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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大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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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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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脉深情》》连载

第八章 偷生(二)

31.

土匪与白军的危机就这样化解了,张富与肖团长的恩怨,暂时搁了下来,两天后曹亚奉张富之命,如约前往肖团长的军营。曹亚张富都曾经是肖团长手下的营长,一个因为贪污军饷,一个因为杀了洋人,无奈当了土匪,土匪的名声并非他们所愿。

“张富小子为什么不来?”

“回去看……看他婆娘去了。”

“他婆娘在哪里?”

“在古丈坪,张家老屋。”

肖团长本来还想详细问一问,但怕引起曹亚的怀疑,话到嘴边又吞了,赶紧说正事。

“大青山有多少人马?多少条枪?”

“总共五百多人,但是有两百来人是岩爷的,我们只有三百多,两百多条枪。”

“人枪一齐带来,你和张富,营长还是营长。”

曹亚笑了,点头同意,收编交易达成,曹亚立马回了大青山给张富报告,肖团长长舒一口气。

两天之后,张富曹亚领着自己的人马,投奔了肖团长,说是被收编,其实也不完全是,肖团长只把这些土匪编成一个独立营,挂在自己名下,因为肖团长马上要去执行一项紧急任务,需要补充新兵力,张富曹亚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李副官拿着一份电报进来,递给肖团长,肖团长迅速阅读了一遍,给李副官指示道:“回电顾师座,就说我部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听候师座调遣。”

“是!”

此时的湘西驻军128师师长顾家齐,接到湘军头子何健的密令,紧急调集他手中的几个团入沪作战。公元1937年7月7日,日本侵略者在上海的卢沟桥向中国驻军开枪,正式向中国宣战,8月13日起,蒋介石陆续调集几十万大军开赴上海,誓与日本侵略者决一死战,掀起了震惊中外的淞沪大会战,前后持续好几个月。

肖团长的队伍集训一个月之后,于十月份准备从永顺出发,张富想回家看桐花,就跟肖团长请假一天,说是想回去与妻儿告别,保证按时归队。

“就你张富有妻儿,要告别?我们就没有?个个都来请假回去看妻儿,这支队伍还是不是队伍?”张富又被肖团长一顿臭骂。

“团座也有妻儿,他都没说要回去看一看,你个张富才归队几天,就名堂这么多?”李副官狐假虎威,也把张富一顿数落。

“肖猴子有儿子了?几时有的?不是……不……不?”张富跟着肖团长好几年,隐隐约约听到过旁人的议论,说他那个方面不行,老婆的肚子起不来,身边的女人留不住,两个小妾都跑了。

“怎么忽然间有儿子了?”张富心生怀疑,想问个明白,但是又一想,反正与自己无关,何必去刨根问底呢?弄不好惹火烧身。

两天后,肖团长的队伍浩浩荡荡离开了永顺,走大庸下常德,长途跋涉奔赴上海。

永顺驻军赴上海抗日的消息,在王村传得沸沸扬扬,传到了桐花娘的耳朵里,让她倍感吃惊的是,竟然有人说大青山上的土匪被白军收了编,两个土匪头子当了白军的营长,也去上海抗日去了。桐花娘坐不住了,赶紧去古丈坪找桐花说这个事。

“娘,你没听错吧?”桐花将信将疑问道。

“你家婆婆讲的,没得错。”

“你又去婆婆家了?我爹……我爹……有信没?”

“哪来的信?只说闹革命闹革命,闹了二十年的革命,唉!多半是死了。”母女俩一说到桐花爹,就无语,只有唉声叹气。

“娘,我想去大青山……”

“一个女人家,去大青山?土匪不吃你,豹虎子也会吃得你骨头都不剩一根!要想探消息,叫财财去就是了,要他多带两个人去。”财财是桐花娘请的长工,负责看管桐油林,桐花娘家里的长工有好几个,农忙时还要请一些临工。

“娘把财财找来,我交待他几句。”

财财来了,桐花交待道:“你拿这根手帕去,若是遇上土匪,就说找张司令,递上这个。”手帕是桐花出嫁时亲手绣的,图案是一对鸳鸯,张富当然认得。

两天后财财从大青山打倒回来,才到白鹤湾还未进家门,就大声嚷嚷:“大婶娘,有好消息!快出来!”财财姓王,桐花的亲爹是对岸王村的王家,所以财财喊桐花娘做婶娘。

桐花娘时不时在门口张望,这会刚好又在门口,远远看到财财一路小跑过来,还大声喊着什么,开始心里一惊,待看清楚财财高兴的样子,便知一定是好消息。

“财财,见到你姐夫没?”财财其实比桐花还大两岁,应该喊张富为妹夫,但是偏喊姐夫。

“大婶娘,姐夫真的去上海了,不在大青山上。”

“你上山了?”

