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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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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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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谱》连载

第三章

且是扫墓终了,各自家去睡了午觉,醒来日头低圆,去了择好的人家洗菜做饭,傍晚时饭菜齐备,又各自家去喊了老人小孩过来吃饭,吃毕小孩向长辈告辞,女人留下收拾残局。男人聚在树底下聊话,人挺多,聚得挺密,近去看实多跟自家兄弟多聊,别人上来讨一句才回一句,不过是“ 肚里的脏器” ,虚聚实离。

那边女人们洗净摆齐整了碗筷、桌子桌腿倚在墙上竖成一列,给置办酒席的人家用卡车载回去,才得闲聚在一起搭话。这里金凤因心下垫着三哥那事,向希贵说辞,道:“ 你要跟我回家坐坐不?” 希贵正向大哥打听大嫂怎么没来上清明,大哥正说着“ 你大嫂说去摘辣椒给的钱比……” 耳力就被金凤的话占了大半,大哥也分身压低了声量,便一时没听清白,因生出些烦躁,对金凤说道:“ 你回就回,还要带我过去沾晦气不成?再说这里还有事,哪有空过去,你去罢,只早回来给孩子热水冲澡,别为不太相干的事,过了时候,皮疼了才吃一蟹。” 金凤回了个白眼,自顾去了。到了地,先见了金铭,正俩手插兜在大门口转悠,低头踢着一块婴儿拳头大的石子,因笑道:“ 大哥作啥呢。” 金铭见是她,住了脚,笑道:“ 里面闷,出来宽宽心。 ” 金凤道:“ 二哥回来了?爹妈在家不在?” 金铭一一说了。金凤一面进去,一面让金铭进去,便跟在她后面进去了,方见金华坐在厅门前的椅子上发怔,见了她,才醒了神,半起身子,复又坐下,正了姿态,笑道:“来了。” 金凤也笑道:“ 来了。哪里不见三哥,人呢?” 林母才从厅里迎了出来,说道:“ 这里什么腌臜地方,哪里容得下他这尊大佛,早早被狐狸勾去度了!怕是要留她和小的们不害人,才肯留住我们这长了刺的地,度我们呢!” 金凤听如此说,忙上前笑道:“ 哪里来得这么大的火气。” 林母冷笑道:“ 什么火气,这是你三哥给我烧邪气的呢!”金凤向金华道:“ 三哥才来?” 林母道:“不住脚一会就走,倒像是我们这里有了晦气沾染他!”金凤笑道:“ 你可压压火气罢,妈。” 林母冷笑道:“ 压火气?就此死了才得清净呢!”金凤忙道:“ 清明讲这晦气话,可使不得!” 林母一听,才哑了口,拧身进了屋里去了,只还道:“ 也不知道那会怎么不长眼,去哪里挑了他个不识好歹的生来!” 便没了声息。林父才慢慢的端了个椅子出来坐,只不说话。

金凤笑道:“ 三哥才来说了哪些东西。” 金华起身在门前踱步,低着头说道:“ 还能说哪里的话,不过是照例问几句阿爹阿妈身体好、给了两百块他们买菜,又坐了一会,不过这样,还能哪样呢。” 金凤笑道:“ 这还好,只怕不是这样过了,要真这样,咱妈哪里会来这么烈的火气?只怕是还有内情。” 金华不语,只是背手低头踱步。金凤笑道:“ 是与我的坏事才让二哥瞒我?也从哪里寻不得我的坏事,那有什么好瞒的,尽说罢了。若是三哥的事,更不能瞒我,好歹也是与我相干的,你这样倒疏远了我不是。” 金华忙道:“哪里的话。只是说来,你也是要气一番,倒不和你说好,否则是白害了火气,不值得。” 金凤笑道:“ 是不值得,但那又逃不了,不如早说,早气了心下也有东西垫着,不然到时候跟天塌了似的,倒受不了。