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刘氏听了陈氏“…… 会把一个品性纯良的人打下十八层地狱 ”一语,当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儿,说道:“ 切实,只是拆了他们的情谊,就是受不住那群小鬼作祟、受不住外人编排诽谤,我偏不能克化这口气。”陈氏道:“世事不如意十之有八九,又如何不能忍受的呢?” 刘氏道:“我当下有个意思,既成全了孩子,也出了我这口气,只是当讲不讲?” 陈氏一听,当下心一颤,陪着笑道:“哪里不能讲?” 陈氏未解先笑道:“ 你观望我阿生,是个怎么样的人?” 刘氏顿时已知了她六七分意,这意与她的意思一拍妥当,便道:“ 当然是极老实本分的,人长得端正高大,就是镇上,也是不多见的。怎么问这样的话?” 刘氏道牵她手来握道:“ 妹妹,我今儿把话给你说直了,我的意思是撮合他俩个,在一块儿过日子。” 陈氏一听,忙作出一副愕然的姿态,一时未语,过了会才含惊道:“ 这话把我打懵了!”刘氏道:“阿生若合你意,秀秀我看着也是喜欢的要紧,如若应允,回去我就请媒婆上门讨亲。如何?” 陈氏一听,忙笑道:“ 阿生这样好的人,哪个女孩家里不十分乐意的?你既这样说,我也不跟你扭捏了。眼看他们都到嫁娶的年纪,再单着,外面也是脸上没光见人。不瞒你,自昨日见了你,得了你那番话,我就有意与你结为亲家,只是不清楚你的意思,又兼我这边是女方家的,受到拘束,便没与你立即道明意愿。今你提了,我惊喜的快丢了魂魄,哪有不依你的意思!”刘氏也喜道:“既我们这样觉得,那一下山去,我便跟阿生他爹商量,急速成了这事,如何?”刘氏道:“这自是极好不过,只是年青人的意思,我们也要顾及一二,免得日后合了家,过不到一处,可是害了他们一家的,我们不就负上了罪人的名头?一辈子的事,不能粗心。”刘氏道:“ 不瞒你,昨天跟你说那番话,是依着阿生的话给你说的,探探你家的意思,若是好,就寻个适宜的日子,让媒婆上门跟你说亲,若不好,也可断了阿生的念想,不比我秀秀耽搁拘束了自己看。所以,我这边妥当了,你那边何时好,只管告诉我这边即可。” 陈氏听说,当下冷了三分情,笑意也淡了三分,还是持着笑道:“ 你那边妥当了,我还尚不明了秀秀的意思,容我回去与她讲了,探寻她的意思,再做结果,你看方便不方便?” 刘氏把她的变化收在心里,当下纳闷,不知哪里言语过失了,只是不再好探听的,便忙点头道:“ 当然方便,是要顾及秀秀心意。全依你,你要如何便如何。” 二人至此,把掖着的心思都道净了,一时无话,又见阿生、秀秀一同回来,便喊他们过来烧香拜拜等回去了。下面就是烧香拜月老,事罢了,便一同下山。回去的路,还是陈氏、刘氏领走在前面,阿生、秀秀跟在后面。先前来时,是陈氏刘氏,先有讲不尽的话,这会回去,是阿生、秀秀,有讲不尽的话。