“上山了,见到了岩爷,岩爷亲口讲的,姐夫回到白军里,官复原职,又当了营长,十天前出发,抗日去了。”

“是……真的呀?”

“真的!”

“桐花!桐花!张富真的闹革命去了!不在大青山上!”

桐花正在堂屋里给桐籽喂夜饭吃,听到屋外的喊声,赶紧跑出来看,差点与娘撞了个大碰头。

桐花娘不晓得是喜极而泣,还是悲从中来,泪水不由自主地顺着脸颊流淌,止都止不住,口里不停地念叨:“闹革命去了……又是闹革命去了!”

桐花不悲也不喜,也没说什么,看着娘泪流满面,就上前给娘擦眼泪,三岁的桐籽扯着娘的衣角,怔怔地看着嘎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张富的土匪生涯就这样戛然而止,大门不出小门不迈的桐花,感觉不到有什么变化,可是里里外外独当一面的桐花娘,却是感受颇深,对岸的王村人,客气的多了,绕道走的没了,生意也好做了,桐花娘觉得可以挺起胸脯做人了。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到了冬月间,收了桐籽榨了油,就要运到常德去卖,常德有几家外国人办的炼油厂,要收购大量的桐油。桐花娘已经陆续运了几船去,都顺风顺水,可是轮到最后一船,遇到暴风雪,船翻了。财财年轻讲时尚,不穿棉衣棉裤,只穿一件皮夹子,掉到水里,没扣的皮夹子被水一冲没了,一身轻,体力又好,三下两下游到了岸边,爬上岸一看,河里看不到桐花爹娘的身影,即使想救人,也不晓得人在何处。桐花爹和桐花娘年纪大,怕冷,穿着棉衣棉裤,翻在水里被浸湿后,就像身上捆了个石磨,直往水底沉,周围又没有其它船,没人来救,两天过后才打捞出尸体。

桐花哭了几天几夜,无奈之下,从古丈坪搬回白鹤湾,接手杨老爷的家业,照顾嘎公嘎婆两位老人,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弟,还有桐籽,二十岁的桐花成了杨家的顶梁柱。

桐花一连好多天,都在酉水河边发呆,看船来船往…潮起潮落,看长潭映月…旭日东升,看她丈夫的身影,有没有出现在山穷水尽处……

 

       32.

老天爷似乎特别不待见张富,他领去上海抗日的三百多名土匪兵,全部阵亡,曹亚生死未卜,不知所踪,就他孤家寡人捡回了一条性命,千里万里逃了回来。

张富觉得没脸见人,没法向死者的父母家人交待,在白鹤湾整整睡了一个月,然后悄悄摸到大青山上找岩爷,大哭一场,哭得死去活来,岩爷劝慰道:

“听说顾爷的几千人马全军覆没,凤凰城里家家户户都在挂白旗办丧事,所以这事也不能怪你,只怪日本人太厉害了。”

顾爷便是白军师长顾家齐,凤凰人,一直跟在陈渠珍左右,从连长营长做到师长,三年前陈渠珍奉命围剿红二红六军团时,顾家齐任前敌总指挥,被贺龙军大败于十万坪,差点阵亡。后来在湘西王陈渠珍的推荐下,出任白军新编34师师长,这个师其实就是湘西“竿军”,多为湘西本地苗兵,赴上海抗日之前改编为128师。

128师从湘西长途跋涉到浙江嘉善一带,固守嘉善,不让日军西进,顾家齐指挥128师将士在枫泾镇、南星桥、嘉善火车站一带与日军展开血战,双方激战七天七夜,日军仅仅推进十一公里,日本侵略者扬言三个月灭亡中国的梦想破灭,顾家齐受到国民政府最高统帅部的嘉奖。

