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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梅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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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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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媚世界》连载

第三章 初到学校

梦里的这个女人,许凡见过。

小时候来外婆家见过一次,她坐在外婆家门前的长石阶上,衣服还算整洁,就是头发蓬乱像鸡窝。她伸手探进“鸡窝”里一抓,再把手伸到许凡面前,许凡便看见几只虱子在她掌心里蠕动。她另一手

的食指和拇指伸过来捏起一只虱子就往嘴里送去,“咯嘣”一声,又“咯嘣”一声……再咧开嘴冲许凡笑,牙齿上满是血和虱子的尸体,许凡吓得尖叫,外婆就来把许凡拉走。

她是大外婆,大外公的妻子。外婆告诉许凡。许凡问,她为什么吃虱子?许凡的头上总是长虱子,长了虱子奇痒无比,汪明月就拿篦子给她梳头。汪明月粗鲁地用篦子扎进许凡的头皮,狠狠地往下梳,长久未洗的头发打结了不好梳,篦子的细齿又超密,卡在头发的结上很难行进,汪明月就重重往下一扯,篦子上就扯下了一撮断发,许凡痛得哭叫,汪明月就给她一巴掌,从篦子的断发上捏出一只大虱子往她嘴巴里塞去,再哭你就给我吃了它!许凡吓得闭了嘴,梦里的大外婆却咧着嘴对着许凡笑,牙齿上的血和虱子触目惊心。

因为她是个疯子。外婆说,生孩子的时候疯的,孩子死了,她疯了,大外公就没有儿子了。而小舅有工作了,成了大外公的补员,成了清流镇信用社的员工。外公外婆从小就教导小舅,等将来补员后拿了工资要记得孝顺大伯和大伯母,但是小舅补员后不久大外公就病死了,而大外婆死得更早。许凡后来再去外婆家的时候就没见到大外婆的身影了,外婆说她死了。一个失足掉入水沟淹死的疯子!如果她不是疯子掉入水沟就懂得呼救,外婆说,如果她没有难产死了孩子就不会变成疯子。

生孩子的时候是会死人的!所以汪明月生许平难产时,许凡疯了一样爬上后门山。爬过后门山就看见了水电站,水电站脚下那排砖房就是产婆梅医生的家,这比沿着前门清水沟经过潘校长家再到街上再拐进一条河再跑到水电站脚下请产婆要快很多。“许凡,好孩子,你从后门山过,去把梅医生请来!”汪明月躺在床上又是血又是泪又是哭又是叫。“妈,我知道了!”六岁不到的许凡冲出家门冲上后门山,一路上野猫野狗老蛇,还有一头拦路的老牛——

“那老牛用牛角尖将我一遍遍顶起来扔在地上,如果不是我开

口骂它,你是个傻子吗?连自己的主人都认不出来,我可能就被它顶死了。那年我才十岁,却已经放了好几年的牛了,那老牛一向温顺,那天是因为我穿了件红衣服,你外公外婆没有告诉我放牛的时候不可 以穿红衣服,我这么矮小就是那次被牛顶伤,我就长不高了……”

汪明月不止一次和许凡讲述自己小时候的“老牛历险记” ,所以当许凡看见那头“拦路牛”时吓得两腿打颤,嚎啕大哭。好在那天她穿的不是红衣服,连滚带爬跳进路边的田里,一块田一块田地爬过去,才越过老牛重新走回山路,终于请来了梅医生。许平没有死,许平生出来了,只是梅医生手持剪刀进入汪明月的身体刺破羊水时蹭破了许平一小点头皮。汪明月也没有疯,但每次逼许凡吃虱子时,比疯子还可怕。

