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张富匆忙集合队伍,带了警卫团和骑兵连追下山去,但等他们追到山下之时,警署团已经离开松柏场,进入到坝古一带,马上就会消隐在羊峰山脉之中。
张富命令二十骑手打头阵去追,要不惜一切代价,拦住警署团去永顺县城的道路,警卫团紧随其后赶到,来个两面夹击,活捉田星田亮兄弟,让警署团重新回到自己的麾下。
骑兵连养在半山腰处,本来是张富用来防备岩爷的,大青山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也要防着岩爷打黑枪,谁知竟然用在对付自家叛军身上。骑兵连本来有一百骑,但是沅陵一仗损失过半,带来大青山仅剩四十六骑。这四十六骑全部出动,风驰电掣般往坝古方向急追。
解放军的两个营就埋伏在坝古一线,前方侦察兵发现大青山方向来了大队人马,马上就要进入到解放军的埋伏圈,立即报告团长,团长下达命令,继续隐蔽,进一步观察,不惊动对方。
“叭叭叭!轰隆隆!”前方突然传来激烈的枪炮声,好像是双方在交火,团参谋长前去查看。
不一会参谋长回来报告,说火拼双方都是大青山方向过来的,一支骑兵追上行军中的大队伍,然后双方交了火。“大队人马很可能是来投诚的,后面的追兵应该是来拦截的,追兵之后还有一支几百人的队伍,正在追赶过来,我们应该进入战斗状态,随时准备还击。”
“通信员,把参谋长刚才的指示送到各营部去,作好战斗准备,但是没有团部命令之前,不准开火!”团长下达命令。
通信员刚走,王村的张营长又紧急来报,说是张富的警署团前来投诚,遭到张富骑兵连的拦截,和张富警卫团的追赶,所以警署团团长田星请求解放军支援。
“命令你连现场接受警署团投诚,让他们所有士兵放下武器,迅速离开阵地,往羊峰山方向前行。”
“是!”张连长迅速离开,去执行任务。
“命令一营二营往大青山方向推进,狙击张富的警卫团,包围他的骑兵连,全歼。”团长给作战参谋下达命令。
“是!”几名作战参谋迅速离开,前去执行任务。
张富不知前方有解放军的埋伏,亲率自己的警卫团死命追赶,以为前面有骑兵连打头阵,追赶上警署团不在话下。
大青山下到处都有张富的眼线,但是昨天夜里从永顺方向过来的解放军,特务们竟然没有发现,也许是特务们的注意力都在王村的解放军身上,永顺县城的解放军因为相隔比较远,就被特务们忽略。而昨天白天,王村的解放军没有异动,警署团也没有异常的征兆,所以张富压根没有预料到,一场灭顶之灾就要骤然降临。
解放军的两个营从道路两侧推进,张富的警卫团进入埋伏圈,解放军参谋长一声令下,十几挺重机枪“咔咔咔”一阵扫射,张富的人马猝不及防,纷纷中枪倒下。
“师座,大事不好,我们中了共军的埋伏。”前方一营长来报告。
张富没有下马,稳稳地立在马鞍上,命令道:“狠狠地还击!王村的共军只有一个连,不是我军的对手,用火力压下去!继续前行,活捉田星!”张富的警卫团继续往前推进,全部进入到我军的包围圈。
一阵急促的冲锋号骤然响起,解放军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放下武器,缴枪不杀”的呐喊声响彻山谷,把久经沙场的张富给吓懵了,从哪儿冒出这么多的共军?莫不是龟孙子田星假扮共军来吓唬人的?张富依然镇定自若,没有下撤退的命令,更不会放下武器投降,大声吆喝道:“拿下警署团!活捉田星!”
