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报告团座,杉木村村民打猎归来,已经到了村外,要不要让他们回村?”
“打猎?打得什么好东西?”
“打得两头麂子,两头大豺狗。”
“哈哈哈!让他们进村!”
副官明白肖团长的意思,会心一笑,立马往村外走去。真是冤家路窄,本想借着一场狩猎来驱灾辟邪,求得神灵护佑,谁知神还没有请来,倒把瘟神给招惹来了,村民们看到肖团长的人马杀了回马枪,就晓得又要大祸临头。
肖团长派出一队人马出村去接,这些都是杉木村的当家人,肖团长要与他们协商事情,因为杉木村乡绅的四合大院已经藏身大火之中,肖团长的人马就得住到老百姓家里去,白天来的时候,当家人都不在家,正在密林深处打猎,肖团长命令自己的人马不得私闯民宅,就在后山上暂时安营扎寨。
肖团长此行的目的不是要杀多少人,立多大功,而是为了找桐花,甚至想要村民们帮他一起找桐花,所以他一改往日凶神恶煞的样子,变得和蔼可亲,并且规定不准抢老百姓的任何东西,更不能碰女人,违者军法处置。肖团长的人马顺利一地住进了村民的家里,士兵们果然守纪律,不敢骚扰村民。
“女共军?咱们村里没有女共军,只有彭虎,跟着贺龙军走了。”肖团长的副官找到村里一位老者问话,老者不敢隐瞒,如实相告。
“彭虎走了,彭虎的婆娘去哪里了?”
“彭虎的婆娘么?听说回娘屋里去了。”
“她娘屋在哪里?老人家可知道?”
“我年轻时落下了腰伤,背砣得很,都不出门,不晓得她娘屋在哪里。”
“那你老人家一定见过彭虎家里的女共军,是不是?”
“贺龙军驻扎在龙家寨的时候,常有女人到彭虎家里来,好像是跟彭老爹学做药的,是不是女共军,就不晓得。”
“女人多大年纪?是不是本地人?”
“三十多岁的样子,身材高大,不像本地人。”
“有没有本地样子的女人?”
“好像也有个,白白净净的,像个小媳妇。”
“是吗?最近来过没有?”副官双眼一亮,急切问道。
“彭虎跟着红军一走,就没有女人来过了,没来过了。”
副官问得这些重要秘密,赶紧去给肖团长报告,肖团长暗自思忖道:“这么来看,桐花确实到过这里,从去年就到了这里。难道就是那天……”肖团长对于那一天的记忆太深刻了,时时都会浮现在脑海里……
“给那老东西送块大洋去,要他带路去找,没准会挖出萝卜带出泥,十万坪的共军余孽……哈哈!也会挖出来。”肖团长猴精猴精的脸上,刻出几道笑纹。
“是!”
副官带着那块大洋,来到老者家里,说明来意,老者推说自己很久都没有出过门,不晓得怎么走,不肯带路。
“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肖团长带了一队人马,亲自找上门来,明晃晃的十几条长枪,在门口一字排开,老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长官饶命。肖团长挥手示意门外的人马走开,又假装亲热,扶起老者安慰道:“老人家不用怕,我们是国军,专门保护老百姓的,请老人家给我们带路,我们不会亏待你和你的家人。”老者听得长官如是一说,愈发惊恐不已,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
在肖团长的胁迫之下,杉木村的当家男人全部出动,第二天一大早,随着肖团长的队伍去找彭虎妻的娘家。
他们沿着上次走过的老路,来到杉木河深处那一壁石山之下,彭虎妻娘家就在石山的那一头,如果有船,划船过去最省事,可是眼下没有船,水路行不通,那就只能从石山背后绕过去,有十几里的山路,上次就是在这条山路上,肖团长的人马灭了张富的土匪兵。
“团座,下一步怎么走?”
“前方有啥消息?”
“方圆十里以内,没有发现共军余孽。”
“这里的赤匪队去了哪里?”
“去向不明,仿佛从十万坪杉木河一带消失了一样。”
“他娘的,吃了老子半个连的兵力,竟然逃了?追贺龙去了?”
“我们的眼线一直在找,可是……没消息。”
“彭虎的婆娘找到没有?”
“也没找到,但是他丈母娘家里找到了。”
“按原计划进行,各司其职,失职者军法处置。”
“是!”
肖团长的人马弯弯绕绕,终于到了石山的那一头,背面全是陡坡和悬崖,近前一条盘山小路,山脚就是杉木河。
“团座,彭虎老丈人家好像就在悬崖上面的半山腰处,爬上去难,上去了下来也难,路又滑……”
“你带人上去,不要动武,不能开枪,见女人就抓起来,保护好,要毫发无损地保护好!若有共军余孽赤卫队什么的,当场枪毙。”
“是!”
肖团长的副官带人上山搜寻,但是正如肖团长所料,彭虎妻娘家人早已被转移,几户人家的小寨子空空如也,副官不敢过多耽误,里里外外搜寻一遍之后,立即下山给肖团长报告。肖团长怒不可遏,立即命令道:
“掘地三尺,也要搜出共军余孽,端掉赤卫队!”
最残暴的剿共计划被启用,肖团长传令下去,凡龙家寨杉木村的住户,每户一人自动到村里白军住处集中,违者抓铺全家成员,然后把集中的人员全部拉到高峰坡山下看守起来,并在县城和龙家寨杉木村各处,张贴告示:
“凡十万坪一带的共匪余孽及其赤匪队员,十日内务必到高峰坡山下自首,以求宽大处理,若负隅顽抗,格杀勿论,先从十万坪共匪家属开刀,每日杀一人,直至斩尽杀绝!”
