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平终于把汪明月打发回家里去,病房里就剩下他和许凡两人,耳根子清净不少,心情也跟着舒畅了。许平也知道汪明月疼自己,但他受不了汪明月对许凡的态度,他看得难受。躺在病床上,一只脚吊在支架上,张开口吃下许凡喂过来的削好的苹果,许平调皮笑道:“我把妈赶走了,姐就可以和姐夫二人世界了。 ”
“什么姐夫,别胡说。 ”许凡窘迫。
许平哈哈一笑问她:“姐难道以后不嫁给知秋哥? ”
被许平点破,许凡的脸一下红了,将手里的另一半苹果往许平嘴里塞去,许平顺势接过咬了一 口,一边嚼一边赞叹姐夫买的苹果就是甜。许凡被他逗得哭笑不得,想要打他,他就用脚伤做借 口,许凡拿他没办法。姐弟二人正嬉闹着,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许平吐舌头逗许凡“姐夫来了”,许凡红着脸去开门,却发现来人不是叶知秋而是李诚儒。李诚儒手里提着一袋苹果,说是叶知秋回思宝乡前买了寄他送来的。
“我姐夫他回去了? ”许平惊呼,悻悻然的。
叶知秋这几日都是住在李诚儒家里,为了方便帮着许凡照顾许平,他也只好厚着脸皮去找李诚儒。潘俏俏为了让李诚儒死心,早把她心仪叶知秋的事说了,李诚儒倒是个开明的人,觉得这事怪不到叶知秋头上,这只是潘俏俏一厢情愿,何况叶知秋和许凡的关系在李诚儒那里算是已经公开了。李诚儒的“不计前嫌”让叶知秋越发在心里亏欠了他,越发拿李诚儒当兄弟和知己对待。
叶知秋突然回去,许凡也很惊讶,李诚儒便说了实情,原来是叶念秋上山干活时摔了。叶知秋原本不叫李诚儒说这些,怕许凡担心,但李诚儒还是说了,许凡果然担忧不已,但她不知道新月村那边的电话,也没法打给叶知秋。李诚儒走后,许平便向许凡提议:“要不,姐你去思宝乡看看? ”许凡自然丢给他一个白眼,她弟还在病床上躺着,她扔下亲弟不管跑去看一个素不相干的人,算怎么回事?对于叶家人来说,她和叶知秋现在就是素不相干的人,未来……未来也是。虽然她对叶知秋已从绝对的拒绝,到现在朦朦胧胧暧昧不清半推半就,但心中那份对未来的绝望却是清晰而肯定的。
叶知秋正相反,他的内心对他与许凡的未来充满了确定,许凡就是他命中注定的女孩儿,他叶知秋这辈子非许凡不娶。娶许凡为妻,就是他叶知秋这辈子最大的理想,直到现实狠狠击碎了他的理想。他大哥叶念秋从山上摔下来,脑溢血,虽然错过了黄金抢救时机,但好歹通过手术把命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他大哥能有命活,得益于潘俏俏送来的大笔手术费,这对家境贫困的叶家来说,无疑是一场及时雨。不过,叶念秋虽然命救回来了,后遗症却留下不少,不但偏瘫造成行动不便,还出现了语言障碍。
叶念秋是家里的顶梁柱,顶梁柱倒了,对于王丽秋和两个孩子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王丽秋整日里哭哭啼啼,金宝和元宝兄弟俩也一改往日顽皮劲,沉默了不少。叶知秋看着家里的变故,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不过他很快振作起来,毕竟从今往后,大哥、嫂子和两个侄儿就只能依靠他了。王丽秋过去对叶知秋这个小叔子颇有长嫂如母的架势,眼下却把叶知秋当作靠山了,她也知道从今往后她和丈夫、孩子能指望的只有小叔子了。王丽秋对叶知秋充满了愧疚,过去因为家境不好,叶知秋的婚配一直是个难题,现在丈夫出了事,小叔子的婚事更加遥遥无期。所以之前,王丽秋对主动送上门的潘俏俏颇有些嫌弃,觉得她做派没有女孩子的矜持,现在王丽秋对潘俏俏自然大大改观,也在叶知秋跟前大大夸赞了潘俏俏一番,叶知秋只是笑笑,劝他嫂子,自己会想办法将潘家垫付的医药费还上的,欠潘俏俏的人情也会想办法还,让王丽秋不要把这事放心上。
