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老太要喝水,陈斌就忙的给她倒水递去,老太就笑道:“ 谢谢小斌,还是小斌手脚勤快。” 就接了水喝了一口含着,下面就喝了几小口。水喝罢了,就再道那话事。
却说这日,李氏正自低垂着眉眼念叨着她的故事,铁门就被人敲的咚咚响,她不曾理会。只听外面有人叫道:你个天杀的痴货、恶臭的疯子、挨千刀的婊子,你丈夫死了,你还在念叨你那疯话,好歹念念你丈夫往日待你的好!你要是还有良心,你就安生一段,别惹人来觑你,分人心思,叫你丈夫多受受别人的好意,日后黄泉走个坦途,小鬼面前好言语,阎王底下好宽恕,轮回道中好投路!那李氏听了,自怔了一怔,里边黑漆漆的,再无音响。外边那人骂了一通,就有人把她劝退了,边携边低声道:“ 跟一个疯子置气,自个先低了三分,也不避讳人家笑话,值得着么!且先忍忍,跟我屋里去歇息,这日劳神劳李过了限度先,仔细累着了。日后已缺人替她说话,你要对她如何施为不是随意?哪里又只紧着这会?隔着道门跟骂街相近么,不尽兴,且人多耳密口杂的,这会说了什么,转眼就传出去了,作了笑谈,倒是自家闹燥叫外人吃了欢喜,便宜他们不是?” 一字一句渐远渐低,飘忽远逝,李氏早已两耳空空、双眼茫茫,呆若朽木瓷住了,一番往事尽数寻来。原来这李氏,与那阿生早有一番缘分。幼年时,俩家邻居,常在一处玩,下地务农时又近田地,每得空闲,便结伴寻块僻静地儿玩耍,爬树逮鸟、捕鱼捞虾,是玩惯了的。一有新鲜的地、新鲜的玩意,便一同玩耍。日后年岁渐长,一避同龄人的闲话,二躲家长取笑,虽关系疏远、稀在一处玩,却早生根了一份情愫在心头,只是不向外道。至上学时候,都在一个班学习。那会,村里一代孩子一个班,一个班一百来号人,自是躲不过那份添上的同学情谊。只是少男少女衣衫单薄,脸皮也薄,虽彼此一块处事,只各持意思,特意远离交集,躲避是非,闪人取笑,届时脸臊难耐,熬煎的很。不过一时误了情谊,至情愫难掖的岁月,也就是十五六岁,那会虽只是小学六年级,俩人却难抵意动,又逢男男女女一块玩的情景,再把持不住,重续前缘,过了一段快活的光景。过了一年,能上初中的,也就几个学生,不是脑子灵光就是埋头苦干的,余下的大都从了父母从了父母的活事,走了祖辈的老路,有几个有冲劲的,便去外头找活干,扎挣了几个年头最后也是灰溜溜地摸回来过活了。只是一件事奇,那阿生却是个聪明的,考上了初中不说,还考上了高中,只是那会家里光景惨淡,父亲生病,母亲势单力薄,一人支持不起整个家,便退学回家,外边寻活路去了。干了三五年,也没找到个好活当,吃住也没个固定的着落,展眼日子没盼头,也背个大包回来了。那李氏没得上初中,在家从了父母,日夜在地里操劳。本来有意随从父母指人嫁了,毕竟昔年欢喜的人早不知去处,几时回来也空无风声,就是要回来,难定带不带女人,若是带了,多少年苦守尽成了悲哀。时逢两对手掌的岁数,正是多人嫁娶的时候,晚了少人要,早了被说闲话,便将就着,要挑个一起过日子。一个人是这样过,两个人也是这样过,也有个人一块说话,解了乏趣,晚上枕边有人也不觉寂寞惧怕。只是将挑定人时,阿生回来了,她闻声去看,阿生黑了,壮实了,五官照旧端正,便想,阿生不比那个好?!且早是有情,不比那没脸的亲近?既是这样,那去挑拣不是白费?心下就意定了阿生嫁娶。待阿生得了空闲又上去与他重温情谊,察其品性竟比往前更好,敦厚老实勤劳肯干,当下脸色发红,十分意动,暗许他终生。携此意思回去,让父母推了那人,却作难了。虽委意与阿生,却天上地下多少人,只有自己知,要如何叫他知道,如何叫父母知道?