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大雪背后往往是春天,其标志就是冬日暖阳。冬日暖阳把冬雪带走,把春天带来了。
捉妖师张莽闲来无事,躺在村口草地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捉着虱子。虱子吃得饱饱的,肚皮滚瓜溜圆,血色隐现。肥硕的虱子在张莽坚硬溜滑的指甲壳夹击下,嘎嘣作响,血肉迸溅。
捉虱子只是消遣,捉妖才是职业。张莽并没有本末倒置,忘却自己的神圣使命,他时刻警惕着。张莽突然感到一股妖气扑面而来,令人窒息,他以为妖怪偷袭,豁地跳起来,拔出腰间桃木剑,举剑便刺。
只听到“哎哟”一声,剑被挡了,好像并没刺进妖怪身体里。张莽大急,又把剑往前一递,还是没有刺进去。
“好生厉害的妖怪!我再刺!”张莽大吃一惊,缩回剑,又往前刺了出去。可这下,剑触人的时候,张莽眼睛也到了,看清了,来者不是妖怪,是穷书生许青江。
许青江一脸错愕——他被吓得脸色惨白,魂飞魄散。在陈府,被陈世豪绑了,要处以火刑,许青江没怕;在青丘山上,被狐族绑了,要下油锅,许青江没怕;下得山来,被张莽当作妖怪,许青江倒怕了。
“原来是人不是妖啊,难怪我的法力受阻,桃木剑刺不进去。如果是真妖,你就被我桃木剑穿肠破肚,死于非命了。”张莽收起剑,忿忿不平地说。
张莽看到许青江头发蓬乱,衣衫狼狈,满身泥垢,一副落魄书生的模样。
张莽绕着许青江转了一圈,不相信地问:“许公子,你不是被山上狐妖捉去了吗,他们没有吃你,还把你放回来了?”
许青江惊魂未定,没好气地说:“人吓人,吓死人,人比妖还可怕。妖也有好妖坏妖,跟人有好人坏人一个样。是九儿把我救了,她说服狐族不吃我,把我放回来了!”
张莽说:“九儿?就是那个全身雪白的九尾狐妖女吧!那妖女是姿色不错,变成人了,举世无双;心眼也没有其他狐妖那么坏透了。可妖就是妖,哪怕变成人了,还是妖,这是改不了的。许公子跟那妖女走得太近了,难怪身上的妖气越来越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当心那天你自己都成妖了。”
许青江生气了,呛道:“谁说的?你天天捉妖,也没看你变成妖。狐变成人,就是人了,不能因为她是狐变的,就把她当作妖。九儿是我的未婚妻,我爱她,她也爱我,我们迟早是要在一起的。你不要信口雌黄,开口闭口妖不妖的,污人清白!你们这些捉妖师,心里阴暗、邪恶、龌龊、全是歪门邪道的念头和手段,见不得我好,见不得青丘镇人好,更见不得青丘山上的狐好!”
张莽连忙分辨道:“许公子戴着有色眼镜看我们捉妖师了,误会我们了,我是为了青丘镇人好,为让你避免上当受骗,把性命丢了,才从外地赶过来,冒着死亡风险,帮你们锄妖。那个妖女动机不纯,亲近接触公子恐怕别有用心,迟早会害了你。那些狐妖有野心,以吃了你,消灭人类,独霸青丘为目的。他们这次放你回来,肯定是准备放长线,钓大鱼,不代表以后他们就不吃你了,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阴谋诡计。如果你坚持娶九儿,总有一天会害了你自己,也给青丘镇的乡亲带来祸害!”
眼见张莽越说越离谱,许青江声音大了,吵架一样据理力争:“大师,你这是无稽之谈,会遗祸无穷,只会把青丘镇引向人和动物大混战的局面,弄得生灵涂炭。你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否则,青丘镇上的祸害,不是山上的狐,而是你们这些外地来的捉妖师。狐祖已经承诺,准备跟人类议和了,他们把九儿嫁给我,就是和亲,就是诚意满满的表现。我和九儿成亲后,山上狐族跟青丘的乡亲讲和,人狐世代友好,从此不再以对方为敌,互相侵犯。”
许青江的话让张莽大吃一惊,又恍然大悟。
张莽说:“难怪狐族愿意放你回来!看样子,他们利用你,正在酝酿一场惊天大阴谋,准备以退为进,大举侵犯青丘镇。许公子,你醒醒,不要被妖女迷住了,洗脑了,成为山上狐族袭击山下乡亲的帮凶了!”
