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两人再次道了别,然后装作彼此不认识似的,方秀英在前,李天赐在后,两人相隔了十几步远,先后穿过后院的一道小门,来到前庭。李天赐在前庭来回张望半会,并没看见方秀英、也没有看见方安,心想她们大概已经走了,就信步朝店外走去。
他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好大一会儿,突然身后远远响起了一个声音:“李公子留步!”他回头看时,却是方安急匆匆朝他走来。他便停下脚步等她。
方安却是给他送来了一方手帕,并告诉他这是她家小姐送他的,她家小姐本来在酒馆后院里时就要送他一个物件的,奈何所有物件都是她给保管着,身上竟无东西可送。于是见了她后,就赶紧让她从包袱里取出一方帕子送给他。她们二人在二楼包厢里等了半日,却总也等不来他,于是小姐便让她到店外面去看看。
“你这个人也够可以的!”将手帕递给李天赐后,方安微微一笑说:“我家小姐自比崔莺莺,只道你也是个多情的张生,却原来并不是!”
李天赐紧紧握着那方手帕,却听得有些晕头晕脑:“什么崔莺莺?什么张生?”
“《莺莺传》你可曾看过?”方安又微微一笑。
李天赐摇了摇头:“听都没听说过。”
“想来也是。”方安点了点头说,“你一个小道士,庙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书呢?”
“小道士?”李天赐满腹狐疑。
“难道真让我叫你神仙哥哥吗?哪有你这样的神仙呢?大庭广众的就占我家小姐的便宜,我可是从窗口看得一清二楚……”
原来我还是神仙?李天赐越发纳闷了。
“发啥呆呢?”方安又说,“我问你话,你为啥不到楼上找我家小姐,却偷跑到街上?是想躲我家小姐呢?还是怕我们叫你结账?”
“我……”李天赐张口结舌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在他的记忆中,已经没有了在酒馆二楼吃饭那个环节,可是看方安那神情,断不像是说谎。那么,肯定是我把什么忘记了,他想。但是他又不想让方安知道他曾经忘记过什么,于是挠了挠头发,低头一笑说:“不是的,我跟秀英小姐比过武以后,我还当是就此别过,到一年后再见呢,不知道她到楼上去了……要不,我现在回去找她?”
“那倒不必了。”方安说,“我们还有事情,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坐船到下河口,然后就回家。要是你现在回去找她,我就怕你俩卿卿我我,难舍难分的,耽搁了我们的行程。到时候惹我家夫人生气,那可不是耍的!”
“哦。”李天赐点了点头,却又说,“反正我也要回下河口,要不,咱们同行如何?”
“千万别!”方安瞪他一眼说,“你是想败坏我家小姐清誉吗?今天这船是我们方府自家的船,专门来接我家小姐的,昨天晚上飞鸽就给我们送了消息,说是今天未时船到唐家河。我家小姐刚刚看了怀表,刚好半个时辰以后就是未时了。”
“原来你们方家还有船,那肯定是大财东了!”李天赐不由得感叹一句。
“那当然了!”方安得意地点了点头,“我家老爷在济南府当大官,每年回来省亲,白马坡镇迎接他的队伍都要排一里多长。我们方府田地也多得太,从我们家到县城,都不用从别家地界里经过,路两边都是我们家的田地。我们家少爷方坤虽说早年读书不太上进,中了秀才后就不想再考功名,不过他确实满脑子生意经,船帮、马帮,什么生意都做,一年的进项比我家老爷的俸禄多多了。但是几年前他突然开了窍,一心一意去考功名,还真中了进士,现在也在做官。我家小姐却是冰雪聪明,读书是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如果是个男儿身,绝对能中进士……”
正说在高兴处,忽然传来一声断喝:“大胆方安,竟敢嚼我舌根!”
方安回头看了眼已然走近的方秀英,吐了一下舌头,嘻嘻一笑说:“小姐刚才还央求我出来找李公子送信物呢!咋,我把事情办了,你就翻脸啊?”
方秀英把脸一沉:“百说百辩!”
一旁李天赐早已含笑说了句:“多谢秀英小姐的帕子。听方安说,你们今日就要回程。咋就赶得这么急?”