叫他知道,也可试试他的心意,若也愿意,就叫父母来说媒,若不愿意,也不要叫父母知道,避那一闹,闹得多人知道,却作不成这事,逗人吃笑。叫父母知道,也可促成这段婚事。存此思想,而不得法子一二,便日夜熬煎,每至深夜方才入睡,次日起来做活便不十分从心从力。正是“ 天公作美 ”了。那李氏父母,晓得阿生回来,又逢李氏把那将嫁的人家退了,心下虽闷,又不宜逆了女儿的心意,免得强势太过叫人笑积古的,却也见时候到了,像李氏那样大的女娃村里早嫁人了,这样收在家里不是好听的事,叫人知道以为家里势单力薄,缺她这个做活的人,要多榨榨李氏气力,像村里那老寡妇一样,就是家里留的晚了,没放出去,才至嫁了个老男人,又命数残缺,那老男人前年在地里被蛇给咬死了,从此成了寡妇,自个带俩女儿,被人看低看坏了。他们不要这样,要尽快把李氏嫁出去,好把家里干净,避讳人家闲话。只是挑了几个,都不合李氏意思,推得急了,就问李氏,中意哪个了,托媒人去探探虚实、讲讲情理,看看嫁不嫁得,若来历还凑合,也放你过去。给你摆了几个人家给你挑,不过看个一二回,便把人家婉拒了,可不是心里已定好人了?那李氏一听,先闹了个大红脸,又觉父母口气逼人急躁,当即说没有,只是那几个不合意,不愿嫁过去将就了自己,往后四五十年可不是轻易的。她父母也是这话,几十年不是可以糊弄过的,所以才给她精挑细选,只是都不合她意才都作罢了。她父母听她这样说,都无法子,只是说:你自个仔细点,作来作去,别从了老寡妇的下场。李氏当时生了闷气,下面给她说媒,一概不见了。父母气急,也是碍于脸面不好用强,只是终日闷着这事便愁着一张脸,谁问皆是苦笑退避连连,正是“ 家丑不可外扬 ”。这日,阿生母亲刘氏携了阿生意思,特意路上装上了李氏母亲,假作巧事,张嘴就来寒温了一番,忽的叹了口气,说:“ 我家阿生啊真真要孤寡了!” 李氏母亲当即心下一颤,问:“怎么讲?” 那刘氏道:“ 媒人都快踏烂我家的门槛了,说了多少好人家的好女儿,他都一概不见。其中几个女娃标致可人极了,他都是不待见的。就是这样,还有多少女娃值得他看上的?就是他看上人家,人家也不见得看得上他啊,真真叫我愁死。难不成要跟那老男人一样娶个老女人不成?那我要一头撞死,不见这一桩笑话了!” 那李氏母亲陈氏听说,当下意合,也是叫苦起来,道:“ 我家那个何曾又不是?媒人都把门槛踩踏一块了,多少好来历的好男人给她挑拣,偏没个中意的。你说这样好的男人都看不上,以后还能看上谁?就是谁能进她的眼她的心,人家也不见得瞧得上她啊!我常跟她说,你要是再这样作下去,以后村里那老寡妇就是你的榜样。只是犟驴一只,哪里听得进这话,虽耐受得了聒噪,只是不愿将自己后半生胡乱托付了。” 刘氏一听,心下一喜,面上不动声色道:“ 这样看来,我们俩家可都各有个小冤家,各养了个祖宗咯!” 陈氏道:“ 可是这光景了!” 刘氏道:“ 不过也怨怪不得那女娃挑,你家过的风光,这样支持她,她来历就在外好,又长的有排场,眼光高点是自然的,也是好的。不然这样的来历便宜了人,若是遇到品性好的也凑活,若是遇上个无赖,那真是又受苦又丢脸了。” 陈氏道:“我也常暗地里夸她眼睛亮,那些媒人介绍来的好是好,只是难保也是人家挑拣剩的,加上那花口,就是一个生锈的铁盆,也得给她说成了古董,所以她们说那人如何如何,不得通信,在心里把那好处降个三五分,怕才是那人的实在好处。真个有好男人哪还用得着说媒,早被那些好女人抢走了。” 刘氏听了也叹气道:“ 是这理,我家阿生眼睛也是亮的,晓得好来历的好女人哪还用得着说媒,早给好来历的好男人说走了,用来说媒的不说歪瓜裂枣,也不过凑活吧,看得进眼,但要说欢喜也是没有的。” 