还真来了真的,噗嗤一笑道:“哎——,姐姐与兄长相识已久相互爱慕情愫发之于自然乎,小妹只是顺水推舟拾得一红媒虚衔而已。再者,吾与兄长、姐姐是为患难之交耳,岂能言曰‘拜托’之词,吾也无胆接受为兄之拜礼哉!”说着就过去扶起了杨俊。

这书呆子这才方敢抬眼来看薛涛,适才发现了薛涛红肿的双眼和不甚高兴的表情,他疑惑的上下打量着薛涛,立马就冒出了一连串关切的疑问:

“薛涛妹,您,怎的?……您来此地究竟何事?您怎么乘了官车?还,还着一身官衣?您是何公务不顺乎?是受了怎的挫折也?”

薛涛回曰:“兄长啊,说来话长也,请兄长坐下容吾细细道来……”

薛涛就从杨俊离开美人邸之后发生的事儿说起,一直说到自己为韦皋拔戳进了官府做了校书,直到现今这芦笙遥攀了高枝儿,做了白刺史乘龙快婿一一给他说了一遍。

杨俊听到为韦皋拔戳进了官府做了校书,立即高兴的祝贺,感叹薛涛到底是走出了乐籍且铺展了前程。然后又一边儿愤愤的骂着芦笙遥,一边儿安慰薛涛,天涯何处无芳草,待以后再慢慢的寻遇意中人便是了。

尽管杨俊如是这般的安慰薛涛,但薛涛还是为芦笙遥的背信弃义伤心的留下了眼泪。

杨俊为了让薛涛淡化一下伤心的情绪,就欲转移话题。他先是走到门口向外四下张望了一下,随后关紧了房门,就谓薛涛曰:

先前,吾与尔还有琦玉在和樊晃老先生聚会时,为兄曾经委托尔与琦玉二人找寻殷遥之女,不知至今二位可曾听到过什么消息与否?

薛涛这才又把中秋月夜巧遇高洪高居士,一直到再寻高洪时,高洪已经跳江而亡的事儿给杨俊说了个透,且对杨俊说,其实这高洪高居士即是殷遥之女殷洁。

两人又对这殷洁曲折悲惨的一生长吁短叹的悲伤了一番。

两人沉默了片刻,杨俊却对薛涛说:这殷洁很可能并非是那张延赏所逼杀。

薛涛就问杨俊何以见得。

杨俊就对薛涛言曰,吾在京城曾经听一挚友说起,新到任的宰相张延赏曾经买下了他京郊一僻静处的一座宅邸。此事被政敌李晟的手下探知,就怀疑张延赏欲在此暗藏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便派一下人潜入这宅邸日夜监听张延赏的手下来此作甚,后来才得知,张延赏购买这宅邸是为了金屋藏娇,那下人还听得详细,说是张延赏一位在西川的红颜知己已经暗结珠胎腹部日渐隆起即将无法掩饰了。李晟的手下听说了购宅竟是为了这拿不到桌面上的小勾当就一笑了之不再追究了。然,后来,挚友却谓吾说,张延赏又把这宅邸退了回来,缘由只说是突然出了意外。

杨俊说到这里就抬脸问薛涛:这张延赏都在为高洪置办住宅安顿住处准备让其生养了,怎的还会去逼杀她?且,这置办住宅就道明,这高洪之死既非是张延赏所为,也非张延赏所知。再说了,这张延赏一向为人胆小谨慎且善良怜悯,他恐不敢也不会去斩杀一位活生生的女人的,况其还与这女人感情甚笃,况这女人还怀了他的亲生骨肉!

“那会是何人?又是因何而杀之?这高洪除了张延赏也并未有什么仇人啊?甚至,这高洪秘居道观深居简出不与世人来往,妄说是仇人,就是熟人她也没有几位也!”薛涛疑惑的反问杨俊。

杨俊道:“嗯——,吾也甚疑惑于此也。但,这几日一直想来,吾感觉,这所欲逼杀高洪之人只有两位也。”

“哪两位?”薛涛连忙问道。

“一则是为张延赏之妻苗氏,二则是为张延赏之胥韦皋。”杨俊压低声音却胸有成竹的回答。

“韦皋?节度使韦皋?”薛涛一听韦皋二字,惊核异常立马追问道。

“是韦皋,恰就是西川节度使大人韦皋是也。”杨俊肯定的回答。

“韦皋为何欲杀之?”薛涛瞪大了眼睛急急地问道。

“妹妹,这张延赏之妻苗氏欲杀之就无需多言了吧?那,吾再问尔,尔可曾听说过这韦皋韦大人也曾经与高洪有过过节焉?”

