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袅袅的炊烟升起，万家灯火次第地亮起来，夜幕不知不觉降临了。
炊烟在村庄上空盘旋，久久不忍离散；月牙儿挂在天幕上，像九儿那道弯弯的眉毛。
青丘镇宛若一座时空小岛，在夜色的大海上载沉载浮，有些神秘。
寂静的夜色中，不时有脚步声响起，从屋内传出来，在村庄的巷子里走动。
两只火红的九尾狐在夜色掩护下，连蹦带跳，东躲西藏，悄无声息地踅进了青丘镇。
他们身上的火红没有白天那么明显了，已经跟夜色融为一体——他们是狐大和狐二。
狐大和狐二把自己隐藏在街道和屋墙的旮旯里，避开人群，频密地交头接耳。
抓个小孩回青丘山上向狐祖献殷勤的事，刺激得两只狐血液流动加快——狐祖闭关半年，他们已经半年没向狐祖有所表示，邀功请赏了。
狐二兴奋地说：“狐大，机会难得，我们要不遗余力，好好表现，不能被其他兄弟姐妹抢先抢功了！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捉一个细皮嫩肉的胖小孩，带回山上孝敬狐祖，她半年没有吃肉了，正馋得慌呢！”
狐大对狐二很认可，随声附和说：“这个是必须的，我们已经落在九儿后面了！抓小孩的工作，难度大，风险大，但机遇大，回报大。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没有人能够赶在我们前面，把功劳抢走的——其他狐狸胆小，我们胆大。这年代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狐二满腹狐疑地问：“狐大，你说我们冒这么大风险，这么卖力干活，狐祖会不会一时高兴，也把我们度化成人，省掉我们数百年的修行，就像狐祖对九儿一样！”
狐大兴奋了，说道：“狐二，梦想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只要我们把小孩捉回去，就不排除有这种可能。也许狐祖一高兴，也把我们度化成人了。你想啊，狐祖现在是人了，高处不胜寒，也需要人陪伴，在她身边总不能全是一群没有共同语言的狐狸吧，那该多无趣！现在狐祖正是用人之际，也需要把一些聪明的、有功的、跟她关系密切的狐狸度化成人，陪她解闷，帮她做事，享受做人。有些事，狐狸做起来不方便；成了人，做起来就方便多了。九儿为狐祖找痴情男子就是这样的事情之一。这种事，狐狸是没办法完成的。我们成了人，也能为狐祖做很多狐狸做不来的大事情。”
狐二紧张了，讪讪地说：“聪明不聪明是不是狐祖把狐狸度化成人的条件？可我不聪明，狐祖度化人，可能选你不选我！”
狐大安慰说：“你比我是笨了点，可你不比其他狐狸笨。狐祖知道我们经常结伴做事，缺一不可，她是不会拆散我们的——只要我有机会，就等于你也有机会。”
狐二高兴起来，满脸憧憬地说：“但愿如此，让我沾你的光。我们变成了人，一定很英俊帅气，对天下女生都很有巨大杀伤力，你看九儿，做人做狐都是一面镜子。做狐的时候，九儿漂亮，我们英俊；做人的时候，九儿成了美女，我们也应该是帅哥吧，你说呢？”
狐大也高兴了，说道：“这个自然啊，在狐族青年一代中，论长相，论才华，我们都是其中的佼佼者！成了人，也不至于差到哪儿去吧。说不定我们是青丘镇上最帅，最有本领的两大青年才俊！”
狐二抬起头，看着闪烁的满天星斗，无限神往地说：“我变成人，那就是潘安再世，举世无双的美男子。届时，不仅跟九儿是天设地造的一对儿，还可以使青丘镇上那群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十分着迷，纷纷上门提亲，还可以像花花公子陈世豪那样妻妾成群，艳福齐天！”
“陈世豪名声很差，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我可不愿意像他学他！”狐大很不以为然地白了狐二一眼，满脸不屑地说，“狐二，瞧你那点出息，眼睛只看到巴掌大的青丘镇？你就不能学学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脚踩青丘山，胸怀全世界？要是我变成人了，就驾着豪华的汗血宝马车周游世界，让世界各地，各种肤色，各样血脉的年轻美女为我倾倒；所到之处，她们载歌载舞，夹道欢迎我的到来！”
