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影去后足足有一年天气,并无一星半点消息传来。李天赐的生活仍一如既往,或在思梦园里与远道而来的豪杰壮士或者县城中的朋友饮酒、作诗、比武;或者带着若干家丁在庄园里骑马射兔子、猪獾等猎物;或者外出游历并拜访各处豪杰、侠客雅士,日子过得十分逍遥自在。
不过这一年中,他竟时常做一个情节几乎一模一样的怪梦,令他特别困惑。在那个怪梦里,他在竹林边或者庄园里散步时,便会突然从天而降一个龙头人身的怪物,手持宝剑威逼他交出一个名叫“穿天管”的法宝。他一来不愿受人威胁,二来也不知何为“穿天管”,便拔出紫霞鎏光剑跟那怪物战斗。
他虽然功力深厚,常常独自一人静坐室内时,可以通过冥想就可招来狂风在屋外呼啸,也可通过冥想将大树连根拔起,至于虎豹豺狼等等猛兽,在他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可是与那龙头怪物的战斗却令十分吃力,斗到八十余合时,他已是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最终的结果便是,他的剑被龙头怪物磕飞了,他也被那怪物从云头一脚踹落到地上。
然后,龙头怪物便也从云端俯冲下来,一只脚着地,另一只脚踏在他胸脯上,用剑尖直抵着他的咽喉,厉声呵斥:“休要顽抗!快把法宝交于本尊!”
“要法宝没有,要命有一条!既然我不是你的对手,你就杀了我,我绝对眼睛眨都不眨!”
梦总是在这时候醒来,因此,龙头怪物究竟有没有杀他,他就不得而知了。只不过每一次从这个噩梦中醒来时,他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了,以至于方秀英还以为他尿床了呢。他想跟方秀英说那个噩梦,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不过却反复寻思龙头怪向他索要的那个穿天管究竟是何物件?当年,他从棺木中醒来时,身旁除了紫霞鎏光剑和那本《紫云功法》外,并无它物,难道那把剑或者那本书就是穿天管吗?可是,如果紫霞鎏光剑就是穿天管,龙头怪为何不在战胜他后将它收了去呢?如果《紫云功法》就是穿天管的话,龙头怪也完全可以从他身上将它搜走啊。可是龙头怪并没有这样做,那么,或者他只是知道有穿天管这样一个法宝的存在,而并不知道它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那么,穿天管究竟是什么呢?它又有什么作用呢?”李天赐暗想,“塔云观中藏龙卧虎,也许休臧尊者或者哪位别的尊者知道穿天管是什么呢?那就需要到塔云观走一趟了。”
一想到从一千年后回到当下后,还从未去过塔云观,甚至都不曾认真地想起过塔云观,李天赐不觉心中颇为感慨。说真的,他还是十分想念师父休臧以及各位师叔和众师兄弟的。
但是,如果真要去塔云观寻找穿天管的真相,他却难免有些犹豫。毕竟,观中与凡间并非同一个世界。如果去了塔云观,即便一切顺利,恐怕也要十天半月才能查到穿天管的头绪吧?那样的话,等他下山回到凡间时,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十几年时间,不知道凡间、更不知道家里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也不知道妻子儿女还有父母亲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会如何的惦念他?
上一次去塔云观时,只因年岁太小,不知不觉就在观中过了三年,他根本就没想过父母会在他杳无音讯后会经历怎样的熬煎!当然了,因为他从一千年后回来了,对于父母来说,已不存在他曾经上过塔云山且曾经一直没有任何消息这档子事。但是作为他自己,随着年岁渐长,每每想起那一次的经历,心中还是充满了懊恼。因为尽管一切都倒回去了,可是当时,父母肯定是真真切切地经受了望眼欲穿的期盼和盼望儿子归来而不得的绝望,只是这一切,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是不存在的。
他也寻思,如果他那时候不上塔云山,或许他的人生会是另一番景象也未可知。可能他的妻子就不会是方秀英,那自然也就不会有现在的儿女了。
尽管十分犹豫,可是探明穿天管真相的执念还是深深地植根于他心中了。
李天赐又怀疑,那龙头怪之所以向他索要穿天管,也许与他是从千年后回来的有关。如果穿天管真的与他从千年后回来有关系,那么这个法宝肯定也与方秀英有关。
