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梅菊只身来到省会长沙,先是在饭店打工做服务员,之后到歌厅打杂,因为天生一副好嗓子,偶尔也救急出场,唱点流行歌曲,给老板省了不的银子,老板也发现了她的音乐天赋,人又长得漂亮,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稍一打扮,活脱脱一个洋妞,老板就要她唱英文歌曲,高中毕业的她虽然不识谱,但是会英文,跟着录音机学上几遍,就可以很流畅地演唱英文歌曲,很快在歌厅站稳了脚跟。
生活有了保障之后,理想的种子开始萌动,她走进了一所大学的校门,成了一名业余大学生,晚上到歌厅驻唱,白天在校园读书,几年下来,拿到了大学文凭,又随几位闺蜜一起,报考了该校的研究生,竟然一战成功,飞上枝头变凤凰,这一年,梅菊二十五岁。
梅菊和林娜,都是这一届的新生,梅菊在历史文化学院,林娜在文学院,两人都住在研究生楼里,林娜住二楼,梅菊住三楼。
两人第一次相见,都怔怔地看着对方,因为两人十分挂相,仿佛亲姐妹似的,尤其是那双灵光闪烁的眼睛,就像吸铁石一般,深深地吸引住打量她们的眼睛,只是个头上稍有差距,梅菊没有林娜高,林娜比梅菊酷,但是梅菊性格恬静,像个邻家小妹,很是讨人喜欢。
林娜的寝室有三位室友,可寝室里空荡荡的,没有烟火味,也没有胭脂味,研二的工科学姐在外地做项目,研三的同门师姐去了北京的男朋友那里。林娜独守空房,孤零零地看着夕阳西下,又看着夜幕降临,写了一天的剧本,觉得头晕,便早早地入了睡,可是睡在被窝里辗转反侧,睁眼闭眼都是伊柳的影子,就干脆起床再赶剧本。
梅菊来看林娜,林娜甚是高兴,立马放下手中的笔墨,林娜喜欢跟梅菊独处,喜欢她嘴角的小酒窝和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梅菊虽然穿着简单,乡土气息较浓,但是身上的香水味很合林娜的味道,似乎两人用了同款香水,但是林娜晓得梅菊来自穷乡僻壤,还是个自费生,学费和生活费都得自筹,断然买不起昂贵的法国香水的,难不成是她室友身上的香水味移情别恋跑到她身上来了?梅菊的寝室里有位“白富美”研二学姐,裹身的牛仔套裙飘出来的香气,正是这个味道。林娜这样猜想,也就没去在意,不然的话,凭着林娜的习惯,非去探个究竟不可,没准会扒出个什么大瓜来。
“今儿个单枪匹马的,师兄呢?”林娜逗着梅菊问道。
“师兄谈生意去了。”
“又去画室了?要钱急用?”
“他说要去北图查资料,准备写论文。”
“学校也真坑人,毕业前若是没有发表篇论文,就不让答辩,毕不了业呀。”
“听师兄说过,去年就有一位师姐因为发表的论文七月份才出来,四月份愣是没让她答辩,本来考上了人大的博士,也泡了汤。”
“是的是的,就是你们历史文化学院的。”
“唉,我室友也是通宵打电脑赶论文,搞得我无法入睡,神经衰弱,头晕得不行。”
“谁呀?‘白富美’吗?”梅菊点头,眼里透出悲情。
“跟她说呀!”
“说了,没用。”
“跟她吵呀!告诉宿管呀!”
梅菊坐在林娜对面的床上低头不语,挪了挪身子,一手扶住床架,又抬头望了一眼林娜的铺位,收回目光,仍然低头不语。
林娜看懂了梅菊的心思,是想来这里搭铺,难怪一个人单枪匹马地来,便暗暗有些高兴,说道:“来我寝室住吧。”
“师姐不回来了?”
