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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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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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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谱》连载

第一十三章

“你真是个疯子。”王龙英说罢,喝了口酒润喉,接着叹了口气,展眼见一桌人都陷入故事里思想,独阿光连连挠头憨笑,便道:“ 你年纪轻,不晓得其中来历,就不要去钻牛角尖,使自己熬煎。” 阿光却道:“ 倒不是,听这故事觉着那李氏下场凄惨,两个孩子都死了,自己又成了疯子被作猪圈养,真是可怜。” 王龙英摇头笑道:“ 多年以后,你回头望来,就知道自己悟得的浅薄了。”阿生挠头道:“别提多年以后,回去睡个觉醒来就忘干净了。”王龙英道:“也好,不要做这伤春悲秋的感想。” 阿光便不言语了。张云山一旁张望一会,这时道:“ 只问你一个事,那李氏是不是真生了两个孩子?” 王龙英听了,又是摆手又是摇头道:“ 你们解得什么就是什么,不要问我,问我无好处,也没意思,吃我这故事,自己品尝,我这个卖弄故事的要是下场定论,你们吃起来味道就淡薄了。” 张云山道:“ 也是。里面大有文章可以编排,被你作者一解,吃起来确实寡淡无味。” 那几人听了这样一说,便掖着自己心得细品了一番。正都静着,外边进来两个人,一前一后,前面的是个长粗老人,上穿短袖白村衫,下穿宽阔长裤;后面的是个矮来老人个头的老太,上穿花褂子,下穿阔腿裤。只见脸色沉重,才进来见到院子的大概光景,脸色就活泛了,远远笑道:“才吃着呢。”众人一听,忙拧头回看,都识得老人是许德林父母,都道阿叔。那陈斌喊道:“ 哪里回来,叔叔婶婶快来吃饭。”老人道:“你们吃你们吃。阿斌碍着点德林了,别让他喝多。” 陈斌就只笑了。许利道:“ 伯伯伯母怎么不跟我爸妈多说些话?” 老人道:“ 跟他们吃的早,傍晚就饱了,跟他们坐树下喝茶说话过,还去田里散步,回来又喝茶说话,很搅扰了。这会天色黑了,也乏了,趁早回来洗身歇着了。” 许利道:“原来这样。” 便静下来喝酒。俩老人走到桌前,驻足下来,张望着寻了两个靠背椅,老人就去搬来,一人一个,就坐着厅门下边,望着他们一桌人,才说了要早歇,这会又坐住了。许德林才道:“ 既是疲了,就早些洗澡睡了。别劳心伤神了,后面躺床上懒怠,届时伤身不痛快。” 是老太笑道:“这会才走回来累,再坐会歇凉,就去洗澡歇息。”许德林道:“要歇凉怎么不屋里吹空调去?那不凉快多?” 老太道:“一把老骨头不乐得吹那个冷气闷着,不如院子里坐着,凉爽。” 许德林便没话下面说了。一时院里静了短许,众人低头垂眉,一时口内发干缺了话讲。后面的老太老人就默视了眼,是老太笑道:“ 怎么这会静了,回来路上还听得你们热闹,会是我们这里坐着碍了你们方便,我们就进去看会电视。” 众人听老太语气里的低落,心下就都拧巴了,又不方便讲话。好在得了陈斌忙站起来,对那俩老人举手道:“ 你们休起!又哪里碍着我们了?只是才被龙英讲的故事把话吃净了,这会都肚里积着那故事消受呢!” 老太听了,眼睛放光,又添了几分兴致,当下哦了一声道:“ 你们还讲故事呀。不知道嫌烦不嫌烦讲一遍我们听听?也吃吃味道。” 