贴出告示的十日之后,恰好是腊月二十四,是当地人的小年夜,肖团长偏偏选在小年夜开杀戒,显然是要制造最残忍的悲痛气氛,以此来诱导留下来的红军伤员和赤卫队员自投罗网,干净彻底地剪除贺龙军残余。
消息很快传到了丁营长的耳朵里,他心急如焚,没想到敌人如此残暴,来这么一招,这让他骑虎难下,想起相政委临走之前一再叮嘱自己,要把留下来养伤的红军战士照看好,时机一成熟立马归队。可是现在,如果自己带着人马走了,无辜的百姓就要遭殃,肖猴子说要杀人,就一定会杀人的。
赤卫队长也得到了消息,立即来找丁营长商议,如何营救被扣押的无辜百姓。
“这是肖猴子最后一计,也是最毒辣的一计,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营救无辜的百姓,他们是被我们牵连的,必要的时候,我们宁可牺牲自己,也不能让老百姓为我们牺牲。”
“我们赤卫队掩护你们马上撤离,你们追赶大部队去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们赤卫队。”
“你想办法去高峰坡一趟,给肖猴子送封信去,但是你不能暴露自己,交给他的哨兵就马上离开。”丁营长交给赤卫队长一个小纸包,里面有丁营长写好的书信,用米汤封了口,赤卫队长痴痴看着丁营长,疑惑不解。
“这是命令,你做得到吗?”
“是!”
22.
“报告团座,有人送来一个小烟袋,里面有封信。”副官把信递给肖团长。
“送信的人抓住没有?”
“哨兵说是一根杆子投过来的,烟袋就捆在杆子上。”
肖团长捏了捏信封,确认里有是纸而不是其它东西,便撕开口子,取出信,迅速扫一遍,又仔细看了一遍,喃喃自语道:“蛇要出洞了,好!好!”
“是共……共军的信?”副官轻声问道。
“共军营长要自投罗网,哈哈哈!我就不信你躲得下去!老子一天杀一个,杀绝龙家寨和杉木村的男人,看你共军出来不出来?这不,出来了!”
“团座的这步棋,妙!实在是妙!但是,不晓得那个女共军,也会来自投罗网不?”
“哼!她敢不出来?十万坪的女人经得起几天杀?即使她不出来,也会有人送她出来的。”
过了五天,是丁营长信中约定的见面日,肖团长头天夜里就布置好岗哨,埋伏了人马,一大早又要副官守在营房门口,不准任何外人闯进军营,若是共军的丁营长前来求见,立刻报告,肖团长自己也在不远处观察着门口的一举一动,外围又布置了几道防线,防止丁营长的人马来偷袭。
丁营长只身赴敌营,不躲不藏,大摇大摆来到肖团长的驻军门口,被拦截,被带进营房外的一间柴房里,搜了身,又被带到另一个房间,肖团长已经坐在那里等他。
“请你放了无辜的百姓,要杀要剐冲着我来。两军交战,就连使者都不杀,为何要对老百姓动刀子?”
“我肖某人不讲规矩,就讲杀人,你怎么着?贺龙的主力走了,你个残兵败将,还跟老子讲道理是不是?”
“本人再说一遍,请你放了无辜的百姓,一切恩怨,我们之间解决。”
“怎么解决?你们留下了多少伤病员?隐藏在哪里?”
“五天之前,他们已经追赶主力走了,只留下我,任你处置。”
“什么?你的伤病员走了?”肖团长怒火中烧,从腰间拔出手枪,一颗子弹梭过去,丁营长顺势一躲闪,子弹从旁边溜过,打在一块板壁上,留下一个弹孔。
李副官进来,给肖团长耳语一番,两人出去了。
“怎么回事?”肖团长一出门,就急切问道。
“杉木村的一个婆娘讲,她亲眼看见彭虎婆娘带了几个女人,去过她们寨子,还抱着小孩,急匆匆进了村,后来就不见了。”
“什么时候?”
“冬月间。”
“那婆娘现在哪里?”
“在杉木村。”
“去派人把那婆娘弄过来。”
“是!”
肖团长又继续与丁营长谈判,有了李富官提供的新消息,肖团长额外地有了底气,大声呵斥道:“限你五天之内交出所有的共军伤员,否则……”
“我说过了,我们的伤员已经痊愈,五天前就启程归队,走了!我留下来,任你们处置,放了无辜的百姓!”
“杉木河的女伤员也归队了?襁褓中的孩子也归队了?”肖团长不紧不慢,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问道。
丁营长心头一惊,难道有人告密了?肖团长一双猴精的眼睛死死盯着丁营长看,不放过丁营长脸上任何的表情,丁营长不正眼看肖团长,脸上没有表情,所有的担心都放在心里。也不回答肖团长的问话,看他接下来怎么表演。
“你可以沉默,也可以顽抗,但是女共军的下落你必经如实坦白!否则的话,统统活埋!”
“你们简直就是一群畜生!比土匪还要残暴!你们在高峰坡下埋了多少无辜的老百姓!你……你……简直没有半点人性!简直不是人!”丁营长怒发冲冠,指着肖团长一顿臭骂。
肖团长看到丁营长发怒的样子,好不得意,从口袋里拿出一包洋烟,在手心里掂了掂,抽出一根,点上火,“巴搭巴搭”故意弄出些声响来,一口一口地吞云吐雾,很是来劲!