但是眼前之人几乎都是陌生的面孔,不像是警署团的人马,张富有些害怕了,联想到十多年前红军大战十万坪时的场面,跟眼下的场景是何等地相似,张富觉得神出鬼没的解放军仿佛从天而降,自己已经中了解放军的埋伏。
但是顶着国民党少将师长军衔的张富,岂肯善罢甘休就这样投降?早前没有接受解放军的收编,现在去投什么降呢?张富从小心性高傲又倔强,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性格使然,本来有多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他都错失,既然错失那就硬撑到底。
“人争一口气,树活一张皮,我张富今天即便死,也要死得硬朗!兄弟们,给我冲!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张富跃马扬鞭,冲向解放军队伍,当即被解放军击毙,这位拉过土匪大旗,上过抗日前线,与国民党火拼过,与解放军血战过的湘西匪王,至此惨淡落幕。
张富一死,警卫团大乱,顽固者高喊着“为师座报仇”的口号,继续与解放军撕杀,被一一击毙,大部分士兵纷纷举枪投降,也有士兵趁乱逃跑的,再次逃回大青山上给岩爷报信。
岩爷得知张富战死,无比悲伤,也更加害怕,丧失了张富两个团的兵力,仅凭岩爷那一百多号土匪,能抵御解放军的清剿?岩爷把所有人马都收进了五连洞里,想倚凭五连洞的天险作垂死挣扎。
丈夫死了,大弟死了,儿子和小弟生死不明,桐花悲痛万分,忽然旧病复发,下身胀痛,子宫脱出,正巧碰上月经期,流了一滩乌血,身边没有一个自己人,连口水都喝不上,桐花逐渐失去知觉,晕死过去。
“这个婆娘是个丧门星,还留着干什么?咔嚓!等老子把她结果了!”正在水洞里吃饭的岩爷老弟独眼龙,顺手拿起把菜刀,要去黄泥洞杀桐花。
一旁的岩爷嘻嘻道:“做你婆娘要不要?细皮嫩肉的。”
“老子才不要呢,死婆娘八字太恶,司令都背不住,冲死了,老子更加背不住,赶快咔嚓算了。”独眼龙往洞外走去。
岩爷一把抓住独眼龙,骂道:“难怪老天爷要你瞎眼呢,这么不会看事!那婆娘要是死了,老子第一个杀你!谁都不准动司令太太!都听好了?”在场的土匪没一个敢接声。
岩爷不想杀桐花,倒不是因为桐花细皮嫩肉的长得漂亮,而是张富在古丈的碉堡楼里还有一支人马,岩爷想把这支人马拉上山来,一起对抗解放军,得要桐花亲自出马才行,所以桐花还不能死。
“司令太太身体可好些?这碗鸡肉趁热吃吧,不要太难过,司令虽然仙逝,还有我岩爷不是?司令生前当我是亲兄弟,你就是亲弟妹,有我岩爷在,就如同司令在一样的。”岩爷亲自来洞里讨好桐花,着实让桐花感动。
桐花惦记着儿子桐籽,不知其生死,想下山去寻,但是又不晓得如何开口给岩爷讲,怕万一惹怒了对方,命就没了,自己死不足惜,可是桐籽?不不……是相红,是伊连长的儿子相红,还没有交还给相政委。红军回来了,解放军到了家门口,千万别把伊连长的遗孤弄丟了,弄没了。
一天两天过去,桐花身体恢复了些,下身不再血流如注,脱出的子宫桐花自己揉进肚里,已经可以下床行走。桐花心急如焚,心想一定得找个借口下山去。
岩爷又来看桐花,嘘寒问暖了几句,就直接开口道:“司令虽然走了,但是司令的人马不能就这么散了,司令下山之前交待过我,说是古丈的碉堡楼还有一支队伍,孤零零的在那边不安全,嘱咐我把他们接过来,这大青山上解放军不敢上来,这五连洞天险解放军只有看的份,也打不进来,要不这两天就去接他们?”
岩爷的奸诈桐花领教过,这一次不晓得他葫芦又要卖什么药,桐花暂不作声,静等岩爷露出马脚。
果不其然,岩爷轻声细语试探道:“但是我就一土匪,司令的队伍恐怕不肯服我,只有司令太太才有这个威望……”
桐花一听正合心意,但是只把高兴暗暗压在心里,嘴上仍不表态,等岩爷表演完了再讲。
“司令太太是不是怕露马脚,被共军捉了去?”桐花故意点头。
“你不必害怕,松柏场上粮油铺的老板亲自送你去,刚好他要去王村跑笔桐油生意。”桐花明白了岩爷的奸计,粮油铺的老板肯定是岩爷的得力干将,由他押送自己去王村。
桐花点头,眼眶里浸满泪水,并不是做样子给岩爷看,而是忍不住泪流满面,这倒反而让岩爷放心,以为桐花是为他去冒险。
45.