回了家,陈母就把秀秀拉进屋里,把门窗锁上,一时里面陷入昏暗,就这光景,陈母把话跟秀秀直道尽了,讲了个明了通透,一通情事像滔天洪水把秀秀给冲懵了,一时心神大乱。陈母说罢,便出去烧火做饭,叫秀秀想通里面的关系利害,再做定论,说这是这辈子最要紧的决定,想清楚了再告诉她结果,她好去跟阿生母亲张罗。展眼晚上,饭毕,夜空无月,一家人围坐在庭院里歇凉,共六人,坐了四处。年长的是秀秀的父亲,一个木讷的汉子,在大多数男人选择光着膀子穿条裤衩的时候,他还衣着齐整端正,这会正蹲在院门口,木木地抽着旱烟,那点火星一亮一暗,像是天上的星星;在他后边,是秀秀她娘在刷碗;院子中间,亮着的红灯笼下,是秀秀两个弟弟,一个十七、一个十五,正聚在一处玩耍;另有一个妹妹最小、弟弟最小,是五六岁的模样,蹲在墙角,拿棍子戳弄着一只甲虫。屋里,秀秀饭后又坐回了床上,双眼空空,呆的像根木头。这会,她忽的立直,从屋里走出去,越过墙角里玩耍的弟妹,穿过院子中间嘀咕的两个弟弟,直到陈氏身后,往前是正蹲在门口抽烟的父亲。她说:“我要嫁给阿生哥。” 于是一月后的今天,这里门上贴了对联,院子里挂了彩灯,屋门外也贴了对联,张灯结彩热热闹闹的,由秀秀父亲、秀秀母亲、秀秀的弟弟、秀秀的妹妹给李氏送嫁……此后她与阿生恩爱缠绵,受人艳羡,又至因长久无子,受尽冷言,又经他人诽谤编排,父母也不待见,日日熬煎,不能告诉。那李氏把往事翻了个遍,已是泪流满面了,当下十分凄凉,又记起那红衣仙人道:“ 人活一世,若成也孩子、败也孩子;乐也孩子、苦也孩子;终其一生被孩子捆缚不十分凄凉?且头顶天理、脚立伦理,于天地之中求得自在,哪管得他人诽谤,岂不落得自由快活?” 当下一个明雷当头劈下,顿时那里翻江倒海,竟震耳欲聋一般,一时如身心通透,明镜拂尘,清亮圆润,得了明捂。泣道:“ 因孩子冤死了阿生,因孩子被世人逼得痴傻,因孩子,将我这一生打入十八层地狱,将我锁在这无间地狱之中,受尽拘束熬煎指苦。今日虽得明悟,却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她轻轻拽了下铁链,悲道:“ 你既锁我,使我挣脱不得,便将这残躯留下,放我灵魂归于天地得个自在。” 说罢,把那头狠命往墙上一撞,一下就觉头脑震烈,二撞七荤八素,三撞了才见血光,可至此,李氏不过头痛欲裂,浑身绵软,一时瘫倒在地再起不来,可双眼迷瞪,自知这时难死,又扎挣着要把这头再撞,却是浑身上下哪里使得出一丝力气?原来她已有数天未食,期间不过舔舐地上的脏水续命,虽有心寻思而力乏不够,当下哀极,又眼冒金星花了眼,倏忽望到那小窗处有些残羹冷炙,是送饭之人将饭从窗棍间挤进来,倾倒在窗台的,当下有了盼头,便顶着血淋淋的额头,爬到窗台下,使尽力气立起,身子贴着抢、踮着脚,直着身子,仰着头,拿手去够,发懵中就抓了一把塞进口中,只顾嚼了,竟觉不出饭菜的馊臭、石子的硬咯,只管能咽下就咽下,也不管手上抓到的不曾有饭菜,就是沙子也吃了个净。可是吃的无物可吃,要那头撞墙,还是力乏不能,便滑墙瘫坐地,等着不知多久,额头血口子已经被干涸的血结巴了,血不能再往外留,脸上的血,也黏在脸上成疤。眼看撞死不得,便意要饿死,而把眼合上,只见黑漆漆一片,心里空荡荡的,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渊。这一合上了眼,从此再没睁开过。直到这铁门开的时候,人们才知道她已离世了。原来不是没人听到她决意撞死的那会,屋里发出的三下咚咚声,只是心里觉得他们又在作妖,后面没了声响,自没人注意。