“哈哈哈!对付你们这些共匪,哪里用得着讲人性!你们去年杀国军的时候,怎么不讲讲人性?”
“那是两军交战,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是现在,你们的屠刀下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是老百姓呀!你们竟然敢枪杀!敢活埋!丧尽天良!”
“天良?在老子的字典里,没有这两个字!废话少说,没用,赶快交出女共军,否则,屠村!”
其实丁营长给肖团长讲的,是实话,痊愈了的红军伤员,的确已经启程归队,就在几天前,他们过了酉水沅水,往贵州方向追赶贺龙军主力去了,肖团长想吃掉红军伤员的妄想,只能是妄想了。但是丁营长没走,因为伊连长重伤未愈,不能跟队走,所以丁营长坚持留下来。
红军伤员启程归队之前,丁营长冒险来看伊连长和桐花,把眼下的实情告诉她们,征求两人的意见。伊连长含泪请求丁营长带走桐花,让自己一个人留下来,不牵连其他同志。但是桐花又一次拒绝离开,紧紧抱着伊连长不肯松手。
伊连长胸口有枪伤,子弹取不出来,几次想转移出去治伤,皆失败,被迫留在杉木河,等待再次转移的机会。桐花知恩图报,一直陪在伊连长身边,哪里也不去,伊连长几次要赶桐花走,桐花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只是抱着伊连长痛哭。
“肖猴子精得很,明处的人马撤走了,暗处却埋伏了多个眼线,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但是无论如何,我们必须马上走,不能坐以待毙!只是你这伤……”
“我们的人现在哪里?应该马上突围走,越快越好,不要考虑我的伤!”
“战士们都说要等你,等你痊愈一起走。”
“不行!坚决不行!我的伤一天两天好不了,不能拖同志们的后腿!你带同志们赶快走!”
“相政委有过交待,要我务必把同志们都带回归队,一个也不能少。”
“但是我不行了,走不了,你见到老相告诉他实情就是,不能因为我一个人,牺牲几十个同志的生命,你们必须马上离开。”
“可是……可是……政委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丟下他的妻儿不管,自己去逃命!”
丁营长眼睛湿润,转过身去怕伊连长看见,一旁的桐花正在给伊连长喂药,忍不住泪流满面,伊连长哽咽着,一字一句说道:“老相走的时候也交待过我,可以根据形势分批归队,实在走不动的重伤员,也可以留在当地参加赤卫队,你就让我留下来,参加赤卫队吧,桐花同志跟你们走。”
“伊连长不走,我也不走。”
“你……那你回家去,要赤卫队长安排人,马上送你回家。”
“你不要赶我走,我回不了家,儿子没了,张富会杀我,会杀我全家。”桐花一边诉说,一边伤心大哭,伊连长也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抱着桐花一起痛哭,泣不成声。
其实丁营长也明白,伊连长不可能跟队伍转移,只是相政委对自己有恩,救过自己的命,于公于私都不能抛下伊连长不管,所以丁营长内心十分痛苦,左思右想,便决定自己也留下来,与赤卫队员一起保护伊连长母子。伊连长的孩子被彭虎妻哺养着,彭虎妻躲在姨姐家里,伊连长母子分散在两处隐蔽。
几经商议,丁营长决定留下来,保护伊连长和桐花,配合当地赤卫队活动,其余几十名痊愈了的红军伤员,立即启程归队。
红军伤员刚刚启程,肖团长就开始在杉木河一带抓人,限期丁营长十日内自首,否则从龙家寨杉木村的老百姓身上开刀。肖团长深知红军与这两个寨子老百姓的深情,只要手起刀落死了这两个寨子里的人,就不怕共军的头目不来现身。
23.
丁营长只身赴敌营的消息,很快就被赤卫队长知晓,队长紧急去找伊连长商议对策,准备去敌营救人,却被伊连长阻止。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丁营长牺牲吗?”赤卫队长咽不下这口气,一定要集合人马去闯敌营,救出丁营长。
“如果丁营长不牺牲,老百姓必死无疑,你是要保丁营长,还是要保龙家寨的老百姓?”
“都要保!”
“你有多少人马,可与敌人硬拼?肖猴子早就设下埋伏,等着你往里面钻,趁机一网打尽。”
“不行!说什么也不能让红军死!”
“肖猴子的目的,是要到陈渠珍面前去邀功,要赶尽杀绝我们红军!他们还会千方百计来抓我。”
“那……那更不行!我们绝不会把你交出去!”
“如果肖猴子抓了龙家寨的女人,逼我去自首,你们还会阻拦吗?”
“肖猴子恐怕不……不会抓……抓女人吧。”
“不出三五天,敌人就要动手,我也作好了准备,请求党组织安排好桐花同志,还有我那……小…儿…子。”伊连长哽咽着,一旁的桐花泪流满面。
“不要哭!我们是红军战士!假如我死了,你就是孩子的母亲,带他走,活下去,等相政委打了胜仗归来,你亲手把孩子交给……给政委。”桐花泣不成声,摇头,点头,又摇头,不知如何是好。
“桐花同志,你做得到吗?”
