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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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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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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脉深情》》连载

第一十二章 受难(三)

48.

教导员带着公函来到永顺专区区委会,请求区领导帮忙寻找张桐籽的母亲杨桐花,区领导喊来公安局长亲自接待。

“你们要找的这个杨桐花,关押在我们公安局里,有敌特分子嫌疑,正在进一步落实。”公安局长介绍道。

“你讲的这个杨桐花是不是匪首张富的家属?”

“正是匪首张富的家属,罪大恶极的张富,已经被解放军击毙。”

“她家里还有什么人?”

“有一个儿子,五连洞剿匪的时候投诚了,就关押在大庸改造所里,你是不是为这事来的?”

指导员点头,又问道:“我可不可以见一下杨桐花?”

“这个……我要向区委请示,如果是一般的外调人员,我们肯定不允许与在押人员见面的,但是解放军同志来了……这样吧,我先请示一下。”公安局长当着教导员的面,打电话向区委领导请示,得到允许的答复,教导员便在公安局长的陪同之下,去见桐花。

教导员年纪不大,顶多二十来岁,东北人,辽沈战役期间参加解放军,后随东北野战军入湘作战,又随四十七军入湘西剿匪,腿部受过枪伤,留在大庸改造所做教导员。

公安局长陪教导员,来到桐花住处喊门,等了好一阵,不见桐花开门,公安局长只好去喊监管桐花的女干部。女干部进来一看,桐花蜷缩在床上,还没醒来,就大声喊道:“杨桐花,快起来,快起来吧。”

桐花迷迷糊糊听到喊声,习惯性地马上披衣下床,恭恭敬敬地站在床前,等待女干部送饭菜进来。女干部把房间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对门外喊道:“局长进来吧,杨桐花起来了。”局长和教导走进桐花房间。

“这位解放军同志是从大庸来的,要询问你一事情,你可得老老实实地交待,不能欺骗组织。”

“大庸来的?你是大庸来的?解放军同志。”平时很难开口的桐花急切问道。

“我是解放军大庸改造所的教导员,张桐籽就在我们所里改造,我这次是专门为他来的。”

“他不是张桐籽,他是红军遗孤相红,他是伊连长和相政委的遗孤,叫相红……”桐花十分激动,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说了几句就哽咽着说不出来,扑通一声跪在教导员面前,哀求道:“请解放军同志救他,他是红军遗孤,不是匪首的儿子。”

“你不要哭,慢慢把事情讲清楚。”教导员拉起桐花,让她坐在椅子上,一旁女干部见桐花有些坐不稳,又给桐花一个椅子撑着,桐花才不至于倒下。

“桐籽,不不,是相红,那时候很小,才一岁多,他娘,伊连长受了重伤,不能跟红军走,就留在杉木河养伤,我奉命照顾母子俩,红军说是去别处打仗,很快就回来,可是,再没回来……”桐花断断续续哭诉着当时的情形,把国民党肖团长如何在杉木村抓人,活埋红军伤员和家属的来拢去脉,讲给教导员和公安局长听。

公安局长也是第一次听桐花讲得如此详细,不禁怀疑眼前这个半疯癫的女人,是不是真有其事,就插问一句:“你讲的这些情况是否有人证明?”

“证明?可是贺龙红军都走了,伊连长牺牲了,赤卫队长也……也牺牲了,只有白狗子的肖团长,那个杀人不眨眼的肖团长……不知是死是活。”

“杉木村的老百姓呢?”

“老百姓?我们一直秘密躲在杉木村的后山上,老百姓怎么晓得?”

“你们为什么躲在杉木村?而不是龙家寨?”

“白狗子的肖团长在龙家寨活埋红军家属,和红军伤员,我们就躲在杉木村彭虎屋里人的娘屋里。”

“彭虎是谁?现在哪里?”公安局长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彭虎是红军,跟红军走了,他屋里人帮我们做掩护,他家刚好也有一个儿子,和桐籽,不不,和相红一般大。对呀,你们去杉木村问彭虎屋里人去,她最清楚,你们快去杉木村,快去找彭虎屋里人去问,她最晓得。”

公安局长和教导员都很震惊,尤其是公安局长,觉得非常有必要查个水落石出,就给教导员说道:“我们公安局会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个事情调查清楚,如果杨桐花讲的属实,张桐籽真是红军遗孤,我们就必须恢复他的身份,不能给他戴上匪首家属的帽子,要保护好红军遗孤。”

“要多久?”教导员问道。

“我们明天就去杉木河,快的话后天就可以打转身。”