陈氏听说,忽的灵光一闪,便是道:“ 你家阿生也不该说媒的,有你们这家撑着,来历好,人也好,有担当有冲劲敢作为,长的端正高大厚实老实,种种的好处都对的溢出来,哪家好姑娘不中意他?去说媒,倒是自看贱了自己不是?”刘氏忙笑道:“哎呦,言重了,言重了,回去把这番话给她讲,知道她陈婶这样夸他,得快意极了。” 陈氏也笑道:“ 你也这样夸我那女儿,给她知道,也是要高兴得没言语了。” 刘氏忽道:“却说怎么没见秀珍和阿生一块玩过了,记得小时候和小学那会玩的很亲啊,怎么阿生不过出去几年就生分到不见几面的地步了?”陈氏听了,便叹道:“哪里不曾这样跟她说?她与阿生往前玩的又亲又好,记得阿生去镇上上初中去送她,还哭的惨呢!” 刘氏就道:“可不是这样?但现在,没见他们一块过几回,就这样看着生疏了,真是可惜。” 陈氏道:“我也是这样跟她说,阿生从远地方回来,也该过去和他道谢寒暖处境什么的,问好不好,你却听她怎么说?是道:男女有别要避嫌这古话,真是老套。” 刘氏一听就笑道:“ 这孩子,懂事的好啊。” 陈氏道:“ 这孩子,没别的好,就懂事,从来没让我们操劳过心思,从来省心的很!” 刘氏笑道:“都看在眼里,这孩子从来就乖,老实本分可让人心疼的紧。” 陈氏就笑得合不拢嘴,道:“ 阿生何尝不是这样?”刘氏道:“这俩孩子都好,只是大了,脸皮都薄了,由此生分了,只这项不好。” 陈氏道:“我也是觉得如此,一块长大的孩子,因为避外人闲话生分了,这不是主次颠倒了么!”刘氏道:“是这理。我才问过阿生,回来这段时日妹妹找他耍没有,他说只来过两次,往后路上见他都闪着,与她说话,也只拿三言两语搪塞过去,就急急脱身,叫阿生疑虑哪里惹她难受。现在想来到底是女孩子脸皮薄,受不住那些闲话撩拨,这却不很好。”陈氏道:“是啊是啊,才说她怎么不找阿生说话,不成把十几年的情分作土了?我这作娘的看着痛惜呀。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才几个?” 刘氏也忙道:“ 是呀是呀。阿生说妹妹老躲着他,都生分了。” 刘氏道:“ 我回去说说她,怎么这样做人做事。”陈氏忙道:“ 不要言重,女孩子脸皮薄,这是好的,这会年青,你一说她说不定跟你逆着来。我看,明天一早,你带妹妹、我带阿生一起上山上的庙里,给他们各个求个烟缘,路上也叫他们两个挤着说话,亲近回来,这不更好?” 陈氏心下有意,却觉明天赶了下,便要为自己为女儿掌些矜持,只是刘氏热情,不好冷淡她,便犹豫道:“ 明天的活没处理干净,不如重新择日再议?” 刘氏牵她手过来握住拍了拍道:“ 明天正好!我查过日子了,明天是求烟缘的良辰吉日,过了明日,要等四年才回来呢!届时,什么事情都拿不准了,说不定黄花菜都凉了!”陈氏道:“这样啊……那我回去跟妹妹商量下。” 刘氏道:“ 还磨蹭什么,明日七时带阿生去你家,你和妹妹收拾妥当就出来!” 陈氏只得点点头儿道:“那好吧。”至此,二人又叙了一把闲话,便都推说赶着回去做饭,告辞了。
那里陈母回到家,把这里的事与女儿说了,撩拨的李氏心下暗喜难禁,被陈母瞧出几分意思,心下寻思着,口内是道:“ 却说你跟阿生打小一块玩,一得空闲就待一处,一块游玩多少地方,亲近的不避男女,玩的没个日夜,怎么这会像是生分了?” 李氏听说忙抬头道:“哪里生分了?” 陈母问道:“ 阿生回来这些时日,你去看过他几回、又跟他说话几回?怕是没见几次吧?” 李氏低头不语。陈母道:“ 渐大反生疏,是常理,只是别因此误了事,该热络就热络,该亲近就亲近,别伤了小时候的情分才好。” 