许青江生气地反驳:“大师,你满脑子污秽,一根筋到底,从来只想着捉妖灭妖,只想着跟狐族开战,不顾青丘镇乡亲们的死活。你到青丘镇来就没想过走和解这条路。冤冤相报何时了,人和狐,不是只有战争一条路,你死我活一种结局,还可以携手合作,共创太平盛世,建设人狐命运共同体。元宵节那天,我准备跟九儿结婚成亲,届时狐族全部过来,向村民表达和解诚意。我要请青丘镇上的所有乡亲都参加我们的婚礼,把人狐议和这件事情促成办好!从此以后,人狐世代友好,和平共处,互不侵犯!”
张莽打量着许青江,冷冷地说:“许公子,你看你是被狐妖迷住心窍了,你这是一厢情愿,狐族可不真的这么想。人类跟狐族打打杀杀这么多年,死伤无数,仇恨不共戴天,不是我消灭你,就是你消灭我,讲和是不可能的!”
许青江说:“大师,你错了,冤家宜解不宜结,人和狐之间,没有化解不了的仇,也没有消除不了的恨。这么多年来,跟狐族打打杀杀的,不是人类的大多数,而是你们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捉妖师以及猎户老黄那样以猎狐为生的猎人。青丘镇乡亲跟狐族相处这么多年,零星小冲突是没有断过,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剑拔弩张,刀剑相向。自从你来到青丘镇,味道就变了,人和狐就成了你死我活的紧张关系了。”
“许公子,你不能血口喷人,往我们捉妖师身上栽赃,我是来帮助你们青丘镇人,免受狐妖祸害的。”张莽焦急地说,“许公子跟九儿成亲,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山上老狐狸的主意?”
许青江很不高兴地说:“当然是我的主意,也是九儿的主意,我和她相爱!”
张莽说:“山上狐族胁迫你了没有,尤其那个千年老狐妖?看来你是轻信了狐妖,这其中一定有诈,我们小心为上,不得不防!”
许青江说:“大师不要以捉妖师之心来揣度每个人,揣度每只狐,揣度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我看大师是沽名钓誉,居心叵测。挑起人狐矛盾,正中大师下怀,闹得越凶,大师获利越丰厚。大师怕人狐讲和后,你们捉妖师就要失业了,没办法在青丘镇混下去了,你吃香喝辣,坑蒙拐骗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许公子怎么能这样说我呢?我不跟你争了,我没有伶牙俐齿,读书又少,争不过你,可事实会证明我是正确的!”
张莽被许青江怼得哑口无言,扔下最后一句话,气急败坏地转身离开,向陈府匆匆走去。
打嘴仗打不过许青江,窝了一肚子气,并不意味着张莽接受了许青江人狐议和的意见。返回陈府的路上,张莽越想越心里不安,他的潜意识中强烈地认识到人狐议和是狐族的一个惊天大阴谋,青丘镇乡亲们一定要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回到陈府,张莽看到陈世豪正在太师椅上喝茶,几位妻妾,有人帮他端茶,有人帮他捶背,有人帮他捏肩,让张莽好生羡慕,却又不忍直视。
张莽走上去,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把在村口碰到许青江的事儿,一五一十告诉了陈世豪。
许青江回来了,九儿就有着落了,陈世豪大喜过望,眼前又浮现出九儿那举世无双的容颜,不由心旌摇荡,欲火如焚。
各人的出发点不同,对事物的意见不同,看法不同。陈世豪倒觉得人狐和亲,是一个一举剿灭狐族,抢夺九儿的绝佳机会。