“日本人的飞机坦克大炮,一齐向我军开火,顶不住呀,一潮一潮的人倒下了,死了,我命大,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本来想跟敌人拼命的,可是……可是,我婆娘,我儿子,我逃回来了。”张富一边倾诉一边痛哭,哭得差点断了气,“咔咔咔”一阵干咳,才回过气来。

“后生家哭个卵啦!卵大个事!再种两年的烟壳子,不愁搞不到汉阳造,有了家伙,还愁没人?别说三五百人,就是三五千人,也搞得拢来。”

经岩爷一番劝慰,张富的心情平复了许多,心想幸得肖猴子嫌弃岩爷年龄大,不要他入伍,留住了他这支人马,否则的话,现在的自己连个落脚处都没有。张富很快振作起来,布置新一季的鸦片栽种,安抚阵亡的土匪家属,给每家每户送一面锦旗:“淞沪御日,为国捐躯,虎胆英雄,浩气长存!”落款为国民救国军128师第六团。结果这一招真还真管用,竟然有人主动投其门下,土匪也好,抗日志士也罢,就是愿意跟着张富打天下。

肖团长的驻军一走,警察局的彭秃子也不敢那么嚣张了,对大青山上的土匪是听之任之,只要他们不杀人放火,不闹大事,其它的事情一概不管。张富也很知趣,不惹是生非,也不干打家劫舍那些鸡毛蒜皮的勾当,一门心思种他的烟壳子。几年下来,人财两旺,手上有了千余人马,几百条枪,就想着接桐花上山做压寨夫人,但是大青山上除了风景美丽,其它都不行,尤其是离白鹤湾远,离古丈坪也远,照顾不了老人尽不了孝,桐花不肯上山。

张富心疼婆娘,婆娘不肯上山,他就只好下山,便给岩爷讲,他要回古丈坪去。岩爷晓得留不住,就送张富去古丈坪,临别时嘱咐道:“我岩爷虽然横,阎王老子都不怕,但我服你,大青山的人马永远都是司令的。”

张富听得心里舒服,也嘱咐道:“等我把古丈坪搞好了,立马来接岩爷下山。”

“好!好!我先把大青山守着,免得彭叫驴子抢走。”

“彭叫驴子不是在大庸吗?他敢来大青山抢地盘?”

彭叫驴子本是大庸与永顺交界处石堤人,从小顽劣打家劫舍,早早地落草为寇。有个侄子是红军的人,因为受伤没跟红军转移,被乡绅告发遭活埋,彭叫驴子一怒之下灭了乡绅全家,犯下大命案,逃往大庸,继续当土匪。

“彭叫驴子回石堤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张富听得岩爷这样一说,一时无语,心里有些动摇,真怕彭叫驴子来抢大青山地盘,但无论如何,婆娘儿子为大,还是要留在古丈坪陪妻儿。

张富回古丈坪的第一件事,就是修碉堡,碉堡修在离古丈坪不远处的金华山上,有三层楼高,四方四正,全部是砖结构,非常气派,里面可以驻兵,也可以住家,既是炮楼,又是小别墅,每层楼的四周都有一个枪眼,便于瞭望和扫射。碉堡在整个湘西地盘上,很少见,在古丈和永顺两县,绝无仅有。

碉堡取名为“抗日炮楼”,因为刚刚几个月前,日本侵略军轰炸沅陵城,老百姓死伤无数,作为抗日老兵的张富,未雨绸缪,修个碉堡好和敌人开战,万一日本鬼子顺着酉水进来了呢?打进古丈坪呢?古丈与沅陵交界,酉水河过了古丈之后,就在沅陵的乌宿一带汇入沅江。

碉堡的一楼是个大厅,大厅的正面墙壁上,有一壁石刻,刻着沪淞会战中阵亡的土匪兵的名字,石刻下面有一排贡桌,摆放着烟酒和四时山花,两侧的墙壁上,一左一右挂了两挺机关枪,专门派了十大金刚守卫碉堡。

古丈县警察局长姓田,古丈田家洞人,感觉到张富的碉堡有辱自己的颜面,也害怕张富势力进一步扩张,对全县的治安不利,便带着警察局保安团一行二十几人,来与张富交涉,限令其拆除碉堡,遣散纠结在门下的土匪。