这天一大早,岩爷派了两个土匪送桐花下山,他们从五连洞出来爬一截陡坡到山顶,山顶一条羊肠小路七弯八拐可抵达山脚,岩爷在这个路口布有哨兵,只要有人出现,哨兵都会吹口哨询问,双方对上暗号,才可以下山去。但是山顶一片寂静,只有远处树林中若有若无的鸟鸣声。“这是怎么了?站岗放哨还敢睡觉?”两名土匪以为是哨兵偷懒睡觉,也没在意,继续往前走。
山顶是个小坪坝,临五连洞一面是悬崖绝壁,万丈深渊,背后的一面就是这条七弯八拐的羊肠山路。桐花三人走过山顶坪坝,来到下山的路口处,还是一片肃静,“难道这个路口的哨兵也在睡觉?不会这么巧吧?”两个土匪顿时起了疑心,主动发暗号学鸟叫声,但是依然没有回应,土匪不敢再往山下走,慌称忘了带银两,拉着桐花往回走,桐花想反抗,想逃跑,却来不及,又被拽了回去。
“岩爷,外面好冷清,一个哨兵都没看见。”
“莫不是他们躲在暗处睡瞌睡?”
“两处哨兵都睡瞌睡?我吹了哨子喊他们,也没人回应。”
“莫不是共军上山了?杀了哨兵?”岩爷甩掉手上刚刚卷好的喇叭筒旱烟,立即跑到金蚌洞察看。
金蚌洞是五连洞的第一洞,里里外外都筑有工事,洞口用石块砌墙,上方留一枪眼,下方仅留一人进出的小洞,看上去像个碉堡楼。洞口外面斜角处设有岗哨,三个哨兵守一挺机枪,扼守山顶直通第一洞的必经之路口,是个一人当关万人莫开的天险。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把机枪瞄准好,共军就在山顶,要防备他们打黑枪,一有风吹草动,就给老子扫射,不要舍不得子弹!”岩爷从金蚌洞的枪眼处伸出头来,对着斜对面的岗哨喊话。
“晓得了,请岩爷放心!”这个岗哨三人一班,一个时辰换一班,日夜轮值,是五连洞的守护神。
桐花还在第一洞,明白了土匪为何突然转回洞来,原来是解放军占领了大青山顶!桐花内心十分激动,眼泪扑簌簌直往下掉。
“哭什么哭?真是丧门星!”岩爷不耐烦地骂道,本来以为留着桐花可以拉来张富遗留的人马,谁知解放军来得这么快呢?岩爷的如意算盘落了空,露出了本性,十分厌恶桐花,骂骂咧咧去了第二个洞——水洞,找东西吃。
独眼龙正在水洞里烤糍粑吃,见岩爷满脸怒气地走进来,调侃道:“莫不是哪个嫂子犯了浑,让哥不高兴了?”
“嫂子个屁?她妈的配当你嫂子?呸!就一丧门星,害了老子的五连洞!”
独眼龙立马明白这是骂谁,赶紧附和道:“我说咔嚓了事,你偏要留着。哼!等我吃了这口粑,就替哥去办了。”岩爷没有阻止,从火坑里抢出一个糍粑,捧在手里拍了拍,自顾自吃起来。
独眼龙提刀来到金蚌洞,桐花有意不躲,似乎正在等着独眼龙,靠在洞里的石壁上,冷冷说道:“二爷且慢,桐花有话要讲,等我把话讲完,该杀该剐由你。请把岩爷请过来!”