李氏一听,吃了这话有别的味道,便嗔道:“ 娘说哪里话,不说日夜地里劳累没得个空闲,就是小时亲密,也不过被说玩的好,大了,也该避避闲话。” 陈母笑道:“我女知道避闲,这极好。却也别因为惧怕闲话就生疏了,这么长时间不见,也该重温重温一下感情,日后村里,也好有个帮扶的不是?”李氏嗔道:“娘胡说了不是!” 陈母一下笑得身子颤了,得李氏臊燥了,才止了笑,道:“ 不逗你了,只说明日,有一事,早上七点跟阿生和刘婶去山上的庙里,烧香拜身求烟缘。” 李氏一听,啊的一声瞪大了眼,口开的一时能合个鸡蛋。陈母点一点她额头道:“ 啊什么,明天收拾得妥当点,不要老土,也不要太新鲜,得体就行。” 李氏早被一击打得惊慌失措,支支吾吾道:“这不是太急了些?” 陈母道:“ 我也是觉着急了,但你刘婶硬要明天去,说那是几年方才一次的良辰吉日,过了明天就要等四年。又说届时黄花菜都凉了,那我如何?且随她一起。”李氏臊道:“呀!你要我怎么收拾得好?这会晚上能置备什么?明日一早,去了地里怎么办?我看,我就不去这次了,留在地里做活好!” 陈氏嗔道:“ 你这话糊涂!我跟你刘婶说定了,你六婶也指定要你去,这会你说不去是要我难堪还是要她难看?再说要置备什么?不过去山上庙里烧根香就回来了,哪里值得置备按摩!” 李氏红了半边脸道:“你不懂!” 陈氏笑道:“我一个要大你两个,我吃过的米都是你接着吃的,我能不懂什么?可是你少见多怪了。” 这一发说的李氏扭捏,一下不能道清心里的意思,索性摔手道:“ 明天太赶了,我不能妥当!” 便起身要走,陈氏忙攥住她手留住,斥道:“你且去哪?” 李氏道:“做饭明天做活啊。” 陈氏纳闷道:“ 你这孩子,今个怪怪的,平日给你休息,你乐意的很,明日给你休息一天,你倒上赶着去做活,莫不是哪根筋搭错了?叫你变得古怪起来了!” 李氏臊的甩出手,红着脸道:“哪里来!”陈母把手收了道:“ 那你跟我去,才是从了你的性子。”李氏道:“你这样讲,我偏不去。” 陈母诶了一声道:“ 你这孩子,素来乖的很,这会子竟这样犟?莫不是明天有什么见不得的人或东西?” 李氏哎呀了声道:“我不跟你讲了,去做饭了!” 说罢拧身去了。陈母后喊道:“ 明天七天,可以晚些起来,只是一定要去,记得晚上置备齐整明天的东西,把自己收拾妥当了好出去见人!” 李氏急急走的远了,还是听净了话,忍不住啐了声,这脸烧的发烫,她捂着,喃喃说道:“ 可以拿这脸燃火柴了……” 自个发笑,说啥跟啥啊!
次日清晨,陈母便来敲李氏的门。李氏虽早在床上醒转过来,这会听到敲门声,却反闭了眼睛,是晾了会,待敲门声急重起来,才故意沉着嗓音应了声。外边陈母就喊她起来洗漱预备赶路了。李氏故作烦躁,说知道了。却还压在床上不动弹。那陈母探听得里面缺了动静声,料她还赖床上,又敲门催促。李氏嘟囔着说知道了知道了,方慢慢起来,故意板着一张脸,把门拉开,说你们去就好够了,带上我不是多个累赘么。陈母骂道:“ 快洗漱,别废话。” 李氏便嘟嘟囔囔了一路去了,结果后,陈母又拉她收拾脸面装扮,瞅着妥当后,又跟她嘱咐了几句话才罢休了,就拉她出院子来,仔细探听外面的动静,等得久了李氏掌不住打了个哈欠。陈母就问她昨夜睡得不好?李氏未语先红了脸,把头轻点。陈母遍布言语,李氏却眨眼就没了困意,低着头,咬着唇,手指绞着衣角,清晰地听到心脏扑通扑通的蹦跳声。原来昨夜她至夜深才睡下,早间思绪全牵挂今日烧香一事,一想到和阿生同行,就感觉浑身像发烧似的,烫烫的。思绪像春天的野草一样疯涨,把她和阿生从前一起玩闹的事情想了个尽,甚至,想到了他们的以后,那会她的脸更烧了,躺在床上如何也安稳不得,叫她弟弟妹妹也跟着翻来覆去,如此将就了一夜,至天昏昏亮,才精疲力尽地歇息了。