张富勃然大怒,指着田局长骂道:“想拆老子的碉堡?你问问这些为国捐躯的英雄们干不干?老子什么场面没见过?日本人的飞机大炮都骇不到老子,就你这卵样子老子怕?”张富拔出别在腰间的手枪,一梭子扫过去,田局长应声倒下,抽搐了一会,当场毙命。

警察局长被枪杀,那还了得!跟在身边的保安团长以及二十几个保安团员也拔出手枪,团团围住张富,但是没敢开枪,因为张富身边的十大金刚,也都真枪实弹地候着,可随时扑上去与敌人拼命。

“想开枪杀老子是不是?开枪呀!开呀!看谁能走出这个碉堡?都给老子绑了!”

听到张富的喊声,门外赶来的一百零八个土匪(一百单八将)一齐涌进来,把保安团的二十几人团团围住,保安团长见势不妙,就服软,称张富为司令,求司令手下留情,并且乖乖地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司令?想让老子当司令?那你回去给县长说,就说田某人侮辱抗日英雄,羞愧难当,饮弹自尽了,你们拥护抗日英雄张司令当警察局长。”

“是是,我这就去。”

古丈县长姓冯,是个外地人,手上无一兵一卒,田局长仗着是本地人,平日里没少欺负这个顶头上司,所以听闻他饮弹自尽,县长心里着实高兴,就答应了保安团长的请求,委任张富为古丈县警察局局长。

张富堂堂正正做了官,掌握了全县的兵权,就在张家寨连摆三日酒席庆贺,特地接来了大青山上的岩爷,也接来了各个鸦片基地的头人,把县长安排在主席的上把位,并且当着所有来客的面,给县长敬酒,县长不傻,明白张富的用意,但是自己孤家寡人一个,在别人的地盘上,就得矮半截。

张富有了警察局长的身份,愈发地肆无忌惮,鸦片基地越来越多,原先是合作,现在改变了规则,变合作为抽税,古丈县所有的乡民,每家每户都要上交几斤烟壳子,否则格杀勿论。

桐花当了局长太太,有专人服侍,平素里与一拨官太太你来我往,看看阳戏,打打麻将,桐籽也有专人服侍,还请了两个奶妈,桐花说孩子都七八岁了,不吃奶,但是拗不过张富,就依了他。

一天桐花又去县长太太家里打牌,太太悄悄给姐妹们说了件大事,贺龙的女儿回了湘西,秘密养在乌龙山一户人家里。

桐花的脑壳就像中了炮弹似的,“轰”地一声被炸得天旋地转,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晕死过去。

“贺龙的人马是不是要回来了?女儿都送回来了?”副县长太太问道。

“不晓得呀,老冯只讲贺龙的女儿送回来了。”

“女儿都回来了,大人还不回来?我看红军又要打回来了。”

桐花迷迷糊糊听着几位太太的议论,心里乱得很,忽然觉得下身往下挫,胀痛得很,就势躺在椅子上。

“张太太怎么了?脸色白假假的,满头冒虚汗。”

“是不是起症候了?赶快掐人中,掐虎口。”

几位太太七手八脚,帮桐花治症候,桐花轻声央求道:“让我睡一下。”太太们抬脚的抬脚,抱脑壳的抱脑壳,把桐花抬到一旁的长椅子上睡下了。

桐花忍不住泪流满面,下身也痛,心里也痛,早盼夜盼,盼着红军早日回来,“难道真的要回来了吗?”桐花仿佛真的看见相政委的人马回来了,彭虎扛一面大红旗,迎风飘扬,郑队长一身军装,腰间别一支手枪,威武雄壮,桐花猛扑到郑队长的怀里,喊了一声“娘”。

这一声娘把旁边的几位太太吓一大跳,以为她中了邪,说胡话,竟然大白天的喊娘,因为桐花娘早几年就翻船死了,才三十多岁,是个“化生子”,十分不吉利,容易惹灾祸。

“张太太怕是要取个骇,打镇一下,不然的话……”

“快七月半了,多给她娘烧些纸钱,做个道场,保证就会好。”

        33.