“做…做得…到!”桐花哭倒在伊连长怀里,伊连长尖叫一声,双手护着胸口,桐花不小心碰到伊连长伤口,弄痛了伊连长,桐花愈加心痛不已,赶紧起身站立在一旁。
敌人给的十天期限已到,肖团长贴出告示,要在大年三十枪毙共军头目,地点就在高峰坡下,时间从俗,午时三刻,并且宣布从即日起,释放被关押在高峰坡的老百姓,让他们回家过年。
肖猴子不愧为肖猴子,这一着棋走得十分精妙,抓走的男人突然回了家,家里人喜出望外,心里反而生出感激之情。
被红军丁营长放火烧了四合大院的李乡绅,带着满腹的仇恨从县城回到杉木村,把全村老少都集中在他家四合院的废墟处,然后开始训话:
“父老乡亲们,我是受肖团长的委托,专门送各位当家人回家的,你们受惊骇了。其实肖团长并不是真的要抓你们,要与你们为敌,肖团长要抓的是共军,要抓共军的余孽。你们想想去年,想想上个月,共军到处杀人放火,比土匪还要土匪!是不是?是不是!可是眼下,他们又遛之大吉,根本不顾你们的死活,是不是?不过据可靠消息,还有几名女共军就藏在我们村里,知情者一定要如实告诉兵老总,也可以告诉我,否则的话……我也……也救不了……你们。”
“我们村里哪来女共军?我们从来就没见过。”
“是呀是呀,我们从来就没见过,什么女共军。”
“大家安静!安静!女共军的确到过我们村,只是眼下藏起来了,跟着彭虎的婆娘躲起来了,只要找到彭虎婆娘,就能找到女共军。”
“李乡绅,彭虎婆娘……回娘家去了。”
一阵北风呼啸而过,周围的树枝吹得“嘎嘎”作响,远处的山啸声如战马奔腾,仿佛又有一场殊死大战,正在席卷而来。这天是大年三十,李乡绅在村头贴出一张公告,限期十天之内,杉木村必须交出女共军,交出共军家属,否则,就在杉木村开杀戒。
“这些遭天杀的白狗子,又来找事了,你们手上有枪有炮,都找不到共军,我们又如何找得到?”村里的老人气愤不过,跑到村头大骂,一手撕下贴在树上的公告,要和村里的白狗子去拼命,被围上来的村民拉住。
“快去通知各家各户,赶快往后山躲,年不过了。”老人大声呼喊,要村民们赶紧转移。大家也反应过来,赶紧回家收拾东西,往后山出逃,躲进大山深处。
“团座,杉木村的老百姓全部逃进山里了,我们下一步?”
“搜!挨家挨户地搜!先把粮食运走,五天之后若是没人来自首,就放火烧村!他娘的,老子早就起了心,要血洗龙家寨杉木村!”去年十万坪一战,白军惨败,肖团长差点送命,在他心里一直记着这笔仇恨。
赤卫队长就是杉木村人,看到敌人搬空整了整个村子,便知敌人要下毒手,心急如焚,大家一合计,决定往山外逃。
“让老百姓走吧!给他们一条生路!肖猴子的目标是抓我,好去他主子陈渠珍那里邀功领赏。”伊连长拒绝和乡亲们一起逃走,她深知肖团长是不会放过她的。
“我们必须走!只有混在逃难的队伍里,才有可能逃得出去,成败在此一举。”赤卫队长背着伊连长,混在逃难的队伍。
通信连长紧急赶到县城,给肖团长汇报,肖团长问道:“有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没有发现可疑之人,都是老百姓的样子。”
“废话!难道共军还在脸上刻个字打个锣不成?他们肯定就隐藏在逃难的人群中,装成老百姓的样子,难不成还穿着那身灰皮?等你去抓?”通信连长挨了肖团长一顿臭骂。
“有没有抬着的?背着的?抱着的?”
“有背的,有抱的,抬的……没有。”
肖团长一拳擂在桌子上,“走!蛇出洞了,哈哈哈!”肖团长带了一个骑兵连,紧急赴杉木河捉人。
路上没有冰雪,只有春风拂面,肖团长十分得意,自己日思夜想的女人,就要抓到手了,在肖团长心里,桐花是他的女人,那场惊心动魄的肉体厮磨,那淋漓尽致的享受,一想起来就浑身酥酥麻麻地,仿佛如昨。“等老子抓到手,肯定……肯定又是……啧啧啧!”肖团长越想越美,涎水直流,全然忘了自己在山路上骑着战马,结果差点摔到山崖下去。
一阵马萧声,惊破了肖团长的春梦,骑兵连已经到了高峰坡的半山腰处,沿着山势往北走,就是去十万坪的路,爬上山顶翻过猫子坪,就是去牛路河的路。肖团长立马驻足,抬头远望,初春的阳光在树间的缝细中蠢蠢欲动,高峰坡上风平浪静,没有土匪,只留一坡风景。
肖团长的思绪,又是一阵天马行空般地飞奔,去桐花的娘家,就是翻山越岭,走猫子坪过牛路河,然后到王村过渡,就到白鹤湾。肖团长曾经动过心思要去白鹤湾找桐花,但是张富坐镇在高峰坡上,流窜在猫子坪一带,肖团长心里虚着那帮土匪,不敢过高峰坡这道坎,所以没有成行。
“桐花是我的女人,张富那小子,只能当缩头乌龟,他的人马,没了!哈哈!要是敢出来跟老子斗,一梭子崩了他。”
肖团长的思绪展翅高飞,胯下的战马也风驰电掣,一会的功夫,龙家寨就在浮现在眼前,肖团长的骑兵连直奔杉木河而去,逃难的老百姓走不赢战马,终究被敌人追上,被团团包围,所有的逃难者,都被抓到了龙家寨。
肖团长亲自出马,一张脸一张脸查看,找女共军,找桐花,他已经从杉木村新媳妇口里得知详情,女共军至少有两人,还有一个孩子,他想其中一人肯定是桐花。那个孩子嘛,难道那个孩子没死?命大?肖团长猛然记起桐花的儿子,心里一阵酸楚……
伊连长忍着胸口的剧痛,起身往肖团长身边走去,桐花伸手去拉,却没拉住,伊连长甩开桐花,轻声嘱咐道:“保护好咱们的儿子,不要管我。”桐花含泪放手,看着伊连长佝偻着身子,一步一颤地走出人群,走向仇人身边。
肖团长注意到了伊连长的举动,看她双手捂着胸口,步履蹒跚的样子,便知此人就是女共军,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损兵折将要抓的女人。
“你这是自首呢?还是示威?”肖团长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整理好军装,不无讽刺地问道。
“你说自首就自首,示威就示威,都一样。”
“怎么会是一样呢?自首你就输定了,示威嘛,还有翻身的机会。”
“今天,我是输定了,我……来自首。可是明天,后天,明年呢?你输定了!白狗子输定了!乡亲们!贺龙军很快就要回来啦!白狗子横行不了几天!红军会为我们报仇的!”伊连长胸口的枪伤疼痛难忍,栽倒在地。
肖团长一脚踩在伊连长胸口,只听得“哇”地一声尖叫,伊连长在地上翻滚了两个圈,然后没了气息。
“哈哈哈!这么不经踩吗?是装死还是真死?给老子抬下去,看守好!”