“考博得脱几层皮,一时半会回不来的。”
梅菊不再推脱,两人立即行动,梅菊睡林娜的铺位,林娜睡师姐的床,各自换上自己的被褥,双双皆大欢喜。
已是深秋时节,姑娘们都换上了秋装,白晰的大腿套上了大象腿鞋,跳动的乳房被罩在厚厚的毛衣里,这让林娜有些沮丧,一眼见不到鲜活的生命,到处都是老气横秋的死寂,那些层林尽染的深红和焦黄,让人窒息,她觉得自己犹如一片即将坠落的黄叶,正在枯萎。
谁知梅菊竟然像蝴蝶一样飞了进来,停在自己的床上,林娜想象着梅菊会像蝴蝶一样飞舞,像鲜花一样盛开,像伊柳一样充满青春活力。
可是梅菊在寝室里只顾拼命看书,也懒得收拾自己,穿一身大大咧咧的睡衣,蓬头垢面地吃点干粮,书看累了,就懒懒地往床上一躺,“呼噜呼噜”昏睡过去。林娜很是失望,又开始思念伊柳,强烈地思念伊柳,便决定去瑜伽馆寻找伊柳的身影,这是伊柳没有被富二代男生拐跑之前,两人常去的地方。
林娜从小就有眩晕症,有时候可以清楚地看见一个人正在玩着某种花样,而这个人千真万确游历在别处,根本不在林娜的视线里,开始的时候她还跟别人争辩,后来她知道是自己的眼睛出了状况,不是眼花,不是千里眼,而是头晕目眩出现了幻影,看得见一个人灵与肉的分离。她幻想着今晚能不能再眩晕一回,见到伊柳,无论是她的肉身,或者是她的灵魂。
街上的路灯一盏一盏迅速亮起来,恋人们也一对挨着一对亲密地走起来,林娜的眼睛好生羡慕,她希望自己身边也有美女相伴,闺蜜也罢,恋人也行,总之不寂寞就好。林娜经常被寂寞搞得心烦意乱,那是一种灵魂被吞噬的孤独,无论你是走在人群中还是独处,哪怕你是被众星捧月般在人群中高谈阔论,但是你感受不到生命的悸动和心灵的交流,你依然孤独。
不大一会,往右手拐个弯,就到了瑜伽馆,林娜推门进去,前台小姑娘一眼便认出林娜,问了声好,就说要带她进单间,可是林娜却说想在大间里先休息一会。
大间紧挨着前台,各单间进出都要经过大间,有时姐妹们做完瑜伽之后,会在大间里坐一会闲聊,说说流行的服饰,夸夸对方的身材,大间就像一个河码头,成了姐妹们的集散地。今晚的林娜是来找伊柳的身影的,她自然要留在大间里让自己产生幻觉。
伊柳一直没有出现在林娜的幻觉里,倒是梅菊从门口款款而来,身上有些艳丽,林娜本能反应要去打招呼,但她马上抑制住冲动,林娜心思细腻又敏感,她觉得今晚的梅菊有些异样,就躺在大间的沙发上继续假装休息。
梅菊进了三号单间,林娜暗暗记下了这个房号。过了一个点的时间,还不见梅菊出来,林娜就有些装不住了,想去看个究竟。林娜起身走到前台对小姑娘说,自己休息好了,可以进单间做瑜伽了,然后径直往三号房间走去。
每个单间的房门上方都有一小块透明玻璃,可以从外往里看,但是三号房只看到一幕窗帘,整个单间被厚厚的幕蓬笼罩着,林娜停在三号房外面,想听听屋里的动静,通常做瑜伽的时候,客人受不住空中翻腾这些高难度动作,都时不时有一些喊声,而此时的三号门里静悄悄地,这时快速跟过来的前台小姑娘,把林娜引进了六号房间。
林娜做了一个点就匆匆往回赶,当林娜急急慌慌赶到寝室时,却见梅菊正在和阿宝师兄在寝室里聊天,看到林娜回来,师兄就说要请她们吃夜宵,林娜推说太晚怕到时进不了女研究生楼的大门,师兄说那都不是事,到时候给门卫带一份夜宵就搞定。
于是三人就出去吃夜宵,林娜特别注意着梅菊的举动,又用眼角余光看着她的脸部表情,但没发现有什么异样,梅菊依然是从从容容的样子,林娜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出现了幻觉?