桐花随身带着五个丫头,四个丫头留下来照看桐花,一个丫头跑回去报信喊人。

张富到田家洞看罂粟壳子去了,希望有个好收成,可以换更多的“汉阳造”,再转手一倒卖,金灿灿的黄鱼儿就大箱小箱地装进屋,所以张富忙得很,古丈永顺保靖花垣,几个县的鸦片基地到处察看。

这时候的“汉阳造”已经从汉阳搬到了酉水河边的辰溪,因为武汉三镇沦陷,成了日本人的大本营,辰溪有矿,金银铜铁汞,造枪炮的原材料样样都有,几千年来就是生产兵器之重镇。古丈坪走水路到辰溪也近,就一两个时辰的功夫,十分方便,这样的天赐发财良机,张富当然不会放过。

张富不在家不要紧,家里有上百的家丁,都有枪,丫头回去一报信,就来了一顶镶金汤的轿子,把桐花抬了回去。

桐花想一个人安静,支走了所有的丫环佣人,只留下桐籽。“过来,让娘抱抱。”桐籽晓得娘病了,轻脚轻手走到娘身边,依偎在娘怀里。桐花忍不住抱着桐籽默默地哭,又想起了自己的亲儿子,已经死去了的真正的桐籽。

“娘,你得病了?我去喊爹回来。”桐籽很懂事,晓得体恤娘。

“娘米得病,娘是想桐籽了。”

“娘是想我了?不打牌了?”桐籽破涕而笑,给娘抹眼泪。桐花也破涕为笑,轻声答道:“想我儿了,想我儿了。”把桐籽紧紧搂在怀里。

别看张富又种鸦片又卖军火,有时杀人比杀鸡还轻巧,但是家规很严,只准桐籽在家读书,特地请了几个新式大学生,不准桐籽随便出门,更不准桐花带着桐籽去打牌,沾染赌博风气。其实桐花也不想去打牌,只是为了张富的仕途去应酬。几位官太太,一位是县长太太,一位是副县长太太,还有一位财务局长太太,加上她这位警察局长太太,都是古丈县里数一数二的权贵。

“娘,有乌桃,王村人才送来的,说娘爱吃,我去拿。”桐籽飞快跑去了前屋拿桃。

张富当上警察局长之后,就在张家寨起了一幢四合院,上下两层楼,共有三十间房,四合院内有天井,前屋的两边还有两个炮楼,上百的家丁日夜把守,桐花一家三口住后屋,正把位。

“太太醒了?”丫头见桐籽往外屋跑,以为桐花出了什么事,赶紧进屋来看。

“快扶我起来。”桐花听到王村人送来了乌桃,心里痒痒的想吃,要丫环扶她坐起来,等着桐籽拿乌桃来吃。乌桃是王村特产,桃汁多,殷红发亮,桃肉细嫩,王村的五里牌一带,沿街都是乌桃树。

桐花平复了心情,反复想着县长太太的那句话,难道红军真的要回来了?相政委他们是不是也会来?桐花忽然想起伊连长的死,感到非常内疚,说好要用性命去保护她的,结果……唉,眼睁睁地看着她去赴死,到时候如何去见相政委,怎么给首长交待?幸得伊连长的孩子还活着……

“丁营长呢?他还活着吗?赤卫队长呢?”桐花又想起了丁营长和赤卫队长,不晓得赤卫队长救出了丁营长没有?

“还有…还有…彭虎婆娘呢?彭虎儿子呢?”桐花始终惦记着彭虎妻儿,赤卫队长告诉过桐花,彭虎妻儿没有被活埋。“她娘儿俩在哪里呢?龙家寨?杉木村?”压在心底的那些揪心往事,一件件一幕幕,浮现在桐花的脑海中。

不大一会,县长太太派了丫环来给桐花送补品,两盒山东东阿阿胶,两盒北京同仁堂乌鸡白凤丸,一条杭州桑茧丝头巾和一条手帕,桐花收下了。

过了两天,桐花去还礼,带了一条洞庭湖出产的血红珍珠项链和配对耳环,珍珠颗粒非常之大,颜色殷红有血丝,是张富用鸦片换来的难得的珍品。可把县长太太高兴得手舞足蹈,立马要丫环帮自己戴上,即兴表演了一段阳戏“血丝玉镯”,杏眼含笑眯成了一条缝。