“不用请,我来了。”岩爷跟在独眼龙后面,也进了金蚌洞。
“解放军到了大青山上,肯定要来攻五连洞,你们大老爷们不怕死,可是你们的婆娘呢?儿子呢?怕不怕?枪炮可是不长眼睛的。”桐花一改平素柔柔弱弱的样子,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说道,气势一下子把岩爷和独眼龙都给镇住了。
“你个婆娘……不不,司令太太,可有什么高见?”岩爷觉得桐花讲得不无道理,急忙改了口气问道。
“打仗是你们男人的事,爱怎么打怎么打。可是我们女人不想打仗,更不想死,家里有老有小,老老小小都不能死。”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们想死?”岩爷被激怒,恶狠狠地盯着桐花骂道,独眼龙性急,真的就要砍人,被岩爷拦住。
“打仗有胜有败,我和岩爷打个赌,要是解放军败了,你们杀我,要是解放军胜了,杀到洞里来,我保岩爷家人不死。”
独眼龙一听又来气,亮晃晃的菜刀敲在石壁上咣咣响,一只眼睛瞟着岩爷,只要岩爷稍一点头,独眼龙就会手起刀落,桐花的人头就要落地。
“慢!没我的命令,司令太太的汗毛都不准动她一根!”岩爷飞起一脚,踢落了独眼龙手上的菜刀,又客客气气请司令太太回洞里休息。桐花知趣,赶紧回了黄泥洞。
桐花本想大哭一场,也想就此了结残身,一了百了,但是桐籽,不不,应该是相红,还没有交到相政委手上,伊连长的遗愿还没有替她完成,所以桐花不能死,得活下去,得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千万不能死在土匪的屠刀之下。
桐花急中生智的一席话,岩爷却听入了心,这山洞里可有女人和孩子,正如桐花所言,男人们可以去拼死,可是女人和孩子们呢?岩爷不得不深思。
到了晚上,岩爷召集大大小小的喽啰们开会,这些喽啰们的妻儿老小也都住在五连洞里,他们跟岩爷一样,偷扒盗窃杀人放火的事情没少干,个个身上都背了人命,他们自知投不投降都是死,没有半点退路,只能硬着头皮与解放军扛到底。但是妻儿们呢?也跟着自己去死吗?一家一屋都死绝吗?
岩爷不像往日那样精神抖擞,显得心思重重特别沮丧,见人马到齐,就开始训话:“我不讲大家也晓得,共军打到脑壳顶上了,他们又喊喇叭又抛传单,要我们投降,想把我们骗出去,我岩爷不上这个当。但是……但是,万一有一天我们子弹打光了,怎么办?老老小小怎么办?”
“五连洞上不挨天,下不着地,有枪有炮有粮食,守个三五年没卵事,他共军陪得起吗?”一个喽啰马上反驳岩爷。
“共军就天天陪你喊话玩?不下来攻洞?他们缺枪炮还是缺粮食?”岩爷骂道。
“司令婆娘不是夸下海口,可保老老小小不死吗?把司令婆娘喊来问问。”
“那婆娘的老弟就是共军,田星田亮兄弟,就是奔着她老弟去的。”
“屁话!她老弟要是共军,咋不接她走呢?”
“她儿子不是走了吗?”
“司令都死在共军手里了,她个婆娘搬得动共军?”
“那婆娘是个巫婆,信不得。”
喽啰们七嘴八舌一顿乱侃,岩爷发话道:“谁都不准去动那婆娘,先留着她,灾星也好,救星也罢,留着。”
第二天一大早,岩爷亲自把自己的大老婆和小老婆,送到桐花住的黄泥洞里,说是桐花一个人住太冷清,让两位太太来做个伴。桐花当然明白岩爷的用意,不就是派人来守着她么?但是桐花心生感激,暗谢岩爷的不杀之恩,禁不住热泪盈眶。
桐花的一番游说,虽然暂时稳住了岩爷,但能否兑现,桐花自己也没有把握。解放军会不会优待家属?会不会优待双手沾满老百姓鲜血的土匪家属?桐花忧心忡忡,她想起了当年那段腥风血雨的岁月,龙家寨杉木村,杀人不眨眼的肖团长所干的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情,想起了自己被活埋又被救起,想起了永远长眠在十万坪的伊连长,想起了死去的儿子,真正的桐籽,更加心乱如麻。
“我一定要想办法,救出这些无辜的女人和孩子!万一解放军……不不,解放军就是当年的红军,是老百姓的队伍,不杀女人和孩子的。可是,万一呢?”桐花的心就像悬崖上的那棵吊藤,想帮别人吊到对岸去,又怕把人掉进万丈深渊。
46.