“可不是!”方秀英淡笑一下说,“刚才我那只飞鸽又来了,传的信说船马上到码头了,所以我跟方安得赶紧过去。”
“我送送你们吧。”李天赐笑着征求她的意见。
“不用了。”方秀英摆了摆手,“只要你别忘了你应承的事就行。”又说,“天色也不早了,你忙你的去吧!我跟方安得走了!”把方安的手一拉,折转身朝街口牌楼方向就走。
李天赐瞅着她俩的背影站了半会,突然就想,方秀英不让他相送,也许只是故意客套一下呢?于是不紧不慢跟了上去。可是突然之间,街上的人流稠密了许多,他便一错眼就看不见她们了。他心里有些急了,就想加快步伐。可是面前人来人往的,他又如何能快得了呢?他出了牌楼后,路上行人已经有些稀少了,可是仍然不见方秀英主仆的影子。
他边走边打听,终于赶到码头时,却见一只花船已经顺流而下了。他可着嗓子喊了声:“方秀英!”不一时便见船篷里出来了一个人,尽管离得远,看不见她的脸,但他知道那就是她。
于是他使劲招了招手。
船上那人也招了招手。
他便又沿着河岸朝船前行的方向追了去,他跑得速度很快,不多时,就能真切地看见船上的一切了,便见方秀英的衣袖在风中飘动着,头发也在风中飘动着。
他心里高兴极了,心想要是追得再快一点,就赶上船了。于是他脚下竟生起风来。可是跑着跑着,前面的河岸竟然变成了悬崖峭壁,河流也拐了个湾,船便到了湾那边,看不见了。
他心里急得要命,索性攀上了悬崖。
尽管他忘了他是紫云,也忘了驱动法术的咒语,可是他毕竟是练过仙功的,因此内力还在,攀爬悬崖便不怎么费力,甚至像羊鹿子一样,攀爬得十分快。可是突然间他竟踩住了滑溜溜的一个什么东西,正疑惑间,一条雪白的蟒蛇张着血盆大口朝他扑了来。他心中大惊,急忙朝一旁趔时,脚下已踏了空,仰面朝天就朝河里跌了下去。
他正在坠落时,一只大手突然拉住了他,于是他又回到了悬崖上。拉他的那人却是一个身穿白衣、头戴秀才帽、长相英武的书生。
李天赐急忙抱拳作揖:“多谢先生救我,这个恩情晚生没齿难忘!敢问先生贵姓,家住何处?日后晚生也好登门拜谢!”
白衣书生笑道:“兄台不用客气,在下正好在此游玩,见兄台失足,肯定要搭一把手的。不过在此荒郊野外能遇到兄台,也是缘分,如蒙不弃,在下与兄台结为金兰如何?”
李天赐笑了笑,回应道:“多谢先生抬爱。晚生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白衣书生便说他姓白,单名一个剑字,字如风,某年月日生人,年方二十二岁。李天赐说了他的出生年月后,白如风却面露惊讶之色:“兄台说笑了吧?在下也读过几本书的,兄台说的那个檀梓十八年,在下也是知道的。檀梓是一千多年前的铭儒朝隐宗皇帝的第一个年号,并不是国朝的年号!在下跟兄台结拜金兰是认真的,兄台却只是开玩笑!”
李天赐也不觉大惊,我分明离开家去闻先生家里取书才是没多长时间的事,只是我太贪耍,后来迷了路,把回家的事一下子耽搁了下来,难道竟然过了一千多年?如果过了一千年,我又该到哪去找家呢?想到这里,他不觉又神色黯然了,但是他也不愿跟这个白如风分辨,就附和着他的意思说:“晚生是山里人,山里人对外面的世界不怎么关心,哪知道现在是哪朝哪代,又是哪个皇帝坐龙庭?”想了想又说,“我自从迷路以后,一直一个人瞎晃荡,到现在也不知道过了几年,但是我离家那一天只有十二岁多,印象中在外面也没有瞎混多长时间,这样算起来,我肯定没有二十岁,比先生至少要小两岁,那先生就是兄长了。”说到这里,又向白如风作了个揖,深鞠一躬道,“兄长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白如风双手搀住他,微微一笑说:“贤弟免礼。咱们从今往后就是情同手足的兄弟了,一定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李天赐道:“兄长所言极是。”
白如风又问:“刚才贤弟失足时,行色有些匆忙,不知贤弟可有什么急事吗?”
李天赐暗想,既然已与白如风结为义兄弟,自己有了喜事就不该对他有所隐瞒,遂低头一笑,又挠了挠头说:“实不相瞒,为弟今天偶遇了一个绝色女子,她对我也相当欢喜,我已和她订了终身。”
“既然如此,贤弟应该陪在她身边,共度良辰美景才是,你跑到这荒郊野外干什么啊?”白如风笑问。
李天赐又低头一笑:“她因家中有急事,坐船走了,我却没赶上送她,一路来追船,没有追上,却在这儿遇到了兄长。”
白如风“哈哈”一笑说:“贤弟真乃有情有义的人,愚兄佩服。既然弟妹的船已经走了,想必也真有急事,贤弟也不必一味去追。等过些时日,贤弟专程去访她,岂不更好?”
李天赐想了想说:“倒也是,还是兄长思虑周全。”
白如风又说:“虽说国朝名山大川众多,但愚兄一个人游览,终究无趣。如果贤弟没有要紧事,就同愚兄结伴同游一番,不知意下如何?”
李天赐说:“兄长的提议固然很好,为弟也很想游览一番国朝的大好河山。只是一来为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家了,很是想念父母大人;二来,确实囊中有些羞涩,只怕负担不起游览的盘缠。”
白如风携住他的手说:“盘缠的事,贤弟莫要操心。愚兄虽不才,但‘义利’二字也还认得,并且愚兄家虽没有万贯家资,所谓穷家富路,供咱们两人游历的盘缠还是有的,贤弟大可放心。至于贤弟的双亲,既然你我义结金兰,他们也就是我的长辈。我们何妨先沿着去贤弟家乡的方向游历,然后顺道去贤弟家,一来贤弟与令尊令堂团聚,二来愚兄也好在二位长辈面前尽些孝心,岂不更好?”
李天赐细想白如风说的话却也有些道理,便点头答应了。
李天赐因为并不知道回家的路,只知道沿着唐家河一直朝下游走,应该不长时间就能到下河口,于是就建议白如风和他沿着河岸向唐家河下游游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