往后,刘氏和下面儿女,正自悲伤,不过一意妥善阿生后事,哪把她放在眼里?想起来时,是阿生灵堂被撤的干净那天,他们才想起好几天没给李氏送饭,便当下打了一碗昨日的剩饭,胡乱掺了点冷菜,撂在窗台,喊李氏吃,里头没应声,也懒怠顾及,只顾自己自在。过了几日里头溢出臭味,熏的人再装不得不闻,才想起好久没冲洗里边了,便推来推去,最后是刘氏不能够熬了,才开了门,展眼就见瘫坐对墙的李氏,披头散发,覆着脸,那股臭气只臭人干呕,当下气不过,就拿水管直着李氏脸上把水射去,全身上下冲了一回,李氏却是毫无动弹,心下纳罕,便则声唤了几回,见李氏还无动静,当即慌了,顾不得脏臭,急步上去推搡李氏,还是不动弹,就拿巴掌甩在脸上,却像是在打一根木头。把她盖在脸上的头发拨开两边,先见李氏额头一圈暗红,眼睛是合上的,脸颊两边也有两条暗红,把她眼皮支开,灰灰的一片。当下骇的浑身酥软,瘫坐地上,不顾地上屎尿污水,拧身爬滚跑了出去,见喊着死人了死人了,便有媳妇过来问怎么了,刘氏指着屋里说:那疯子死了!那媳妇当下也骇的木了半边身,却也剩了三分冷静,眼见家下无人,也知此事先不能声张,便叫李氏守在这,不要叫人,不要声张,她自去地里把丈夫喊回来料理。刘氏此刻脑海里茫茫然的,哪里还有注意,只知道听人嘱咐照做。那媳妇便去喊回来阿恒。阿恒一回来顾不上别的,直上去细看李氏的体态形貌,先见发丝结成一捆硬直的像食指粗的棍子,再见皮肤像干枯的树皮,凹陷于骨架之中,浑身脏臭不可摸闻,衣服上一块块的硬疙瘩,指甲比手指还长,腿脚如棍、可与羊狗比较,体态皮包骨一般,只一只手扣住肩膀,便将其拎了起来。男人见这般,当下是浑身发颤,又羞又怒,道:“ 这个模样,怎么见得人!比猪脏臭,比狗还干瘦,让人家父母见了,如何罢休?!让外人见了,如何看待我们一家?!你们真是,过分极了!” 此刻话里含有三分痛惜。那媳妇听了就冷笑道:“ 好个善人!素日里装聋作哑又是瞎的,这会跳出来挑不是了?这样待她是三天五天了?活着的时候你咋不见显摆慈悲,这会都死了装给谁看呢你?还不尽快作思如何料理干净,断了日后众人口舌才是正经!” 阿恒听了,气的脸色涨紫,一巴掌在她脸上摔出了红手印,喝道:“ 蛇蝎心肠!” 那媳妇吃痛叫了声,便遮着手印,眼眶通红,盛着泪水,冷笑道:“ 你打你打,你使劲打,可劲逞威风,只要你能在外边,听到有人编排我们家的恶毒话,你也打过去显摆自己的力量,那才凸显你厉害呢!” 阿恒一听,气的又要在打,被刘氏哭嚎着拦住了,是道:“ 这会还家里横,是显事情还没烧上眉头么!现在如何安葬这李秀,才是要紧。如果这副模样出去见人,我这张老脸,我们家的人的脸,就都别往外面露了!日夜待着家里躲着光才好!” 阿恒一听,当下已冷静三分,默然了会。刘氏又道:“ 李家那边,有个道理处隔着,正是‘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又因李氏近来痴癫,又身体残缺,着实败坏他们家的名声,不讨李家人欢喜,才素来冷眼看我们作弄李氏,且这李氏尽管凄惨,我们封在屋里,不被外人见着,没有把她抬回去,更是能叫他们装聋作哑扮瞎子的,极给他们省下好大一番劳苦,也遮了他们脸面,在外人看来,没有亲眼见个仔细,也是有道理可抚平的。只是李氏一死可就一切都掩盖不住了,总不能偷偷葬了再告知外面吧?