时间一天天过去,解放军战士天天拿着铁喇叭喊话,又从山顶抛了不少的传单,劝土匪们放下武器,主动投诚,一帮土匪无动于衷,还戏谑解放军。解放军又把刚刚投诚的田星田亮兄弟请来喊话,讲述自己的亲身经历,讲述解放军优待投诚人员的政策。可是岩爷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硬要死扛到底,解放军便决定武力攻洞,从邻县调来一个机炮连,经过十多天的准备,到四月下旬,剿匪战斗正式打响。
担任这次剿匪任务的,是驻守在永顺县城的解放军某团某营,之前在坝古消灭张富警卫团击毙张富的,正是这个营。
剿匪指挥部设在大青山顶通往五连洞的必经之路上,距第一洞金蚌洞仅千米,由营长亲自坐镇指挥。早上八时许,营长下达攻洞命令,六门大炮一齐开火,射向第一洞及洞外的岗哨,轰轰隆隆的爆炸声和噼噼啪啪的机枪声,响成一片,震得五连洞里外都有晃动,坐镇在第一洞指挥的岩爷,立即下令还击。
从自解放军占领了大青山顶,岩爷就亲自蹲守在金蚌洞里,给大小喽啰们壮胆,稳定士气。此时枪炮声大作,浓烟滚滚,金蚌洞外的岗哨中了枪弹,三个岗哨大概已经阵亡,岩爷发出的还击命令,没有任何反应。
该还击的没还击,该隐蔽的却急忙跳了出来,第五洞的独眼龙没等岩爷的命令,马上用机枪还击,“咔咔咔”一阵扫射过去,生怕解放军冲进洞里来。
“这个天杀的独眼瞎子,没等老子开口,你就放什么枪?”岩爷气得半死,晓得中了解放军的奸计,暴露了自己的火力点。
果不其然,解放军一阵火力侦察之后,没有进一步行动,而土匪的岗哨被摧毁,等于瞎了土匪双眼,看不见洞外的一切,只闷在洞里干着急。
剿匪指挥部里,正在讨论破洞方案:第一洞和第五洞有火力点,二三四洞没有反应,可能是住着人,土匪们的老老少少都在洞里,估计就住在二三四洞。
五连洞是个半弧形,一二三四洞大致在一排,第五洞在四个洞的斜对面,可以控制四个洞,应该首先捣毁第五洞的火力,这样我们在进攻前面四个洞的时候,才能避免重大的伤亡。
打掉第五洞的火力点,只有两个办法,要不就是强攻,从土匪岗哨的位置发炮弹过去,但是距离太远,不一定打得准。要不就是爆破连从悬崖上攀援到第五洞上方,直接把洞口炸开,再扔炸药包进去。
指挥员们讨论了好几个方案,最后决定智取和强攻同时进行:用解放军强大火力封锁住五连洞的几个枪眼,不给土匪有还击的机会,同时,爆破手腰间用藤条捆住,从山顶攀援绝壁而下,悬吊在第五洞上方,往洞里扔炸药包。
但是谁去执行这个爆破任务呢?从悬崖上攀爬过去,只能借助悬崖上的藤条,万一藤条断裂,就是粉身碎骨。营长非常担心这个方案,一时没有同意。
“必须打掉第五洞的火力点,我上!”机炮连爆破排长主动请缨,要拿下这个艰巨的任务。
“你?”营长眼瞪瞪地看着排长,拍了拍排长双肩,似乎欲言又止,然后紧紧握住排长的双手,嘱咐道:“多加小心!等你胜利归来!”
作战方案定下,爆破排长首先行动,腰上捆一根粗麻绳,怀抱两个炸药包,麻绳绑在山顶悬崖边的一棵大树上,由几名战士协助,一点一点往下吊,慢慢接近第五洞。与此同时,爆破突击组在强大的火力掩护之下,向第一洞发起猛烈地进攻,吸引敌人的注意力,掩护爆破排长接近第五洞。
第一洞的土匪被解放军强大的火力压死,第二洞的土匪迅速还击,两位解放军战士不幸中弹,一名战士轻伤,一名战士重伤,激怒了解放军指战员,他们再次发起更猛烈地进攻,“放下武器!缴枪不杀”的呐喊声,如阵阵惊雷,震耳欲聋,战士们从指挥部的关卡上蜂涌而下,炮弹如暴风雨般射向敌人,迅速拿下第一洞,活捉了正在该洞坐镇指挥的匪首岩爷。
悬崖上的爆破排长已经下到第五洞的上方,由于悬空的麻绳左右晃动,重心不稳,不能准确地投出怀中的炸药包,爆破排长努力地稳固自己。但是就在他准备投出炸药包的刹那间,“叭叭叭”一梭子弹从洞中射出,击中麻绳,麻绳断裂,爆破排长落入万丈悬崖之下,壮烈牺牲。
三位解放军战士一死两伤,指战员们既悲痛又愤怒,呐喊着要立马枪毙岩爷,为牺牲的同志报仇。岩爷吓得屁滚尿流,瘫在地上装死。