狐二打心眼里地佩服，自惭形秽地说：“我既没有哥的远大志向，也没有哥的强大能力，你得带着我一起混江湖，闯世界！到时候，我做你的小跟班，唯你是从。我们也把九儿带上，我们仨一起闯荡江湖，周游世界！”
狐大盯着狐二，不屑地说：“狐二，你是真二，还是假二？闯荡江湖，周游世界，这种好事最重要的是无拘无束，解放自由，有我们兄弟俩就够了，带上九儿做什么？女人碍事的多，成事的少。把九儿带上，我们就给自己的手脚上了一把锁，尤其是你，得老老实实了，不仅不能发骚，就连多看美女一眼的权利恐怕都要被剥夺了。”
狐二挠着头，无比信服地说：“哥教训的极是，哥的话总是那样富有哲理，充满人类的大智慧，让狐二茅塞顿开，提前为成人做准备了。”
狐大得意地说：“要不怎么做哥呢？人类认为，大就是资格老，本领大，智商高，适合做领袖，事着小弟干大事。狐祖成仙后，我还想取而代之，成为我们狐族的领袖，统领我们狐族呢！”
对这个早自己几分钟出生的孪生兄长，狐二本来就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下更敬佩了，情不自禁地恭维起来：“狐大，你年富力强，又有一颗灵光频现的好脑袋，狐祖成仙后，狐族首领就非你莫属了。如果你来管理狐族，说不定狐族更加兴旺发达，战斗力很强呢，因为你不像狐祖，她只一心一意修道修行，想着自己得道成仙，对狐族疏于管理，我们不像狼族那样团结，而是各有小心思，爱打小算盘！”
狐大既爱且恨地白了狐二一眼，斥道：“不要议论狐祖的是非，她修行修道，是为狐族长远做打算，狐祖给我们狐族指出了一条成人成仙的阳光大道，这是我们做狐的最高境界，是你我没法完成的任务。不过，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抓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孩带回山上，给狐祖当晚餐。说不定狐祖一高兴，就度化我们了。如果被其他兄弟姐妹捷足先登了，我们的伟大梦想就要破碎流产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狐二听得热血沸腾，身子像离弦之箭一样射了出去，却被狐大眼疾手快，攥住其中的一条尾巴，硬生生地拖了回来，继续躲在旮旯里。
狐大很不高兴地数落狐二：“把你的年龄换算成人，都快三十而立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一个人一样，稳重一点呢？要做人了，做事就不能毛毛躁躁的，人类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狐二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分辩：“你又要抓紧，又不肯让我行动，那可咋办呢？”
狐大说：“想成人，我们就得有人的样子，从现在开始，借鉴人类的智慧。人类告诫我们狐说，磨刀不误砍柴工。猎户老黄上山打猎的时候，总要先侦察一下，看看猎物在哪里，有没有危险。我们也学学他，先侦察侦察一下，看看谁家的孩子最合适。”
狐二佩服地说：“还是兄长脑袋好使，主意高。依我看，猎户老黄家的孩子就是最佳选择！”
狐大也很高兴，说道：“狐二，我们终于想到一块去了。猎户老黄家的孩子小黄白白胖胖，细皮嫩肉，脱掉衣服，毛细血管都清清楚楚，看得到血液在流动，狐祖一定喜欢吃他的嫩肉，喝他的鲜血。”
狐二挤眉弄眼地说：“狐大，把小黄抓了，吃了，还可以报那一箭之仇。上次猎户老黄上山打猎，我们成了他的箭靶子，他把我们撵得魂都差点没了，你屁股还中了他一箭，现在还烙着一块伤疤，这是我们做狐的一生的耻辱。幸亏那箭头射中你的时候已是强弩之末，只让你受了一点皮外伤。”
狐二的话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让狐大的眼里喷出来一股怒火，在夜色下格外分明，就像天上闪亮的星星。狐大心有余悸地伸手摸了摸屁股，那块伤疤还在，硬硬的，就像一枚铜钱镶嵌在肌肉里，时不时地提醒他，让他没办法做到“好了伤疤，忘了疼”。