陈斌当下就把那故事讲了个大概,俩老人听了,便喜道:“ 这故事耳熟,只是短了结果。” 众人一听,眼就亮了,问王龙英:“ 你也藏着掖着什么?” 王龙英眼珠子咕噜咕噜在俩老人脸上转了圈,心下已持主意,便笑道:“ 我可是把我知道的抛干净了,怎么是藏着掖着?”众人道:“那定是你丢了尾巴,若不是得公公婆婆指点,还懵着呢,活该发你几杯。”王龙英叫道:“ 怎么罚我,我这故事,你们吃起来不比前面两个有味道?要这样也罚,他们合该一起。” 陈斌也叫道:“ 你别带累我!你拿这不齐整的故事糊弄我们,比我该罚十倍!”王龙英道:“我哪记得清楚故事不全,你就说我拿来糊弄你,你这不是存心给我倒污水?”陈斌道:“我不管,你罚三杯。” 就要过去给他塞酒。王龙英见状。忙忙一口干净了杯里的酒,再把那杯子掖在怀里紧着,罢腰缩了笑骂道:“ 你别闹!” 众人见状都笑。俩老人看他们这样热闹嬉乐,也把眼笑眯了。陈斌与王龙英闹了一回,就把话头牵给了老太,觍着笑脸道:“ 婶婶,你要是不嫌聒噪,就把这故事结果了,勉得被王龙英这浑人留了个尾巴挠我们心痒痒的发狂。”老太笑道:“下面的结果统共几句话的事,你们要吃就给你们摆出来。” 众人都道:“ 极馋的,这可解了我们的纠结。”老太便道尽了。

却说招娣跳进寻死后,李氏从此不哭不闹,日夜窝在屋里,被铁门封着,只是每到夜间,外面一有动静,就会说一些疯话,听着有道理处,便有胆大的偷摸进来,立起耳朵猫着腰蹲在窗户下细听,如此听了几个日夜,才知道李氏说的都是一件事。原来她说她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这儿子女儿都在菜园子的井里淹死了,家里人却冷眼相看,端的是群狼心狗肺之人。窗外偷听的人拿得了这个消息,便在村里四处传说,传到了阿生家耳中,都骂道:这疯人疯话,你们也拿来作真话传?从此日夜蹲守李氏门外的,见有人在墙那边探头探脑的,便破口大骂,如此来的人还多,就边骂边拿砖头棍子砸过去,人追上去,逮到的打骂一回、上家里去闹,没逮到的次日就在村里警告,说谁在来听那疯人疯语,就来一个打死一个。这竟没吓到那些探奇的人,照旧日夜有人在各个墙根处探头探脑的,身子有脑子灵光的掐着阿生家人休息的空处来,若没碰到李氏呓语的时候,还低声唤她,李氏也是不管谁来打听,都把事情一言一语的给他们讲,他们听得上瘾,当日没听尽,又掐着时候来,央求李氏讲干净。只是一事令他们十分烦躁,那李氏没讲她儿女如何如何,都要从头讲起,不管那听的人骂如何骂她求她,如何拿石头棍子唬她打她,只是木木的把那事从头到尾一言一语到尽,叫那群人熬煎的很。于是,来听这故事的人在这个故事没听完时,最欢喜的事就是李氏把这故事讲到他们前面听得的地方,给他们续上了情节,个个就激动的要跳起来。那会有一个趣事给人家作笑话传说。却是怎样的来历?原来有人连着几个日夜都来探听李氏的故事,昨夜听到了动情将惊处,正是听得精彩激动的时候,被阿生拿棍子抽走了,今夜在猫着腰来,蹲在窗下低声央求李氏从昨夜动人处讲起,李氏却是自顾说自个的,他只能耐烦在耳里过着听了几遍的故事,那些故事虽嚼了好久,这会吃起来依旧是别有一番滋味。正是:一遍各有一遍的味道。这样听到了月明星稀的光景,终于将等到李氏续上了昨夜的精彩。那偷故事的贼,已先喜的抖肩,当李氏才说了一句话,他就挥着拳头砸着空气,连连发出过瘾的低吼。本来这方状况是不被人得知的,恰巧那夜阿生吃坏了肚子,便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熬煎,至深夜听到隐隐的动静,便拨开窗户,见到了那偷故事的贼。这次,他半躺在床上透过窗外张望,见到那贼不端抖肩发颤,还听着听着就拿拳头砸空气,便觉好笑,又该觉得怒,略看了会,就悄悄起来,光着脚开门,去风景树那折了根细枝,点着脚尖猫着腰摸到了那贼后面。