王丽秋是个老实厚道的农村妇女,丈夫的命都是别人用钱救下的,哪能不放心上呢?再加上潘俏俏是个又主动又有心机的,自然能让王丽秋为自己所用。在王丽秋的再三鼓动下,叶知秋终于带着潘俏俏去县城里兜了一回风。凤凰牌自行车是潘文赞助的,叶知秋以前只在读师范的时候借同学的自行车骑过,骑自行车这件事对他来说还是很生疏的,所以载着潘俏俏沿着桐山溪畔一路向北,还没骑出多远两个人就摔了一跤。
“你怎么回事? ”要是李诚儒,潘俏俏早就拳打脚踢了,但叶知秋,她可舍不得动手,而是提出让叶知秋背她作为弥补。叶知秋竟 然拒绝了,从地上扶起自行车,推着慢慢往前走。因为摔跤,他的一边脚踝被自行车的脚踏板剐破皮流了血,走路一拐一拐的。对于潘俏俏来说,完全是毫不费力的一个要求,竟然碰了钉子,她哪里受得了这种冷落,追上去抓住自行车的把手,杏眼圆瞪看着叶知秋。叶知秋有些无奈,说道:“大小姐,你看看周围,大庭广众,好吗?男女授受不亲,你让我背你,合适吗?你是个姑娘家啊! ”
叶知秋的保守在潘俏俏眼中迂腐又可爱,她灵机一动,大庭广众叶知秋不好意思背她,那要是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呢?
叶知秋忍不住翻白眼,“大小姐,你是个姑娘家,能不能自重? ”
叶知秋生气的样子看在潘俏俏眼中,可爱极了。她一开始接近叶知秋,纯粹就是和许凡较劲,然而越得不到的东西越稀罕吧!叶知秋原就生了一副好皮囊,板正固执的性子也在潘俏俏眼中显得越发迷人,让潘俏俏越发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对叶知秋也越发地志在必得。 叶知秋可不知道潘俏俏内心一波三折的小心思,他一直态度强硬:钱一定会还,欠潘俏俏的人情也一定会还。潘俏俏打趣说,还不起的时候可以以身相许。叶知秋终于意识到问题的症结所在了,男女之间非黑即白,决不能搞暧昧的灰色地带,否则害人害己。
“俏俏,我有女朋友了,她叫许凡,所以,对不起。 ”叶知秋 的郑重其事犹如一把最狠的剑刺在潘俏俏心头,妒忌像魔鬼,附在了潘俏俏每一个毛孔里。
许凡惊醒了,她趴在许平的病床前不小心睡着了,还做了个噩梦。想到可怕的梦境,许凡哑然失笑,她怎么突然梦见潘俏俏了?梦里的潘俏俏还是那个张牙舞爪的鬼样子,这是个写实的梦境。
“姐,爸回来了, ”许平带给许凡一个好消息,旋即又丢了个 炸弹过来,“一到家就和妈吵了一架。 ”
有许平提前打“预防针” ,汪明月到病房的时候,许凡就越发小心翼翼,仔细观察汪明月脸色,果然见她黑沉着脸。许凡提心吊胆但还是跟汪明月说道,马上就要开学了,没法继续在卫生院照顾许平了。“你就是懒!别人的姐姐为弟弟做了多少事,你呢? ”汪明月老生常谈骂了许凡一通,仿佛许平受伤是许凡害的。事实上,许平的确是在去霞山溪寻找许凡途中摔断腿的,不过许平没在汪明月跟前说这茬,否则汪明月会当场撕了许凡的。被汪明月从卫生院驱逐回家,许凡如释重负,又有些兴奋,终于要见到父亲许宝山了。
许宝山按照惯例应该年前就要回乡过年的,可是却恁是推迟到元宵节才到家,那是因为他在回乡途中搭错了轮船。“爸是吃了不识 字的亏,才搭错了船。”一想到在茫茫大海上漂了几天几夜,叫天天 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日子,许宝山还是心有余悸。他是硬着头皮在轮船 泊在某一个港口的时候下船的,问了不知多少个人,换了不知多少趟 车,终于回到了清流镇。回家的感觉真好,奈何,故土亲切,故人却 并不亲和。汪明月得知他搭错船后,狠狠骂了他一通。许宝山倒是理 解汪明月生气的原因,她无非是觉得钱难赚,而他因为搭错了船路上 花了不少冤枉的旅费和饭钱。