53、
艺术学院张主任忽然亲莅林娜的寝室,带着艺术学院的双胞胎姐妹,林娜晓得主任是冲着剧本而来,便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已经写好的前几幕底稿,递到主任手里。主任低头一笑,笑容里似乎有些尴尬的神色,林娜心里暗吃一惊,“难道台本有问题?难道……”林娜心细又敏感,她立马觉察到主任的情绪,暗暗预感到“红玫瑰与白玫瑰”的剧本将有劫数。
“林娜你看……这个剧本能不能先放一放?”主任吞吞吐吐终于开口,林娜已有预感,并没怎么吃惊,但是连续奋战了十几个通宵,多少还是有些不舍,便轻声问道:
“是不是期末汇演取消了?”
“不是!”
“那是…不合适?”
“也不是。”
“那是为什么?”
主任告诉林娜,戏剧社接到校领导通知,要赶排一台大学生励志剧目,好迎接上级部门来校视察。
“励志?大学生励志不就是勤工俭学吗?学校里多得去了,有啥好演的?”林娜本来心平气和的情绪,一下子被搅动起来,露出满脸的不屑和不满,让主任很尴尬,好在主任晓得林娜的个性,也不计较,轻言细语道:“励志就励志吧,我们的大才女本身就是励志的典型,你就给自己写个剧本,如何?”
“主任,您这不是辱我吧?这哪是哪呀?”林娜喷出一口茶水,差点喷在张主任的身上,幸亏林娜敏捷转身快,全部喷在地板上。
“学校领导和研究生院协调好了,你赶写的剧本,可在校刊上发表,算作省级刊物的论文,可抵……”
“可抵我在读期间必须发表的那篇资格论文?”林娜瞪着双眼急切问道。
“可抵!”
林娜立刻笑靥如花,捧着茶杯在寝室里转了一个大圈,踩到刚才喷吐的水渍上,差点滑倒,坐在角落里一直默不作声的双胞胎姐妹,故意上前扶起林娜,调侃道:“学姐,莫要害怕,有主任给你撑腰呢!”
林娜就这样十分愉快地接下了张主任的任务,立即就去学生会收集励志学生的事迹。
学生会主席是大四的学生,正在外地实习,电话中推荐了好几个励志典型,但是林娜觉得份量不够,不是特别感人。林娜又到学生处询问了解,看看历届毕业生中是否有重量级的典型人物。这一问素材可就多了,励志成功者历届都有,经商的,做实业的,做科研的,教书育人的,行行都有出色的人才。
林娜特意收集好几个人的材料,汇报给张主任听。
“历届的不行,要在校生!”主任抱歉自己没有说清楚,让林娜白费了心血。
“非要在校生吗?学生会给的几个典型份量不够,雷同,都是贫困生,没有多少特别的事迹。”
“哦哦。”
“主任,可不可以虚构?”林娜觉得即然是艺术表演,就应该遵循艺术规律,允许虚构。
“我也知道在校生中没有那样的典型,我跟你的想法一致,可是校领导说不行,必须是真人真事,树立的这个典型还要代表学校去北京受奖。”
听了张主任的一番解释,林娜怔住了,眼泪忽然挤满了眼眶,委屈得几乎要哭出声来,立马低头避开主任的视线,非常后悔接下了这个烫手芋头,只怪自己经不起那个“资格论文”的诱惑。但是任务已经接下了,研究生院也开了绿灯,现在想打回口也是晚了。“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林娜真正体会到了
秋日的傍晚额外地富丽堂皇,华灯初上,万家烟火,落霞还在半空中舒袖长舞,月色便早早地悬挂在朦胧处熠熠生辉,五彩缤纷的城市夜景,步步为营拉开了序幕。林娜行走在校园外宽敞的马路上,屏蔽了自己那纷繁如麻的思绪,只当信步闲庭,任由夜色拂面,横空驰骋,砉砉然穿透于心,仿佛行走在无人之境。
“林娜?师妹!”阿宝师兄迎面走来,在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认出了林娜,但是林娜竟然没有半点反应,仿佛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一般,神色痴呆,面无表情,麻木得像个木偶似的,师兄便知林娜的意识已经凝结,灵魂在别处,这种心身分离,彻底放空自己的作法,但凡创作之人都有过类似的经历。
一辆急驰的公交车从林娜身旁呼啸而过,阿宝师兄一把拽住师妹,生怕梦游中的师妹被那呼啸而过的庞然大物一并卷走。林娜猝不及防,一下子失去重心,撞倒在师兄怀里。
“啪!”一个巴掌甩在师兄脸上,另一个巴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将过去,小巧玲珑的师兄闪身躲避,逃过一劫。
“师妹的伸手堪比那东方不败!了得!了得!”林娜循声辩出是师兄,便埋怨道:“不去卖你的画,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Ta们要我来打劫你。”
“Ta们在哪?”