可怜那贼听得入迷,竟未察觉身后的人冷笑觑他。也是想不到,那阿生会等他听完。却说那贼听了招娣去寻弟弟,又喜又悲,喜的是故事有了结果,悲的是这主人公下场凄凉。至动情处竟滴了几颗泪,拿手背抹了,叹息了一回,正要起身,头却被拨歪了,正惊骇见,听得嗡的一声,后脖颈火辣辣的疼。他惊叫着跑,阿生拿那韧劲极柔的细支追着抽,抽得他蹦蹦跳跳哭爹喊娘,连声说错了。就翻墙外跑,阿生也翻过去,追着抽打,从阿生家追到村头,那贼恐阿生追到他家,便跑出了存,又被阿生超过,逼回了村里。就从村头跑到村尾,一路叫痛,惊的一条条黑暗的巷子亮起了一盏盏灯光,不多时整个村的人都追出来张望,见阿生抽那个贼,便笑道:这小兔崽子去偷故事被逮个正着,这下吃尽了苦头。有那贼熟识的亲朋,此刻情境也不敢冒头相认,也笑的欢。直叫那贼的父母爷奶出来,那些亲朋才忙挺身出来拦了,阿生见抽不得才住了手,这时那贼浑身上下头上脸下已是一条条的红痕,把嗓子都哭叫哑了。他父母爷奶见这般凄惨,就是理亏也生了三分火气,只是沉着脸说打得太狠了些。阿生冷笑道:没当场打死埋了是好的。那贼的父母也是无话可说,自己脸上也丢尽了脸面,便把那狠骂了一顿,又扇了几巴掌,才闷声闷气领了偷故事的贼回去。从此那贼,一跃成了方圆十里的大名人,每天都有许多人找上他探听那李氏的故事齐整,络绎不绝的队伍绕得那人一家不得安生,赶骂了几回,那些人就立在远处张望,如此那人家便奈何不到他们,狠的那家男人焦躁,只见一日按耐不住,高声骂道:‘ 一群泼皮无赖,二流子街溜,一群成年人不干正经事,专在这无用之地消磨光阴,白白吃了好多日饭,也不觉羞,真丢尽了你们先人积攒的脸面!’ 真是眼剑伤人防备不得,虽作得他们烦闷,却只能言语嚷嚷,那群好事者又多是脸皮厚的,也奈何不得他们皮毛。这日,那家男人见那小伙伤好得差不多了,便不在拘束他,放他自由。那活假称阿楚的。那阿楚才出门,就被观望的朋友围拢了,携他远去说是玩,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跟在后面。小楚父亲远远叫他不要乱说话。小楚早已被噪杂声裹挟,哪里进得他耳朵?到了次日中午,太阳亮的刺眼,菜园子那口井已经热闹了起来。多少青年去酸梅树树下观望,不敢靠近。一夜之间那口井蒙上了恐怖的面纱。一群人围在那里交头接耳,惊的鸟儿不敢落树上。有胆大的被众人的哄闹吹捧推上去,紧着胆子进菜园子看,正是一步一胆寒。越近那井越觉得里面真有什么尸体漂浮在水面。近来井沿,一时不敢上前,脑里闪烁出这样一幅画面:像章鱼的触手密密麻麻的在井下狂舞。正是未见其实,已先自乱阵脚。心下惧怕十分,不敢动弹。只是后面众声起哄催他去看,见他未有动弹只便嗤声哄笑。那青年经这一激,一腔热血翻滚,咬着牙根一跃到了井沿,心一狠把头往下一探,忽的啊一声,瘫软坐地,脚蹬蹬后退,急惧的拧连滚带爬的冲出园子,外边早已打乱,成群往外跑,独留他在后面惊叫,待远了去,扑进了人群,众人已见他的裤裆湿了一片,脸上泪流满面。众人见状,哪还有惧怕的意思?哄闹大笑喧天,作得那人又臊又燥。就要跑回家,别人入扯住胳膊,问他见到了什么。他扎挣道:鬼,一个鬼!井里面有鬼!众人一听,都惊的脸上的笑逝了。都道:看得真么?那人道:亲眼见得还有假?众人唏嘘一片,对菜园子里那口井更添三分惧意。问他长什么样子。那人说:看得急,又被吓慌了,记不清楚了。众人都叹惜一声。有人说:你定是哄我们的,这会太阳光怎么烈,人这么多,什么鬼敢露头?那人听了冷笑道:你们要想知道个清楚真切,就自己看去。别哄人去,跟你讲又不信。猜疑的那人没了话讲。