“首长只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我必须归队。”

“明天一早就动身,后天回得来,不耽误你归队。”

“我跟你们一起去。”

第二天一大早,公安局长带了两位公安干警,加上教导员,四匹战马“咔咔咔”往杉木河飞奔,到天大亮时,他们就到了杉木村,找到农会主席,把情况一讲,农会主席非常沉痛,一边抹眼泪一边讲述道:

“我们村的确有个彭虎,跟着红军走了,他老爹和他婆娘都帮红军做事情,救了很多红军伤员。但是红军一走,遭天杀的白狗子就带人来搜捕,把彭虎老爹和彭虎婆娘都抓走了,说是被活埋了。”

“彭虎婆娘也被活埋了?你亲眼所见?”

“白狗子抓了女共军和赤卫队员,有两个女共军和两个赤卫队员被活埋,还有一个孩子,说是那个女共军的儿子,都是我亲眼所见。白狗子人多呀,一两百人端着枪,老百姓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敢…救人。但是彭虎老爹和彭虎婆娘,被白狗子抓到县城里去了,听说后来也被活埋了。”

“你们村里有没有当年的赤卫队员?”

“赤卫队员都追红军去了,没有人回来。”

“附近村子呢?”

“几十个赤卫队员一起走的,白狗子到处抓人,他们不逃走就要遭活埋,所以都走了,我有个老弟就是这样走的。”

这位农会主席是知情人,亲身经历了那一段历史,公安局长就让他去辨认桐花,看是不是当年被活埋的女红军。

公安局长三人从门口进来,桐花看到是上了年纪的生人,她努力地回忆,这人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但是好像没见过,完全是个陌生人。陌生人也眼噔噔地看着桐花,皱着眉头也似乎在努力地回忆。

“你仔细看看,这人见过没有?”公安局长在农会主席耳边轻声叮嘱道。但是很遗憾,农会主席始终认不出桐花,桐花也认不出农会主席,因为他们确实没有见过面,桐花当年被活埋的时候,旧疾复发,满身满脸是血,又是晚上,被白狗子肖团长当成难产的灾星,给活埋,就连一直在寻找桐花的肖团长,都没有认出桐花。

公安局长叹一口气,对身旁的教导员说道:“解放军同志都看到了,目前这种情况,我们公安局还不能确定杨桐花和张桐籽的真实身份,给你出具不了证明。但请解放军同志先不要处决张桐籽,待我们公安局进一步落实清楚,再定,我写一份情况说明请你带回去,给你们首长。”

“好!我回去给首长汇报,事情的来龙去脉我都清楚了,暂时还没有找到证人而已。”

“感谢解放军同志!请你们枪下留人,等我们进一步调查。”

改造所里灯火辉煌,军分区来了首长,正在研究张桐籽及其张富部下投诚人员的处理方案。所长拿出永顺专区公安局长的亲笔信,又把手下教导员去永顺实地调查的情况作了说明,建议道:“张桐籽虽说是匪首张富的儿子,但手上没有血债,也没有参与土匪烧杀抢掠,不杀也可以。所以我提议把张桐籽带走,让他在朝鲜战场上杀敌立功!万一他真是红军遗孤呢?我们千万不能杀自己的孩子!”

所长的提议得到几位首长的一致认可,张桐籽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是张富部下投诚人员的去留问题,分歧很大。有首长认为田星田亮虽然投诚有功,但是跟着匪首张富没少干坏事,沅陵一战打死解放军几十名战士,手上血债累累,应该枪毙。

也有不同意见,其中一位首长据理力争道:“张富手下的投诚人员,能不杀的尽量不杀,我看过他们的军事练习,伸手好,枪法准,又是主动投诚,也可以说是起义,田星田亮兄弟带了几百人枪过来,是有功劳的,给我们的剿匪工作,带来了极其重要的正面影响,之后又有几处土匪主动投诚。至于沅陵一战,他们也是执行命令,军令如山嘛,这个帐应该算在蒋介石宋希濂头上。我的看法是,带他们入朝作战,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这些人虽然误入歧途,为国民党卖过命,但是起码的爱国之心还是有的,不会投敌叛国。”

49.