“起来!给你的人马喊话,要他们放下武器,缴枪不杀,这是最后的机会!”岩爷在解放军战士的押解之下,逐洞去喊话劝降,一二三四洞全部被解放军拿下。
还剩下独眼龙把守的第五洞拒不投降,作垂死挣扎,解放军搬来六挺机枪,火力全开疯狂扫射,掩护爆破排的战士从第四洞攀爬过去,投放炸药包。
第五洞的洞门口垒着碉堡式的高墙,只留一个机枪眼,爆破排战士刚把炸药包塞进墙逢里,准备引爆炸药,却被土匪发现,开枪扫射,爆破排战士连人带炸药包一起,又掉进万丈深渊里。
接连牺牲了两位爆破排战士,攻打第五洞的任务暂时停下来,营长派通信员去团部求助,调来一挺迫及炮,安在第四洞,在机枪的掩护之下,向第五洞连续轰炸,终于打开了碉堡墙,打进了洞内,独眼龙被当场炸死。
五连洞一战,牺牲了三位解放军战士,那位重伤员也不幸牺牲,土匪死伤更重,十几二十人被炸得血肉模糊,只有土匪家属安然无恙,解放军不杀家属。
残余土匪及其家属被带到永顺县城,罪大恶极的匪首岩爷被处决,首极悬在小溪门外示众三天,手上有血债的土匪全部被镇压,一些罪行较轻受土匪蒙蔽的穷人家的孩子,被送去大庸集中改造。
“哪些是匪首岩爷的家属?站出来。”岩爷的大小老婆有七八个,齐刷刷站成一排,早已吓得失魂落魄,以为要陪死。
“据我们解放军调查,你们没有参与土匪活动,没有杀人放火,手上没有血债,现在放你们回家,要自食其力,彻底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七八个女人立即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千恩万谢,在解放军战士的护送之下,和其他土匪家属一起,被遣送回家。
桐花自暴是张富婆娘,是田园的亲姐姐,想见田园一面。其实解放军晓得她的身份,也进行过调查了解,她手上没有命案,没有参与土匪作恶,可以遣送回家。
桐花的请求上报到团长那里,经团部研究决定,依然遣送桐花回家,因为田园与田星田亮兄弟,以及投诚的警署团,一起被送到了大庸,解放军在大庸有改造所,投诚人员需要学习改造,然后才能安排他们的去处。
桐花没有回古丈坪,而是回了白鹤湾,看着眼前的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嘎公不久前作古,幸得财财掩埋了老人,老人得以善终。大弟田团被张富拉入土匪窝,与张富一起死在坝古,小弟田园跟田星田亮在一起,投诚了解放军。但是桐籽呢?是生是死?又在哪里?财财说桐籽也在大庸,但是在不在大庸呢?桐花决定去大庸寻找,一定要把他的身世秘密告诉他,万一自己哪天死去,总不能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吧。
桐花听说过大庸,当年伊连长胸口中枪伤,留在杉木村的时候,地下党曾经想营救她去大庸,然后去常德,取出胸口上的子弹。大庸是永顺的邻县,从王村走高粱坪过羊峰山,就是石堤西,石堤西有三条叉路,一条可进永顺县城,一边可去大庸,一条通王村。
正是端午时节,桐花做了一锅碱水粽子,不易馊,背在一个包袱里做干粮。桐花有旧疾,走不快,这天清早从白鹤湾出发,过渡到王村,往羊峰山方向走,但是还没走到高粱坪,就被沿途群众报告到村公所,桐花被抓住,然后被送到王村镇公所。
镇公所晓得桐花的底细,是国民党少将师长张富的婆娘,张富已被解放军击毙,以为桐花对解放军不满,偷偷去哪里与潜伏的敌特分子接头,便以国民党特务的罪名提审桐花,桐花当然不会承认这个欲加之罪,自己本来是留守的红军,怎么突然变成国民党特务了呢?镇公所多次提审桐花,桐花始终不肯认罪,她本来无罪呀,镇公所便要枪毙桐花,被财财相救,免一死,但此后被关押在镇公所里,失去了自由。
这时的财财已经是王村镇公所一名干部,来看桐花,桐花担心自己真的被杀,就把桐籽的身世告诉了财财,财财骇得半死,以为桐花中了邪,被张富的鬼魂附身,讲些莫明其妙的鬼话吓唬人。财财就见了桐花这一次,也不敢再见,心里本想救桐花,可是如何救得了呢?