就像那水坝的水,要少着来,不能一下冲下来,会把田地给淹了不是。” 金华道:“那你先垫垫。” 金凤笑道:“哪里又有什么重事来,压不塌我,快说了罢了。”金华斟酌着道:“ 也不是眨眼就到头的重事,不过是你三哥说明儿要带那人和她的孩子回来过清明,见家长,去拜祖宗罢了。” 金凤听了,好似一个晴天霹雳,瓷住了,口开的能合住一个鸡蛋。金华笑道:“ 你快理理心思,你这样人家见到了是会猜谜的。” 金凤急道:“ 这会儿哪还管得了别人,快逼个法子让三哥别在发癫才是正经,这么大的人真真是没有一点轻重好歹可以明白的了,真让那个婆娘迷了心窍了!” 金华道:“ 哪里有法子来取,不过是阿爹阿妈说教带骂他几句,他连听都烦,心都没住在这,又有什么心思好歹的话能落他心里,不过是白费口舌罢了。” 金凤道:“ 这样就冷眼看了?” 金华道:“冷眼?呵,他想什么说什么做什么我们管不了了,还不能管这屋里的事?那人要领进来,就打出去—— 阿妈这样说—— 况且见家长拜祖宗,真真没这门没这人给她。” 金凤听了,喜道:“ 就该这样,没得让那不要脸的东西脏了家门。” 金华只是笑笑。

那里金铭围着院子里的榕树绕了几圈,听到了这里,微微笑道:“ 我看啊,这事从此丢开了才好。”金凤忙道:“ 这话哪里讲来?” 金铭道:“ 取实罢了。你们且放心下琢磨,老三好歹近四十的人了,做什么事都有他自己的担待,利害与我们干系不厚,好歹都是他自己受着。别去在意外头那些风言风语、污言秽语,都是些分不清谁是主儿的浑人,其中利害干系看不清白,这样的人说话何用?随他们去了,也是难止众人口的。也不必去止那众人口的,爱说说,都是他们自个愿意,这样的人我们也不必去在意,说了什么坏话实在沾不上我们;又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自己干净,别人泼了污水也脏不了,他们能凭一张嘴把你说脏了不成?他们要真想这样做了,不过一群‘ 乌合之众’,能起什么风浪?难道公家会把你捉去不成?要真有人听信了他们的编排,还掺和了一手,也自是心思不正,没有根据立脚的,这样的人最是无用又随大势的‘墙头草,’ 趁此割离了也是百利无害的,岂不是更好?”又笑道:“ 要我说,你们这些人啊,就太在意这些名声风声旁人痴人说的做的什么的杂七杂八的了,什么人都想着去护着,岂不知有些人有些干系当断则断不断受其害?把时日力气都浪费在这些事情上是最不值当的。所以,耽心名声受损一害,可去了。不要为了这所谓的名声去徒劳,这名声是一面镜子,可鉴自己,也可鉴他人,有人拿做编排,不管有心无心的,这人与我们都是没利的,早些割舍好。眼睛明亮的人,自能看个清白,才不会为非作歹,这样的人才是值得我们去护着的,这样的人又不会去掺和这是非,那些又哪里值得我们去护呢?阿妈阿爹年老,在意名声,这是自然好的,但只自己别去做那些不干净的事,才保得了自己的名声干净,而不是去掺和。想避那‘说教 ’的过错?里头又有流言蜚语可以编排了,正是‘小不教,大教何用?’ ‘早不教晚教何用’?有心人随大流的人怎么都有言语取来中伤,没这心的人能立住脚瞧个仔细清白的人又不掺和,为这忙来愁去,到底是徒劳的,应该取乐避愁才是,哪里把乐给丢了往愁堆里钻的?所以这事,我们不应该管,反教老三看烦了我们,疏远了我们,这样又哪里诉苦说愁去?果真这样了,真真是俩头不讨好啊!” 金凤、金恒并林父听了这话,都住了神,低眉仔细琢磨这话;里头林母正往外探耳留着心眼,听金铭说话,听到了这里,也是住了神仔细咀嚼。一番话把他们的心神都引了去。