李家肯定第一个不依,哪有女儿死了被葬了才告诉父母的道理?这是扒了他们的脸面,他们肯定会把尸体挖出来重新安置自家祖坟内,那我们也没脸见人了!若照例,李氏的尸体就会被外人见到,她往日过得如何,全在这副模样里了!往前如何待她的就清白显露出来,就是李家那边想学鸵鸟埋头,也是不能够的,定与我们闹一番,如此到顶不过俩家从此冷眼,这尚可受得,只是村里,又不知如何编排我们虐待儿媳,叫我们名声恶臭远扬,从此没脸抬头见人,才是最要紧的。你们还可冷眼,毕竟是成了家的,也已定了自己的活法,但你们儿子下场如何?这事传开,哪家哪户敢把儿女嫁娶你们家,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可给人家受住外人戏谑,与我们家的孩子嫁娶?从此孤寡绝脉,可以预见。我如今快七十了,经受这事怕没几年可活,就是这张老脸见不得人,就是这心里受不住痛苦,也不过熬煎个三五年光景了,但你们、孩子们,可有几十年可活,其中好坏长短心里有个度量,便择个法子过了这灵山。所以,过去我纵有万般不是,这结果报应若是全在我一人身上,就是拼个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也要接尽,但这结果报应非只害我一人,就是一颗树上结的果,好果恶果你们都分着吃了。话已到这,你们心里也该有个算计,如何怨恨我我都受住,只望你们尽心尽力、使尽手段保住你们老陈家的脸面。” 说罢,涕泪横流喉堵舍干了。那阿恒、那媳妇听了这番话,哪里还是说出个字来?不过心下思想。过来半响,阿恒道:“ 事已至此,推辞罪过也是无用,是寻法子解结此事才是正经。” 那媳妇刺道:“ 谁个不知,到底要挤出个法子来才算好。” 阿恒也不睬她,只顾道:“ 我倒生了个法子。”刘氏忙道:“说来过过眼。” 阿恒道:“ 嫂子这模样是定不能发丧的,等先收拾干净齐整了,再知会李家人。我倒知道哪里有做这行当,我去暗暗请来,顺道买套宽敞的寿衣,给嫂子装扮妥当了,再作发丧。只是期间,娘和秀珠要给嫂子洗净身子,这是一件极要紧的事,你们别图省事怕沾染死人晦气,胡乱冲冲就完事了,届时被人敲出端倪不免闲言碎语一番,那才是费事。下面把嫂子身子洗净后,先寻条合身的衣服给穿着,然后冲洗干净嫂子住的那屋,里面猪圈一般的环境,给人看到也会说闲话。待上述事情妥当,次日就发丧,届时可绝了许多日后的流言蜚语。” 刘氏、小珠作思一番,皆点了点头。阿恒便即时动身,平步出来村口,便加急赶路,过一条荒路,再跨过河流,入了丛林,躲避野兽毒蛇,翻过高山,在傍晚的光景请来了入殓师,那会,家里已经来了几个可靠的兄弟姐妹等着阿恒回来。一见他们就都忙迎入内,一面寒暄,一面请入屋内,先置备饭食,让人家吃饱喝足,才开始议事。