“南门口。”
“你发财了?”
“万元户!”
“南门口吃臭豆腐?”
“吃喝玩乐一条龙。”
“梅菊呢?咱们的歌唱家呢?”
“在南门口等你。”
林娜跟着阿宝师兄欢天喜地,到南门口混夜市去了。
林娜的心情刚巧放松了一天,就接到伊柳的电话,说她想回学校考研,说着第三天就真的回来了,悄悄住进了林娜的寝室,梅菊暂时搬回了自己屋里。
还未缓过神来的林娜喜不自禁,立马翻出压箱底的一套乳白色毛线套裙穿上,配一条浅紫色长丝巾,典雅又飘逸。伊柳也有一套同款,之前两人总是穿成姐妹装,出双入对,羡煞旁人。
但是这一回伊柳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不穿不戴,沉默寡语,有时坐着痴痴发呆,有时抹眼泪。林娜的心思凝重起来,她不知道伊柳为什么哭泣,她猜想一定与那个富二代有关,女人天生只为爱情流泪。林娜几次想问个究竟,但是她心疼到不敢启齿,怕伤了伊柳的心,想想又何必去追问呢?就默默地陪在伊柳身边,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也不熬夜赶剧本,陪着伊柳早睡早起,然后伊柳去图书馆看资料,林娜去上课。
刚刚把伊柳安顿好,对面床上的师姐突然回来了,这让林娜多少有些尴尬,自己睡了师姐的床,林娜赶紧给师姐道歉。师姐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很高兴,因为师姐也非常喜欢伊柳,喜欢看她一人饰两角扮演的红玫瑰与白玫瑰,喜欢这个又甜又辣的小学妹。
师姐是回来交毕业论文的,她的导师知道她的论文是博士师兄在代写,也不说破,因为博士师兄也曾经是该导师的学生。导师只给师姐说论文要修改,至于怎么修改却没有说。师姐的导师也带博士,但师姐想去北京,想早点与男朋友团聚,她怕距离太远隔断了两人的情份,特别是她父亲,也一再嘱咐要她往北京去,不要老在省城里浪费时间。
54.