众人也没人敢上去看,倒有人提议一起去看看真假,也有人跟去,不过才进园子,就有人受不住惊恐拧身跑了出来。有人问他就说竹林里似乎有人闪过。这菜地边上有一面靠竹林。有人问他当真?那人说真。就有几个借故退避了。余下的人里聚了会商量了一下再要去看。这回是走进了园子,进了那口井,又有叫受不住惊恐叫了,一个跑出去,余下的更是扛不住跟着跑出去,一时又园里空空。众人问那跑的为什么跑。那人说看到竹林里有东西闪过,受惊才跑到。有人问看清楚什么东西了没?那人说没有,闪的很快就一眨眼的功夫。众人无话可说。再聚首,要进去看得人更少了,只有七八个。这回倒是很近井口了,又不知道哪个叫一声就都跑出去了,这一跑就没人再提起胆子再看了,便拿话开解说:事不过三,三次都没看成,明日再看了。于是就都散了。正是:一个和尚有水喝,三个和尚更耐渴。你们道这样好笑不好笑?却说他们才散了,就有一个老妇人挑着桶来,见他们才散了便问他们这里做什么。都只觑去他家,没人应声。正自要走,却见那老妇人提桶直走了园子,要散的众人一下看直了眼,站住脚要看那妇人如何。却见那妇人见园门开着,里面一片脚印,就拧头问他们是不是擅入园子里去了。他们只不语。那妇人嘟嘟囔囔骂了一通,说逮到是谁必上门讨教一番。就挑着桶侧了身子进园子,这可把那群人给看热闹了,都张看着下面如何。只见妇人进了园子,在菜地里逛了圈,在里面摘摘拣拣一桶,不过是些枯黄的菜叶和酸梅树上掉下来的枝叶和酸梅等杂物。拾掇完毕,就把两个桶提了,要去井里打水。这可把众人看得两眼放光,心下又紧的不敢动弹,连呼吸都止住了。只见妇女到了井边,往下来张看了眼,那脸色动作没有颤抖等异样,可叫那群人松了口气又失落一会,见无事便质疑说见到鬼的那人。那人支支吾吾的说哪里清楚,这会隐下去了呢?不想被人看见也是没法的。也说不定,是不怕我们这些年青的,专捡那些老人来怕也是有的。或许知道我们怕它,但老人不怕,所以怕她就隐着也是有的。怎么能说我扯谎了。众人见他话在理,便没在挖着问下去。只是那日,又传了许多风多风言,起先是说那井下有鬼,竹林里也有脏东西。接下来是传说那个鬼是女鬼。然后是传说那个女鬼的模样,是一袭红衣,长发覆面齐胸,指甲比人的手掌还长,尖利的像把匕首。又有人传说那女鬼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不过十岁,女的是姐姐,男的是弟弟。有人说,一日,他深夜在田里放水,隐隐听到菜园子那边有声音飘来,就寻思着这会谁在玩闹?就把锄头撂在田埂上,辨着声音寻去,跨过水沟,上了公路,直走了几分钟脚步。这声音渐重,分辨出是孩童在嬉笑,十分纳罕。这会已是深更半夜,天上月明星稀正是最亮的光景,这会孩子早家里睡了才对,又怎会出来玩闹?不成是大人出来放水把他们带上了?一面纳罕一面寻着声线走,竟上了桥,两边已没有田地,有一个鱼塘,贯通桥的两边,水哗啦地流,夜晚的流水声分外清脆。那玩闹嬉笑的声音轻飘飘的,被水流声冲混了一时分辨不出方位,哪想一个扭头就见了源头。原来是菜园子里。只是被池塘边的芦苇草丛遮住大半视野,透过缝隙张望,只见到一个穿红衣服的,一个穿白衣服,在菜地里蹦蹦跳跳。绕了个视野开阔的地儿,便见到,一个顶着平头的男痛拿着个竹叶纸风车,在菜地的埂上蹦蹦跳跳,一面跑一面说:姐姐追我来呀。下面就见到那穿白衣服的,是个比弟弟高的女童,扎着两个羊角辫,也拿着个竹叶编织的纸风车,蹦蹦跳跳,在后面追着男童,那纸风车便转圈,转的很慢。这会夜色在明亮,也到底是深夜了,竟还有人家放小孩这会在外玩,旁边还是一个涨水的鱼塘,边上的水就有成人大腿深了,一个不仔细,孩子跑着摔了倒栽下去,淹死也是轻易的。心下便对那人家的粗心大意骂了句。