那入殓师姓张,他们尊作张师傅。张师傅吃了他们的话语,略一点点头儿道:“ 你们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死者去的有些蹊跷,不像横死的,你们也没有官文凭证按摩的,叫我不敢擅动,这可是要吃人命官司的勾当。”阿恒忙道:“先生还此道理根据?请您来时不曾听闻这些累赘,这会子竟要凭仗那些东西才要行事?” 张师傅道:“ 一直如此,你们岂是不知道的?”阿恒道:“请你来时已经问你要置备什么,你说不要什么,这会,你……” 未及说完,那刘氏斥道:“ 休得对师傅耍横!” 又腆着脸对张师傅笑道:“ 我这儿媳,并不是横死的。是自杀的。” 张师傅道:“哦?” 刘氏道:“ 你且看这额头,上有一个坑,此事我这儿媳撞墙而死的凭证。” 张师傅细看了一回道:“ 确有迹象,只是不足以成根据,你看着口子,太浅,人哪能因此得死?再看这人,消瘦成了皮包骨,腿不过我手臂粗,这样的体态,还能力量寻死?我倒是闻所未闻、见所为见,你是你们扯谎了。”刘氏忙道:“哪敢瞒你法眼,真是我这儿媳求死才得这样!” 张师傅道:“若是她求死,你们就去寻公家人来做个凭证,我也好给你们尽快妥当入殓,少留逝者在阳间滞留,免得损了魂魄。” 刘氏叹道:“ 师傅镇上的,不晓得我们村里的风俗人情,要是请来公家人,这事就瞒不住了。不是瞒我这儿媳死的事,是她死的模样,惹人是非啊!因此为图省事,才远远请来了师傅您为这儿媳装扮一番,也是她的造化,能在死后得番清净。因此不愿告诉公家人,免得引人搅扰,编排话事,作弄得我这可怜的儿媳,死后也不得安宁啊!”张师傅思了一回道:“可怜你这作婆婆的厚爱儿媳,只是规矩难违,本心难强,实在不能将就。”刘氏道:“请师傅可怜可怜我这儿媳,可怜可怜我那黄泉下的儿子,生前受尽痴傻之苦,死后受众人搅扰之烦躁,实属造孽,望师傅大发慈悲之心,赐他们清宁,定当厚谢。” 说着颤颤巍巍的就要拜下,下面儿女,也是要跟着拜的,那张师傅见状忙拦了苦笑道:“ 这不是折煞我们性命么!”又道:“ 莫拜莫拜,拜了也是无用。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叫人遵循,实属违背不得,望您谅解。若您难道了公家的凭证文书,就是不收钱,也要为您一番心意,给死者置备妥当了。” 说罢便要走。作得刘氏与下面子女又急又燥。忽的有人喊道:“ 先生慢走!”众人寻声望去,原来是阿恒媳妇小慧作声。阿恒一旁斥道:“ 还嫌事情不够急,还来添乱是不是皮痒了?!” 小慧不睬他,直叫张师傅道:“ 先生,烦请僻静处说话。” 那人未应,阿恒喝道:“你作什么?” 小慧只顾引了张师傅走,余下一群迷瞪恼怒的人。不多时,便得意回来。那张师傅道:“ 闻得贵宅内事,深感悲凉,不敢冷眼下去,为此些人情,就是一时违了天理,也是可恕,叫外人听得也道得句:情有可原,得众人宽解,又得天理偏袒,哪有缘由推辞?只得尽十分心力周全你们。” 众人听了,心下虽自猜疑,终是喜道:“ 那就深谢师傅。” 便取出钱财,说这是一半的数,结果此事再奉上余下的。张师傅觑了眼便收入囊中,是道:“ 尽管放心,安心歇息去,全在我身上。” 刘氏道:“ 既如此,就不聚在这搅扰师傅行事,且散了,留阿恒再次陪侍帮扶师傅,你看方便不方便?若是不够,再添一两个。” 张师傅道:“再留下那个儿媳吧,虽是生者死者不拘男女,到底是同性相通,懂个方便行事,届时有疑惑处可向求解,其余人等,就是外面静候或是回屋休息,只顾自己便宜择取即可。” 于是刘氏道谢不尽,领了人出去,却又踅回来,腆着脸笑道:“ 不过一事要拘束拘束师傅。” 张师傅正自取用物事,听说,便问:何事。