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伏雨打的屋顶沙沙不断,铅灰色的天看不到缝隙。这个季节,辽东的知了早就热的没日没夜的呱噪,但汉中这个地方因为梅雨反倒凉爽的多。辽东这个季节也多雨,但如辽东汉子的性格一样,霹雳闪电,狂风骤雨,一阵也就雨过天晴了。
通往张恒侯祠的官道由于连年战乱无人整修,被疯长的荆棘蒿草挤占的只剩了一条羊肠小道,堪堪可容两马交错而过。路面坑洼起伏,积满了潦水,如果不是骑马,几乎难以行走。上午辰时,雨渐渐小了,几近荒芜的官道上走来了六七个人。当先那人四十望外的年纪,高高瘦瘦,着一件石青色四团五爪金龙补服,两道浓重的眉毛如蘸饱浓墨的重笔捺出的一般,紧绷的脸上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疲累神色,正是挂定远大将军印的当今大清顺治皇上的哥哥肃亲王豪格。身后几人是满洲将领鳌拜、谭泰、何洛会、格布库和雅布兰
豪格奉多尔衮的王命出征川陕以来,仗打的极为顺手,先是在西安附近彻底肃清了李自成余部孙守法,接着移兵陕南,击败张献忠悍将刘进忠夺取了汉中,几天前,又趁张定国刘进忠不在军中攻破阆中,但接下来仗怎么打,他心中一点成算没有。巴蜀险塞,张献忠数十万大军猬集,天时地利人和一条都不占,如果贸然进兵,战事凶吉不问可知!多尔衮一天一道谕令催的他火冒三丈,偏偏又赶上伏雨连绵!
祠堂外,一个人影子不见,一只乌鸦铁铸般伫立在屋脊上,听到一行人鹿皮油靴噼啪踏水声,“呀”的一声怪叫振翅飞向远方。渗漉的雨水沿着剃的趣青的脑门往下淌,豪格用手抹了一把,粗重的吁了口气,顿住脚,略四望一眼,大踏步走进祠堂。
大殿正中,张飞泥塑的金身粗壮威猛,只是许久无人打理落满了尘土,破损的蛛网连着新结的蛛网随着灌进殿的微风一齐颤抖鼓荡。豪格端详片刻,扯去香案上几缕残丝,格布库忙趋前一步,晃着火折子,点燃携带的香烛,递了过去。豪格微微一鞠,恭恭敬敬把香烛插在炉上,退一步,双手合十,默默祈祷。良久,转过身,难得露出一丝笑容道:“这个人,你们都不陌生吧?”
八旗将领上马射猎,下马饮酒,大都没读过什么兵书,但一部《三国演义》却都看的滚瓜烂熟。努尔哈赤更是把这部书钦定为宗室阿哥必读。
谭泰一笑道:“长坂坡前一声吼,惊的当阳水倒流。这不就是燕人张翼德嘛。”鳌拜满脸不悦道:“我道一大早巴巴的来祭拜谁?咱们就要进蜀啦,辎重粮草有多少事都没落实,您倒有兴致来祭拜这个杀猪贩肉的!”豪格对众人的不满并不以为意,点头道:“你们对这个人的那点见识,都是从评书上得来的,也难怪。我跟你们说,正史上的这个人,对主子忠贞不二,而且雄壮威猛,文武兼备,镇守着咱们脚下这块阆中,曹魏就越不过米仓山一步,刘备这才能安安稳稳的在蜀中称王称霸!”
这话应景而发,却又似乎传递着一种暗示,几个人听的心头一凛,一时谁都没敢接口。豪格脚步囊囊踅向后殿,一只肥硕的山兔从草丛里惊起没命的向后山窜去。雅布兰手疾眼快,解弓抽箭,一箭将它钉在地上。何洛会跑过去,拾起山兔笑道:“王爷好口福,今晚有兔子肉吃啦。”豪格转对雅布兰道:“你是咱们镶白旗最好的射手,受我的牵连,这么多年还只是个小小的参领!不要灰心,这次入川,好歹也要弄个红宝石戴戴!”雅布兰笑道:“什么红宝石蓝宝石,奴才还真没怎么看重。不过,张献忠如果真撞到奴才的马前,奴才一准像射这只兔子似的把他射下马来!”豪格大笑道:“你主子对这毫不怀疑!”
一马飞奔而来,到豪格身前数米戛然而伫,嘎什哈一跃下马,紧走几步就地打一千道:“禀王爷,有重要军情,敬谨贝勒爷请您回去。”
敬谨贝勒尼堪是努尔哈赤大儿子褚英的儿子。褚英被废太子后,他留下的这一枝始终不被待见。多尔衮摄政后,先是贝子,后是贝勒,一路破格任用,尼堪投桃报李,遂成多尔衮心腹。此次西征川陕,多尔衮把他作为豪格的副手,名曰赞襄,实同监视。
豪格脸色阴沉道:“什么重要军情?怕是多尔衮的催命文书又到了吧?”嘎什哈大声道:“回王爷,敬谨贝勒爷说,有个叫刘进忠的前来投诚!”众人心中一震,大西军骁骑营都督,张献忠麾下猛将,不久前还让八旗兵付出惨重代价才攻占汉中的刘进忠来降了?
豪格先从震惊中醒过来,他敏锐的感觉到,入川的大门打开了!兴奋的一扬手道:“回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