狐大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感情复杂地说：“狐二，上次多亏你了，要是没有你及时赶到，帮我一把，救我一命，我就栽在猎户老黄手里了，什么变人，什么闯荡江湖，什么周游世界，都成了肥皂泡了。我们今天把小黄捉走，跟猎户老黄算是大家扯平了，互不相欠了。”
狐大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痛苦地回忆起那不堪回首的一幕：
猎户老黄在崎岖泥泞的山路上紧追不舍，狐大在前面撒腿狂奔。
眼见狐大越跑越远，转过一道弯就要消失不见，猎户老黄停下脚步，拉弓搭箭，对准狐大，射了出去。
离弦之箭破空呼啸，循着猎户老黄的旨意撵着狐大，狐大快，箭更快；狐大拐弯，箭头拐弯。只听到砰的一声，正中狐大屁股，插进肌肉里，箭头微微晃动。
狐大感到一阵钻心的痛，哎哟一声，脚步慢了下来，眼看就要被猎户老黄追上，束手就擒。
千钧一发之际，狐二从路边的一个洞口钻出来，伸手把狐大拽了进去。
两只九尾狐竖直身子，贴着洞壁躲在洞内，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猎户老黄拉弓搭箭，向洞内又射了两箭。
寒光闪闪的箭头擦着狐大狐二的皮毛飞了过去，带走了他们身上的一撮白毛。他们感到箭擦过，毛掉落的地方，凉飕飕的。
猎户老黄伸出手来，伸进洞内，在洞口掏了一阵，结果一无所获。
猎户老黄守候在洞边，没有马上离开，他用一根树枝撬着洞口，希望把洞口撬大，让自己进去，但作用不大，却让两只狐倍感紧张。
直到太阳下山，猎户老黄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半夜时分，星斗满天，确认猎户老黄走了，狐大才敢在狐二搀扶下，胆战心惊地走出来，往山上走去。
想起这件往事，狐大就一肚子怒火，他情不自禁地提高了音量：“放眼整个青丘镇，跟我们狐族有深仇大恨的，就是猎户老黄和他们一家了。狐族跟猎户老黄一家是世仇，千百年来，仇恨越积越深，越积越多，不共戴天。从狐祖记事起，我们狐族跟猎户老黄家的恩怨就开始了。到我们这一代，有多少狐狸死在猎户老黄和他的祖先手里！我们的祖宗十八代，我们的爷爷奶奶，我们的父母辈，我们的兄弟姐妹，甚至我们的子女，有多少死在猎户老黄的祖宗、爷爷、父亲和猎户老黄自己手里。将来，我们的子子孙孙，还有多少要死在猎户老黄的子孙手里？猎户老黄及他家是我们狐族的一个噩梦，有他们家在，我们狐族就永无宁日。猎户老黄的儿子将来也会继承他的衣钵，成为一名出色的猎人，跟我们狐族作对，跟我们狐族势不两立。我们与其坐以待毙，遗祸子孙，不如现在斩草除根，让猎户老黄绝后，让我们的子孙没有后顾之忧！”
狐二竖起大拇指，钦佩地说：“还是哥高瞻远瞩，深谋远虑。如果我们今天不把小黄除了，小黄长大后就会把我们和我们的子孙除了。除掉小黄，是为我们狐族清除隐患，排掉地雷——留下他，将后患无穷！”
狐大摸着屁股上的伤疤，激动地说：“对，献给狐祖吃的，就是小黄了！除掉小黄，打响我们狐族的保卫战！我们奈何不了猎户老黄，对付小黄还是有把握的。”
老黄媳妇李氏正在泥瓦房的厨房里紧张地忙碌着，切菜、生火、做饭、炒菜、烧水，眼珠和手脚闲不下来，却有条不紊。
李氏忙里偷闲，时不时地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到门口，把上半身探出门外，透过越来越浓的夜色，向村口张望。李氏一边张望，一边自言自语，不住地重复着同一句话：“天都黑了，天杀的怎么还没回来？难道是生意不好，打的猎物卖不出去？”
狭窄的厨房内，横在柴火灶上方的梁上悬挂着用猎物制作的各种各样的原生态腊味。腊味清香扑鼻，不断地往下滴油。油滴在灶火上，发出噗嗤的声音；油滴进火里，火上浇油，蓝色的火焰窜起来老高。
那些腊味中，就有两只被剥皮去脏的九尾狐。他们已经被烟火熏得只剩下了瘦瘦的骨架，骨架上连着薄薄的一层腊肉。
狐大狐二蹑手蹑脚地靠了上来，踅进了猎户老黄家的院子，躲在角落里。他们看着用同类的身体制作的腊味，兔死狐悲，满脸悲切，满心伤痕，报复之心跟着柴灶里的火苗一起燃烧。