那刘氏道:“ 那脸干瘪长的不体面,望师傅多尽些心思装扮,不拘美丑,只管圆润血色足就够了。”张师傅道:“我自有分寸。” 那刘氏又拜谢退去了。出院子,此事得解,心下心安意直,一番快意,当下劝解了众儿女回去歇息,说整理遗容一事耗时漫长,回去安睡一回养足精神,足以备明日能够尽心力做事。于是散了众人,回了屋里,躺在床上一时喜的不能沉静,至深夜了才朦胧睡着了。明日起来,那张师傅已经离去,那阿恒与媳妇早睡在床上,便叫醒他们,问了一番,才知李氏妥当,自个去看了着实满意,便召集兄弟姐妹儿女,从此发丧。一时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不出个上午就叫村里了知道,那李氏死了,是撞墙自杀。至此众说纷纭。有与刘氏一家亲近的,知道李氏下场,便暗道:“ 好好一个人,叫他们折磨死了,真是可怜。” 这话只敢内说,外面不敢声张。有与刘氏一家熟悉些的,便暗道:“ 这李氏受不住日夜熬煎,寻了短见,也是个好去处,只是可惜,一条性命这样结果了。” 有那与刘氏一家生分的,便外道:“ 这家人怕惹了脏东西,三天两头的死人,都死的蹊跷。那阿生插在井里死了,至今也没个缘由。且说那口井,听人说里面淹死了两个小孩,那李氏说里面还有个红衣仙人,怕是怨死的厉鬼,那阿生死在里面,那李氏因它疯了,其父母因此悲痛欲绝,可谓与它相干的,都下场凄惨,怕是里面果真有恶鬼索命。不然,两个好好的人怎就寻死了?那李氏额头的伤看了都说不可能治死,定是被鬼寻上门害了,那阿生死在井里,也定是被鬼勾去淹的,不然一个会游泳又高大的汉子能淹死在井里?且说那李氏日日去井那块菜园子浇菜,定是暗暗招惹了它,才现身害人,想那是个晦气的地方,要想家道平稳,须远离才是。果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是远了也不奈何自己。” 从此那菜园子边上的路,都荒凉了,若是要去的地方要经过菜园子那边才近,宁绕远路,也不去沾染分毫。至此,那李氏、阿生的死,因多人外道传说,全赖那井里的鬼怪害了。那刘氏一家见风声如此,又惊又喜,惊的是惧怕那井里真有鬼怪,喜的事李氏死了一事,终于有别的事物担待,因此省了好大一桩麻烦事。至此,除了那井那菜园子惹上是非,其余皆皆都安稳。过了不久,有胆大的孩子在菜园子边的酸梅树下攀爬游玩,一个孩子从树上摔死在地,因同行的说:“ 亲眼见到一个红衣女人把他从树上推下来摔死的。” 那家人就悲极生怒,把那井填埋了,抬一块大石头把口封住,又要把那树给锯断,因老人们说:“ 这树存世几十年了,都相安无事,现今为了怪鬼作祟,就连累到它是否太闲了冤枉?且几十年的树也该长灵了,要是冤死也成了鬼怪,岂会轻饶害他之人家族?且放它一次,看看是不是它有意害人再作打算。” 因多人被老人们说动,惧怕这酸梅树长了树灵,被锯断了害了性命,会降罪他们,便一同上那人家说尽情理利害,弯弯绕绕的说这树锯不得。其中不乏那家人的亲戚朋友,经如此说也半信半疑的埋了念头,也恐惹祸上身,便不砍,却去请了个道长做了场法事,给这井、这树,贴了符才罢休了。至此那树也张贴了黄符,那井被填埋厚实了,也有张黄符贴着,于是这故事,便随着这黄符,经孩子问,大人告诉,因此传说了几十年,被大大小小的得知了,才得讲给你们听。