师姐回来,林娜只好退回到自己床上和伊柳挤在一起。虽说林娜喜欢看伊柳的身体,但是真正要和伊柳贴在一个床上睡在一起,林娜又觉得心慌,她赶紧挪到研二工科学姐的床上。林娜说没有距离的肉体就是一滩庖肉而已,令人心生厌恶,她从不去公共浴室洗澡,她怕那些赤裸的肉体毁了自己一双清明的眼睛。林娜喜欢朦胧之美,喜欢若隐若现的挑逗和欲说还休的韵味,喜欢镜子里倒映着半个腰身的自己。
林娜白天上课,晚上陪着伊柳去图书馆查资料,节约伊柳的时间。可是这天晚上林娜有些头晕,就早早地从图书馆回了寝室,伊柳过几天要迎考,还在图书馆看往年考研的专业试卷,清捋导师们的出题思路,看是否能押中几道题。
师姐赶论文,伊柳忙考试,林娜两点一线,上课,下课,吃饭,睡觉,哪儿也不去。等伊柳考试完这天晚上,林娜就带着伊柳去瑜伽馆做瑜伽,半是练功半是休闲。
长沙的冬月冷飕飕地寒气袭人,好像正在蕴酿着一场皑皑白雪,林娜特意为伊柳买了羽绒大衣,自己也买了一件。林娜家境富裕,高干家庭不缺钱,自己还搞个创作挣个外块什么的。前台小姑娘很机灵,一眼便认出了林娜和伊柳,就把两人带进了五号和六号单间。
林娜一直惦记着梅菊与三号单间的事,她细想了一下,自己这一年多来从未进过一号二和三号单间,她心头一惊,难道这三个单间里有什么秘密不成?做完一个点,林娜立即退到大间休息,思想里还在纠结那三个单间的事,幻想着再遇梅菊,就悄悄潜伏在大间里守株待兔。伊柳疲困交加,没力气走路,就留在单间休息。
一袭白色的羽绒长袍从门外飘然而至,一条鹅黄色大围巾把长袍者的脸紧紧裹住,只留一对眼睛在灯光下扑闪扑闪地跳动。林娜假装睡着,用羽绒大衣稍稍遮住照到脸颊上的灯光,但一双眼睛在大衣的掩护下可以自由地扫射。林娜清楚地认出,来者就是梅菊,梅菊依然进了三号单间,林娜心想,三号单间里一定有秘密。
林娜没有声张,静悄悄地猜想着激烈的事情,莫……莫不是?林娜突然心口嘭嘭乱跳,一股热流滂沱袭来,她不敢往下想,不敢继续猜,那些风花雪月或者说那些龌龊的事情,该不会在瑜伽馆里藏着吧?难道……这里有……色情?可是瑜伽馆里只有小姑娘和女教练,何曾见过其他什么人?林娜心乱如麻,死守着梅菊出来,可是左等右等,只等来了疲惫不堪的伊柳,不见梅菊,林娜晓得伊柳考研伤了元气,不忍心要伊柳也陪着自己找答案,就和伊柳往回走。
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风声越来越紧,雪花越来越密集,路上的积雪也越来越厚实,路灯的光亮被团团围困,只剩一些雾朦朦的余光,斑驳地映在路面。林娜和伊柳的手紧紧地拉在一起,彼此给一些依靠,以防脚底打滑摔跤,也给彼此一些温暖。林娜眼里浸出泪水,她感伤人生聚散无常,就像这暴风雪说来就来,不知明天的你我去向何处?又终将飘向何方?她抑制不住想象中的悲情,联想到刚才的梅菊,幽灵似地飘浮在瑜伽馆,不禁悲愤交织,一把拉住伊柳靠在伊柳肩头痛哭。
雪越下越猛烈,夜越来越深沉,她们哭着紧紧依偎着,身后的雪地上有她们清晰的脚印,随即被掩埋得无影无踪,她们又迅速踏出一条新路来,梦幻般地踏雪前行,终于赶在研究生楼关门之前,林娜和伊柳回到了寝室。
林娜是心里藏不得心事之人,第二天傍晚送走了伊柳,她又一个人来到瑜伽馆,点名要进三号房。前台小姑娘说三号房是豪华间,里面除了做瑜伽,还可以做其它项目,比如面部美容,乳房保健,子宫卵巢保健,身体各部位美容,是金卡会员专用,收费也是最贵的。随后在林娜强烈要求下,小姑娘打开三号房间给林娜看,里面果真豪华得多,是个小套间,外间做瑜伽,里间有睡椅按摩床,可以做各种美容美体项目。