1951年2月,47军指战员在长沙集结,三月北上,到达辽宁安东和长甸河口集结后,正式启用志愿军第47军番号,代号为志愿军57部队,下属139师,140师,和141师,于同年四月分批次渡江入朝。张桐籽分配在田星独立营,田星任营长,田亮任作战参谋,指导员由志愿军担任,张桐籽有文化枪法准,跟着指导员负责宣传。独立营隶属141师,实际上没有正式编制,不是真正的志愿军,相当于挂靠在141师。但是即便如此,这些没有正式身份的志愿军战士已经非常高兴,感激解放军让他们新生,让他们穿上志愿军军服,代表祖国和人民去战斗。

田园不是投诚人员,也不是土匪,被释放回到古丈田家洞,从王财口中得知姐姐桐花的下落,就想去永顺城里见姐姐,告诉她桐籽参军入朝的好消息。王财是农会主席,又是王村镇公所干部,就把田园的想法给镇公所长汇报,镇公所长又向永顺专区区委请示,得到批准,田园由王财陪同,去见桐花。

桐花依然关押在原来的房子里,没有地板很潮湿,桐花时常旧疾复发,遇经期几乎要瘫痪,下身肿胀,动弹不得。所幸她只是被关押着,没有被判刑,没有被枪决,而其他一些匪首家属有陆续被判刑的,也有被镇压的,岩爷就有两个小老婆被枪毙,大老婆吓得上了吊,还有三个小老婆是穷人家的姑娘,是被岩爷抢上山的,这三人重新嫁了人。

自去年五连洞一别,已经整整一年没有田园和桐籽的消息,桐花心想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这下亲眼见到田园,还是有些意外,不禁热泪盈眶,急急问道:“桐籽呢?桐籽怎么……还在大庸?没有回来?”

“不在大庸。”田园故意不说桐籽去了哪里,想给姐姐一个惊喜,谁知桐花一下子瘫软在地,哭着追问道:“桐籽他……他怎么了?”

田园晓得姐姐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桐籽出了意外,赶紧拉起桐花,扶她到床边坐下,然后把桐籽参军,上朝鲜战场的事,讲给姐姐听。

“桐籽参军了?上朝鲜战场……打仗去了?”桐花又惊又喜,悲喜交加,用衣袖不停地擦眼泪,又喃喃自语道:“子弹可不长眼晴呀,我桐籽,不不,相红可得安全?”

“姐,桐籽真的叫相红?是红军遗孤?”

“姐从来讲过假话没有?”

“那桐籽呢?我们家的小桐籽呢?”

桐花像是突然遭到了老虎的袭击,被老虎撕咬一般,双手紧紧捂住胸口,疯狂地哭喊道:“桐籽死了!早就死了!是我害死了他!”

田园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他完全没有料到姐姐会这样讲,难道?难道真如财财哥所言,姐姐中了邪,癫了?乱讲话?田园可怜姐姐,伸双去抱姐姐,“不要理我,你们出去,都出去!”桐花歇斯底里地吼道。

“姐,你讲的这些是真的吗?现在没有外人,你给我讲句实话,老弟我绝不会出去乱讲,绝不会害桐籽的,他可是我亲外甥。”

桐花没有理睬田园,顺手把田园往外推,田园被激怒了,狠狠地看着姐姐,同样歇斯底里地吼道:“姐,你讲句实话吧,我外甥是不是张桐籽?”

桐花摇头又点头,点头又摇头,自言自语喊道:“我儿子参军了,是解放军,打仗去了,我要去看我儿子。”

一旁的王财见桐花神色不对,以为桐花又犯了失心疯,使劲拉着田园往外走,田园还在嗷嗷地大哭大叫:“姐,我外甥在哪里?”桐花晓得自己又失态,便安静下来不作声,任由田园如何喊叫。

儿子的死是桐花心里的一道坎,一个结,一块永远愈合不了的伤疤,血淋淋地横亘在心头,不能讲,也从未给人提起过,尤其是家人,她一直守口如瓶,即便张富死了,她也觉得没脸旧事重提。她怪自己软弱,不敢反抗,因为那个时候丈夫杀了洋人,警察局正在搜捕丈夫,若是再把白狗子的驻军团长得罪,丈夫必死无疑,肖团长正是捏准了桐花的痛处,才下了手,奸污了桐花,杀了桐籽。

桐花一直关在公安局里,因为证人一直没有找到,不能证明她的身份。还有一层原因,假如桐花所述属实,那她就是重要的证人,日后首长们回来寻亲,桐花这个知情人就尤为关键,兴许还会牵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所以公安局领导便以这种方式,变相地保护桐花。