陈世豪凑近张莽,附在他耳边,低声说:“师傅莫急,这个人狐成亲议和,何尝不是一个消灭狐妖的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不如将计就计,来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一方面假装听进去了许青江的意见,准备跟狐族议和;一方面师傅广发英雄帖,邀请天下捉妖师前来青丘,在成亲大会上跟狐族决一死战,将山上狐族一网打尽,实现你老人家‘荡平世界真鬼假鬼,捉尽青丘大妖小妖’的宏图伟业,把九儿和许青江的婚礼办成您老人家荣登天下捉妖师联盟盟主宝座的庆功大典!”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也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好机会,是张莽事先没有想到过的。张莽信服地看着陈世豪,大喜过望,他竖起大拇指,表扬说:“此计甚妙,徒儿是诸葛再世,我是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了。那我们就顺了许公子,同意人狐议和。如果我们马到成功,借机把狐族灭了,那就是造福乡里的大事,青丘镇从此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见张莽同意了自己意见,陈世豪也是兴高采烈,心里盘算着把九儿跟许青江的婚礼办成自己跟九儿的婚礼,他要在婚礼上借捉妖师消灭狐族之机,来个现场抢亲,把九儿据为己有。
陈世豪仿佛看到了九儿顶着红盖头,穿着新衣赏,被人搀扶着送进洞房。
陈世豪说:“师傅,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先把许青江稳住,让他信以为真,更要让山上狐族信以为真,不能打草惊蛇了。只有婚礼顺利,山上狐族都进村庄了,麻痹大意了,我们才有一举全歼狐族的机会。这婚礼不办,你的捉妖大计,我的娶九儿美梦都会泡汤的。在婚礼上,我们把狐族灌醉了,就能花最少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成功。狐族被灭之后,你做天下捉妖师联盟盟主,我娶九儿,我们各取所需,战争结束,我只要九儿这个战利品,其他名利全归你了。”
张莽说:“还是徒儿棋高一招,有智慧。可我担心许公子对我们已经有了成见,可能对这个计划的实施有负面作用。”
陈世豪说:“这有何难?许公子心地单纯,心胸豁达,不记前仇,他常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和我一起去拜访一下许公子,表达一下我们的诚意,大家相逢一笑泯恩仇,他要人狐议和,离不开我们的支持。我们顺便给他帮帮忙,打打下手,多快好省地推进人狐议和这件大事。”
陈世豪一声吩咐,家丁们很快就准备了一大堆贺礼,绫罗绸缎,床单布匹,衣鞋巾帕。陈世豪吩咐家丁,把贺礼挑上,跟着张莽,大摇大摆地向许青江家走去。
回到家中,许青江把澡洗了,把衣服换了,胡乱扒了点饭,拿着笔墨纸砚,正准备出门,到镇上卖春联,却跟来人撞了个满怀。定睛一看,正是恶少陈世豪,许青江不由得愣了。
许青江以为陈世豪知道他回来了,找上门,兴师问罪来了,顿时十分紧张。平素,许青江跟陈世豪没什么往来,一个镇上最穷,一个镇上最富;一个姓陈,一个姓许,两人八杆子打不着。他们仅有的两次近距离交往,第一次是被陈世豪带着家丁追赶棒打,第二次是被陈世豪家丁诱骗绑架。
许青江下意识地护住胸部,做出自卫状。
陈世豪看在眼里,心领神会,打着呵呵,自我解嘲地说:“许公子,咱们是不打不相识,不打不相识!我们还算缘份匪浅,我再晚来一步,就要跟许公子擦身而过了。”
陈世豪转过头,吩咐家丁把大担小担的贺礼挑进来,堆放在许青江屋里——东西都快把许青江的寒舍摆满了。
看着大箩小筐的东西,许青江疑惑不解地问:“陈公子,您这是何意?”
陈世豪呵呵大笑,说:“是我给许公子和九儿喜结良缘准备的贺礼呀。许公子是误会我了,对我陈世豪有很深成见哪。你要跟九儿结婚,主张人狐议和,这不是天大好事嘛,我也想开了,我过来,一来是向你们道喜,祝你们白头偕老,百年好合;二是来向你表个态,支持你人狐议和,也代表青丘镇的乡亲们感谢你。我们跟山上狐族打打杀杀这么多年,死伤无数,大家都厌倦了,确实很有必要化干戈为玉帛,世代友好,共建人狐命运共同体。你积极推动,主张人狐和亲,是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乡亲们要过好日子,就得人狐议和,就都得感谢你!我这些礼物,不成敬意,还望公子笑纳。许公子凭一己之力促进人狐议和,我也应该抛弃前嫌,尽尽心意,出点绵薄之力!”