小黄一个人在后院的坪地上玩堆雪人，雪人堆了一半。小黄不到四岁，胖乎乎的，天不怕地不怕，就像出生没多久的小狗，对外面的世界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看到小黄，狐大瞻前顾后，东张西望了一阵，喜不自禁地对狐二说：“兄弟，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猎户老黄好像不在家，风险系数小多了！”
狐二也喜不自禁地附和：“那就是天助我们了，千万不要打草惊蛇了。你放哨，我去把小黄骗出来，最好哄着他，让他不吵不闹地跟着我们上山去！”
狐大伸出大拇指，给狐二点了一个无声的赞。
狐二看了看狐大，伸出手，得意地捏着鼻子，模仿起了小孩的声音，叫了起来。
听到小孩声音，小黄顿时来了兴趣，停止了堆雪人，循着声音，摇摇晃晃地找了过来。
小黄找到了两只跟他躲猫猫的漂亮的火红的狐狸。
两只狐狸很和善，他们在小黄面前手舞足蹈，做着各种各样逗他开心的动作。藏在他们身后的九条尾巴摇来摆去，错综复杂，纠缠在一起，蔚为壮观。小黄感到眼花缭乱，兴奋极了——跟两只狐狸玩要比自己一个人堆雪人有趣多了。
小黄咯咯咯地笑着，伸手去抓狐狸尾巴，跟两只狐狸开心地玩了起来。
小黄抓着狐狸尾巴，跟着两只狐狸走出了庭院，向村外走去。
狐大一边走，一边逗小黄：“小朋友，我们一起来玩游戏，好不好呀？”
小黄兴高采烈地拍着胖乎乎的双手，稚气地说：“狐大叔叔好可爱，好呀，我最喜欢玩游戏了，我们玩什么呢？”
狐大停下来，沉思默想了一会，说：“你想飞吗，就像鸟儿一样，像蝴蝶一样，像蜜蜂一样，在天地间自由自在地飞来飞去，想去哪儿都可以！”
小黄歪着头，看着狐大，又抬头看了看月亮，说：“我想到月亮上去看嫦娥阿姨，跟玉兔玩，可我没有翅膀；我想飞，可我飞不起来！狐大叔叔会飞吗？”
狐大拍打着胸脯，向小黄打包票，说：“这有什么难的？狐大叔叔不仅会飞，而且还会带你飞。叔叔背着你，我们一起飞，让狐二叔叔来追我们，看看是他跑得快，还是我们飞得快，好不好？”
小黄高兴得跳了起来，拍着手，兴奋地说：“好呀，好呀，我现在就要飞，飞上天，飞到月亮上去，像鸟儿一样。”
狐大蹲下来，和颜悦色地说：“我现在就带你飞！”
小黄张开双腿，跨过了狐大的背，一屁股坐在狐大背上。
狐大吩咐小黄：“小朋友，你坐稳了，我们要飞了！”
小黄双手紧紧地抓住了狐大颈脖上的一撮毛，把狐大痛得呲牙咧嘴。
狐大皱皱眉，温柔地说：“小朋友，轻点，你轻点，叔叔有点痛。”
小黄象征性地松了松手，很快又扯紧了，狐大不得不强忍着痛。
小黄高兴地喊：“狐大叔叔，我准备好了，咱们一起飞吧！”
狐大大喝一声“起”，背起小黄，脚不沾地，在雪地里风驰电掣地奔跑了起来，就像飞一样腾云驾雾。
小黄更加紧张，更加兴奋了，把狐大的那撮毛扯得更紧了；狐大痛得面部扭曲，都变了形。
风声从耳边呼呼地吹过，树木房屋从身边一闪而过，稍纵即逝。
小黄兴奋极了，情不自禁地扭过头来招呼：“狐二叔叔，你快来追我呀！”
正在厨房忙碌的李氏听到小黄的笑声，隐约感到不对劲，她抬起头，透过窗户向外望去，看到一只火红的狐狸背着一个小孩御风而行，从她眼前一晃而过，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李氏意识到不妙，心里咯噔了一下，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慌慌张张地跑到后院找儿子。
后院只有没有堆完的半个雪人，没有了小黄。李氏着急地喊了两声，没有听到回应，不由得慌了神，连忙追到村口，扯开喉咙，高声大气地呼喊小黄。
还是既不见小黄踪影，又没听到小黄回应，李氏知道出事了，急得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呼天抢地，嚎啕大哭。
李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儿呀，我的儿呀，你在哪里？”
街坊邻里闻讯走出来，围在李氏身边，向她了解情况，给她安慰，帮她找小黄。
但都没有结果，小黄凭空消失了。
李氏哭得更伤心了，整个青丘镇上空，都是李氏悲催的哭泣。
李氏边哭边向村民诉说：“我看见山上的狐狸背着我们家小黄飞走了——”
村民以为李氏糊涂了，他们都将信将疑。因为这种事情，以前还没有发生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