那老太结果了这故事,张云山、王龙英、许德林、希贵、阿光、陈斌、阿深等皆有感想,不回应一句,独那陈算子笑道:“ 这些故事倒好,里边多有文章可以取作,只是显得我这样的人多为顺势施为,如何全凭民意所向,实属无奈,终久难躲荒凉落寞。” 老太笑道:“你这样的人是哪样?”陈算子道:“ 就是那道长一行的。” 老太呀了一声道:“ 德林向来最敬仰你们这样的,能识得你,也是合了他心意。” 那许德林未等众人反应,便先抢道:“ 你今日多费口舌,劳累心神烦多,赶早歇息去温养身体才好,贪图现时享受,累过了,届时损伤了身体,小病冒头折磨你一阵不是好受的,若积成大病则苦不堪言。” 那老太道:“我有分寸,再坐一会就歇了。” 说罢却掌不住打了个哈欠。许德林道:“ 不要硬撑着,该歇时就歇了。”那老太的老伴道:“听孩子的,早作歇息,既是乏累了就不要支撑了,要真想凑趣又曾短了时日?不要挤着拘束了孩子们。” 众人只是听,哪方便作声?那老太听了话把头低了,黯然道:“ 既这样,那就去睡了。” 便如此,众人对那故事多少赞语,只得掖在心里。只说下面到了谁讲,却显气氛沉闷。下面的人就胡乱略讲了几个故事作罢,轮了一圈结尾,夜已静了下来,希贵就说:“ 时候不早了,实在不能作陪了,大伙也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做活。” 说罢起身,张云山、王龙英、陈算子、阿光也都跟着要走,那陈斌忽的急急的喊道:“ 既是旧识,这会好容易再相见,也该留个联系方式好再续前缘,日后空闲了还要一起喝酒。” 便都留了电话,才散了,那许利、陈斌阿深,陪许德林坐了会,缓缓心神,才归了家。那时,希贵才到了家,才进了门,就见小儿子坐在院子里打盹,便把车灯暗了笑道:“ 二流子,要睡屋里睡,在这钓鱼啊?” 那明哲道:“爸,奶奶摔着腰了。” 希贵一听,顿时变了脸色,把车一停道:“ 怎么摔的,哪里摔的,多早晚摔的?” 明哲一一答道:“ 傍晚那会,奶奶洗饭喂鸡,见只鸡咳嗽,就要去抓来,一下没抓着,那鸡跳上井台,奶奶也跟上去,谁想竟滑倒上面,便摔着了腰,现屋里躺着饭都没吃。” 希贵听了急的骂道:“ 早叫她不要鼓捣那些鸡了,好生歇着,偏是闲不住的,这下好了,养出了事怎么办了!本来腰就不好,这下一摔,又到了什么地步?真真是叫人不省心的!” 便直往陈母那屋去,先从窗户低头张望进去,低声喊道:“ 阿姐、阿姐。”里边叹息似的应道:“是希贵回来了?” 声音飘忽,虚弱沙哑。希贵道:“ 你这会怎么样了?” 陈母道:“ 能怎么样,不过睡一觉就好了。” 希贵气就不打一处来,道:“ 这是睡觉能好的事?你门关紧没有,我进去看看。” 就绕去推门,门没上锁,一下宽了,直至床前,见陈母软软地躺在床上,不着被子,有细微的嘶嘶声断断续续地呵出,当下皱眉看了一回,冷笑道:“ 要是睡觉能好,天底下就没有医生治病了! ” 陈母不作声了。希贵耐烦直看她,腹内一股躁火跳动,就是有万千言语,此刻情境也不能道尽力,终是急叹了口气,说:“ 你这会觉得怎么样?”陈母过了半响才道:“能怎么样,就是疼了点。” 希贵道:“ 疼了点,你别啥事都藏着掖着,腰本来就积伤了,经这一摔,旧伤新伤一齐发作可不是轻的。