伊连长被拖走。
24.
桐花终于精神崩溃,旧病复发,下身一阵剧痛,血水浸透了裤子,染了一地殷红,晕死过去。
“长官,我婆娘要生了,求求你行行好,救我婆娘一命!”
赤卫队长迅速跑到身后不远处敌人的岗哨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不停地给敌人磕头,央求敌人救桐花。
“去你娘的!给老子滚!”岗哨飞起一脚,把赤卫队长踢出老远,滚到身后的悬坎下。
“长官,求求你们,救我婆娘,她要生产了!”赤卫队长依然大声呼救,努力往上爬,却被困在悬坎下。
“去看看,那里出了什么事?”肖团长耳听八面,眼观四方,发现桐花这边有动静,打发副官来查看。
桐花流了一地血水,还在昏迷中,又被哨兵踢了两脚,脸上身上,血迹斑斑,早已面目全非。旁边的女人骇得尖叫,说桐花被厉鬼附身,遭了血光之灾,她们害怕也受到血光之灾的牵连,哭喊着迅速跑开。
副官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就给肖团长讲,是个村妇难产,血流不止,快死了。
“难产?”肖团长乍一想,就想到了桐花,去年端午节的时候,桐花难产,就是他肖某人找了接生婆救了桐花一命。“难道这么巧?桐花又生娃了?”肖团长心想得亲自去看看。
满身血渍的桐花,完全看不出一星半点的美人痕迹,她双手护着下身,斑斑血迹模糊了整张脸,肖团长蹲下身子,仔细辨认,生怕错过桐花,但愣是没法看清楚,就喊来岗哨寻问,岗哨结结巴巴说道:“这个女人,是要…要生产了,她男…男人,就在坎下。”
肖团长走到悬坎边查看,赤卫队长趁机大声喊救命,又拼命往上爬,但是悬坎太高,爬到一半又滚了下去。
“这个人怎么在悬坎下?”
“是我,不不,是他,他吵得很,我,我把他踢了。”
“长官,救命呀,我婆娘她……她要生产了……”
肖团长没有看出什么破绽,以为桐花真的是坎下男人的婆娘,瞪了哨兵一眼,恶狠狠地骂道:“他娘的真晦气!拖出去,埋了!”
桐花被拖走,去了坟地。
赤卫队长爬不上来,心里急着,就赶紧绕道上来,但是桐花被敌人拖走了,赤卫队长就是想抢,也抢不回来,就坐在地上哭,哭自己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两位红军女战士,被敌人掠走。
以坐地痛哭作掩护,赤卫队长迅速观察周围的情形,忽然反应过来,意识到桐花被人拖走,可能要被活埋,就装疯卖傻又哭又闹,被肖团长一脚又踢下了坎,正合赤卫队长的意,便悄悄跟在桐花后面,准备随时救人。
血淋淋的桐花被活埋,埋她的两个士兵害怕沾染血光之灾,浅浅地挖了个坑,又浅浅地盖了几锄土,便飞快地跑开,仿佛真的有厉鬼在后面追赶似的。
落阳散尽,夜幕降临,肖团长寻了一个大圈,把在场的村民一个个查看,却始终没有找到桐花,心里便犯嘀咕,难道桐花已经离开了杉木村?跟共军的伤病员走了?但是他不死心,吩咐下属点了两盏马灯,又逐个查看,的确没有桐花,肖团长仿佛丟了魂似的,一下子散了神,趔趔趄趄走回房间,迷迷糊糊躺下睡了。
副官一直跟在肖团长左右,见主子有些异常,便觉心虚得很,胸口“突突”乱跳,心想莫不是主子又犯了病?真的撞到了厉鬼?遭遇了血光之灾?他本想出去给乡民们训话,却也不敢挪动半步,生怕肖团长发病出事,就把房门关得死死地,任由其他人去处置乡民的事情。
肖团长有梦游的老毛病,有时候会一个人摸黑出门,在街上狂奔一阵之后,又回来睡觉,自己全然不知。到了第二天,肖团长觉得头晕脑胀,对于头天晚上的事情完全没有记忆,以为自己操劳过度,就懒懒地补睡,副官也不挑明,怕失肖团长的面子。但也有瞒不住的时候,比如有一次,趁着副官也在沉睡,又梦游出去,上坡下坎受了伤,弄了满身的血迹,第二天早晨醒来,追问副官为何如此,副官不得已,只好说实话。
肖团长的美梦正要进入高潮,却被副官打断,告诉他有乡民暴动,趁夜逃跑,肖团长满是怒气,问明情况,命令道:“还有女共军没有抓到,他们就想跑?给老子看守好,谁敢再闹,活埋!”