两位太太之前关系就好,现在愈发地好,比亲姐妹还亲。县长太太晓得桐花屋里有家底,虽然丈夫是土匪出身,有些不体面,但那是男人们的事,只要桐花大方就行。桐花也晓得县长太太是戏班子出身,爱漂亮,就时不时地送些礼物,只是这回的珍珠首饰相当地贵重,乐坏了县长太太。

两人手拉手坐着说话,县长太太年长桐花几岁,叫桐花做妹妹,桐花虽然心里不乐意,但是嘴上还是一口一个姐姐地叫得亲热。

收得大礼的县长太太,也想回报一下桐花,就给桐花讲些从丈夫那里听到的秘密,重又提起贺龙的女儿被送到乌龙山的事,这正是桐花化血本想要得到的消息。

桐花装着漫不经心,不插嘴问,听县长太太讲,只在心里牢记着她讲的点点滴滴。

屋外传来一连串笑声,副县长太太和财务长太太赶来了。“司令夫人早到了?哈哈哈,我们迟到了,该罚。”财务长太太八面玲珑,什么时候说话都恰到好处,晓得张富手握重兵,鸦片生意做得风升水起,有家财万贯,就一口一个司令夫人,叫得当当响。

县长太太最会察言观色,生怕冷落了副县长太太,就提议道:“以后都叫姐妹吧,听着亲热不生分,黄太太年长两岁,是大姐,桐花最小,是幺妹,我是二姐,白太太老三,可好?”副县长姓黄,和太太青梅竹马,都是有文化之人。

“好好!县长太太,不不,二姐说好就好。”财务长太太马上附和县长太太的提议。

县长太太为何要让副县长太太当大姐呢?因为副县长太太的亲姐姐,是湘西二大王顾家齐的正房。副县长太太有五姐妹,顾太太是大姐,副县长太太是老四,还有一个幺妹待字闺中。

四位太太结成四姐妹,经常聚在一起打纸牌,桐花聪明,从来不赢几位姐姐的钱,偶尔赢一点,下一次就全部输回去,甚至加倍地输回去,还时不时给三位姐姐送东送西,所以三位姐姐非常喜欢这个幺妹。

转眼又入秋,桂香扑鼻来,县长太太爱花草,相约几姐妹一起进山赏桂花。但是去哪里赏呢?桐花想到了白鹤湾,就在自家屋后的斜坡上,有个桂花园,经过桂花园,就是那半坡的桐油林。稍微拐个湾,走另一条山路,就到杜家坡,坡上有一年四季的果木树,还有一大片茶园,点缀其间的野菊花金灿灿地,正是含苞欲放之时。

“去白鹤湾吧,有个桂花园。”桐花主动相邀。三位太太晓得桐花的娘家是白鹤湾的,便欣然同意。

古丈坪里最有权势的四位太太出行,必定是道非常靓丽的风景线,别的不说,就说几顶轿子,就让人大开眼界。县长太太的轿子在轿顶有一尊龙凤呈祥的雕刻,四周的帘子都是上等的锦缎,绣有大朵大朵的金色牡丹花;副县长太太的轿子雅致一些,轿顶有意做成圆形,轿身四方四正,暗含天圆地方之意,轿帘是紫色的绣花锦缎,坐在里面就是一座小小的紫禁城;财务长太太的轿子也很漂亮显富贵,但是特色少一点;桐花的轿子珠光宝气,轿顶有一对金镶玉麒麟,既显富贵又避邪,是张富在沅陵定制的。

四顶轿子,十多个轿夫,三十多个丫环,一百多名背着真枪实弹的警察,浩浩荡荡从古丈坪开赴白鹤湾。轿子的前面有警察开道,后面有警察压阵,两侧有警察护卫,一百多名警察,里三层外三屋地包围着四顶轿子,以防土匪的袭击。不过古丈县已经没有了土匪,土匪都在张富的门下,都摇身变成了保安团的警察,但是气势上还得这样摆,既是摆给乡民们看,也是摆给两位县长大人看的。

秋高气爽,美景如画,一边是水光潋滟,一边是山色空蒙,酉水河盘绕在山间云间,四顶轿子在画廊中穿行,一个时辰便到白鹤湾……

       34.