这也是个热心肠的,当下就扯着嗓门对那俩孩子吼道:你们谁家孩子,现在什么时候,还外面玩闹,告诉你父母抽你们皮,还不快点滚回去睡觉!那男童女童依旧玩闹不滞,似乎没听到喊的声音。那人皱了眉,又扯着嗓门吼了声,他们还是没回应,心下就燥了,迈着步子下酸梅树去,到了菜园子门前,指着他们喊骂。那男孩女孩就冷不丁停住了脚,脸上不笑了。男人心里顿时发了寒意,还要斥责他们,便见他们转过脸来,脸色阴沉的厚重。他竟吓了一个心颤,正疑惑着,先稳住了根脚,拿了话责问他们,问他们是谁家的孩子,这会这么晚还出来玩闹,大人哪去了?是女童道:叔叔,我们是妈妈的孩子,一直是这个时候出来玩耍的。男人听了先是一乐,下面板起脸道:胡闹,这会是该玩的时候?女孩道:一直是这时候玩的呀。男人道:一直?扯什么谎。这会睡觉的时候不睡觉,一直拿来玩?快说你哪家孩子告诉大人抽你一顿。你瞅着是作姐姐的,不带弟弟向好倒带他夜里偷偷出来玩,真是瞎闹。弟弟不懂事,姐姐也没个分寸?女孩道:我们是跟妈妈说过的,而且,我们也不在一起外面玩,这是我家的院子呀。男人见女孩嘟着嘴,瞧这委屈,脸色和缓了,语气也软了下来,道:院子?这分明是个园子。难不成,你家是那口井?女孩道:是的。男人就冷笑道:尽讲些痴话!却见她不似说谎的样子,不由闪过个念头,忽的一凛,那‘痴话’ 俩字到了下面也软弱乏力了。却说闪过了什么话事?原来是记起了村里人的传说。第一个传说是这井下有鬼,问那说的人心底虚浮,不坚定;第二个传说是那鬼是个女鬼,也是个没有根据的。第三个传说是那女鬼一袭红衣,长发覆面齐胸,能漂浮到进口。问是谁说的,说是李氏说的,她称是仙人,就有人说这分明的女鬼的头面装扮,便去仙人作女鬼。一个疯人的疯言疯语做得真么?第三个传说,有两个孩子常在深夜里在菜园子玩耍。这不少人都说见过,是最有力的,却这种异事这亲眼见了,在心里不过信五六分,不太方便信。前面是他糊涂了,迷怔了,竟一时没记起这些话事,现在一对可不是应了第三个传说?!当下冷汗涔涔地出,分明是阴凉地夜晚,却湿了后背,腿又酸又软又重,像灌了水泥似的,当下就惊的要拔腿就跑,只是没见到那个红衣女鬼,对两个小孩拉不下脸皮,要传出去被两个小鬼吓跑他,定被人拿来取笑一阵子,便要搜刮一些由头脱身,正思忖间,那女孩歪着脑袋说道:叔叔,你这会出来又是做甚?那人一愣,随即拍手笑道:竟求远了,我是要去放水的。女孩道:放水?那人解道:就是夜间水坝开闸,水库里的水顺着水沟下流,叔叔正是要去那水沟挖坑引流,下田地里去,不让水稻干死。女孩道:原来是这样,听着很好玩的样子。那人道:可是一件苦差事。不说白日做活累到浑身酸软,还要早早断了早睡的念想,支撑着时候到,等老婆孩子睡熟了,才一个人捏手捏脚提了铲和锄头,走下这坡里野外,没见到田呢,就被蚊子给围了,这蚊子比家里的生猛饥渴多了,才下去就吃了一身的包,端的是又痒又疼。赶不凑巧,水坝还没开闸放水,就要巴着早点来水。水来了引水进田地里去,还有守着,防来放水的人,把口堵住,那么一夜一夜煎熬就白费了,端的是折磨人。说罢就在心下暗暗叫苦道:怎么一个不留神跟她讲了这么长话消磨时间,要是真有那女鬼来了,可就上天不能下地无门了,须得干净脱身才是。女孩正说着:原来我爸半夜提铲和锄头是这……那人抢端了她的话,说:跟你消磨了太多时间,要去放水了,你带弟弟不要外面逗留太久,仔细着凉,遇到蛇兽之类的,可不是轻的。又暗掌了嘴道:若真是鬼,还惧那等俗物?就拧身急急的走了,忽的树下旋起一道阴风,卷过他,就觉后背一阵发寒,心下一紧,惊恐的将跑起来,后面女孩忽的叫道:叔叔休走,我娘来了!男人脚步一滞,寻声拧头去看,却瞥见那口井,盖了一层银辉,亮的那口井显了形状,衬得后面的竹林更加幽邃漆黑。