阿勰父子俩次日中午如约来到汪家,虽然他们不停说自己吃过了,但外婆还是招待他们每人吃了一碗番薯丝米饭。煮烂的番薯丝被外婆用饭铲子在锅里反复压成泥,再用饭铲挑一些白米饭拌入其中,装了结结实实两大碗,除了咸菜,桌上还多了一碟咸猪肉,腌制好的咸猪肉淋上醉鱼生的汤放在锅里跟着饭一起蒸出来,别提多香了。阿勰少年牛犊饭量大,吃了还想要,但被他父亲一个眼神制止了。

吃了饭,外婆又往许凡的背包里装了煮熟的鸡蛋和咸猪肉,还 装了一小袋大米,许凡推辞说自己带了钱的,外婆就说霞山溪村那个地方怕是有钱也买不到吃的,于是拉出田曼玉的行李箱,忧心忡忡让许凡跟着阿勰父子俩上路。许凡跟着阿勰父子俩走出老远回头看,还见外婆站在村口冲她摆手,嘴里嘱咐着什么。许凡的鼻子酸酸的,眼睛也酸酸的。

“许老师,你哭了? ”阿勰少年牛犊快人快语,他手里拖着许 凡的拉杆箱。拉杆箱的轮子在山路上发出“哐当咔嚓”各种响声,他觉得很稀奇。

“没有,只是昨晚没睡好。 ”许凡揉了揉眼睛,将昨夜噩梦中

大外婆蓬头垢面的疯模样从眼前揉掉。

“阿勰,你不要将许老师的行李箱拉坏, ”阿勰父亲一边挑着 挑子,一边提醒阿勰,“你还是用肩扛好了。”阿勰想要将拉杆箱扛到肩上,但不懂得如何将拉杆箱的拉杆压下去,还是许凡示范了一下,阿勰觉得太新奇了,又自己试了好几遍,才将拉杆箱整个儿扛到肩上,抬头看父亲和许凡已经走出老远,他才小跑着追上。

一路上,许凡已经与阿勰父子俩深聊,知道他们家住哪里叫什么名字,也知道了更多畲族提线木偶剧团的事,还知道他们这次的霞 山溪村之行并不是来演出的,就是专门为了给她带路,这让许凡过意 不去。终于抵达霞山溪村,阿勰父子俩要送她去学校,许凡看看日头,担心他们赶不及回家拒绝了,但是进了村子许凡就后悔了,她根本不 知道学校在哪里,甚至找不到人问路。

之前潘正义说过霞山溪村有二三十户人家百来号人,许凡背着行囊,拖着拉杆箱走在狭窄的村道上,这百来号人就跟神隐了一般,关键连一座房子都没有看见,抬头但见重峦叠嶂山崖陡立,耳边是啁啁啾啾的鸟鸣,更显得村落幽寂,许凡手臂上汗毛也立了起来。依稀有水声潺潺,许凡加紧脚步想要找到发出水声的溪流,但往里走了许久也不见溪流,所幸终于见到一处木瓦房。

木瓦房破破烂烂的,屋顶上瓦片残旧,稀稀拉拉的地方就用干枯的稻草覆盖着,屋身的灰白木墙看得出来年久失修,有的地方已经腐朽发霉,靠近地面的墙角还长出了湿漉漉的青苔。这让许凡十分吃惊,这样的地方能住人?直觉告诉许凡屋里住着人,这木瓦房虽然破旧但有人气存在。许凡大着胆子向内喊:“有人在吗? ”一连喊了几声虽然不见屋子里有人出来,但终于听到屋内有了回应:“谁啊? ”

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这让许凡一喜。她提着行李箱走上石阶推开了虚掩的木门。随着光线涌进打开的木门,许凡看见屋子里没有 一件像样的家具,只放着一张破破烂烂的床,床上怯弱坐着一个年轻

女人。那女人头发乱乱绑在脑后,身上是一件打了补丁的男人的白背心,下身则裹在一条黑乎乎的薄被单里,这让许凡又是一愣。而对于那床上的女人来说,提着行李箱出现在她家门口的年轻姑娘那一身齐整的衣裳让她羡慕坏了。

