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出了乾清宫,径奔武英殿而来,这是他在皇宫为自己选定的休憩之所。刚拐过花径角门,一个年约三十余岁的少妇,梳着把子头,罩一件撒荷花镶金边素色江宁府旗袍,一双天足蹬一双花盆底,面白如玉,眉目如画,袅袅娜娜从后宫走出。多尔衮似曾相识,却实在记不起这是哪家的眷属。那少妇躲闪不及,只得一个万福,细声细气道:“王叔吉祥。”多尔衮蓦地想起,这正是豪格的福晋博尔济吉特氏,这一向数年没有见面,没想到出落得如此娇艳。
多尔衮虽然是豪格的亲叔父,其实比豪格还小着几岁。笑道:“是侄媳妇嘛,快起来吧。给太后请安来着?”博尔济吉特氏打心里厌恶这个王叔,没有这个王叔,自己就是这座巍峨壮观的紫禁城的女主人、母仪天下的中宫皇后。可现在她不敢有些许不满表露,虽然丈夫一直对他不服,她却不想雪上加霜。博尔济吉特低头道:“是,给皇太后请安来着。”博尔济吉特本想道个安就走,可多尔衮竟笑眯眯的住了脚,挡住了她的去路。其时花径四周僻静无人,多尔衮放肆一笑道:“侄媳妇真是越发的标致啦!谁想豪格这么个粗鲁人,竟有这么个白白嫩嫩的福晋。真是汉人说的,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博尔济吉特的脸红到了脖颈,含羞带怒道:“请王叔放尊重些。”多尔衮忽的踏前一步,伸手摸了博尔济吉特的脸一把,放到鼻前嗅着,笑道:“真香!什么王叔不王叔的,按理你该叫我声姐夫才对。”博尔济吉特大怒道:“你若不顾惜身份,我要喊人啦!”
多尔衮在松锦大战中失血过多,身子日渐成疾,太医们经常配药调治,药里多含激发阳气的成分,使他对女人的兴趣也就越来越浓。见博尔济吉特羞中带怒的神气,别有一种韵致,只恨不得立时把她抱到床上。呵呵笑道:“你叫吧,我看这皇宫之内有谁敢管这份闲事!”博尔济吉特知道此话不假,可眼见多尔衮凑了上来,终究不甘就此受辱,大声道:“来人哪!”皇宫重地,太监宫女多的是,果然就有几个太监跑了过来。多尔衮看打头太监正是长春宫总管吴德福,冷冷道:“你们来干什么?”吴德福一眼就看明白端倪,后悔得直想抽自己嘴巴,嗫嚅道:“长春宫贵主走了一只猫,奴才们正寻到了这里。”多尔衮道:“你看到了什么?”吴德福加着小心道:“奴才耳背,什么也没听到;奴才的眼睛也不好,什么也没看到。”多尔衮一笑道:“你们来得正好,肃亲王的福晋累了,你们过来几人服侍她到前面的偏殿歇息。”吴德福“喳”一声,对着几个小太监一挥手道:“你们聋了吗,还不赶紧服侍福晋去歇着。”几个小太监不顾博尔济吉特撕扯扭挣,连搀扶带拖拽,进到前方偏殿里。多尔衮淫邪一笑,尾随着跟了过去。
直到掌灯时分,多尔衮方心满意足。从暖阁里爬起,拍了拍早已软瘫如泥的博尔济吉特的屁股,笑道:“天生的尤物,本王的确喜欢你!咱们来日方长。”穿上衣袍,扬长而去。博尔济吉特委屈的眼泪直掉。怎么办?找太皇太后布木布泰或者皇族长者代善哭闹一场?多尔衮提上裤子不认账,这种事有什么证据?谁又敢给自己作证?而且,丈夫豪格那个性子发作起来,只能是祸不旋踵,更大的难堪只怕在后面!弄得不好,千里外蒙古大草原上的娘家只怕都要有干碍!左思右想,只得爬起来,穿上衣袍,略抿了抿头发,含羞忍愤出了皇宫。
乘坐的四人抬软轿在宫外等了一整天,好容易见主人出来,发髻凌乱,脸上似有泪痕,几个轿夫对望一眼,却是谁也不敢多嘴。回到府里下轿,管家苏拜迎上前,吃一惊道:“福晋,您这是怎么啦?”博尔济吉特勉强一笑道:“也没什么,皇宫里遇到了一条疯狗!你们主子爷呢?”苏拜心道,皇宫里怎么会有疯狗?知她说谎,却不敢再问,笑道:“爷正在西花厅和镶黄旗的鳌拜、谭泰、遏必隆、何洛会、佟图赖等几位大臣议事。福晋可能还不知道,爷不日就要和两黄旗出兵川陕,咱们大清的天下可是越来越大啦!”博尔济吉特一怔道:“自己的家都要没啦,打下的天下再大又有什么用!”苏拜见她面转愠色,忙殷勤道:“要不要奴才知会一声,您回来啦。”博尔济吉特道:“让他忙他的天下大事吧!待会他下来,你告诉他,我不舒服,先歇下了,今晚让他到南书房歇一夜吧!”说毕,径直进了内宅。
肃亲王府西花厅是建在后花园池子旁的一座水榭式建筑。京师四月夜里倒春寒,因花厅四围的墙都是中空的,走着炭火,所以里面暖烘烘的,十分宜人。
厅子中央一张红栎木八仙桌,桌上正中一个硕大的烧碳铜火锅,锅里的高汤正翻起了花,转圈一盘盘的羊肉片、血肠、酸菜、粉丝、在冰窖里冻成块的豆腐布满一桌。鳌拜、谭泰、何洛会、遏必隆、佟图赖、锡翰环桌而坐。这些人都是肃亲王府里常来常往的人,在豪格面前随便惯了,但此时却都沉闷的近乎拘谨。锡翰是个最没成算的,环顾着众人笑道:“我今天可真没怎么吃饱,什么庆功宴,瞧着琳琅满目的,其实花里胡哨,不及咱们老满洲的这一盆火锅!”说着夹起一片羊肉在滚烫里涮了一下,那肉片用铁刨子刨的薄纸一样,一涮即熟,咀嚼着赞叹道:“鲜!”