47.
张富婆娘癫了的消息,迅速在镇公所传开,又传到解放军驻军的耳朵里,张营长警惕性高,也晓得桐花的底细,本来就对这个匪首婆娘有戒备,便亲自来提审桐花:
“你叫什么名字?”
“王桐花。”
“你不是杨桐花吗?”张营长纠正道。
“我叫王桐花。”
张营长顿时觉得桐花脑子有问题,明明是杨桐花,偏要说自己是王桐花。为了证实桐花到底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便又问道:
“你是匪首张富的屋里人?”
“我是红军,是潜伏下来的红军战士,请解放军同志相信我。”桐花满含眼泪,伸出双手,请求张营长相信自己。张营长后退两步,倒吸一口气,不敢再问,孤男寡女的,也不敢再逗留,几乎是夺路而逃。
“你们镇公所要尽快往永顺专区汇报,这个女人有大问题。”张营长找到镇公所长,把刚才询问桐花的情况讲给所长听,两人一致认为,桐花不是真疯就是装疯,背后一定有不可告人的原因,说不定真是国民党潜伏下来的特务。
一封公函寄到永顺专区区委手里,区委转给公安局,公安局派了两名女干部到王村抓人,桐花被五花大绑押进了公安局。
桐花有旧疾,这样一番折腾,旧疾复发,又遇月经期,下身肿胀,子宫脱垂,血流不止,加上过度悲愤,桐花几次晕厥过去,被送到医院救治,医院给桐花做了手术。公安局又掌握了桐花一个新底细,有严重的妇科病,之前一定受过男人的暴力伤害。
等桐花痊愈,两名女干部审训桐花,桐花不敢再讲实话,因为没人相信她的话,讲得越多,嫌疑越大,有时就连桐花自己都不敢相信,那样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是前辈子积了什么样的厚德,才让自己大难不死,死而复生?
桐花很无奈,谁叫自己是张富婆娘呢?一个匪首加国民党少将师长的婆娘,说自己是潜伏下来的红军,谁信呢?别说解放军不信,财财不信,就连桐花自己,被人怀疑多了,也不禁生出怀疑,看来只有等着红军回来,等相政委他们回来,桐花的话才会有人相信,才能真正救桐籽,不不,是救相红。
桐花始终沉默不语,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窗外,关押桐花的房间很小,只有这个窗户与外界相通,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只有这个窗户会慢慢地送来光亮,送来黎明。
“只要你把潜伏的任务讲出来,把其他的特务讲出来,争取人民政府的宽大处理,才是你的出路,这样对抗下去,对你没有半点好处!”两名女干部还算温和,没有乱骂桐花,还给桐花带了一刀黄皮纸,因为桐花下体还时常流血,需要黄皮纸用。
桐花禁不住泪流满面,她的愤怒和怨恨,瞬间化成如瀑的泪水,从脸颊滚落,她赶紧收住远望的目光,低下头让泪水汩汩地浸在衣襟上,藏青色的衣襟仿佛是一条溪,一条河,是一个博大的胸怀,装得下所有的泪水和委屈。
女干部动了恻隐之心,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交待一句“你慢慢想吧,好好想清楚”便退了出去。
桐花头晕目眩,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趴在地上大哭,她不是哭自己的委屈,她是忽然间想起了自己的儿子,那个被国民党肖团长杀死的真正的桐籽。
“如果儿子活着……也有……也有桐籽……不不……相红,也有相红这么大了,可是……可是……我的桐籽……呜呜!”桐花伤心致极,一直趴在地上痛哭,哭着哭着,哭进梦乡里,梦见儿子那红扑扑的脸蛋,嘟噜噜的嘴巴,和嘴角边细细的小酒窝,桐花满心欢喜,紧紧地把儿子搂在怀里……
头上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褪去了所有的光亮,与四周的墙壁一样,黑得那样地纯粹,桐花在地上睡了不知多久,醒来时发现已是深夜。阴雨天地上很潮湿,她浑身上下都已透凉,摸索着爬到床上,抱头坐了一会,暖暖身子,又觉腰痛腹胀,赶紧躺下,把双腿收到胸前,顶住小腹减轻一些疼痛,慢慢等待窗外送来黎明。