金铭看了一看他们,静了一静,缓了一缓,又道:“ 再有‘ 三十而立’ 的说法。就是人到了三十,自有一番道理立住了根脚,外边什么话,都要凭此衡量一番,能做做,不能做不做,都有自己的考虑,都有自己的计较,外人不管怎么说也只是略动一动,却是动不了他的根脚的,除非他在这事上不定,才考虑你们,你们才能说动他,但他要定了,你们说什么都是白费的。老三做这事是不是定的?你们三天两头说他,他不听、他烦了,你们还不明白?谁都应该接受自己的有限,看清楚事理,做不做值得不值得,心里应该有数,不该由着愚人指着走,顺着自己的性子做。当然,日后你们看他不顺眼了,不给他好脸色看了,不想帮他什么的,这也是应该的,这是他该担待的,毕竟这事他不对,不能在家里长这种风气,也是给小孩有个东西亮亮眼睛,明辨明辨是非观念什么的,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几人听了,更是没有言语。金铭朝屋里的林母说道:“ 阿妈,不该再在他这事上劳神伤身了,应该知道‘子孙自有子孙福’才是,没得去搅他们,反讨不痛快。”林母听了他这话,方醒了,反冷笑道:“他有他的根脚道理,我就缺了根脚道理不成?他要这样,从此不见我也可装瞎,倒也心眼干净!偏他在我面前蹿,打量他在计较着什么呢!他有胆做这缺德事,就该狠了心,从此远去了,不近我,才是见他有一分良心,顾些脸皮,可他在如何?算计着,要见家长拜祖宗的,哪门子道理?嫌我还不够丢人?真真是当这爹妈,果要栽在孩子手里不成?” 金铭呆了一呆,随即笑道:“ 妈要怎样就怎样,道理总是在妈你这边的。” 林母乜斜他道:“你这样反倒做不好什么!” 金铭又是微微的一笑,拧身过去,围着榕树踱步了。林母见状,叹了口气,道:“ 都明白你是为我们想,只是太如意了。要知道,人活着,哪里不来喜怒哀惧愁什么的?真要一直是乐呵的,只有一根筋的傻子,只会乐、只能乐,你倒希望妈成那样?” 金铭忙住了脚,道:“哪里敢想!” 林母道:“这样想又哪样?” 金铭急的失言。林母笑道:“瞧你急的,想了又有什么好歹?正是‘想的没界,做的有限’了。都看你做什么,谁看你想什么?纵是有的,那才看不真切呢!做事有框框架架限着呢,与想的难对照;要是看你想哪里去,倒是越想越心下糊涂,一时拘束了心,入了迷宫也是有的,这样心眼竟是蒙了尘了,便断定不得真。就是有这样的,不过少言少语,岂敢妄口?索性不看心,只看做如何,才是生了双明眼的,你道是不是?” 金铭一面脑里思绪滋长乱做一团,一面点头称是。林母道:“ 你啊,就是爱想,跟你爹一个样,这样就说的少、做的少,常长是过了时候才得出要做这个事,但这个事又是不等你的,往往你心下结出了果,它也结了果,那你想的是白费不是?” 金铭脑子里已急的乱成了糊,哪里答得上来?林母道:“ 这样也终久是有益的,毕竟,人这一辈子不可能只吃一碗饭,总是在吃新饭,无论是新米旧米软绵的不软绵的米,还有那些杂七杂八的米,哪里都在新,但哪里都还是那米,所以,你这会想了用不上,下次不定用上了也是常有的。就是煮饭做菜,你那会怎么煮怎么炒,你这会怎么煮怎么炒,也是要吃的。你说你是个厨子,你做了给别人吃,那也是吃的,你靠它吃饭吃的就是它,无法是吃的合意不合意罢了。你现在合意,过了一会就不合胃口了呢?什么时候都是新的。但,人要学会守旧,你不守旧,那怎么新都跟你没干系的。那你是怎么守旧的呢?” 金铭还是无话。林母道:“ 你不守旧,你跟你爹都不守旧,你们就一直去迎新在适应,这样下来,你们是怎么样的呢?不敢说不敢做。殊不知天底下的道理都是一个爹妈生出来的,一意的迎新,不过是在娘胎里打转,时候到了也不成样出来,那样是自己糊涂自己,自己给自己设套自己钻进去再自己解,不是白费?终久这辈子什么都没说没做,岂不知道自己的有限?什么都在一直新,但再新,不过是外面新罢了,里面的道理还是那个道理。你抓住那个道理,你就不必再迎新啦,是该放手去干的时机了。就像你才说的‘三十而立’,到了你这年纪,就该有个笃定了。你爹现在,倒是有个笃定,不过是‘知命 ’,这命知的不好,为啥?