桐花哪有什么心思赏花,不过是迎合县长太太的雅兴罢了,县长太太也不是真有什么雅兴,不过是附庸风雅而已,所以四位太太在白鹤湾的桂花园里走马观花了一会,就到对岸的王村玩去了。

王村是块风水宝地,不仅历史悠久,自带王者之气,风景也是一顶一的绝佳,最有特色的当是那穿城而过的瀑布,凡到王村之人,必先一睹为快。

几十里开外的一座深山里,有个莲花洞,一股清泉莫名从洞里流出,弯弯绕绕盘到王村便没了去处,从山顶倾身而下,坠入山脚的酉水河中,高高低低有七级落差,从半山腰处落入酉水河中的那一级落差,又高又险,形成巨幅瀑布,特别有王城的气势,能撼动整个王村。

四顶轿子过了渡,沿一条石板街拾级而上,石板街足足有五里,最上端叫做五里牌。瀑布只在半山腰处,四顶轿子爬到半山腰的一个客栈,便落轿进入客栈休息

客栈前门临街,后门一大壁悬崖,直插酉水河底,巨幅瀑布就挂在悬崖上。客栈里本来有住客,听说古丈坪的匪首婆娘要来入住,便一窝风地退了房,根本不用老板娘费口舌劝退 。

四位太太和贴身丫环进了客栈,其他佣人和穿着警服的土匪,守在客栈四周。

四位太太坐在客栈的吊脚楼上,瀑布就在楼下的悬崖上飞舞,秋水不似春潮澎湃,但是柔弱的身姿更显婀娜。

县长太太很激动,说这瀑布像极了杨贵妃的霓裳羽衣舞,并即兴踩着凌波微步,舞了一个圈。

天仙般的瀑布,不知吸引过多少才子佳人,大明才子唐伯虎曾经来此写生作画,还专门为瀑布赋诗一首:“天外浮云总渺茫,山间流水玉辉光,千寻碧练悬崖落,一道银河到海长……”唐伯虎的亲笔题词“楚蜀通津”四个大字,就刻在码头不远处的石壁上,至今依稀可见。

王村景美,还十分地繁华,外国人在这里建有育婴堂和教堂,还有八家外国人的买办商号,专收附近几个大县的桐油,运去外国人在常德开办的练油厂,把桐油练成军需油料,主要用于飞机和战斗机。二战正在全世界范围内如火如荼地蔓延,轰轰烈烈地进行着,桐油成了最紧俏的军需物资,所以酉水河里日夜繁忙,来往船只川流不息,王村这个码头小镇,有了“小南京”的美誉。

四位太太在王村一连玩了三天,还没有打倒回府的意思,可是副县长太太的佣人赶来报信,说是家里来了贵客,催太太回去陪客,四位太太这才依依不舍打倒回府。

“三位妹妹回家可有急事?若无急事,大姐今晚请三位妹妹吃个便饭,可否赏这个脸?”副县长太太发出邀请。

“大姐请吃宴席,这是看得起妹妹们,是不是?这么好的口子,哪有不去的?去去去!”县长太太一口答应下来,八面玲珑的财务局长太太,更是满口附和,吐出一串爽朗的笑声。

桐花本想回家看儿子,几天不见桐籽,特别挂念,但也不好扫大家的兴,更不能得罪副县长太太,便也顺水推舟,打发两个丫头先回去,拿几样首饰备着。自从张富当上警察局长之后,就时不时买些贵重的首饰礼品回来,方便桐花与官太太们交结。

副县长太太的宴请就摆在家里,所有的菜点都是古丈坪最好的酒楼配送来的,其中四道名菜最有特色:坛子酸鱼酸肉酸糯米辣子大拼盘,酸菜汤炖田水老鸭,腊猪脚炖青带,新鲜花椒煮酉水河里刚捞上来的大青魚。还有八宝糯米鸡,青椒炒腊肉,野味合炒,煎豆腐等,配上时令蔬菜瓜果,十几个佳肴十分美味,本来还有一条红烧五花大盘蛇,被副县长太太拒绝,就退了回去。

一会儿客人就到了,是张富带了十多名土匪警察,从沅陵接回来的。

来客甩掉帽子,一头披发就像王村悬崖上的瀑布,一泻而下,垂到衣角处,又顺势脱掉身上的男装,亭亭玉立一美女,窜到副县长太太面前,龇牙咧嘴地坏笑。

“这个幺丫头,骇我一跳,要来也不早讲一声?搞突然袭击不是?”