十月中旬的一天,公安局女干部给桐花拿来一封信,告诉桐花这是张桐籽从朝鲜战场寄来的,公安局已经检查过,允许桐花看信。

桐花接过儿子的家信,泪流满面,双手颤抖,哽咽着不知说什么好,给女干部深深鞠躬,若是以前,桐花又会下跪,但是被女干部批评过好几次,不准她再干磕头谢恩之事。

“你慢慢看,不要激动,也不要哭,不然旧病复发,你难受,我也会挨批评。”女干部叮嘱道。桐花赶紧抹干眼泪,点头应允。

桐花打开儿子的来信,刚看了个开头,又忍不住流泪,嘤嘤地抽泣,又怕一旁的女干部批评,便强忍住泪水和情绪,一字一句仔仔细细地读儿子的信:

娘,我是您儿子张桐籽,我们入朝数月有余,一切安好,勿念。

我分配在田星舅的独立营,警署团投诚人员都在这个营里,昨天我们营分配了作战任务,明天就要上战场杀敌。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一定要为国争光!

娘,您多保重!等儿子立功归来!

1951年9月22日。

桐花把儿子来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不停地扯起衣角擦眼泪,哽咽道:“我儿出息了!我可以向他爹娘交待了!伊连长,你若泉下有知,你该为我们的儿子高兴!他有出息了!”

可是又过了半年,桐花没有再接到桐籽的来信,非常担心挂念,就给儿子写了一封信,交给公安局女干部。等了几个月,还是没有等到桐籽的来信,以为桐籽出了意外,桐花的精神支柱轰然坍塌,绝望到生无可恋,一天夜里,从二楼的窗户跳了下去。

公安局日夜有人巡逻,桐花跳窗的响声惊动了巡逻人员。“不好,有人跳窗逃跑!”巡逻人员一阵吆喝,住在里面的公安干警纷纷起床查看,桐花躺在窗户下面的草坪里,没有死,但受了伤,正值经期,一地血。

“往哪里跑?是不是想去台湾?”桐花被拖进了审训室,由公安局长亲自审问。桐花本来就生无可恋,一心求死,任由局长如何问,就是不答,逼急了就点头,无论问的什么话,都点头。

公安局领导紧急讨论桐花的案子,基本达成一致看法:桐花很可能是国民党潜伏下来的特务,故意编造曾经是红军的谎言,以逃脱人民群众的审判,把匪首儿子说成是红军遗孤,致使张桐籽混进了志愿军的队伍。甚至有人建议,赶紧往47军写检举信,把张桐籽遣送回家,接受制裁。

公安局长认为案情重大,就以永顺专区公安局的名义,往省里报告,桐花最终被定为敌特罪,判处十年有期徒刑,发往大庸劳动改造。

真是冤家路窄,在大庸监狱里,桐花遇到了杀子仇人肖猴子,往日的国民党肖团长,如今摇身变成了监狱干部,桐花刚好在他的管辖之下。

“你叫什么名字?”肖猴子问道。

桐花不答,低头看地。

“抬起头来!”肖猴子命令道。

一心求死的桐花,干脆闭上眼睛嘴巴,任由对方怎么问,不理不睬不答。

“杨桐花,多年不见,没想到你竟然成了特务!看来张富的本事不小嘛,他虽然死了,却让你潜伏了下来。”

桐花听闻此言,惊骇不已,这么熟悉的声音,莫不是那个仇人?桐花抬头一看,果然是杀子仇人肖猴子。

“你……你……”桐花哽咽着半天说不出话来,本想站起来冲上前去拼命,却被旁边的人拉住,动弹不得,杀子仇人就在眼前,自己却无能为力,就连一句解恨的话都骂不出来,被关押了两年多的桐花,关残了,也被关哑了,只晓得痛哭,羞愧和愤怒,化作滂沱泪水,泣血椎心般痛哭。

肖猴子跟着顶头上司陈渠珍投诚了解放军,又曾经在抗战中立过功,所以解放军宽大了他,让他在监狱里做了管理干部,桐花成了他的阶下囚。

50.

三年的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张桐籽所在的独立营牺牲了不少的战士,田星田亮兄弟长眠在异国他乡,张桐籽身负重伤,立下两次大功,受到所在部队的嘉奖,于1953年国庆前夕,回到了家乡,被安排在湘西军分区做政治教官。军分区领导分配他一项伟大而光荣的任务,给战士们讲述抗美援朝前线的所见所闻,讲述自己的英雄事迹。

天德山战役是张桐籽入朝后参加的第一次战斗,也是抗美援朝战争中非常重要的一次战役,张桐籽便给战士们讲述了此次战役的经历:

1951年9月间,中国人民志愿军第47军的141师,接替140师在天德山、夜月山、和418高地一带的防御线,继续与联合国军作战。天德山是敌人攻击的重点目标,由一个加强连防守,共二百五十余名指战员,还有一个师部炮兵指挥所,在天德山卵石头底脚。

10月1日清晨,美3师和美骑1师(机械化师)在十个炮兵群、二十五辆坦克和十二架飞机的配合下,向天德山阵地发起猛烈进攻,我军英勇抵抗,激战九小时,打退美军十一次进攻,毙伤敌人三百余。

这天打退敌人集团冲锋多次,手榴弹炸死的敌人最多,敌人在山坡上,我们只顾打,我们连共消灭敌人三百多个,其中有三个敌军官。全连共牺牲三十二名战士,四十五位重伤员都转入团部医疗队,还有几个轻伤员不肯下火线。

2日一大早,敌人重新集结,又准备大规模进攻我军阵地,我们连组织小分队主动出击,打乱了敌人的进攻步骤,又毙伤敌人八十余。

3日天气晴朗,拂晓时敌人以十余架佩刀式战斗机,对我天德山一线发起猛烈扫射,投弹轰炸,还有重型轰炸机投了两枚B52炸弹,弹坑有四米多深,十余米宽。投在天德山主峰北边十五米处,有个弹坑还冒出水来,这可帮了我们的马克辛重机枪的大忙。紧接着是敌人炮兵指挥机来了,又是拉白烟,又是“呜呜呜”的怪叫,三个远程重炮群和坦克炮的炮弹,像雨点似的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在阵地上扫来扫去,两米深的战壕大部分被摧毁,但还能修好。

当炮弹爆炸声向阵地后方延伸时,美军所有自动化武器向前沿阵地猛烈攻击,到处是“突突突”子弹落地时的撞击声,此时敌人距我们还有两三百米远。当这些自动化武器的炮弹、子弹掠过阵地上空时,变成“呜呜呜”的响声,班长说敌人快来了,大家快进入射击卡,准备好,手榴弹拉火圈也拉出来,轻重机枪冲锋枪子弹上膛,打开保险,步枪上好刺刀,六零炮装好弹药对准一百米以外沉着气,听口令一起开火,先找个炮弹坑隐蔽好,子弹掠过高空时,在阳光照射下是红色或金色,像蝗虫一样,密密麻麻,铺天盖地。随后班长大吼一声“打!”一群手榴弹怒吼而出现在敌群中炸开了花,轻机枪、重机枪、冲锋枪“吐吐吐”向敌群愤怒的猛扫。这突如其来的拼杀,敌人横七竖八地倒下一大片,剩下为数不多的鬼子调回头往山下滚去,手榴弹、六零炮弹紧追不舍,山底下敌人拖了一批死尸甩在战车上溃败而逃,山上边没有拖走的死尸和伤员,成了敌人再次轰炸时的死靶子和活靶子。

10月4日是战斗最激烈的一天,首先是423团防守的东北面夜月山失守,421团防守的西北面418高地也失守,天德山的防守三面受敌,对坚守十分不利。敌人有美骑一师,美三师,美25师,李承晚警卫伪十师,希腊营,都是王牌军。从我们抓获的美军俘虏口中得知,美骑一师在进攻中伤亡很大,一天战斗中要补充两次兵员,甚至补充三次兵员。

在天德山阵地前,敌人集结两个步兵团,七十余辆坦克,二十四架飞机,五个远程重炮群,每一平方米阵地,就有一门重炮轰击。敌人大概吸取了这几天溃败的教训,在战术上作了很大的调整,攻击时间提前,太阳刚从东方地平线上放射出万道金光之时,敌人的炮兵指挥机就飞到天德山上空,拉白烟,“呜呜呜”怪叫,敌人以集团冲击十一次。

这次的远程重炮轰炸密度远大于以前,以前炮弹在阵地前沿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反复轰击。这次轰击是阵地前沿和阵地上同时轰炸,不分前后左右,炮弹的爆炸声分不出个数,一片轰隆隆的炸响。虚土有一米多深,随便抓一把土,里面都有弹片或子弹头或碎骨头,用力一捏泥土流出灰黑色的血水。阵地表面工事全部摧毁,且无法修复,我们只能利用弹坑作为掩体和敌人拼杀。近距离拼搏或夜战是我们强项,无论那个国家的陆军都不是对手,包括美国人,所以我们连续打退敌人十一次集团冲击,就是这样。