正是这样的光景,又一头黑发先升出了井口,长发覆面齐胸,下面是一袭红衣,就这样悬在井的上空。男人早惊的魂飞魄散,眼瞪如鱼目,口能塞鸡蛋,当下瘫软坐地,目瞪口呆。那男孩女孩只管掩嘴笑,银铃似的笑声倒把他惊醒了,急忙连滚带爬的跑远了。此后,这村又多了一个传说的人,说西边村酸梅树下的菜园子里,那口井下真的有鬼。是一个红衣鬼、一个男孩鬼、一个女孩鬼。他说他亲眼见到,那两个小鬼在菜园子里玩耍,那红衣女鬼从井下升起。从此,村里的传说汇了总,那人经历的事便被当成唯一的传说被人传说,入了传说之流,久后积古,便成了故事讲。虽成了故事,那酸梅树下的菜园地和那块井,都罩上了一层神秘恐怖的面纱,无论白日黑夜,从那路过,就会想起那被传说的故事,心下就涌出一股阴寒遍布上下,皆不敢再看一眼,下次路过,便紧着胆子目不斜视,如此过了很长时候,这事便被人淡忘了,恐惧诡异都淡觑了。若不是那件事的发生,那片那棵酸梅树那片菜园地那口井……与其有关的所有故事,都会被淹没在生活的浪潮中,毕竟每人每日每件糟心事那么多,谁有那么多闲心炒那些与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没多大干系的事?就是真有鬼还会上面害自己不成?正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却说怎么一回事?原来一个清晨,阿生他娘—— 也是个姓李假作李氏的,照例去菜园子里打水浇菜,才近了井口就闻道一股怪味,以为是谁把死物抛到井里来了,正肚里涌上些话,一见井里的东西,全被吃的干净了,当下就惊的魂飞魄散,悲的死去活来,痛的不省人事。原来井里,浮着一个人。是个男人,虽是浮,却又是立在水中,头仰着,一双眼睛似死鱼眼,长在一个白肿的水泡上,这人的脸,已经被泡的惨白脱皮,身上穿的衣服贴在身上,似乎与皮肉融为了一体。阿生他娘,活到现在多少死人死状没见过?她本应该这样形状,可这死的男人,是她一夜未归的儿子,是那李氏的丈夫,阿生啊!她原以为阿生昨夜忽然出去,到了晚些时候就回来了,今早没见人,是照例天昏亮就去做活了,如今却怎么死在了井里?当下痛苦哀嚎捶胸顿足,不足以表其心中哀痛万一,倒引来路过的人的视线,一个村的一把年纪都是沾亲带故的熟人,见她这般模样,便忙远远问她怎么?那阿生他娘如何说得出一句齐整的话来?止不住哭,又哪有余力说话?路人踌躇,愿不该这样冷眼,因她生性胆小,素日就惧这片菜地,往常要下田地里时,就愿舍近求远,今日只因要与人同性下地里去,谁知半路那人因有急事走了,她又将到了,便意快走,不见这菜园子变好。哪里值得才近了就闻得嚎哭声,心下惊的要肝胆俱裂,正要拧身回走,决意再绕远路,却听得这声音耳善,当下踌躇下来,见是李氏坐在井边下嚎哭,当下所有传说皆涌上脑海,种种脑补,未及关怀李氏就已惧怕三分,因此踌躇不敢前进。只要赖着,再等个人来就携手同去,就算李氏怎么样,也有个照应。便四下张望,见有一李氏姐妹,忙招手唤她,那李氏姐妹近来,这李氏姐妹姓陈,唤陈氏的,听得嚎哭声,已是心下纳罕,又添一二分惧怕,见路人唤她,便问去怎么。那人道:你家姐妹菜地里哭呢!陈氏当下生了猜忌,急不上前来,寻那嚎哭声望去,果真是李氏,虽内惧三分,有外人面前,不便宜无视或冷眼,便急急过去,那人见状当下胆子壮了三四分,已有底气过去看。李氏察她跟来也是安心了三四分。且过园子去问李氏如何。那李氏只指着那口井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晕过去。陈氏大骇,常闻井下有个红衣女鬼,一时不敢擅前,只问李氏如何。那李氏断断续续的说了阿生,陈氏当下大安了几分,又疑阿生如何叫李氏这样?