林娜记得梅菊家在边远山区,是以同等学历考取研究生的,梅菊没有上过大学,一边打工一边参加自考,拿到本科文凭再考研的。从身份上来说,梅菊属于社会人员,相对林娜这些科班出身的同学而言,梅菊的背景复杂得多。
林娜不敢多想,更不敢再去推测,她感到自己的内心比外面的暴风雪更加慌乱,她没有急于回学校,她怕自己此时此刻的承受力敌不过屋外的风寒,她就在大间里休息,这次她是真真切切的要休息。林娜睡着了,大概昏睡了一个钟的样子,前台小姑娘过来轻轻喊醒林娜,因为很晚了再不回去就回不去了。
等林娜回到寝室,外面的冰天雪地早把她的双脚冻僵了,她就用电热壶烧了两三次开水,不断兑换着烫自己的脚,让全身恢复一些温度。这样折腾了半晌,林娜睡意全无,就干脆不睡了,熬夜把手头的一个小说修改完。
天已大亮,林娜多少有些困意,又被寒冷与忧伤紧紧地包裹着,便写了一首诗,记录自己的心情:平素温婉如水,一朝成雪纷飞,遥看梨花朵朵,千树万树,皆是离人泪。
研究生入学考试完,伊柳走了,研究生期末考试完,同学们都要走了,阿宝师兄陪着梅菊,来给林娜道别,林娜冷冷地瞟了梅菊两眼,鼻子里哼哼了两句,就自顾自地清理书包,准备连夜回家,且料艺术学院的张主任不早不迟,赶在这个节骨眼上驾到。
“张主任好!”林娜梅菊阿宝师兄异口同声地问老师好,让出床边的位置给主任坐。
“好!好!你们都在呀!咱们的大画家也在呀!”张主任很客气地回应着。
“么子画家啰,就是骗几个学费而已,谁叫咱们是自费生呢?”阿宝自嘲道,又嘻嘻地补充一句:“撮把子一枚,嘿嘿!”
这句话把林娜逗笑了,也触到了林娜的神经,她痴痴地看着师兄,一串星星在眼角跳动,久违的灵感忽然光临,眼前的这个师兄,不就是她林娜苦苦寻找的那个人吗?林娜兴奋地喊道:“主任,我的剧本有主角了!”
“谁?哪个学院的?”张主任暗吃一惊,急急问道。
“研究生院的。”
“哦!研几的?”
“研二。”
“你是说?”张主任疑疑惑惑地,把目光投向阿宝。
“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林娜又兴奋地补充道。
“你也晓得梅菊的故事?”阿宝师兄会错了意,以为林娜在说梅菊。
“梅菊?谁说梅菊了?”林娜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阿宝师兄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林娜是要写你,扯我做哪样?”梅菊明白林娜的心思,不高兴地瞪了阿宝师兄一眼。但是张主任非常敏锐地意识到,眼前这个湘西姑娘,恐怕身上有着不寻常的故事,不然阿宝不会如是说,便要阿宝讲一讲梅菊的事迹。
“梅菊嘛,边打工边读研,跟我一样,得自己挣学费,挣生活费,还要养……养……”梅菊怒目,阿宝发虚,结巴着不敢再往下讲。
梅菊要养谁?林娜又想起瑜伽馆里看到的梅菊,盛装之下那个婀娜多姿的美女,以及神秘的瑜伽馆三号房。难道……
“养谁?养爹?养娘?养孩子?单亲妈妈?”林娜正在情绪之中,发出一连串的疑问。梅菊连连摇头,背过脸去抹眼泪。
是人都有恻隐之心,林娜见梅菊哭泣,晓得自己说错了话,戳到了梅菊的痛处,非常自责,但是已有的存见横亘在心头,林娜本想给梅菊一个拥抱,一句安慰,却迈不开步,说不出口,她本能地退到床角,静静地看着梅菊和阿宝师兄,一言没发。