“是!”
赤手空拳的老百姓,终究斗不过握枪的敌人,闹了一阵之后,又归于平静,孩子们昏睡过去,大人们昏睡过去,也有没醒来的。
难熬的寒夜终究过去,黎明如期而至,新的一天来临,肖团长又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遍,没有桐花,就开始寻找彭虎妻,心想只要找到了彭虎妻,就能打听到桐花的下落,因为被抓的伊连长至死都不肯开口,任由敌人怎样地威逼利诱,始终不吐一个字。
找到彭虎妻不难,肖团长一声令下,半袋烟的功夫,彭虎妻就被带到肖团长面前。
“你是共军家属?杉木村的?”
彭虎妻不搭理。
“龙家寨的共军家属早就死绝了,你多活了这么久,算你命大。不过现在,就没那么好的命了。说!你把女共军藏在哪儿了?”
彭虎妻依然不搭理。
“我们团座问你话,女共军藏在哪儿?”李副官顺手一个巴掌,彭虎妻被打趴在地上,没有了声息,怀里的两个孩子掉在地上,哇哇大哭。
“孩子?”肖团长眼睛落到孩子身上,“两个孩子?”肖团长忽然想起杉木村的新媳妇说过,女共军进村的时候,还有个孩子。
难道这两个孩子……共军留下的?肖团长吩咐副官去把杉木村的新媳妇找来,问个究竟。
“你仔细看一看,这两个孩子是不是共军留下来的?”
“我……我认不出来。”
“你在村里没见过?”
新媳妇摇头。
“有谁见过这两个孩子?”肖团长大声寻问周围的村民,依然没人敢做声。
“来人,把孩子抱走。”吩咐完,肖团长进屋休息,副官端来一碗面条,两个活剥蛋,在一旁细心地侍候着。
彭虎妻苏醒过来,怀里一摸,没有孩子,到处一看,也没有孩子,惊骇不已,坐在地上大哭:“还我孩子!还我孩子!”又一骨碌爬起来,直往哨兵身上扑来。
“你再闹,毙了你!”哨兵端起枪,准备开枪。
副官开门出来,哨兵不敢开枪,退回原地,彭虎妻又扑向副官,副官早有防备,一闪身,彭虎妻栽倒在地,但是她很快爬起来,大声哭喊道:
“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歇斯底里的哭声惊扰了屋里的肖团长,肖团长挥手喊道:
“给老子捆起来,一起活埋。”
25.
此时的伊连长被五花大绑,拉到了活埋之地,就在昨日活埋桐花不远处,已经站满了村民。一起将要活埋的还有彭虎妻,两名来不及隐藏的赤卫队员,和两个孩子。
“肃静!肃静!乡亲们都仔细看清楚,这几个人都是共军,这个女的,就是共军的女子连长!今天,要在这里伏法!活埋!”
五花大绑的伊连长,被推出人群,栽倒在地。
“这个女人,是共军家属,杉木村的,男人跟着共军跑了,今天也要伏法,活埋!”五花大绑的彭虎妻,被推出人群,栽倒在地。
“李副官,请手下留人!手下留人啦!老夫只有这个媳妇,这个孙子,别杀他们!要杀杀我吧!”彭虎爹闻迅赶来,跪在李副官面前面,声泪俱下,一遍遍哀求。
“原来是彭老爹呀!你求我,没用,我是奉命行事,帮不了你。”李副官阴沉着脸,赶紧走开了。
“我儿子死了,孙子死了,我活着还有啥意思?你们连我一起活埋了吧!天呀!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要我家破人亡!我一辈子积德行善,救了多少的人命啊!却救不了自己!我这就去死!”彭虎爹冷不防“扑通”一声,跳进刚挖好的坟坑里。
“你个老不死的,真想死了不是?好!一起活埋!”李副官十分愤怒,吩咐士兵往彭老爹身上埋土。
“死不得!死不得!老爹死不得!”追在彭老爹身后赶来的李乡绅大声呼喊道。
“怎么死不得?”
乡绅拉住李副官,轻声耳语道:“过去说话。”
两人走开几步,李副官很不耐烦,问道:“什么事?快说!”
“这个老爹是个道士,有药功,能让活人死,死人活,千万莫惹他,怕招厉鬼上身。”
“哦……记起来了,说你年轻的时候死过两回,都是这老家伙救活的,是不是?”
“是是!他救过我命,也救……”
“所以……你就要替老家伙求情,是不是?是不是?你就不怕老子告你私通红军家属,活埋你?”
“他也……也救过肖长官,我给你的药,其实……是老爹家的祖传秘方,是我私下里求得的。”
“你不是说在洋人那里买来的吗?怎么又是老家伙的祖传秘方了?”
“我那不是……不是让你高兴嘛!洋人哪有这种药!”