父亲原本就消瘦,按照平常母亲埋汰他的话就是全身剔不下一碟子肉来,经此一事,更加憔悴清减,脸上棱角也越发分明,两只眼眶都塌陷进去,看得许凡心疼不已。她给父亲好好煮了一顿饭,不过家里因为许平住院没囤下什么食材,一碟咸菜炒辣椒就着一锅番薯丝稀饭,已叫父亲吃得津津有味。
吃饱喝足,父女俩总算可以好好聊天。许宝山询问了许凡在霞 山溪教书的一些景况,许凡报喜不报忧只捡好的说,比如村民对她的友善、学生对她的敬爱这些,至于霞山溪的贫困窘迫那些就不说了。 她不想平添父亲的担心,让父亲焦虑的同时还要为自己的无能自责。 父亲只是个农民,目不识丁,什么关系背景都没有,连回家都能搭错船,何必还要把那么大的责任压在父亲头上呢?想到这些,许凡不禁就要羡慕她的堂姐加师姐许美丽老师。
许美丽现在已经不是老师了,而是县委宣传部的一名工作人员。许美丽的职业道路比许凡幸运得多,韩阳师范毕业的时候她是“优秀毕业生”,但每一名“优秀毕业生”的命运是不一样的,这个荣誉能不能作为分配在清流镇中心校的理由,完全看人事领导们肯不肯让它作为理由。作为同一条街上的邻居,汪明月尚且懂得去巴结潘正义, 田玉琴那个人精就更谙此道了,就连潘正义也完全没料到自己竟然会被田玉琴摆一道。当初许美丽之所以能留在镇中心校,潘正义还特意请了县教委相关的领导来家里搓了一顿,那一顿饭菜颇费了一点钱, 按道理这笔钱应该由田玉琴和许三金夫妇出的,然而等许美丽的分配工作尘埃落定后,田玉琴竟然只送了两瓶破米烧作为谢礼,这让潘正义夫妇俩有些大跌眼镜。潘太太还和汪明月抱怨过此事,田玉琴从此在汪明月那里多了一个把柄,汪明月来气时,就把这丑事在左邻右舍里广播一气。汪明月天真地以为田玉琴许三金夫妇干了这么一件不上台面的事,许美丽在学校教书的日子一定会不好过,潘正义定然要给她使绊子穿小鞋,没想到的是,许美丽还没教满一年书,就被挖去了县委宣传部。起初是借调的名义,后来便是正式调动了。
关于许美丽为什么能调去县委宣传部, 田玉琴隐去了县里有位领导也姓田,是她娘家一个本家亲戚的事实,只骄傲宣扬许美丽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才被县委领导慧眼识珠选走的。潘太太感到疑惑,所以县委宣传部工作人员平常上班是用毛笔写字的吗?潘正义用一种鄙夷又稀奇的目光看着潘太太,宣传部的庄部长是个书法爱好者,毛笔字写得那真叫一个绝。庄部长平常有个爱好,闲暇时间就喜欢呆在一间叫“山岚海澜”的书画院里练字,许美丽毛笔字写得好,庄部长自然喜欢与自己有共同爱好的下属。许美丽飞上枝头变凤凰,潘正义肯定是另眼青睐了,就潘太太还要记得“破米烧”那一段,潘正义原本就看不上潘太太的小家子气,刚好有了教训她的借 口。
潘太太过得挺委屈的,她与潘正义识于微时,少年夫妻倒也恩爱,潘太太赚钱供潘正义读书,潘正义也争气,从普通教师到如今的 学区校长,可谓平步青云。只是男人都有那么点共性,一旦发达,还 与发妻恩爱如初的凤毛麟角,潘正义好歹没甩了潘太太,保留了她原 配的名分,在他自己看来就是报答了潘太太当初供他读书的恩情了,至于其他体面要不要给,就要看自己的心情。潘太太最近很不识趣,老揪着潘正义和一所农村完小校女校长的陈年破事不依不饶唠叨个没完没了,潘正义刚好借许美丽“破米烧”的事冲潘太太发了好大一 通火。
清流镇上这些小火焰可烧不到在县里上班的许美丽,她因为毛笔字写得好,所以被分在宣传部的宣传科,王隽是她的直管领导。许美丽个头矮,长得和田玉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过因为脑子机灵,看着就很讨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