听陈世豪这么一说,许青江是听懂了,也看懂了,连忙道谢,却坚决不愿意收下礼物。
陈世豪佯装生气了,说道:“许公子如果不把礼物收下,就是质疑我同意你人狐议和的提议啊,这对推动人狐议和大业不是好事!在人狐议和这件事情上,我跟你意见一致,我也是可以帮到忙的。”
既然陈世豪这样说了,许青江只得收下。人狐议和是全体青丘镇人的事情,他不能因小失大,也不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的,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陈世豪的背后是一股很强大的力量。许青江看上去虽然不谙世事,可心里明白,要说服青丘镇的乡亲们跟狐族议和,有三块骨头最难啃:一是以陈世豪为代表的青丘镇望族,二是以猎户老黄为代表的猎人,三是以捉妖师张莽为代表的外来人口。没想到陈世豪和张莽自己找上门来,表达支持了,这本身就是一份大礼,许青江焉能不审时度势,拒人千里?
张莽也凑上来,握住许青江的手,悔恨交加地说:“还是许公子知书达礼,深明大义,全心全意为青丘镇的乡亲谋福祉,老朽佩服得紧。老朽已经广下英雄帖,诏告天下捉妖师,要他们元宵节赶到青丘镇来,一起喝杯喜酒,给许公子道贺,也顺便表个态,以后我们捉妖师愿意跟青丘山的狐族世代友好,互不侵犯。”
同时看到青丘镇上对山上狐族抱有偏见的两大顽固势力改变主意,许青江十分高兴,他谦虚地说:“谢谢大师和陈公子光临寒舍,玉成此事。大师过奖了,这件事要办成,需要我们戮力同心,尤其是你们这些捉妖师放下执念,不要再和狐族斗来斗去了。”
张莽接过话茬,恭维地说:“许公子所言极是!那我们就一言为定,你和九儿结婚那天,天下捉妖师一起来为你道喜庆贺,我也借机告诉他们,以后青丘山上的妖,尤其是狐妖,我们就网开一面,不捉了,我们跟狐族也化干戈为玉帛,世代友好,共建人狐命运共同体,一起打造太平盛世!”
许青江大喜过望,高兴地说:“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谢谢大师能够为青丘镇的人狐着想。到时候,我和九儿一定给大师多敬两杯,感谢大师深明大义,放下执念。你们那些捉妖师,一起来,一起来,多多益善,我们一起跟狐族缔结盟约,世代友好,互不侵犯,共同打造太平盛世!”
“就这么说好了,我们一言为定!”陈世豪说。
“一言为定,一言为定,一百年不准变!”许青江抱拳作揖,施礼回答。
告别许青江,回到府上,陈世豪十分得意,泡了一壶上等好茶,一边品茶,一边对张莽说:“师傅,那书生真是傻得可爱,有他在前面张罗,时间一到,我们就要马到功成,心想事成了。”
张莽说:“还是徒儿脑袋好使!元宵节后,我要成天下捉妖师联盟盟主,你要娶九儿了。不过,人妖自古不两立,师傅劝你最好还是远离九儿,妖是不祥之物,人妖交往,要适可而止,免得惹来杀身之祸。”
陈世豪说:“师傅有所不知,我现在的生活了无乐趣,我什么都不缺,女人也不缺,但我缺妖做的女人。我宁愿牡丹花下死,做个风流鬼。这个九儿,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就在我心里生根了,拔都拔不掉。我是娶定她了,师傅得成全我。只要我娶了九儿,我的万贯家财分给师傅一半,师傅想离开青丘镇,可以把财产带走;师傅如不想离开青丘镇,就把这儿当家,在这儿养老,我给师傅送终,陈府也可以作为你们捉妖师联盟的总部所在地,所有一切开销均由我负担。”
张莽听得心花怒放,捻着胡须,不断颔首,春风得意地说:“还是徒儿有孝心,让师傅老有所终,声望登峰造极。不过,你真不怕到时候九儿杀了你,为狐族报仇?”
陈世豪说:“到时候,青丘山上的妖都给师傅和捉妖师灭了,一个九儿掀不起什么大浪来。何况,师傅可以传授我降妖伏魔大法,让九儿对我服服帖帖,老老实实,一心一意做我的女人,没有其他非份之想。”
张莽说:“如此甚好!我当上天下捉妖师联盟盟主之后,再给徒儿从全国各地物色几个女妖过来。九儿漂亮,可还有比九儿更加漂亮,更有女人味的女妖。”
陈世豪闻言大喜,纳头便拜,高兴地说:“还是师傅了解徒儿。如果师傅能够兑现承诺,师傅就是我的亲爹!你看我,什么都不缺,就缺漂亮女人,尤其是好看的妖女。女人这东西,就像金银财宝,健康吉祥,多多益善。我什么都不稀罕,就爱漂亮女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