李副官半晌说不出话来,瞪大眼睛看着乡绅,乡绅刚才一路追来,跑得满头是汗,现在又焦急万分,头上脸上水洗一般,李副官便知乡绅没有编造,讲的都是实情。
“你们这帮豺狼虎豹,连老人也不放过!爹!你不该救那些畜生的,你救了他们的命,他们现在要你的命!什么世道呀?”彭虎妻指着乡绅大骂,跪在地上放声痛哭。
“李副官,求求你,放了彭老爹,谁能保管这以后没个三病两痛的?再说肖长官那里……以后咋个办?”
“你说的千真万确?”
“句句属实,若有半点虚假,你活埋我。”
李副官窜回坟坑边,示意不要再往坟坑里推土,又命人将彭老爹拉上来,并要乡绅立马带走。
彭老爹不肯走,他是来救孙子和媳妇的,媳孙不走,他也不走,宁愿陪死。这可难倒了李副官,不杀彭老爹他可以作主,不杀彭虎妻他可作不了主,那是肖团长的命令,他得去请示。
肖团长坐在房里闭目养神,等着副官把那边的事情办好,就立马回撤,然后去白鹤湾寻桐花。
“报告团座,有要事报告!”
肖团长猛一抬头,看见副官立在眼前,惊一跳,以为出了大乱子,忙问道:“什么要事?共军劫坟场?”
“没有发现共军。不过……”
“快说!不要玩把戏!”
“彭虎爹正在闹坟场。”
“反了?老家伙敢闹坟场?一起活埋!”
“恐怕……不行……”
“为啥不行?”
“这个老家伙是个道士,药功了得,救过好多人,李乡绅就是……”
“晓得!李乡绅都装在棺材里了,准备抬上山埋,他爹舍不得,放下架子,请了老家伙,竟然救活了!是不是?”
“团座也晓得?是的!是!”
“老家伙就凭这个闹坟场?”
“李乡绅说,说……说……”
“结巴个屁!给老子快说!”
“李乡绅说……说那个洋药,其实不是洋药,是……是彭老爹的,祖传秘方。”
“就是……我的那个?”
“嗯!嗯!”
肖团长戎马半生,仕途也算顺畅,可有一事很闹心,就是……就是,做男人不行,因为胯部曾经受过伤,伤到了男人的命根子,落下后遗症,所以……所以身边留不住女人,一个个小妾,全跑了。肖团长为此十分苦恼,万不得已便透露给副官,要副官悄悄去寻医问药。两年前副官结识了李乡绅,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乡绅果真弄来了药丸,副官试了一颗,无毒,献给肖团长,肖团长吃了两个回合,真的见了效,恢复了男人的本色,并且更加地如狠似虎,英武得很,一直到现在,都在隔三差五地服用。
“去!把老家伙弄来!所有人按兵不动,听侯命令。”
彭老爹被带到肖团长身边,“咣当”一声跪倒在肖团长面前,磕了三个响头,行最大礼数,使得向来骄纵蛮横的肖团长,也觉得不妥,因为按照乡里的讲法,老人行这样的大礼,晚辈承受不起,要折阳寿的。
肖团长很尴尬地说了声“起来说话”,副官一把拉起老人,给一把椅子,不近不远,坐在肖团长对面。
“听说彭老爹家里有祖传秘方,能把死人救活,可有此事?”
“李乡绅晓得。”
“你家还有哪些祖传秘方?说来听听!”
彭老爹迟疑了一下,低头想了想,便一一报来,其中就有肖团长用过的壮阳丹,还有延年益寿的仙丹。肖团长心里有了数,又寒喧了几句,便要副官带彭老爹在屋外等。
26.
一个营的兵力,早已把坟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得水泄不通,肖团长又带着骑兵连“哒哒哒”飞奔而来,那气势就像一年前龚仁杰骑兵入十万坪时的场面,可惜彼时的龚仁杰,被贺龙军打得丢盔弃甲,人仰马翻,几乎全军覆没。而此时的肖团长,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几百人马,杀一名带伤的女红军,和几名手无寸铁的百姓,绝对胜券在握,所以他威风得很。
肖团长下马,众士兵闪出一条通道,肖团长被前呼后拥着,威风凛凛地走了进来,几名待活埋的大人小孩,一字排开,摆在人群中央。
“把这个婆娘带走。”肖团长在李副官耳边轻声命令道,副官赶紧照办,三下两下解开了彭虎妻身上的麻绳,要带她走。彭虎妻似乎明白却又不明白,不知道这是要放了自己,还是要拿自己第一个开刀,她也不作多想,反正生死由命,要杀要剐随敌人去了。她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头都没抬一下。
“你跟我走。”李副官在彭虎妻耳边轻声催促道。
彭虎妻慢慢站起来,脚手被捆久了,有些隐隐作痛,有些站不稳,又坐下,定了定神,再站起来,高一脚,低一脚,往两个孩子身边走去。
“慢!”李副官立即阻止,“没有团座的命令,你不能抱孩子走。”
一个通霄没有见到孩子,彭虎妻思儿心切,一屁股坐在两个孩子中间,抱抱这个,抱抱那个,如泼的泪水,洒在两个孩子身上。
“没有团座的命令,你不能抱孩子走!”李副官又一次阻止道。
“我哪里也不去,宁愿和我儿子一起死。”彭虎妻没有半点求生的举动,目光呆滞,满脸的绝望。
李副官不知如何回答,走过去问道:“团座,小崽子放不放?”