因此,他便打算向方秀英说明他是从现在这个时代出门去学艺,学成下山后就到了一千年后,然后又从一千年后回来了,并且她也可能是从一千年后回来的等等。但是,这样的事在任何人听来都会觉得十分荒唐可笑,她又如何能相信呢?为了使她相信他的说法,他便又打算在告诉她这一真实情况前,向她展示一下他的法术。
自从他从棺材里醒来后,他还没有当着任何人的面显示一下他的变幻之术、隔空取物等法术,因为他担心会吓着别人。不过,当一个人呆在练功密室静养时,他却不止一次温习法术,对七十二般变换之术烂熟于心,变什么像什么,隔空取物更是手到擒来,只要意念一动,就能将千里之外的东西取到眼前,想还回去了,又会不动声色地还回去。
他既想向妻子展示法术,又不想吓着她,更不想让丫鬟或者家丁们知道,于是就选择在一天夜里三更天,趁着方秀英熟睡,悄悄在卧室里变化了。他暗想当下正是仲夏季节,院子里整日价各色鸟雀叽喳不停,特别是燕子们,更是在廊檐下筑了一个巨大的燕雀窝,还常常在窝前翻飞嘻嘻,可是卧室里却没有一只鸟,更别提燕子了。于是,他便决定先在窗棱上变出一个燕子窝,然后再变成一只燕子,立在窝沿上。
说干就干,他悄无声息地下了床,也没有点灯,趁着夜色将妻子搭在衣帽架上的一条围巾拿在手中,口中默念一番口诀后,将它朝窗口掷去,然后圆睁双眼,直视着窗户,用眼底射出的两道亮光将已然附着在窗棱上的燕雀窝进一步修整了一番。
然后,他摇身一变,成了一只小巧的燕雀,扇着翅膀朝窗户飞去。
已经化身为燕雀的他站在燕雀窝沿上后,又想,怎样才能让秀英醒来呢?看来得弄出些响动来。于是,他又在屋里乱飞起来,一会儿撞到这儿,一会儿又撞到那儿,甚至把衣帽架都撞倒了,果然弄出了一些响动。可是方秀英却睡得很沉,一点也没有醒来的意思。他便又飞近她,先在她耳朵上啄了一下,又在她鼻尖上啄了一下。
方秀英终于惊醒了,喊了一声:“谁?”猛坐起身来。又将手在身旁一摸,自然没有摸到丈夫,便又大喊起来:“官人,你去哪儿了?”
那只燕雀没有应声,却啄了一口放在梳妆台上的铜灯台的灯芯。刹那间,铜灯台点亮了。李天赐扑腾着翅膀从铜灯台旁飞开时,听见方秀英又喊了一声:“官人!你去哪儿了?”他忍住没出声,端直朝燕雀窝飞去,到了后,又一转身,面朝方秀英站在了窝沿上。
方秀英因一直没有听到李天赐的回应,便又自言自语道:“官人莫非起夜去了?”遂下床穿上鞋子,朝门口走去。走到梳妆台旁时,她停了下来,呆呆的看了同灯台许久,低声说道:“我记得是吹了灯的呀,莫非我记错了?”继续朝门口走去,见门栓好好地拴着时,她迟疑了半晌,然后又回转身,满屋里寻找起来。
这时候,李天赐觉得是告诉他自己就是那只麻雀的时候了,便喊了一声:“娘子!”可是他自己听见的却只是一声鸟叫,叫得还有些嘶哑。他正疑惑自己怎么变成鸟的模样,说出来的话竟也成了鸟语呢?方秀英也朝他看了过来,凶声道:“哪来的死燕雀?叫什么叫?!你可知我家官人去了哪里?”
李天赐大声说:“我不是死燕雀,我就是你家官人!”可是说出来的仍是一串鸟叫声。李天赐有些泄气了,正要现身时,忽然听见一阵敲门声,紧接着便是丫鬟荷香额声音响在屋门外:“夫人,你怎么了,老爷有什么事吗?”
李天赐叹了口气,打消了马上现身的想法,如果这时候现身,万一惊吓到了方秀英,岂不是荷香也就知道了他会法术的事,因此他想等荷香离去后再现身。
那一边,方秀英带着哭腔喊了一声:“荷香!”几步抢到门口,把门开了。
方秀英眼泪汪汪地跟荷香说她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她跟官人来到了一个长满桃树的山上,然后官人一把推开她,飞跑到悬崖边,等她追到悬崖边时,官人已经跳了下去,她也要跟着跳下去时,却被一个什么东西推了回来,然后便看见一片浓雾里有三个字若隐若现,但她还是认出了那是“摩云洞”三个字,她欲再看那三个字时,又被什么踹了一脚,便被踹醒了,而这时屋里已不见了官人。
听见妻子这般说,李天赐越发肯定她跟一千年后那个方秀英就是同一个人,不觉又想,既然她和我都是从一千年后回来的,那么那个什么“穿天管”说不定在她身上也未可知?如果在她身上,就不用冒险去塔云观探求究竟了,说不定不经意间就会从她身上发现那件宝物呢?
他正想着,忽听荷香说道:“夫人,窗户上怎么突然多了个燕雀窝呢?白天都还没有呢!”李天赐惊了一跳,正寻思该如何打消荷香的疑虑时,却见她已朝窗台走了来。他忍不住又喊出了一串鸟叫声,脚下还一时站立不稳,竟从窝边跌落下来,重重地摔在窗台上,半日起不来。
李天赐真的摔疼了,又担心荷香会把他捉起来,以她的秉性,说不定会直接丢进尿壶里呢,那他堂堂一个上神转世的人,将情何以堪?因此,他也就顾不得许多了,赶紧现了身,跳下窗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