都说母子连心,这话不假,当桐花深深地牵挂桐籽的时候,桐籽也十分地想念母亲,他听说爹死了,死前与解放军对抗,企图阻止田星田亮兄弟投诚,被解放军击毙,落得斩首示众的结局。这是小舅田园悄悄告诉桐籽的,因为桐籽嚷着要回家看娘,要小舅去求解放军,小舅便把实情告诉了他,并嘱咐道:“你必须老老实实地改造,不要东想西想,保命要紧。”
大庸有个地方叫佛塔坡,有一座古庙,被临时用作解放军的改造所。古庙是个四合院落,有上下两层楼,密密麻麻地大约住了上千人,都是解放军剿匪战争中的俘虏和投诚人员,桐籽和田园,田星和他的警署团,都在这里改造。
桐籽和田园住在二楼一间阁楼里,里面摆着上下铺,总共住着大几十人,他们上午练兵,练枪法,练攀爬,练打斗,下午集中学习,改造思想,争取获得宽大处理。
桐籽虽说是匪首的儿子,但是张富只让儿子读书,不让儿子摸枪,从来不带儿子去打仗,所以桐籽起初训练的时候,连枪都不会拿,教导员还以为他是装傻。但是桐籽特别喜欢练兵,在解放军教导员的教导之下,进步非常快,又舍得吃苦,训练了几个月之后,摸爬滚打样样都行,枪法又准又快,比拿过枪打过仗的土匪都强,本来默默无闻的他,渐渐地在改造所里有了名气,也都晓得他是匪首张富的儿子。
“是张富的儿子?不奇怪!不奇怪!”土匪们私下里悄悄议论,认为张富的儿子就应该如此。但是谁又晓得,他却是红军的遗孤,他身上流淌着红军的血液,他的亲生父亲,已经是解放军的高级将领,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他天生就是一块打仗的好料。
春去秋来,落叶满地,忽然有一天,解放军的教导员拿了一份名单来,被点名的几个人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又过了几天,又有两人被点名,也没有再回来。田园悄悄告诉桐籽,这些人都是手上有血债的“黑脑壳”,被拉出去枪毙了。
改造所依然是上午练兵,下午学习,但是学员越来越少,“黑脑壳”一批批有去无回,古庙里不再拥挤,也听不到一丝一毫的笑声,人人及及可危,只要有教导员进来念名单,就会吓得半死,别看这些“黑脑壳”杀人的时候不眨眼,真正轮到自己的时候,眼皮子都不敢抬,瘫在地上如烂泥一堆,几乎是连滚带爬被解放军架走的。
“舅,改造所在杀人,会不会把我们也杀了?”
“杀的都是黑脑壳,我们又不是。”
“什么是黑脑壳?”
“土匪!手上有血债的土匪!”
“我爹是不是黑脑壳?”
“他是匪首!被解放军击毙了。”
“解放军会不会把我也杀了?”
“这……”
张桐籽幽幽地看着舅舅,眼泪一颗颗往下滴,天冷穿得单薄,浑身有些哆嗦,只比桐籽大三岁的田园把桐籽抱在怀里,叮嘱道:“万一要拖出去杀你,你就把你娘的话讲出来,平时不要讲,记住舅的话了?”
“记住了。”
果然有一天,一份名单上面赫然写着张桐籽的名字,教导员没有立即执行上级命令,而是先找桐籽谈话。桐籽晓得自己即将死去,也明白其中的原因,不禁泪流满面,就给教导员提了一个要求,想回去见娘一面。
“这个要求恐怕办不到,没有这个先例。”
“请教导员帮我,我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回去问我娘。”
“什么重要的事情?”
“小舅把我从五连洞救出来的时候,我娘在我耳边悄悄告诉我,说我是红军遗孤,要我出去找我亲爹。当时我爹就在边上,我没……没敢仔细问,走得又急。”
“张桐籽,我可警告你,这些话你可不能乱说,是严重违纪的。”
“我没乱说。”
教导员非常吃惊,不敢隐瞒,赶紧报告给改造所里的首长。
“这个张桐籽平时少言寡语的,怎么突然这样讲呢?难道……”首长来回踱步,思考良久,“这样吧,你去永顺专区一趟,把这个事情调查一下,万一张桐籽讲的属实,我们可就是犯罪呀!”
“是!请首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那……张桐籽呢?”
“等你回来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