太晚,笃定的太晚就没啥用了,因为人也在新,不过说是老。再有个耳顺,也好,没啥脾气,往后也再难出了这个框架,到底是拘束了自己,是到了时候,却也不好。正是树根歪了,树也就长的歪了,也不能不说跟太阳没干系。正是老三,我到底不明白他哪里根歪了,怎么出这个样?想来不是根歪了,是太阳偏了,他便跟着偏了。但他不笃定吗?照他现在,看着是有了笃定的道理的,但歪了不好。这是作哪样?笃定的太晚啦!太晚啦!终久看来,笃定是自己的事,就算我们怎样也难扶他。如今成了这样,也是他晚成人咯,到底是在娘胎里打转了。” 金铭听了这样的一通话,早已糊涂,现听了这最后一句话,方有一丝开朗的眼见,忙笑道:“ 妈,你既知道这样,还受他气干嘛,从此丢开手的不好?” 林母瞪他一眼,道:“ 捉到一点尾巴就冒头,还是太浮躁!你难不成不看我这话长全了什么样?他有他的笃定,我就没有?!我可不是你爹,合了年岁!我就不信邪了,我看的家,他真就那样不知好歹?” 金铭听了,起手呆了一呆,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终是叹息了一声,想到:“ 真正是照了古语‘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金凤、金铭,听了这些长篇大论,早已心下糊涂,仿佛云里雾里,哪里还得明白?不过是把这些话一股脑抛了,才得了几分清醒,现见二人不再言语,方笑道:“ 都是读书精的人才有的道理,我们这些浑人哪里清楚几句,要是细究真真把我们要陷进去了,到头来还是我们受罪。真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了。下次你们还说‘根’啊‘定’啊‘新 ’啊‘旧 ’啊这些叫人头昏脑胀的话,先前知会我们一声,我们好寻个僻静的阴凉地,自顾聊我们那些大白话,彼此也好受。” 林父人听了,低眉浅笑了一回,只是还不接话。林母、金铭心下已无了话讲,各自清净去了。

这里金凤、金华才起了兴头。金凤揣着手,在金华面前拘谨的很。这也有内情的,逢年过节日常寒暖,就只这二哥一直记挂着她,常有自觉好的东西,即使跨洋过海的也要寄份回来给她,自不必说过节送上适宜的物用,对她下面的孩子也是多加担待疼爱,回来常伴些玩意零食给他们吃乐,希贵曾说:“ 你家横竖只有你二哥是真心实意的待你,其它都是些走个场面、应应景的,尽是虚浮。” 金凤自是懂得,总因自家近况一直不好,没得东西回些情意,常怀愧疚,见了面自觉矮了一头,照例以从小妹自居,言行举止拘谨,自顾度量越位与否,如此长久,人人都说:“ 只她们才是真正的兄妹模样。”又说道:“ 一般的兄弟姐妹发小什么的,年长了没了利害干系,都生疏起来,谁都懒怠去维系热络,到了孩子辈,愈加寡淡了。才得了‘ 远亲不如近邻 ’ 一说,又不是以往车马信件之实,有什么是顾及不到的?到底是没有利害干系才轻易寡淡的,长久这份情也被时间削薄得寡淡了,深揪的说:得也血亲,失也只止血亲。” 血亲不过是照例,照例不过是给人看,往后没了这人看没了这个例,又哪里还重这血情?真情实意才到底,凭血自重觉厚,实则那烟,遇了风吹才知淡薄。才是“ 远亲不如近邻 ”了。金凤虽不清楚这样真切的道理,到底还有一份真心,内里贴合了古语:“ 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所语所行,倒还妥帖近情理。自是免不了对二哥一番应景的话语,不过是道些日常寒暖饥饱,家人朋友好歹,有无别扭逆事,到底是问生活如何,以此聊表寸心一二,好歹使他宽慰二一,最后是说:早年去的那么远,多久也还十分适应?没有谁家离爹妈出远门的,琢磨过回来没有?