“单亲妈妈?梅菊是我女朋友,你……你怎么说的?”阿宝师兄数落林娜,轻轻搂住梅菊,让梅菊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却被梅菊一把推开,“就你爱多嘴!”梅菊骂了一句,气冲冲走了。张主任推说还要去看其他同学,也起身离开。
本打算连夜回家的林娜,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扰得心神不宁,恍惚中直觉到梅菊身上有不同寻常的故事。“什么故事呢?情感故事?生存故事?励志故事?对!一定是励志故事!”林娜寻思着刚才阿宝师兄的言行,断定梅菊身上的故事肯定与自己的剧本有关,不然阿宝师兄不会在此时此刻提及梅菊。
林娜追到梅菊寝室,但是梅菊去了火车站,本来是第二天早上的火车,她提前去了。
55、
过完春节,研究生楼又开始热闹起来,工科学姐早已回到寝室,正在一个培训点补习英语,准备申请到国外留学。
林娜惦记着励志剧本,也提前返校去找梅菊,赴了空,很沮丧,无所事事,就赶写红白玫瑰的剧本,全当作打发时间,没准以后也许用得上。
这天下午工科学姐给林娜说,想去外面吃饭,邀请林娜一块去。林娜问去哪儿吃,学姐说要林娜找个店,林娜说那就去吃海鲜自助吧,伊柳还没毕业的时候,林娜和伊柳经常去那里,她们喜欢那里的饮食,更喜欢那里的情调。
那是一个高档海鲜餐厅,有各色顶级海鲜食材,像澳洲大龙圷,象拔蚌,帝王蟹,大连鲍鱼,台湾花龙,各种斑鱼,各种虾类,海螺,生蠔,等等,有刺身,也可以蒸煮。用餐人每人配有蒸锅和煮锅,自己动手做,干净又新鲜,配少许佐料,特别美味。
一个身影出现在视线里,学姐起身到门口迎接,是一位男士,林娜以为是学姐的男朋友,但男士选择了林娜身边的位置,坐林娜一边,学姐坐两人的对面,学姐笑了笑对林娜说,是他请你吃饭,我是蹭饭吃的。
“他”叫卢嘉,一位IT男,中科院研究生毕业,在一个国际电信公司住本地区办事处工作,比林娜大几岁。卢嘉很绅士,举止优雅,穿戴也得体,风度翩翩又小心翼翼地照顾着两位女士。林娜本不想搭理,似乎在情绪上又有些被感染,又是学姐带来的,不可以怠慢。他们悠闲地吃着各色海鲜,又斟了小杯杯红酒,一边品着美味佳肴,一边小声聊着感兴趣的话题。
“去雅思吧,考过了我带你出国。”卢嘉对林娜说道。
“你是……雅思班的?”林娜问道。卢嘉点头,林娜想起早两天陪学姐去过雅思班一回,仅仅就一回呀,就特么地招惹个是非?林娜猜到是那天的穿戴惹了祸。那天的林娜很独特,穿一条浅草色羊绒连衣裙,外搭一件鹅黄色皮草坎肩,一双白色高帮球鞋,顶着蓬松的丸子头,婷婷玉立又诗意盎然。林娜把思绪拉回来,把头看向窗外,不再搭理卢嘉。
傍晚的长沙霓虹映月,色彩斑斓,赤橙黄绿青蓝紫,把湘江两岸打扮得分外妖娆,林娜最爱这一刻的美景,仿佛一个懵懂少女,忽然间就变得风姿绰约,虽然林娜自己不想风姿绰约,但她喜欢看美女,喜欢看绝世红颜。
卢嘉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林娜,给林娜取来两款她爱吃的食材,放在小锅里煮一小会,又夹到林娜的碗里,惹得对面的学姐扑哧哧地坏笑,林娜也尴尬地跟着笑,卢嘉故意做出很得意的样子,逗两位女士开心。
