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赐猛睁开眼来,却见四周一片漆黑,并且脑袋还嗡嗡作响,后脑勺也隐隐有些疼。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现在是在何处,就紧锁双眉,把凌乱的记忆梳理了一遍。
他想起来了,他应该是死了,并且魂魄已经飞散。这是二郎神君在他身体旁亲口说的。
二郎神君还说了,他本来渡劫马上就要期满,即将回归天庭。但是他却在渡劫期满前被魔族的九曲夺魂枪和神族的紫霞鎏光剑同时所伤,魂魄被击成了无数碎片,飘散在天河之外,也不知要经历几世几劫才能聚拢。……
李天赐不觉有些纳闷了,既然我己经死了,魂魄已经飞散,那现在的我究竟是人还是鬼呢?不对呀,既然魂魄飞散了,我应该灰飞烟灭了才是,怎么还会有鬼魂呢?
半日后,他又慢慢想起了他所经历的种种过往,包括小时候读书时的顽劣、去求仙路上遇到的那些凶险、与师兄们下山后的种种经历,他记忆最深的还是方秀英。
“对呀,我还要去找她呢!呆在这个鬼地方做什么?”这样想着,他急忙坐起身来,却觉得后脑勺疼得厉害,不觉“哎呦”了一声,拿手一摸,却感觉黏糊糊的。将手放在鼻尖下一闻,又有些血的腥味,不由得大吃一惊:我流血了?!得赶紧止血才行!
他急忙伸手在身旁乱摸乱找起来,不经意间就碰到了一堵墙壁样的东西,可是又不像墙壁那样冰冷。他用手敲了敲那“墙壁”,声响却有些像木头。
“莫非我是在棺材里?”李天赐一边寻思着,又伸手朝头顶上方一摸,还真摸到了一件棺材盖状的东西。他有些慌了,要是一直呆在这棺材里,迟早要给憋死!他使劲喊起救命来,又使劲地用手推棺材盖,还时不时地用头撞一下棺材盖。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看见了一线光芒。
那光芒越来越亮,终于,除了一片亮白外,他别的什么也看不见,还觉得眼睛被那光芒刺得生疼。他急忙闭上了眼睛,再伸手一摸,头顶上方已经没有棺材盖了。他便打算站起身来,可是原本身轻如燕的他,这会儿却感觉身子异常沉重,费了好大得劲才踉踉跄跄站了起来。
李天赐正纳闷他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一个嘶哑的哭喊声早传进了他的耳朵:“我的儿呀!……”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他不由得也眼泪夺眶而出了,不假思索地喊了一声“妈!”就再也说不出话来。然后,他便感觉到被好几只手有的抬着胳膊有的抓着腰,把他从棺材里弄了出来了。
隔着眼皮,他又隐隐感觉到光线不是那么刺眼了,便缓缓睁开眼来。于是他看见那个熟悉的天井院子。天井院子里摆了六张八仙桌,每张桌上都杯盘狼藉,却并没有坐人。他就站在正房门前不远处,他的身旁,却是一张小方桌,上面摆着灵牌,供着肉块和馒头,烧着一炉香。这小方桌的旁边便是一口敞开的棺材。他瞅了一眼那灵牌,见上面写着“李府讳天赐之灵柩”,心里却又有些想不明白了:我分明是跟白兄比武时,被九曲夺魂枪和紫霞鎏光剑同时穿胸而亡的,尸首还被二郎神君带走了,怎么又会在家里呢?
没容他再往下想,母亲李孟氏早喊了一声:“我的儿!”抱住他大哭起来。李天赐也喊了一声:“妈!”闷了半会又问:“咱屋这是弄啥呢?”
李孟氏又松开他,泪眼里含着笑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娃就是福大命大!”
李继坤也不知从何处缓缓走了过来,李天赐见他胡茬有些长了,头发也白得多了,咧嘴笑了一下,喊了一声:“爸!”
李继坤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绽出了一丝笑纹:“你个狗日的娃哎!给人美美收了一回魂!”
李天赐又低头笑了一下,说:“咱屋咋还摆个灵牌子?是不是我真的死了一回?”
李继坤将李天赐上下打量半会,又说:“我儿是有天神保佑着呢!”又朝下吩咐一声:“麻狗,赶紧去把张先生叫来,叫给天赐好好看一下!”
麻狗应了一声,又上前跟李天赐打了个招呼,便往院门口去了。李天赐想了一会儿,方记起张先生便是村东口那个什么病都看的郎中。
接下来,翠杏也来见了李天赐。跟在她身旁的是一个年纪大约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却头上戴着孝。李天赐看了她半日,却不认识,便问姐姐这个女孩子是谁?