见众人都没有动筷子,笑道:“你们今天都是怎么啦?——这酒喝的太沉闷!不就是打仗嘛,又不是上刑场。你看今天多尔衮夸赞多铎那几句,‘旌旗所至,残虏灰飞,武功之烈,诸王不及’,妈的,就像咱们不会打仗似的!哎,我听说多铎从江南带回了一百多美女,个个如花似玉,还要给每位王爷送两个呢。”见没人理他,“啯”一声又喝了一大口酒,嚷道:“索尼这个老东西怎么还没来!”
门帘子一挑,索尼笑呵呵走进道:“酒也堵不上你这张臭嘴吗?”对豪格一拱手,“奴才有些旗务晚来了一步,让王爷久等啦!”一屋子的人此时才活泛起来,豪格拍拍身旁椅子,笑道:“不晚!快来坐了。”索尼眼见一桌子的菜几乎不曾动过,已经明白了众人心思,却故作不知,笑道:“怎么都不吃?这铜碳火锅是奴才的最爱,奴才可要放肆啦!”淋淋漓漓夹起一大筷子,也不怕热,就往嘴里送。
“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豪格幽幽道。“你说什么?”索尼明知故问。豪格道:“多尔衮防我像防贼一样,自入关以来,功不肯让我建一份,兵不肯让我掌一旗,现在忽然让我出征川陕,还带上咱们大清最精锐的两黄旗人马,不能不让人多想想!”索尼看着豪格,一笑道:“王爷想的,不外乎就是怕他逼宫自立!”一句话说中豪格心思。豪格道:“难道不是这样?我猜他把咱们远远调走,就是要图谋不轨!”索尼道:“那么,王爷、还有你们,敢不敢不受他这道王命?”多尔衮身为摄政,代天子行令,不受王命实和抗旨无二!众人立时沉默无声。鳌拜恨恨道:“当初争位之时,我带兵包围了崇政殿,悔不该没有冲进去杀死这个家伙!”
索尼一口打断他道:“还提这些陈年旧历做什么!”也不管顾豪格是不是主子,“你们若没有这份胆量,就不要娘们似的在这里长吁短叹。趁早喝酒吃饭,明儿扯旗出征!”众人被他说得一阵脸红,却各自依旧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索尼环看了众人半响,“噗”的一笑道:“看来,话不说透,这酒终究难下呀。放心吧,皇上没事!”佟图赖道:“你是咱们中的诸葛,别卖关子,把肚子里的话痛痛快快的说出来!”
索尼道:“咱们旗人中流传一句话:顺治爷实在是有一个好哥哥肃亲王,这才坐稳了金銮宝殿!王爷您或许也是这么自以为的。这话不能说是错,但也不能说是全对!说这话的人实在是没有勘透咱们大清朝局啊!咱们大清朝局表面上似乎只有两派势力,一个是多尔衮,一个是肃亲王您。其实,还有一派势力!只不过这派势力不像你们这两派聚会密议,结党成团,轰轰烈烈。但唯其似有若无,蓄势不发,所以愈发让人害怕!”
豪格道:“你说的这究竟是谁?”索尼缓慢而凝重道:“圣母皇太后布木布泰!”众人愕然相顾。鳌拜先就不肯信,一哂道:“妇道人家,既无兵权,又手无缚鸡之力,算什么一派!”索尼道:“咱们都小看了这个‘妇道人家’!她以代善、济尔哈朗这些人为依托,一边瞧准了肃亲王您重情重义的性子,让福临小皇帝大打亲情牌,一边自己和多尔衮眉来眼去暗送秋波,让咱们斗的势同水火,她自己却左右逢源,大得其利!你们仔细想想,就知道我所言非虚。”几个人细细品味布木布泰的言行,顿觉索尼说的大有其理。
豪格处处以维护大清皇室为做事的第一要务,再想不到在皇室的眼中他不过就是一个提线木偶,登时一阵灰心。索尼笑道:“王爷不必懊恼,现在咱们坐山观虎斗的机会来啦!多铎在江南这一仗,不但打稳了咱们大清江山,其实也打出了多尔衮的不臣之心!没有咱们在京师,布木布泰只有撕破脸赤膊上阵,咱们躲在川陕看这出龙凤斗如何呀?”鳌拜道:“怕就怕这个女人不是多尔衮的对手。多尔衮一旦逼宫自立,你说咱们奉诏不奉诏?”
“当然不能奉诏!”索尼道,“如果多尔衮真的逼宫自立了,咱们就拥戴肃亲王在川陕举旗讨贼!那时,肃亲王将兵十万在外,代善联络皇室于内,不愁多尔衮不身败名裂,咱们顺势再把肃亲王推上去——我还真担心多尔衮会知难而退,让天下人不能好好看看他这副嘴脸!”
至此,众人已被索尼鼓动的意气勃发,索尼笑道:“好啦,该咱们喝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