肖团长犹豫了一下,叹口气道:“小杂种!来日方长,暂时……放了吧。”
孩子通夜没有吃奶,下半夜一直哭闹,到了天亮哭晕了,饿晕了,这会睡着了,连妈妈的到来,都没有惊醒他们。
两个孩子个头差不多,都是岁把多的小男丁,彭虎妻特意为两个小家伙做了相同的衣服,外人看着就像一对双生子。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处,日夜陪伴,在彭虎妻的心里,早已把伊连长的儿子视为亲生。彭虎妻一手楼抱一个,紧紧贴在胸口,泪水夺眶而出,又不敢哭出声,所有的心痛,只压在心底里抽泣。
“慢!把孩子放下!”肖团长走过来,大声呵斥道:“据我所知,你只有一个孩子,另一个孩子,是女共军的,是不是?”
彭虎妻没有回答,又如何回答呢?
“把共军的孩子放下!”肖团长命令道,但是彭虎妻没有听见似的,紧紧抱着两个孩子,不肯松手。
“你个婆娘还不快走?要是惹怒了我们团座,统统活埋,一个都走不脱。”李副官焦急地催促道,一手拉住彭虎妻,拖她起身。
彭虎妻如万箭穿心般难受,紧紧搂着两个孩子贴在心口,她没法取舍,没法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孩子被活埋,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母亲不可以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
这可急坏了一旁的李副官,他虽然晓得肖团长有隐痛,但是以肖团长的脾气,如果惹毛了,恐怕阎王老子他也敢杀。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逃脱了就逃脱了,所以李副官生怕彭虎妻闹出什么新名堂,要赶快拖她走。
但是,此时此刻,彭虎妻一心求死,不忍心丟下哪一个孩子,她紧紧捂住胸前的两个小生命,生怕被李副官夺走,扔下。
“再不走,惹怒了肖长官,神仙也救不了你。快跟我走!”李副官一心要救彭虎妻,拽住她使劲拉走。
“儿子!我的儿子!”彭虎妻挣脱了李副官,扑向两个孩子。但是此时此刻,她清醒了许多,她晓得再有不舍,也必须取舍,不然的话,都得死。她死不足为惜,可是……可是首长的孩子不能死,她男人走的时候留有一句话:你一定要把孩子养大成人,等我们打了胜仗回来,把孩子还给首长。
“天啦!我该怎么办?我该抱走哪一个?又放下哪一个?”彭虎妻撕心裂肺,痛苦万分。
肖团长已经满脸怒火,来回踱步,彭虎妻若是再有丝毫的迟疑,恐怕一个都走不掉,全部被活埋。
不能迟疑,没有选择,彭虎妻慢慢地放下了一个孩子。孩子离开了母亲的怀抱,突然醒来,大声啼哭,怀里的孩子被哭声惊醒,也哇哇大哭,彭虎妻忍不住又抱起放下的孩子,失声痛哭……
母子三人的哭声,穿透在人群中,久久在山谷里回荡……
彭老爹站在人群里,亲眼看着媳妇的一举一动,见媳妇抱着孙儿慢慢走过来,赶忙上前去接手,儿媳妇喊了一声爹,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几个士兵把祖孙三人送走,与肖团长一起离开了坟场。
晴了两日之后,龙家寨一大早就开始变天,下起了小雨,此时此刻,雨越下越大,眼看就要大雨倾盆,李副官和众土兵还在坟场,待活埋的几个人还没有下坑,李副官赶紧下令,把伊连长和两名赤卫队员推下坑活埋。
“我看得给共军几颗枪子吃,万一我们一走,他们逃脱了咋办?”负责埋人的连长提醒李副官道。
“行!一人一颗,暴头!看他们还能逃?”
“是!”
“嘭!嘭!嘭!”三声枪响,伊连长和两位赤卫队员被敌人暴了头,孩子太小,敌人没有动枪,大概是觉得没有什么必要。
匆匆堆了几锄土,掩埋了伊连长几人,敌人便迅速离开,冒雨行军,往永顺县城回撤。
赤卫队长昨日被肖团长一脚踢下悬坎,便顺着桐花被拖走的方向追去,等两名活埋桐花的白狗子一走,迅速挖出桐花,背到山洞里躲藏,又趁着夜色的掩护,回家取来一包糍粑,一包木炭和水,把糍粑烤熟,一口口喂给桐花吃,桐花竟然活了过来。
救了桐花,还要救伊连长,赤卫队长天不亮就埋伏在坟场附近,远远地注视着坟场上发生的一切,等敌人一走,便奋不顾身冲出树林,跳下坟坑里救人。
可是……三个大人早已脑袋开花,血肉模糊,只有小孩是个完整的尸体,赤卫队长也顾不得尸体不尸体的,抱着孩子冒着大雨飞奔,他晓得桐花是红军军医,希望她有妙手回春之术,可以救活孩子。
桐花看到浑身是泥的孩子,便知一定是遭了敌人的活埋,就像自己一样,是赤卫队长从坟坑里扒出来的。
桐花解开自己的棉衣襟,紧紧把孩子贴在胸口,捂热,一点一点抠出孩子嘴巴里的异物,洗净脸上的泥土,又嘴对嘴吹气,一口口喂水,慢慢地孩子有了反应,“哼哼”地有了轻微的哭声,桐花喜极而泣,一边哭着,一边嚼些糍粑末子喂食孩子,孩子一直张不开嘴,桐花轻轻掰开孩子的嘴巴,一口一口吐给孩子吃,孩子终于挺过了生死关,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