你觉得哪样,直道尽了,好明日安排。” 陈母又静了半响才道:“ 那会要是还疼我就去给桂荣看得了。” 希贵听了冷笑道:“ 你真是犟的跟驴一般,现在你连动都勉强了,明日能走那么远路?” 陈母道:“ 一口气不能走,那我就慢慢挪么,不碍事。” 希贵似被噎了下,才道:“ 那你天昏亮就要起来,走到天色清明了去看回来,中午要给你孙子们做饭。”陈母道:“你且放宽心,不会委屈了孩子们。” 希贵喝道:“别犟了!”一时寂静下来。希贵点了根烟,去外面抽了一圈才进来,吹了一回凉风,心一静多了,他说:“ 弟弟讲你没吃饭。”陈母道:“懒怠吃。”希贵道:“我去外边给你做个汤面。” 说罢就要急着出去。陈母忙道:“不必!”希贵方止了步道:“ 不必?那你就这样饿着?”陈母道:“下午吃了点粥,积在肚里,不曾饿了。” 希贵道:“那随你,你不吃我也懒怠去。” 这会语气已经软了下来。希贵道:“ 既这样你就安歇着,明天我带你诊所去看看。”陈母道:“不用麻烦,你只管做活去,我慢慢挪去就够了。”希贵道:“那你挪到太阳下山了。我骑车载你去不过十分钟,这才省事。” 陈母道:“ 你那车陡,我这腰疼的受不住。”希贵皱眉道:“这种地步了?那别废话了,你只管安歇,明日我来安排。” 说罢也不顾陈母应答,自个出门把门带合上。方到外面,就打电话给王龙英,说:“ 工钱结了没?” 王龙英说:“这事云山接的,问他。” 就打电话给张云山,说:“到家了没?” 张云山说:“还在路上,怎么?” 希贵哦了声道:“ 就是跟你打听工钱结了没。” 张云山笑了下道:“ 那会讨钱不应景,预备明天再要。” 希贵听了沉吟了会才道:“ 你那边有钱没,先结我下。”张云山道:“ 我哪里有钱,不结工钱我这会也是裤兜空空的。”希贵道:“别讲这瞎话,我这边出了点事。” 张云山道:“啥事?”希贵叹了口气道:“ 我家老头,今儿赶鸡摔到腰了,这会躺在床上连饭也吃不下了。”张云山道:“要紧不?”希贵道:“我这会也是两眼浑,要明天去给桂荣叔看下才能论断。” 张云山那边静了半响才道:“ 既是这样,我先挪五百材料钱你应急,明日结了钱再补上。” 希贵听了才笑道:“好。” 张云山道:“ 那就这样,还在路上,回去就给你转。” 希贵道:“ 开车注意点。” 那边挂了电话,希贵进了屋里,有钱支使,身子便轻快许多,只是一见金凤躺在床上睡得沉,忽的吃了闷气,当下斥道:“ 睡睡睡,跟猪一般没良心的,阿妈摔到腰也不知道照顾照顾。” 下面金凤翻了个身,一脸躁色,他见了更是厌烦,把她狠力一推,喝道:“滚远点!” 金凤早朦朦胧胧的醒来,被他一推,当下清醒了大半,虽恼怒希贵粗鲁,只是察他火气正盛,不敢怨怪,给他煽风惹火,只好随势挪近墙角,以得安宁。希贵虽有一腔火气撩拨,见她顺从也不好发作,只得往床上一躺,借着手机沉沉气,预备睡觉。那金凤却觉他直进屋里,没有更衣洗澡,想必还是穿着工作服,这样躺在床上,十分不干净,又离洗床洗被的日子尚远,若是脏了不能及时清洗,思到此便被撩拨得瘙痒难耐,如梗在咽一般不能清净。终是忍不住拧头撑眼觑了他下,果真是那套工作服,当下摁耐不住,说了一番话,顿时把希贵腹中的火气烧燃了,一时躁怒,更是搅得此间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