“还能是谁?是你媳妇!”翠杏说着,将那女孩子朝李天赐身边一推:“还不见过你郎君!”又说:“你郎君都活过来了,还戴个孝帽子干什么?”
那女孩子便摘了孝帽子,向李天赐道了个万福说:“官人在上,受奴家一拜。”
李天赐愣了愣,少不得要问那女孩子叫什么名字,又是怎么成了他媳妇的?
那女孩子说她姓方名秀英,是三槐里人氏。家里一直很穷,偏偏又遭了年景,日子越发过不下去了。她父母便带着她姐弟四个出来讨饭,前数日来到了下河口。到李继坤家乞讨时,恰好赶上李家李家要给少爷李天赐成亲,只是一时讨不到新娘子,把李继坤两口子急得团团转。
原来是少爷李天赐生了灾事,危在旦夕。李继坤请来给儿子看病的张郎中却说,只有给李天赐把亲一成,冲一下喜,才有可能大难不死。
可是十里八乡的人都听说了李天赐是个将死之人,有谁家愿意将女儿往火坑里推呢?偏巧,就在李继坤两口子一点主意也没有,干流眼泪的时候,她一家子上门要饭来了。
张郎中一合八字,说她跟李天赐是天作之合,于是她父母就把她许给了李家,带着李继坤给的一石白米和十两银子回三槐里去了。
听了她的话,李天赐颇为感慨,又暗想,她怎么也叫方秀英呢?难道她就是他在唐家河街道遇到的那个方秀英?可是看来看去,她跟那个方秀英长得也不怎么像啊。并且,那个方秀英是个大姑娘,而她只是个小孩子。只是,他并不死心,就随口问了一句:“娘子,你去过唐家河没有?”
方秀英瞪大眼睛看了他半会,摇了摇头说,多亏她嫁给了他,要不,说不定还真要去唐家河要饭呢,只是,她听说唐家河十几年前发了大水,一河两岸全吹光了,直到现在还没有恢复从前的景象,没有多少住家户,挺荒凉的,就算是到那儿讨饭,只怕也讨不到什么。
李天赐听得又愣了半天,猛然意识到自己是回到了一千多年前。这怎么可能呢?难道我是做梦不成?他急忙把手腕掐了一下,分明能感觉到疼,可是还不放心,就想,如果不是做梦,我的宝剑和《紫云功法》应该就在身边,于是又大声问:“我的宝剑还有那本书呢?”
“狗日的娃哎,才还醒过来,就惦记着你的刀跟书!”李继坤笑眯眯看了儿子一眼,一边往棺材跟前走,一边说,“也不说问一下这些天一家人操的啥心,受的啥罪!”
少顷,李继坤从棺材里取出了一把宝剑和一本书,递给李天赐。李天赐接过一看,宝剑正是他的紫霞鎏光剑,书也正是他亲手写的那本《紫云功法》。这下他确定自己不是做梦,而是真的回到了一千多年前,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
随后,他又被方秀英搀扶着,随李继坤、李孟氏还有翠杏一道回到堂屋里。方秀英又给公婆、李天赐和大姑子李翠杏一一沏了茶,然后垂手站在一边。
李天赐慢慢喝着茶,心里却有一团疑云不住翻腾着。他对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怎么竟被装进了棺材里充满了好奇,很想问问父亲。可是又不知该从何问起。想了半日后,他终于有了主意,于是淡淡一笑说:“父亲,孩儿也不知道到底昏睡了多长时间,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是西固朝吗?”
“你个狗日的娃哎,还给病傻了!”李继坤抽了一口旱烟,呵呵笑道,“才半个月时间,你就把啥都忘光了!”