金华因道:“ 哪里没合计过回来, 只是年青就去了,这些年也熟悉了个七七八八,虽没有十分合适,到底也是心安了,索性还在那边做活,那边的钱也比这边得的多,一概吃穿用度什么的还能剩下几个钱攒着,这里得的钱才抵出的钱,一年到底也见着现钱几个,这样的日子哪里有盼头?不过那边的房不是我们这样的人买得起的,老了还是要回家里来的,那时手上掌些钱,回来底气足,才可以安度个晚年。所以,终竟是没回来的意思了。现在儿子也上去找我们了,只是他们不十分适应,也没什么活适合他们做,那边的格局已成定了,地上的金子自然被人捡光了。他们便算计这个清明回来就不过去了,去省城找个营生,顾着自己也是够的,到时候找个本地的老婆,愿意可回家里,也是极好的。” 林父林母金铭此时都沉默着,各有思想。金凤仔细捡些话讲:“ 本想劝你回来,那边没有亲朋好友,多长久总归是异地飘着的,这里虽不十分好,到底是彼此能常关照着,平常见面叙些寒暖宽心一二,不太沉闷;这也是自己的根,容易安定,也不怕人笑话流量;但二哥心已定下,也不必多说累赘了。不过下面的侄子,也还年青,依我看还是多出去闯闯好,多长长见识宽宽世面增增经历,即使没成气候,以后回来,眼皮子总归是比土生土长的人深,为人处世格调也高,要成事也比本地人轻易。”又说道:“ 我们这里没人没钱没盼头,自是没什么冲劲,年青人在这,被白白消磨了锐气;年纪一长,更是磨了棱角,要像我们这样,就一直平平的了,一辈子一件事也做不成,自是免不了庸碌,重走我们的路子。哪个做长辈的愿意见到这样的光景?” 金华叹息道:“ 倒也劝诫过他们,那边虽难成事了,却还是在高楼上立着,见的人事长短,总比低处全些,知道往那边走,长了怎么样,往这边走,长了怎么样,就知个好歹,到时候去了低处,不至于被高些的东西一挡住俩眼就摸了黑,全没了方向预果。可他们或许心下定了算计,一意回来,我跟你二嫂也是不好留的,他们怎么说也是长成人了,既定了事,就随他们去吧。”金凤笑道:“ 若是真定,自然是可喜的;怕是年轻,耐不住寂寞空虚,或是明白自个儿明白世道了,要跑回来了,这也是多的。下面这因果就不十分好了,该熬煎他们性子一些,要是纵下去定性了就难改了。” 金华道:“ 这我跟你嫂子是明白的,只是拿不定主意,硬留他们,怕他们愈发低沉,过得熬煎还生了逆心,届时自暴自弃,岂不是很糟糕?放他们回去,又怕他们从此走了下坡路,没了往上走的精气神,从此平庸;独独取不到个好法子。又想到他们已是成人,做事情心下也已有了自己的取舍和担待,索性就放他们使性子,回去就回去。这里也有路走不是?既然他们定下留家里了,就再没去多思想了。”又笑道:“在这里,心性放宽了,手脚没了拘束,倒有一番作为也是说不定的。” 金凤笑道:“ 当然,那边不能成事或是水土不服,纵有金山银山也不讨好;到这边是鱼归了水里,才是得心应手,把心放宽了,什么好法子都争着涌上脑子作了思想,哪边好坏还说不定呢。” 金华叹道:“ 话虽如此,还是觉得他们年纪轻一些,明白的不深,受不住性子熬煎。纵有老大沉稳,也是把心偏向了这边,自不必说老二老三很急着要回来,只是不长言语,虽是由我定下,又如何能强他们?统共把他们一块放回来,把手一撂心一扔,随他们去了,日后就信‘子孙自有子孙福了’。”金凤慢慢道:“ 很是了。” 又说:“只知道玉泉早年过去寻你们,玉良玉缘是几时合你们的?竟是没听闻一点风声,隐的很静。”金华道:“ 才前个月。不是存心瞒你们,是眼看清明了,那边待不长,何必知会你们劳心动身,你看前脚刚走后脚就已回来,烦你们多不合适,毕竟不是久行。也是存了打量他们的意思,若是在那边可行,就留他们,清明过后一齐走;若留不住,清明回来便不走了,还只我跟你二嫂单上去。他们在那边只待了个月,却也可试探出他们的真心了,合适不合适也是明白个七八了。那边总归是不适合我们这样俩手空空又个没上进心的人混的,我跟你嫂也是靠时间熬煎才得个安静点;如此不如回来,即使也不成事,还能得个安逸,不必遭受眼色什么的,白白坏了心情,对他们也是好的。” 金凤笑道:“只要孩子们愿意就好,他们也不是太年轻,有个担待了,我们也不该拘束他们,白白熬煎,倒是吃苦不得好。” 金华道:“我就是这样思想的。”