不成想,才睡少时就已转醒,且精神奕奕,简直叫人惊叹。“如果”,她这样想到:“ 干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精气神,那太好了!” 正胡思乱想间,敲门声响了,是外门。陈母一听,像触电一样立了直了身板,却只是竖起耳朵探听外面的动静,一时并未作声,且对李氏做了个“嘘 ”的手势。待外面敲门声已响了三次兼喊了三声,才急急的携李氏跑进屋里,在李氏诧异之际高高的应了声:“就来!” 然后对李氏低声道:“ 我先去接,你默数六十在出来待客。” 不容李氏质疑,就急急的从屋里小跑到屋外院子,忙开了门,一见俩人就满脸堆笑道:“ 来得这样早,天都没亮呢!” 陈氏也堆笑道:“ 这不是今早擀了点面条蒸了笼包子,带些你们尝尝么!”李氏道:“ 哎呀,今儿也不早睡晚起,做这些东西操劳干嘛,你真是一点都闲不住。” 忙接了面条包子,一面引他们院子里走,掌不住眼往陈氏后面的男的瞅,越看越喜欢,剐了几眼才笑道:“ 阿生外边闯了几年,个子又高壮了许多,长得更有排场了。” 陈氏笑皱了脸连声道:“ 哪里哪里,才说他单薄了呢!” 三人院子里坐下,陈母方高声喊李氏出来,李氏便低着头揪紧衣角从屋里挪出来,细细的喊了陈婶,便不作声了。陈母故意嗔道:“ 阿生呢?不招呼阿生一句?” 李氏才细细的喊:“阿生哥。” 刘婶、陈母一听见都掌不住笑。陈母道:“ 这孩子害臊呢!” 李氏脸已涨红,嗔道:“才没有!” 这下把她们逗得哄的笑了,闹得李氏又臊又躁的,怄气不过,一跺脚,哼了一声鼻音,拧身夺路回屋里去了,余下几人无奈地笑,李氏说这孩子,脸皮太单薄了一些,禁不得玩笑话撩拨,刘氏说这倒好,显得干净么!下面又招呼他们吃面吃包子,说一会冰了就寡淡味道了。陈氏便把面条包子收进厨房,解开裹面条的袋子,看呆了眼,再看包着包子的袋子,再看就诶呀的一声,在里头说:带这么多的呀!外边没应声。李氏便用锅替了袋盛面,用两个碟子摆包子,诶个端了出去,安放在院里的饭桌上,招呼刘氏阿生一齐吃。刘氏拿眼瞅了一圈一回,问道:“ 没人在家了,这样冷静?”陈氏道:“ 一早做活的做活,上学的上学,各个都散了,就剩我和妹妹,等你们还在家了。” 李氏哦了一声点点头儿,顺势坐下了,阿生也被李氏引着坐下来,一时都坐住了。才坐定,阿生就问妹妹哪里去了,怎么没来吃饭。刘婶也跟着探寻李氏,陈母忙笑道:“怕臊在屋里。” 便扬生喊李氏出来,一下没动静,接连喊了几下,李氏才慢腾腾的移出屋外,陈母便怪道:“ 不见婶婶哥哥在这,往屋里躲着就不出来了?算哪门子回事,快来坐陪着,吃吃早饭,一会上路了。” 李氏吃了母亲一番教训,在刘婶阿生面前,早已臊的要把下巴贴在胸骨上,脸面没地搁置,只得随着陈母拉着坐下了。却听陈母道:“ 既是齐人了,那大家一块吃些,下面路途遥远,若是肚饥,无力赶得长路。” 就先起身拿碗给刘婶、阿生夹面舀汤吃。刘婶见状忙起半身道:“ 不必、不必!” 陈母已打好两碗挨个摆在他们面前,故意嗔道:“ 快吃,带这么多是要剩下喂猪不成?!”刘婶才接了笑道:“今儿虽起得早,煮熟了这些东西给阿生他爹并他兄弟姐妹们吃了去做活,却又赶着热乎的来给你们,正是略吃了些,却也填了空腹,不过阿生也随我急来了,怕不够,尽打给阿生就够了,我却是够了,这会还给我打这一碗,怕是不能够吃干净了。”陈母道:“净捡这些白话讲,哪管饱不饱的,你就是够了也该陪阿生吃些,他一个大伙子肯定吃的多,既来的急了必是没够吃饱,若是见外了将就自己,我可委屈了!” 刘婶便觍着脸笑道:“ 那我就作陪了。” 