“哦?啥半个月?”李天赐看着父亲一笑。
“真是一病傻三年!”李继坤又呵呵一笑,“你半个月前不是到闻先生家里取书吗?第二天都半后晌了还没见回来。我就叫麻狗去寻你。刚出门就遇到了一个人,说是闻先生家里的长工,把你背回来了……”
根据李继坤所讲,李天赐在去了距离唐家河大约七八里远的魏家崖闻先生家里时,天色已晚,所以当天就没有走,而是在闻家留宿了。
第二天辰时三刻,吃过早饭后,闻先生便交给李天赐一本书,又赠给他一把宝剑,还让家里一个长工送他回家。盖因为路途太远,且山路崎岖、山高林深,弄不好会有豺狼虎豹出没,闻先生担心李天赐一个人上路会发生什么意外,才叫长工送他的。
那长工和李天赐一路走走歇歇,翻过了一道又一道山梁渠沟,并无多话。看树的影子大约未时二刻左右,他们来到了一片桃林之中,却是花香阵阵,无数片花瓣在空中翻飞。可是就在这沁人心脾的氛围中,李天赐突然大叫一声,说他恐怕被蛇咬了,然后就口吐白沫,朝后倒下,不省人事了。
那长工吓坏了,赶紧背起李天赐沿着林中小路,也不辨东西南北,胡乱地朝前就走。大约日落西山时分,到了李家院子不远处,正好和麻狗碰个当面。
麻狗和那个长工把李天赐势翻到堂屋后,一家人都慌了。李继坤急忙打发麻狗去叫张郎中。
张郎中给李天赐初步检查后,并没有发现任何伤口,不过他把脉后却认为李天赐可能是被一种名叫“五毒魔”的白色毒蛇咬了,他也没有什么好的医治办法,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又是扎针、又是用艾蒿熏烤。因为李天赐人事不省、牙关紧闭,所以张郎中便没有让熬汤药。不过,他却让每天杀一只公鸡,给李天赐的脖子上、脸上、手上、脚踝上……,凡是身上裸露在外的地方,都要涂上公鸡血。
“我后脑勺原来是公鸡血啊?我还当是我流血了呢!”李天赐笑了笑说。
“啥?你后脑勺有血?”李继坤吃了一惊,急忙起身看时,却什么也没有发现,便又舒展容颜,笑了笑说:“狗日的娃还学会吓人了!哪来的血?”
李天赐不信,拿手一摸,却真干干爽爽的,哪有在棺材里时的那种黏糊糊的感觉呢?不觉满心奇怪,遂讪笑一下说:“八成是我刚醒,脑子是糊糊,记错了。”接着又问他后来又经历了些什么?
李继坤便继续往下讲--
张郎中给李天赐治疗了五天后,见一点起色也没有,便让李继坤准备后事。李继坤自然不死心,就问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张郎中说倒也不是毫无办法,如果能赶紧给李天赐说个媳妇,马上拜堂成亲,冲一下喜,说不定他就还醒过来了。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李家院中便来了方家一家老小上门要饭,张郎中粗略一看,认为方家那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方秀英正是冲喜的最佳人选,进一步掐算后,越发确定了她正是李天赐命中注定的媳妇。于是李家当即与方家定了亲,当日晚上便让翠杏抱着一只公鸡权当是新郎与方秀英拜了堂。
可是拜堂之后,李天赐并没有任何好转。又挨了几日后,他竟是只有出的气没了入的气,情况越来越不妙了。张郎中也声称连日瞧病,身体吃不消,不愿再来李家了。
李继坤估计儿子多半没了指望,便让麻狗接连三日陆续去李孟氏娘家、翠莲和翠桃两个女儿的婆家以及闷女的婆家,请他们派人前来商量李天赐的后事,还想从翠莲、翠桃的儿子中挑选一个过继给李天赐和方秀英,以便李家后继有人。
请来的那些亲戚,对于李天赐可能不久于人世,看法相当一致,都同意尽快做寿枋、看坟地。但是对于究竟该把翠莲的小儿子二狗还是翠桃的小儿子拴槽过继给李天赐,翠莲他男人和翠桃他男人却争得不可开交,都认为自己的儿子更合适,最后竟争得脸红脖子粗,你指着我的脸,我指着你的脸,差点没打起来。李继坤见是这么个境况,料定这两个女婿都是谋算着日后霸占李家的家产,就借着给两个女婿说和的机会,让大家都先帮忙准备后事,至于过继的事,等这档子紧事过了再说。
于是,几家亲戚便分头行动,翠莲的男人去白马坡买做寿枋用的上好柏树、漆寿枋用的生漆,以及李天赐去世后要用的纸扎、香裱、炮仗、白布等一应物品;翠桃的男人去请做寿枋的木匠并在在做寿枋时前前后后地照应;李天赐的舅表哥去请看坟地的先生并陪同他踏勘坟地;闷女的男人则负责在李天赐丧葬期间的迎来送往和收礼记账以及安排席面。至于请过事时做饭的厨师、出殡时帮忙抬棺的人,则需要李继坤亲自出马去给村里管事的丁保长说,丁保长自然会进行安排。
忙碌几日后,寿枋做好且油漆得乌黑发亮,坟地也踏勘到位并已经挖好了墓穴、刻好了墓碑,各种等级的孝服、孝帽、孝布也制作停当,丁保长也早早让人杀了一口猪、三只羊……只等李天赐咽下最后一口气后,就开始按流传已久的规程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