“我是清流学区分配到霞山溪村教书的老师,我叫许凡,这位嫂子,请问一下,霞山溪小学怎么走啊? ”

听到许凡的询问,床上的少妇先是惊讶继而面色古怪,半晌才 吭声:“我说不清楚。 ”

“那你可以给我带路吗? ”许凡期待地看着那女人。毕竟是进 村后遇到的唯一的人类,许凡像落海者抓住浮木般不愿意放过这女 人。见她犹疑,许凡又问她是不是生病了,她摇头。许凡盯着她裹在被单里的腿,心想难道是残疾人?就在许凡腹诽之际,女人才难为情道出实情,原来她没有裤子穿。“我家里只有一条裤子,让我婆婆穿到山上采茶去了。”女人说着尴尬地低头,直到一条裤子被递到她面前来。

穿上裤子的女人主动要帮许凡提行李箱,许凡将行李箱的拉杆抽出来又按回去,示范了几次,那女人就像少年阿勰一样新奇地也试了几次,尔后拉着拉杆箱“哐当咔嚓”走在羊肠小道上。她身上的白背心洗得都发烂了,根本遮不住她身前,许凡走在她身边觉得难为情,她让女人稍等,又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件上衣出来给女人穿上,想着下次还是要经过外婆家把田曼玉送的衣服都带来才好。

这一路,许凡已经知道了女人的名字叫蓝花,她的丈夫叫李先荣。

许凡一直以为畲族的姓氏只有蓝、雷、钟,没想到还有李姓,其实还有盘姓。畲族的李姓最早是汉族人,唐朝的时候有个部落首领,因为帮助朝廷打战有功,唐朝的皇帝就赐他李姓,后来唐朝灭亡了,他的后代逃难途中被畲族人所救,就招他做了畲族女婿,于是畲族便

也有了李姓。

许凡和蓝花一路走一路攀谈,竟觉无比投缘。蓝花面黄肌瘦的,说话时声音很细,气力不足,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看着许凡时眼里都是羡慕。而许凡看着蓝花眼里流露的是怜惜。蓦地,许凡驻足,抬头环顾四维的群山环绕,侧耳倾听,只觉耳边始终有溪水声潺潺不绝。

“蓝花嫂,咱们霞山溪是有一条溪吗? ”许凡问道。

“许老师,你从镇上到我们霞山溪这一路应该有经过崖下几百米处的那条溪吧? ”蓝花说道。

许凡是从镇上到赤霞村再绕路到霞山溪村的,所以并没见到那条溪。

“这水声就是从那条溪传来的,我们霞山溪之所以叫霞山溪,就是说要下山之后才能见到那条溪,我们霞山溪村人有一句俗话叫

‘前门听水声,后门听鸟鸣’,就是说在村子里,我们只能听到那条溪流的声音,但看不见它的溪水,而在我们房子的屋后都紧贴山崖,你看——”

顺着蓝花手指的方向,许凡看见了一间紧贴陡崖的茅草屋,比蓝花家的木瓦房还要破烂,大概是刚刚经历了一场风雨,茅草屋被掀翻了,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正站在木梯上想要将屋顶的茅草拨拉齐 整。

蓝花已经跑了过去,“阿英,你都快要生了,怎么还爬那么高,万一摔下来……”

蓝花刚才走路说话都有气无力的,此刻冲过去倒是快得很, 已经扶住了孕妇脚下的梯子。

“蓝花,没办法啊,我快要生了,这茅草房不修,万一又遇到刮风下雨,那我坐月子怎么办? ”