金凤忽的笑道:“ 想当年我也是去随流飘到深圳,听说那里一地黄金,偏偏我是个眼瞎手拙的,在那边白白洗了几年的碗,好不害臊。外面一天一个样,我还是那样,总新不到我身上,总是没见到半点亮闪闪的东西,原来是跑到别人那手脚脖子上去了,穿金戴银的进出酒店,好不风光。又想我手里没掌下几个钱,白费了几年光阴,实在熬煎不住,不得提箱子灰溜溜回来。记得到家时候,在外面转悠了几圈不敢进去,好歹一咬牙冲了进门去,见了人,都细细打量我是谁,半响才明白是我。儿子都怕我,不让我抱,老公也没给好脸色看,现在想想,还是害羞脸红的,后来知道同时去的人,早跑了回来,也是没几个风光的,取个样子,一火车里出头一个都不轻易,才知道那些金子早就属了名的,我们不过是去凑凑热闹,给人家涨涨势助助兴,见见人家的风光白白眼馋罢了。竟想不到,你跟二嫂往那边一待,就是十几年的寒暖,真叫人好话歹话都给熬没了,原先是有些风言风语的,不过现在哪里还有这舌根子嚼,那些冷言热语都在肚子里消化了,如今都是说各有各的生活罢了!” 金华微微的一笑,道:“ 正是了。各有各的生活,哪里不是一样?去了大城市,回来小城里,都是讨个活法罢了。” 金凤笑笑,止了口舌。略一安静。此时天色暗沉,忽听啪的一声,原来是一只蚊子贴在金铭腿上吸血,被他一掌拍死;沾在腿上,拿指甲刮了下来,瞅着笑道:“ 好容易打死它了,老是在我脚下绕圈瞅着时机,不知我早仔细它了,等它下口入迷,好除了这烦扰,终得宽心。” 林父才起身放了灯光。金华金凤笑了一下,道:“ 却说孩子们身上还好?”金凤忙笑道:“ 当然是好。”金华道:“ 好就够了。学习什么的,别把孩子逼的太紧了,免得拘束了孩子思想,终久还是不好的;却也不能放纵他们…… 就是该紧紧、该松松的,其中分寸,你们还是要仔细把握,教育孩子,马虎不得半点。”金凤道:“明白的。”又说:“ 怎么不见玉泉他们?”金华道:“ 才回来,哪能在家见到。早吃了饭,各和各的朋友一起说话了,不知道在哪合聚呢。”金凤道:“这是好。”话毕各自沉默了,金华展眼看了看天色,还散落几个暗窟窿,已挡不住黑夜。因道:“ 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要回去洗个澡合朋友们喝茶去,早约着了,叙叙旧,热络热络。” 金凤起身笑道:“ 差会误了时候,我也要回去热水给孩子们洗澡,早睡觉,这下子那个可有话取来骂我了。”金铭也说:“既这样先前又议定好了事,我也要趁早回去了,路长,暗了路上不好开车。” 林母才从里面走出来显了身子,道:“ 你们赶早回去吧,忙完好早些睡。” 话毕,各自又说了一两句应景的话,才散了。

金凤才到家,便见希贵蹲在灶台前,往筒洞里塞着细枝枯叶合短的朽木,再拾两根大柴交叉架在上面,才掏了火机去燃,啪嗒一声,暗暗的筒洞里起了拇指大的火苗。火苗往里面烧面烧着细枝枯叶,喳喳作响,愈发的盛亮,这时朽木已起了火,火聚了势,再把大柴烧着,直至更盛烈的火花架烤着锅底,向灶台边沿盛开绽放发亮。这时,希贵才瞥了金凤一眼,冷笑道:“ 才明白回来。”庭子上有人唤“三嫂”,屋里有声音冲出来喊“ 妈妈”,也有一飘忽的声音呼“金凤”。 金凤先是向上招呼:小姑下来找妈坐了—— 再向下儿女说:你们上面吃饱饭没,肚饥的话我待会煮面你们吃。才住了脚向希贵笑道:“ 忙你烧水给洗澡了。” 希贵冷笑道:“你在那边过夜不好?还回来干嘛,有你什么事了?” 金凤只是笑。希贵道:“ 让你回来早点,你耳背不是?别是痒了,抽你才甘心!” 