于是各自吃了。正喝着面条送包子,忽见阿生给李氏碗里夹了块肉,刘婶、陈母见了,一时看愣了,只听得阿生道:“ 妹妹廋的淡薄,必是这阵子做活累过了,多吃点肉补补身子才是。” 就眼见李氏的耳根子红了整根。陈母笑着便打趣儿道:“ 这夹的不是肉啊,是辣椒,瞧,把我家姐姐耳根都烧红了。” 阿生就觑了眼,果真如此,便笑,给她夹净了碗里的肉,不语。那李氏几乎把头埋进碗里去了,只吃着面不敢做声。陈母见了,哎呦了一声,说道:“ 你这孩子太爱惜了她些,尽把肉往她碗里夹,自个碗里连根肉丝都寻不着了。” 说着,把自己碗里的肉就要给他都夹了,那阿生忙端起碗躲了道:“ 婶婶,肉我吃过了,不必给我夹。” 陈母嗔道:“ 那也吃的,快来碗接着,掉了就不干净了。” 阿生哪里肯接,正僵持着,刘婶趁阿生不留意她这边,就把自个碗里的肉都给阿生了,阿生猝不及防,刘婶已吃了面,才笑道:“ 别推让了,我才是吃够了那个,你们年青人,多吃点肉还能长身体,我们吃了就是浪费了,又不大了。” 阿生无法,只得受住了。却说陈母见了,也趁刘婶不留神给她碗里夹了肉,是笑道:“ 你也吃些,一人一半,不要推让,仔细见外了。” 刘婶失笑,只得吃了。
一时饭毕,刘婶跟陈母去洗净碗筷,于是就剩阿生、李氏坐着,气氛一时安静。过了会,阿生寻了些话讲,意图把气氛热乎了,只是李氏来来去去不过一二字回答,叫阿生使不出劲来,望着李氏,又是无奈又是落寞,一时默然。于是气氛又冷来了下来,阿生苦寻话头无果,便暗叹了口气,说道:“ 李妹妹,我觉得这次回来,你跟我疏远了好多,都生分了,这是为何?我来找你几次,你不是回避,就是躲着不见我,就是见了,不过三言两语就退去了,叫我捉急,夜里寻思,也不记得哪里惹你不痛快,莫非见面少了,你就看不清楚我了?以至把我们从前的情谊陌生了?我始终不曾惹你怄气,也不曾待你冷落,到底是何缘故?若是因我外出做活才招来你的冷落,那我从此留在村里,只望你与我说几句话复旧前面的情谊。” 李氏听了又急又臊,呐呐着道:“ 不是你的缘故。” 阿生一喜,忙追问道:“那是何故?” 李氏却又作哑了,作得阿生熬煎,却也勉持着微笑,不愿叫李氏吃了他的懊恼不好受。他又哪里知道李氏这会,与他同处水深火热一般熬煎,不比他轻易,只是不能够开口。辛得陈母、六婶这会洗净了碗回来,让他们收拾一下上路了,他们才得了轻松。
收拾妥当后,他们一齐出了门。由陈母、刘婶领着走前面,阿生、刘氏后面跟着。刘氏走的慢,阿生就有意放短步伐,与她并肩走。走了一段路程,都是陈母、刘婶在前边说话,时不时拧头望他们,冷不丁讲一两句话,便是阿生、李氏沉闷了。一是长辈在前,收了拘束,二是两个这会脑里空空,一时无话讲。“ 怕是外出这几年,真与妹妹疏远了、生分了。” 阿生这样想,眼光顿时黯淡了,走路就拖拉。这样走了有一段路程,阿生的眼睛忽然放出光来。他说:“ 这是我们玩过的地方。” 李氏一直低着头赶路,哪里注意到了什么地方,听他这样讲,便抬起头,先愣愣的看他,他也在看她,眼睛里好似烧着团火,灼的她忙吧视线错开,急急扫了眼四周,说道:“是……”这一应倒叫阿生惊喜,接着话流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像是把水库堤坝戳开了道口子,里面积攒的水尽泄了出来。一路上说个不停,一到动情处,又是眼睛放光又是挑眉的,再合拍那个个语气词,直把李氏给逗笑得发抖了,把心房给敞开了,遇到合适的话头,便插话接上,他十句她一句,也是说的津津有味。前面的陈母、刘氏,听闻后面的动静,都对视一笑,没去搅扰他们,任他们走一路说一路,直到山顶上的庙里,还说的有声有色,不见乏累,倒叫她们道老了。