“早讲了呀,姐夫说你去了王村,就派张司令去接了我。”

“你摇电话给你姐夫了?”

“是的,我的四姐。”

“张司令呢?怎么没来?”

“来了呀,咦,人呢?”

副县长太太姐妹俩的四只眼睛,迅速在十几个土匪警察里寻找,不见张富,一旁的县长太太答道:“走了。”

“是不是怕婆娘呢?”几位太太一阵轰笑,桐花不好意思,低头不语。

“这位就是张司令太太吧?”副县长太太的幺妹移步到桐花身边,上下打量着桐花,拉着桐花一起就坐入席。

“司令太太可是斯文人,你别毛手毛脚地,也斯文点。”副县长太太故怼妹妹一句,既活跃了气氛,又给桐花面子,因为桐花家的丫环回家取了礼物,已经交给了桐花,副县长太太明眼人,看得出其中的奥秘。

五个女人家长里短地边吃饭边闲聊,一会天就黑了,该回家的回家去,副县长太太的幺妹说是还没有给张司令道声谢,要跟桐花去桐花家谢张富。

副县长太太喊了轿子送幺妹,幺妹说想坐桐花轿子,反正桐花轿子也宽敞,坐两人三人都坐得下。

副县长太太的幺妹和桐花挤在一个轿子里,桐花预感到有些异样,担心会出什么事情。

果然,副县长太太的幺妹突然说道:“五倍子泡金银花……”

桐花浑身一惊,这不是……不是……但是桐花没有搭话,假装听不懂。

“五倍子泡金银花……”副县长太太的幺妹又自言自语说道。桐花觉得再不搭理反而暴露自己,就故意不按接头暗号搭话,随便问一句:“小姐是要喝茶吗?”副县长太太的幺妹没有回答。

桐花清楚记得,伊连长在被捕之前,一遍遍告诉过自己,“五倍子泡金银花”是接头暗号,回答“麝香太贵”,对方再回答“有五步蛇吗”,暗号才对上,除非情况万分危急,一般的时候组织上不会使用这个接头方式的。

“难道有什么万分危急的事情?难道真是红军回来了?”桐花曾经听县长太太说起过,贺龙的女儿被送回了乌龙山,但是之后县长太太就再也没提这件事了,桐花很想追问又不便追问,怕引起对方的怀疑,也许县长太太是故意泄露给桐花的呢!虽然桐花的身份没有暴露,谁都不晓得她曾经当过红军,但是桐花很小心,怕暴露,即便自己不怕死,身边还有桐籽,还有红军遗孤,是不能有任何闪失的,自己曾经给首长保证过,要以性命保护伊连长,可是伊连长却被敌人活埋了,这份悲痛和内疚,只有回报在桐籽身上。

桐花想明白之后,愈加镇定自若,始终不与副县长太太的幺妹对暗号,副县长太太的幺妹也很执着,连续几次发出暗号,甚至把“有五步蛇吗”都说出来了,桐花就是不为所动,始终装着不知情。还有一层原因,副县长太太幺妹的身份也让桐花害怕,可是敌军师长顾家齐的小姨子,当年红军与白军在十万坪激战,白军惨败,顾家齐可是白军的前敌总指挥,与红军有血仇,会不会是红军内部出了叛徒,出卖了自己的身份,顾家齐派自己的小姨子来抓自己?来抓桐籽?

轿子一阵颠簸,大概是轿子里坐了两个人,重心有点失衡。桐花一阵心痛,觉得胸闷,小腹有些胀痛,不由自主地双手捂着小腹,忍住突如其来的病痛,不让副县长太太的幺妹有所察觉。

“司令太太怎么了?生病了吗?”副县长太太的幺妹眼尖,发觉桐花脸色不对,双手抱着小腹痛苦的样子,就问道。

“也许是糯米酸辣子多吃了几口,有点闹肚子。”桐花回答也十分在理,副县长太太的幺妹就不再说什么,只是叮嘱了一句多保重的话。

桐花到了家门口,下了轿子,轿子又送副县长太太的幺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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