金凤听这话往上爬,瞪他道:“ 怎么,要你烧次水给你气受了?火药味浓的冲人鼻子,齁咸。” 希贵嗤了声,拧头往灶口里扔小指大的柴,一副受气的姿态。陈母在庭上笑道:“ 惯的,烧回水能要他怎么样?要还这样,日后水烧这事放他肩上,磨磨他这娇嫩的皮。” 说的几人笑了。金凤一面上庭子去,一面道:“ 小姑哪个时候做清明?” 希兰双手搭在腿上,腰板前倾,两腿交叉脚尖点地,微笑道:“ 才做了。”金凤笑道:“ 我们也是今儿才做的,天阴凉凉的,很适宜。” 希兰点头道:“是个好时候。”金凤道:“ 怎么不见修文修舞下来?好容易放假回来一次,别老蹲在家里,出来见见光才好。”希兰道:“ 哪里没唆过他们,只是耳旁风,吹了就过,哪进得了心,真是白费心力。”金凤笑道:“ 哪个不这样犟?真真是天底下的孩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照着生,我家这个也是只蹲在家里,哪都不去,不知道以后结婚了谁来给他接亲,要还是我们为他手把手置办,可该叫人指着脊背笑了。” 陈母笑道:“老二家那个也逃不出这个方圆的,日后他们几兄弟互相帮衬得了,这样当然也免不了人家取笑,总比你们还作他们手脚好。” 又说笑一番。陈母正了脸色,指着希兰道:“ 他们事小,你家那个女孩才事大!” 经她这一点,希兰脸上的笑容渐渐消了去。陈母道:“ 昨儿还在路上见她,套着宽大的衣服,俩手放兜里,低着头走路,紧挨着墙,怕见熟人似的,作的什么姿态?你不好好治治她,日后可有你愁的!” 希兰直着脖子道:“ 哪没治?只是你说她什么,耳边风都不是,只是忙手上的事,不曾看我理我,叫我干瞪眼,这样多少话都软在肚子里了,还能咋样?打吗,又不是没打过,打过又怎样?吃痛都吃不到心里。现在又年纪不轻了,哪好再打?不过是说几句,要听不听罢了,左右我是懒得再治她了,爱怎么样怎么样,日后自个担待,别怨怪我就谢天谢地了!”陈母道:“ 瞧瞧你这妈当的,没有一点担待。”希兰道:“ 能只怪我?她是没爹还是咋地?尽把事压我头上,我能把心只挂她那?不做活营生了,这家还要不要过日子了?也是我命不好,嫁给了他们个爹,那性子,跟水沟那水流一样。人人都说他好性子,日后定不是打骂老婆的模样。是,是不打骂老婆,可是也赚不到几个钱!这样的性子又有什么用?不能当饭吃,我宁要他凶狠一点,说不定还能向生活讨个好法,别叫那欺软怕硬的主儿作弄我们,没得又叫人拿他好性子取笑!” 陈母哑了口,金凤在一旁笑,只是有二三分僵硬。因道:“ 你也别盼他凶狠什么的,你看看我家那个,性子坏了吧?又赚得了几个钱?日子还不是过得挤挤巴巴的,吃了今天要愁明天的,还给你气受,一有个不顺心的事就在家里闹气,到了时候还要打骂,窝里横,还不如姑爷呢!姑爷性子好啊,话少没脾气,打着手电筒都找不到的人,现在虽遭你埋怨,何曾反过来给你气受?我家那个可是一点气都受不住,你要想怨怪他什么的,先时听着,不过几句话翻脸就骂,急了还要动手,又哪里使气去?不过是自己闷着,还不如你呢。” 轮到希兰只是笑。陈母也笑:“ 快别比苦了,给孩子圈个方圆才是正经事,不然…… 哼哼,老了更有你们愁的!” 金凤希兰都道:“ 眼前都愁瞎了,哪管得了那么远的事。我们只管赚钱给他们读书,他们不老实读书就是他们的事了,以后的好果子、坏果子都由他们自个吃着,我们还能如何?能管他们一辈子不成?” 话毕,她们这里一时没了话讲。那边希贵闷气掀开锅盖,一柱白气顺着烟筒一咕噜滚上了天,像朵花开了。他说:“ 水吐泡了,叫他们洗澡。” 金凤便借话进屋里去躺着,顺道喊最小的儿子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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