时间催人散,林娜和学姐吃完饭就往寝室赶,卢嘉一直送她们到学校门口。回到寝室学姐又立马投入了战斗,戴上耳机开始训练听力。林娜倒是有些静不下来,走到学姐桌前,示意学姐放下耳机,然后问学姐,为什么自己不找男朋友,要给林娜当红娘?学姐扑哧一笑,说自己的男朋友正在国外留学,盼着她早点过去团聚。林娜也扑哧笑出声,有些不好意思赶紧上洗手间去了。
还没正式上课,大家觉得无聊,就串门玩。梅菊也回来了,林娜有意去找梅菊,准备打探一下她的家庭。但是林娜觉得应该先弄明白瑜伽馆的迷团,去掉自己的心病,才能谈励志的事。所以林娜看似串门,实则侦察,不过还好,梅菊的寝室与林娜的寝室差不多,没有什么异样。
在学校没发现梅菊有状况,林娜就埋伏在去瑜伽馆的路上守株待兔,守了一个星期,梅菊去做了一次瑜伽,做完后返回学校,也没有什么异常。林娜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应该失望,但她本意是不希望姐妹们有异常的,所以她很高兴,一路笑着回寝室。可是笑着笑着,林娜心头一惊,冒出另一个疑问,难道自己有偷窥癖?精神出了问题?林娜惊得面红耳赤,心口怦怦乱跳,似乎转瞬间猛然醒悟,便决定不再跟踪梅菊。
终于熬到正式上课,有事可做的林娜感到额外轻松,但是忽然有一天伊柳出现在林娜面前,带着忧伤和眼泪。伊柳告诉林娜考研成绩出来了,有一门专业成绩拖了后腿,因为是跨专业考。伊柳来学校是想看看有没有破格录取的机会,她电话联系过研招办主任,主任要她来学校等待。
该主任在学生中没有好口碑,曾经有女学生举报过他,因为没有直接证据就不了了之,又因为他是厅里某领导的女婿,也没人去深究,再说啦,成年男女你情我愿,谁又去捅破那层纸呢?
周末,研究生楼冷清了很多,林娜一觉睡到自然醒,已是上午十点多钟,她睡在师姐床上,看看睡在自己床上的伊柳已经在穿衣打扮,就顺口问伊柳是不是要出去,伊柳说请人吃饭。林娜猜到是请谁,但没有多问,只说了一句祝你快乐!
林娜去了梅菊寝室,梅菊也才刚刚起床,林娜说中午我们去外面吃饭吧,动作迅速点。梅菊感受到林娜如初的关爱,心里很感激,但是梅菊一直没有弄明白,林娜为何要怀疑自己是单亲妈妈,自己连个正式的男朋友都没有啦。算了算了,既然林娜对自己友爱如初,那些不愉快的话言话语就抛置脑后吧。
林娜猜到伊柳会去海鲜自主餐厅,就准备和梅菊提前埋伏在那里,假如伊柳遇到危机时刻,可以马上出来救场,或偷拍几张照片,防止主任倒打一耙,坏伊柳名声。
林娜选择了门边最里角的一个位置,不起眼但可以看到进门的每一位客人。梅菊问林娜怎么不把伊柳一起喊来吃饭,林娜说忘了,梅菊就要林娜电话伊柳,说今天她来请客买单。
林娜虽然不再跟踪梅菊,但对梅菊进瑜伽馆三号房的事一直心有怀疑,正好借梅菊这句话来问道:“你本来就是自费生,要交学费,每月还要生活费,哪来钱请我们吃海鲜呀?”
梅菊低下头,再抬头时眼里有泪花,泪眼婆娑地看着林娜,又低下头抹眼泪。林娜一阵自责,觉得自己很残酷,就这样口无遮拦地触碰了梅菊的伤痛,虽然不知道梅菊的心里有怎样的伤痕。
“可以讲讲你的故事吗?”林娜深情地望着梅菊,梅菊抬起头来,也深情地看着林娜,说等下回学校我再给你讲。林娜一阵激动,伸手去拉梅菊的手,说对不起我伤到你了,梅菊摇头又点头,两人就这样手拉着手,拉着拉着两人破啼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