薛涛想了想,点了点头道:“吾确曾听高姐姐,嗷,即是殷洁姐姐之舅父说起过也,只是,只是吾当时不曾相信,哦,其实,其实,是吾不愿意相信这韦大人竟还如此也……,所以,所以就未放到心里也……这韦大人怎的还如此这般……”薛涛欲说又止了,她从心里真的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这韦大人竟还有这样的一面。

“您可想一想也,这韦皋韦大人抛却高洪,嗷,或曰殷洁,并非是因厌恶而实为迫不得已也,其实,这韦大人是甚爱且还甚娟恋于这殷洁的,但,这殷洁却迅速移情别恋且还为新的情人暗结珠胎,当然,这殷洁移情别恋虽也是迫不得已似怀有些许的报复心理者也。但无论如何,韦大人则会心生嫉恨对否?所以,韦大人也有逼杀她之欲望也。”

“道理倒是是也。”

“嗯——这才仅是其一哩!再者,这苗氏是谁?是韦大人之岳母也!这苗氏欲杀高洪,然,自己却未有能力而为之,是否会令其女婿韦皋而施之,对乎?”

薛涛点点头。

“吾再论之与尔,这欲杀且能杀高洪之人有几位?妹妹您来思虑以答。”

薛涛倒是一想就能明白,但是却没回答,只是看着杨兄。

“唯有一位也!谁也?妹妹还需为兄多言吗?”杨俊看着薛涛长叹一声,表情复杂起来,然后又说道:“吾一直以为,这泱泱大国,攘攘朝臣,应是刚正无邪之忠良者居多耳,奸佞小人毕竟一小撮也。然,观之察之许久竟发现应倒之数也,即奸佞小人居多耳,刚正忠良只一小撮也,但,吾还是认为,这一小撮刚正忠良之中,这张延赏张大人,这韦皋韦大人是为其中之一二也,谁知,就其二人也,也……唉!”杨俊说道这里竟痛心疾首的长叹一声无语言表了、

薛涛则也低了头去,情绪有些跌落。相比是,那韦皋在其心目中的印象现在有些坍塌了。

杨俊闷头叹气连篇了一会儿,看到尚是入世不深的薛涛如此消沉了,有些于心不忍,但再想想,这薛妹妹太天真单纯了,让她知晓一些真实的社稷朝野的阴暗面目还是应该的。特别是对这韦皋,深知一些他的内情更为必要,于是就又说道:

“妹妹,吾再问您一个事儿,相比您亦应该听说过韦大人与玉潇的故事了也?”(作者注:韦皋与玉潇的故事在本书第一卷的后面有详细的记述。)

“是也,吾是听韦大人的幕僚姜荆宝曾说与吾尔也。”

“然,京都里的人们却都知晓也,那其时初始,窘迫的韦皋自江夏别了玉潇后即回到京师,却偶然结识了时任御史中丞的张延赏之妻苗氏。这苗氏是何人也?是为太宰苗晋卿之女也。这苗氏确乎出身官宦世家别具慧眼,一眼即看中此韦皋今后定能极富贵哉。随即就将女儿许配与他了。这贫困潦倒的韦皋自此攀龙附凤踏入仕途,随即也就将那千里之外的丫鬟儿玉潇抛到九霄云外去也。怎想到,这痴情的玉潇在江夏苦苦等着韦皋八九年不婚不嫁。姜郡守一家看之不过于心不忍,乃遣小儿姜荆宝领了这玉潇来到京师寻韦皋,才知这韦皋早已婚配焉。这玉潇遭此打击时却还被韦大人威胁利诱直至斥责羞辱,于是心里忧嫉羞愤竟投井而亡也。韦大人为不被郡守之家人所握柄而扰,方留下那郡守之子姜荆宝做了幕僚以掩其口也。那人之传言之所谓玉潇死而复生投胎转世之说,实皆为此大人之伪饰与杜撰尔……”

“这,这韦大人真的如此冷酷乎?”薛涛有些不敢相信了。

“小妹,其还有更甚之乎也!当年,当初韦皋家贫,曾与其妻居于岳丈张延赏家。张家家仆也是势力俗眼曾小看于他,或可多有不敬之言耳,后,韦皋发迹,竟然为报复一气之下而杀多位张家家仆也……”

“此话为真?”

“这,决乎是真也!”杨俊肯定的回曰,“小妹,为兄之所以谓之于尔,是为使尔今后处世为人须当心矣!”

薛涛沉默的点点头。

杨俊复又对薛涛曰:“小妹,尔初入官府,此些话语尔只可装于心间不可言说与人也。其实此时,您也尽可该之如何则如何,切记勿将憎恶表情于色,以免影响了与人相处耽搁了仕途前程。您可切勿走了为兄之歧途也。现在,为兄虽醒却已晚矣也。”

两人言语至此,天已近午时。杨俊就争抢者去找店家订了一桌酒肴,唤过车夫来,边饮边谈着,直至傍晚。

第二日,杨俊言说,其要立即赶回京都去和父母高堂禀报与琦玉婚配之事,待取得父母兄长应允了,即可赶到随州去与刘长卿刺史大人求婚是也。随后则叮嘱薛涛与车夫一路尽可小心注意,尽快赶回节度使府报道安心于仕途政务。

然后,三人两队就告辞分别相向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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