夜月山和418高地失守后,我们三面受敌,伤亡惨重,打到第九次时全连只剩十二个人,更严重的是手榴弹、轻机枪、重机枪、冲锋枪的子弹全部打光,连长烧毁了文件,砸碎手表,抱起石头从五米高岩壁上跳入敌群,只身与敌拼杀,把敌人吓呆了,最后壮烈牺牲。八班长跳出战壕,举起枪托敲死一个敌人,也牺牲了。二排长打死二十七个美国鬼子之后,身负重伤,当敌人冲到跟前时,他猛然翻身起来,把敌人摁倒在地,用劲把鬼子掐死,自己也壮烈牺牲,死后还紧紧地抓着敌人的头发。

大约下午五点左右,敌人又集结两个步兵营开始第十一次攻击,指导员把八个伤员组织起来,大家捡了许多石头和木块准备最后搏斗,敌人距我们只有十来米时,班长高喊了一声“立功的时候到了!”把爆破筒丢向敌人,我也从山上往山下甩出第一根爆破筒,离我们十五米远,以利于杀伤面前的敌人保护自己,第二根爆破筒丢了八十米左右,把敌人的轻重机枪打哑巴了,第三根甩在山下四十米左右,大量杀伤敌人。晚上得知,这三根爆破筒炸死敌军八十多人。

天德山主峰已是三面受敌,有一米多深的虚土,不能再修工事。为了保存实力,十月四日晚十二时,上级命令我们主动撤退,这时我们只剩三名伤员,我们连荣立集体特等功,被授予天德山英雄连称号。

 还有一场特别激烈的战斗,就是上浦防东山战役,也叫“老秃山”战役,因为战斗异常激烈,把整座山头都炸成了焦土,寸草未剩,就像一个秃头的鬼子,所以干脆叫它“老秃山”。

1953年3月23日,我所在的志愿军141师某团,在六十六门火炮、七辆坦克的支援下,向驻守在“老秃山”地区的美骑一师和哥伦比亚军发起进攻,几乎全歼守军。我军占领敌人的阵地后,又多次打退美军七师的疯狂反扑,战斗至28日结束,我们共毙伤联合国军2000余人。

战斗前,美军认为“老秃山”是“屏障中线西部铁原到涟川要道”的一个主要阵地,派遣了他们自认为最精锐的美骑一师据守此地,仆从国哥伦比亚军队被放在前沿阵地当炮灰。惨败之后美军又不甘心,以美第七师进行疯狂反扑,美军24日的几次反扑一一遭到失败,这下急坏了美八军军长泰勒,他亲自赶到前线督战,并派后备部队增援前线,但是他亲自坐镇指挥的25日反扑,同样遭到惨败。

“老秃山”一战,彻底打垮了美军的侵略野心,到七月,中美双方签署了停战协议,伟大的抗美援朝战争胜利结束。

张桐籽巡回报告了几十场,开始在军营,后来又到了学校和基层,反响非常强烈,极大地鼓舞了军区官兵的士气和广大人民群众的爱国热情。

尽管工作非常繁忙,张桐籽却无时无刻不思念母亲,但是军分区首长说杨桐花是国民党潜伏的特务,正在大庸监狱改造,要张桐籽与杨桐花划清界限,一直没有批准张桐籽与母亲杨桐花见面。

51.

湘西是红色老区,也是少数民族集居地,1957年的国庆前夕,即将成立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原省属的永顺、龙山、桑植、大庸四县,与原湘西苗族自治州所属的吉首、泸溪、凤凰、花垣、保靖、古丈六县,共十县组成新的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

9月23日这天,是新自治州成立之日,新州府吉首的乾州城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庆祝大会在这里举行。张桐籽所在的军分区就驻扎在乾州城里,与自治州公安局一道,担负着成立大会的保卫工作。

庄严而隆重的成立大会,足足进行了一个上午,下午是庆祝大会,各县都准备了非常有特色的歌舞表演,有苗鼓舞,毛古斯舞,傩舞等等。

第一个出场的节目是凤凰苗鼓舞。一群身着苗族服饰的青年男女,胸前挎一面小鼓,双手持两根敲鼓棒,随着“咚咚咚”一阵响亮的鼓点声,闪亮登场,不断变换队形和姿态,抑扬顿挫的鼓点声时而气势如虹,时而逶迤婉转,十分悦耳动听。最后上来八面大鼓,四方四隅,摆成一个大圆圈,小伙子扶大鼓,俏姑娘击大鼓,双手双脚不停地转动,摆出各种姿式,边鼓边舞边吟唱,身如蝶凤,衣袂飘飘。