一路上李氏已没了先前的羞涩扭捏,和阿生的关系已亲近许多,虽说还未复原,却回了大半,这让他们两个都很欢喜,也让陈母、刘婶很欢喜。趁他们山上远去游玩之际,俩人寻了树底下的石凳上坐了歇凉,望着山边那云海翻滚、起伏,似随意地说起他俩闲话。是刘氏道:“ 见他们这样,一个恍惚,好像光景倒退了十年,他们玩的又这样亲近起来。”陈氏也道:“ 再见他们这样是觉得虚虚浮浮有点懵的,哪能想到,玩了十几年的俩人,也能有这种曲折,可是天不顺人已。”刘氏道:“是啊,我还以为他们从此疏远生分了呢!” 陈氏笑道:“我先前也是这样认为,毕竟男女有别的风气太盛,小时候玩的亲密的大都分了男女,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情谊了。”刘氏道:“谁又能想到,他俩还是能跟以前一样呢,这在村里,怕是头一件吧?” 陈氏笑道:“当然是头一件。毕竟,村里有我们俩家关系的,没有生的近的男孩女孩,就是有生的近的男孩女孩也没有我们俩家近,就是有了我们俩家近,也有生的近的男孩女孩,也不一定男孩就生的早些,就是生的早些,也不见得有阿生这样的品性,就是有阿生这样的品性,也不见得和女孩合得来,就是和女孩合得来,也不见得有我家妹妹的品性,就是都有,也不见得有我们这样的父母,就是有我们这样的父母,也不见得有这样的环境,就是有这样的环境,也不见得……” 话没说尽,怕也说不尽,就被刘氏抢断了,指着陈氏笑道:“ 你这样扯到天荒地老都扯不忘,就是扯到天涯海角也不见尽头,干脆就说他俩有缘分得了呗,值得你废这番口舌么!” 陈氏笑道:“他俩当然是有缘分的,当然也是没这般的了,天底下再搜刮不出这样的俩人一事来。” 刘氏听说就敛了笑点点头儿,显得郑重,却叹息道:“ 只是俩人这般光景,怕不长久。” 陈氏见说,凝眉问道:“哪里讲?” 刘氏道:“ 你不是眼瞎的,也该见到他们都到了该嫁娶的年纪了,也有媒婆寻问,现在还在一块玩闹,没个事体,也不是正经的。可惹人闲话,届时哪个混账的诟谇谣诼的,旁人又见他们这般情形,避不了风言风语传开,可不是玩玩就能揭过去的。” 陈氏一听,脸色就沉下去了,当下思道:“ 虽有意将姐姐嫁与阿生,当下阿生的娘也有此意,可终久没有说透明了,便不十分准定,也难说刘嫂是不是多给阿生物色了几个女孩家,正挑捡,只择更好的娶了,我若先说透,将明这方面的意思,倒给她拿捏住了先落了下乘,这不十分有益的。且她这番话,倒是警醒了我,若姐姐与阿生未成,又与他惹出这些风言风语,名声上已是污浊了,下次再找媒人说媒,给列的人家,怕是要低原先两三个层次,甚至会没得挑拣、被人厌弃,届时无法违心将就嫁与了下等人家,极是糟糕。看来此事要尽快将明了才好,届时成不成好作决断。若是成了,自然是亲上加亲,若是僵持住了、或是婉拒了……倒是要从此拘束姐姐不与阿生来往。” 想毕,定了这意思,便对刘氏的脸色就冷淡了些,是说道:“ 这话说的切实,他们这样玩闹不是个正经事。终归是男女有别,小时候男女一同嬉笑打闹尚且不叫外人寻思到男女之情上面,只会说小孩子心纯,就是简简单单的玩笑而已。但这会他们已是到了嫁娶的年纪了,还这样玩,别人就是另一种心思了,保不齐如何在心里诋毁他们,私下里聚在一起议论也常有的,要是用上了‘轻佻’ ‘虚浮’‘放荡 ’这样的词放人身上,那多么可怕,简直才想到点皮毛就先寒颤了,这会毁了一个好端端的人,会把一个品性纯良的人打下十八层地狱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