“这修房子的大事还是让大钟哥来。 ”蓝花说道。

阿英苦笑:“你家大钟哥天不亮就上山砍竹子,半天砍竹子,

半天扛下山到镇上去卖,哪有时间修房子?我马上就要生了,家里一点粮食都没有,我是没关系,可是孩子一落地就多一张嘴吃,不能饿着孩子吧?你家阿荣又不是没砍过竹子,咱们霞山溪村就是‘挂’在山腰上的,单肩扛一百斤毛竹下山,可比平路挑两三百斤还要吃力,一百斤毛竹才值一块钱,这起早贪黑的,才赚几个钱?你家大钟哥前几年卖毛竹攒的钱娶我的时候都给我娘家作了聘礼,我嫁过来的时 候,他家里不但没有积蓄,还欠着外债……”

阿英愁眉苦脸絮絮叨叨,猛地打住话头,看着突然多出来的那个人。

“阿英嫂子,你好。 ”许凡冲木梯上的阿英打了招呼。

蓝花便向阿英介绍道:“阿英,许老师是学区分配到我们霞山 溪村教书的老师,正宗的师范生! ”

阿英眼睛顿时亮了,在蓝花和许凡的帮助下下了木梯,她激动得手足无措,“村里多少年都没有老师了?去年还是每家每个月凑十块钱从隔壁村请过来一个民办老师教孩子们读书,但是没教几天就跑了,呆不住。我这一怀孕每天都在犯愁,以后孩子生出来吃好吃坏是一回事,没有书读可怎么办?不能像我们一样都做睁眼瞎吧? ”

阿英说话时,蓝花拼命点头,伸手摸阿英圆滚滚的肚子:“现在好了,咱们霞山溪也有老师了,还是正宗的师范生,不用我们村人 再凑钱请老师了,镇政府就能给许老师发工资吧?你家这小子有福气 啊,以后生出来就跟许老师念书。 ”

许凡干笑着也伸手摸摸阿英的肚子,说道:“阿英嫂,你快要生了还是担心些比较好。 ”

阿英也要送许凡去学校,许凡哪里肯?嘱咐阿英好好休息,就和阿英告别,又跟着蓝花继续往学校走去。走出老远回头看阿英,阿英还在目送她们,见她回过头来,就冲她挥手。许凡也向她挥手,视线落向她肚子的方向,不知为何心头有些郁郁。

终于抵达霞山溪小学,就是村里的祠堂。祠堂大概是村里最漂亮的房子了吧?屋顶的瓦片勉强完整,除了窗户破了,木墙木门都算完好。祠堂外间是教室,放着破破烂烂的桌椅,墙角架子上架一块刷了黑漆的木板当黑板,还供着霞山溪村人的祖先牌位,里间放了一张床,还砌了灶台,算是老师的宿舍。“等我家阿荣晚上回来,我让他来给你修窗户。”蓝花热情地说着,又帮许凡收拾起来。祠堂水缸里还有半缸水,蓝花装了半盆水,找来抹布,就麻利地擦擦洗洗。“我身上的衣服,我回头给你洗干净了再还给你。 ”

许凡想到蓝花家里是“婆媳同穿一条裤”,就说道:“不用了,借你穿吧,我还有带换洗衣服呢。”许凡此刻心里乱糟糟的,这霞山溪小学比她想象中要差了不知多少倍,不知道村里有几个孩子,都上什么年级,但看起来学校只有她一个老师,也就是所有年级所有科目都要她一人教学,这简直是开玩笑,和她普三下学期在韩阳实小实习时期的学校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好在村民是热情的。

到了晚上,不但李先荣来了,阿英家的大钟哥也来了,村里的青壮年男人们都来了,大家点着蜡烛,在祠堂里敲敲打打补缺补漏。 还有女人和一些孩子跟过来看热闹。男人们光着膀子,男孩子光着屁股,光着脚丫子……等所有人都散去,许凡一个人躺在宿舍木板床上糟心地想:潘正义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这种分配结果显然是报复!

而比糟心的感觉更糟糕的是害怕。祠堂外间的牌位、窗外呼啸的山风都让她的心紧揪着,在一片恐惧中祠堂外还响起了拍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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