第二个出场的节目是永顺的茅谷斯舞。毛古斯舞展现了先祖们在原始父系社会时期的打猎场面和生殖崇拜,百名身着草披草裙、长发披肩的青壮年男子訇然入场,他们手持一根两米多高的木棍,随着鼓点在地上顿击,场内场外“嗨嗨嗨”随声应和,舞者们头部系一条红布条,作前后左右甩动,长发飘逸如风。其中一队舞者装扮成猎物,模仿猎物觅食、抓野鸡野鸭、与猎狗搏斗、中箭、奔逃、被活捉、被宰杀等狩猎场景,口鼻发出一阵阵尖细的鸟鸣声和野兽的壕叫声。另一队舞者装扮成狩猎人,模仿狩猎过程中的蹲守、射杀、拿起刀棍杆叉与猎物搏斗、与猎物周旋、奔跑追赶猎物、抓住杀死猎物、得胜庆祝等场面。

之后是大庸的阳戏,吉首的傩戏,和桑植民歌,一首“马桑树儿搭灯台”唱哭了演员,也唱哭了观众,让大家想起了当年的红军,留守的红嫂,特别是那些被国民党白狗子枪杀活埋的地下党和红军家属。

“打倒国民党蒋介石!为死去的红军战士报仇!为死去的红嫂们报仇!”庆祝大会在激烈的口号声中结束。

从新州成立大会这天起,一直到国庆节期间,乾州城里每天都有庆祝活动,政府组织的,民间自发的,你方唱罢我登场,整整欢庆了十个日日夜夜。

张桐籽负责的安全保卫工作做得非常好,受到军分区嘉奖,首长们准备提拔他去某县做正团职武装部长,张桐籽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可是高兴至极,但似乎高兴得太早,印证了那句老话,乐极生悲。

国庆节过后某天,张桐籽所在的军分区首长,接待了永顺县公安局长一行人,局长把一份公函递给军分区首长,要求见张桐籽,张桐籽被带到首长的办公室。

“这位是永顺县公安局孙局长,他们有重要事情,要跟你核实一下,请你讲一讲自己的身世。”

“我第一次听说自己的身世,是在大青山五连洞土匪窝里,当时解放军包围了大青山五连洞,土匪们要作拼死抵抗,不肯投诚,我田园舅上山了两次想救我下山,第一次没成,第二次我爹放了我,临走时我娘抱着我哭,轻声在我耳边说我是红军遗孤,父亲叫相政委,母亲叫伊连长,要我下山去找我的亲生父母。当时那种情况,也容不得我多问,周围都有土匪,我们走得也急。”

“在这之前你娘从来没有提起过?别人也没讲过?你爹……张富讲过没?”

“之前谁都没有讲过,我一直以为我是……张富的儿子。”

孙局长和军分区首长对视了一下,大概是取得了一致的看法,又说道:“我们接到一份非常重要的公函,需要你配合,你们首长已经批准,你现在就跟我们走。”

桐籽心里咯噔一下,不知何事,预感到不是好事,非常担心母亲,心里七上八下乱如麻,但是军人的身份容不得他去质疑,便跟着孙局长一行人走。

张桐籽被带到北京,住进了北京军分区的招待所,休息了两天之后,张桐籽被带到军分区医院,作了全身检查,之后又被带回湘西军分区。

一个月之后,孙局长就接到北京军分区的一份公函,公函说前来认亲的张桐籽不是相将军要找的儿子,理由是将军儿子的身上有块很明显的胎记,张桐籽身上没有。

这简直是个天大的玩笑,一个公安局长竟然送个假儿子给一位将军,消息传到了湘西州军分区,也传到了永顺县人民政府,孙局被撤职,调离了公安系统。

湘西军分区首长也很吃惊,正准备让张桐籽去履新,没料到出这么一个严重事情,按理说应该送军事法庭处置,但是这位首长总觉得张桐籽的身份存疑,怕他万一真是……他不想就这么冒然处置他手下这位得力干将,这位在抗美援朝战斗中立下赫赫战功的英雄,便把张桐籽遣送回了原籍,交由当地人民政府去处理。

张桐籽一回到永顺,就被关押在公安局里,之后以冒充红军遗孤、欺骗人民政府、欺骗共和国将军的罪名,加上又是匪首张富的儿子,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送往大庸改造,与母亲杨桐花关在一个监狱里,也成了当年国民党白狗子肖团长的手下囚犯。

肖团长现在的身份可是副监狱长,他跟着顶头上司陈渠珍投诚之后,人生就像开了卦似地蹭蹭往上飘,一个双手沾满红军和红军家属鲜血的刽子手,竟然成了监狱长,女红军杨桐花和红军遗孤张桐籽,却成了他的阶下囚。

又过了半年,杨桐花和张桐籽忽然被判处死刑,原因是母子俩私下里搞联络,企图越狱逃跑,里通外国,被副监狱长抓了个现形,并且顽固抵赖,拒不老实交待罪行,之后不久,母子两人被押上刑场,实行枪决,执行枪决的领导,就是副监狱长肖猴子。

刑场上,桐花见到了快十年没有见面的桐籽,桐籽与自己一样,被五花大绑着,即将执行死刑。桐花非常震惊,桐籽不是参军了吗?不是去抗美援朝了吗?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跟自己一样要被枪决?直到宣判词里说到杨桐花和张桐籽的罪行时,桐花才明白,原来是杀子仇人肖猴子在陷害自己,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想要杀人灭口,便十分后悔自己没有尽早检举揭发这个恶魔的罪行。但为时已晚,刽子手已高悬屠刀,要将二十多年前遭活埋又死里逃生的母子二人,再次赶尽杀绝。

也许母子俩的冤情让上苍垂怜,刑场上突然狂风大作,下起瓢泼大雨,一棵大树被闪电劈成几截,击中了肖猴子,肖的脑壳开始流血,几名狱警不知如何是好,是该抢救监狱长,还是该执行枪决命令?但是没有监狱长下达执行命令,执行也只能缓行。

又是一道电闪雷鸣夹裹着狂风暴雨,几棵大树丫“咔咔咔”纷纷坠落,又有狱警受伤,桐花也被埋在树丫堆里。张桐籽幸运,未受伤,趁机打掉手铐脚镣,刨出母亲桐花,要背她逃走。“你是红军遗孤,你快逃走,不要管我!”桐花不知张桐籽为何进了监狱,以为是土匪家属的身份害了他,催他赶快逃走,去找亲爹。张桐籽放下抱在胸前的母亲,磕了三个头,一声声哭泣道:“娘一定要等着儿子,等儿子回来。”张桐籽冒着狂风暴雨,逃进了深山老林。

张桐籽莫名在刑场上消失,且不是怪事一桩?一个带着手铐脚镣的死刑犯,趁着恶劣的天气逃之夭夭,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刑场不远处有个天坑,湘西的天坑又深又窄,也不排除被暴风雨卷到天坑里摔死的可能,总之,张桐籽的失踪成了一个迷案。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桐花在心里默默地为儿子祈祷,希望他能找到亲爹,找到幸福,几十年后,这句话真的显了灵。但是这样的幸运并未应验到桐花身上,她的申诉没人理睬,她依然被关在监狱里,久而久之,桐花就绝望了,哑巴了,到十年刑满释放,她被遣送回了白鹤湾。

这时的白鹤湾划归到古丈县,对岸的王村属于永顺县,当年贺龙红军所在地龙家寨十万坪,也属于永顺县,桐花想去龙家寨,想去看看长眠于此的救命恩人伊连长,她总是梦见伊连长孤零零地站在村口张望,一定是在等侯亲人。但是桐花的行踪受到管制,不可以随便走动,她几次找到生产队长,公社书记,都没开到通行证。

寒来暑往,岁月不居,时光如白驹过隙,荏苒如梭,又是几年过去,忽然有一天,生产队长的屋里人领来了三名姑娘,来到杨桐花家里,说是长沙来的女知青,要来暂时借住。生产队长屋里人是大队里的接生员,最近又当了大队妇女主任,平日里见到桐花,总是婆婆长婆婆短的,至少在嘴巴上,没把婆婆当罪犯,杨桐花心里有数,来的又是三个姑娘,婆婆就把另一头屋收拾干净,让给她们住。

但是谁也不曾料到,仅仅半年之后,另一头屋里就出了事,天大的事,一位女知青莫名其妙地半夜生孩子,谁都没想到她竟然生孩子,结果大出血死了,另外两名女知青调到別的生产队去了,那个婴儿没得去处,饿得哇哇大哭,桐花婆婆也跟着哭,双手颤巍巍地把孩子抱到自己住的那头屋里扶养,取名叫梅菊,因为是深秋季节出生的,就像婆婆取名桐花一样,是在桐花盛开的时候出生的,之后这婆孙俩相依为命,风雨十几年,一直到梅菊十七岁那年,婆婆把她赶出了白鹤湾,赶去了省城。

“你娘是长沙知青,你去长沙吧,找你的亲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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