不成……有次一猜就踌躇起来,碍于外人在场,又兼李氏告知,当下紧着我嗓子眼过去,一觑,当下惊的魂魄惧乱,浑身软绵,忙道:阿生怎么?!那人也去看,也被唬的半死。只听陈氏道:“ 张姐你在这陪李姐一回,我急急的去叫李姐家人来。” 说罢便冲出园子,展眼就不见人了,留下张氏暗暗叫苦不低,阿生死的如此凄惨,正是古言“ 含怨而死 ”的死状,保不齐这里有脏东西,留她独身在这,虽陪了李氏,可她如此嚎哭,已是心智全无,还惧怕她呗脏东西侵入体内发作发狂,做那被鬼上身的玩意,要伤人起来,不是害她遭罪?竟这会的李氏不比个孩儿给她的心安。心下更是惧寒三分,只是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日冷眼逃了,这李氏终有清醒时,又如何看待她?且那张氏尚在,暗地里又如何编排她?外人又如何看她品性?若皆看低了她,又如何能在村里见人?只得含着三分恐惧,上去宽慰李氏,一面随口说着软话,一面拿眼觑视四方,若有风吹草动,先惊的心肝一颤,至于那井,是看都不敢看一眼,生怕一看,里面就有脏东西冒出来。这等的张氏叫人来,可谓熬煎的很,待见张氏领了一群人过来,心神俱都劳累了,原来早已冷汗涔涔了,当下十分安心,却是一副死里逃生的快意轻松。当下忙起身,向他们招手呼喊。

那群人过来紧了园子,胆稍小关系远些的就留着安慰李氏,哄她别哭;胆大关系近些的就去井里,寻东西打捞阿生尸体上来。一个大汉见寻不着趁手的器物,竟自己下井去大腿张开顶住井壁,把身子支撑了,徒手把阿生尸体拖拉了上来,端的生猛,看得众人暗暗咋舌,心下佩服他的勇猛,暗意日后是个好亲近的。便都涌上去给他帮手,却只是伸着手摆摆姿态,实在是惧怕触碰阿生尸体,恐沾染了晦气,引脏东西上身,所以,虽人多要帮那大汉,却是那大汉把阿生尸体拖拉上来妥当了。那李氏见状,更是哭的死去活来,一个背不过气来,便双眼翻白,晕了过去,一时不省人事。醒来后知道家里白事该置备的东西一应妥当了,便掌不住哭,在床上哭了一回,经人宽慰,才止了一会,陪侍她吃了些稀饭咸菜等可口的软食,才敛了些伤心,就扎挣着要下床去看阿生尸体安置的如何,众人软言硬拦了她,恐她见到阿生死状又掌不住哭将起来。是李氏含着泪抚慰了他们,说的一番话又叫他们低落神伤:若这会不多见阿生几次,速速的葬了就再也不能见了!众人无法,只得随她出去。外边灵堂已经搭建妥当,阿生的尸体卧在一具棺椁放在院子外,两边墙上各摆了一行大花圈,中间摆了几张桌子供客人歇息。李氏受家中兄弟姐妹子侄孙辈陪同,直穿厅堂,出了院子,便见那具棺椁,冲近去看,先见阿生脸色惨白,就看拿眼,那死时如鱼目的眼睛已经合上,身上的衣裳也换了新的,全无了先前的怨气。见了这般,李氏又掌不住嚎哭起来,众人忙拉她后去,软言软语宽慰她,半哄半拉携她进了屋里。晚间,就把阿生急急的葬了。一是照例习俗,二是怕李氏、李氏丈夫等阿生兄弟姐妹,见到阿生的死状倍感哀痛。有人道:可怜一个壮年男人,先时娶了一个不能下仔的女人,后面竟被发烧烧疯了,平生不得快意。死后膝下无子,绝了一脉的后,留下亲朋悲痛,父母抹泪。那李氏夫妇也是下场凄凉,真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所幸余下子嗣皆已成家立业,养老送终自有人照料。

这阿生横死井下,自是添了那井七八分恐怖,后面且道众人如何。却说阿生之妻李氏终日不得见光,家中光景日益消沉,常常闻不得外面有声音传进来,她也敛了无识,日日只念叨那一项故事,从那人把故事偷尽了去,从此无人再在窗下窃听她念的话事,她也不去理会,只在日夜,把那故事口内了一遍又一遍。这日,正自念叨,铁门忽被人砸的咚咚响,她却似耳聋一般,只低垂着眉眼,只顾念叨自己的。却说谁如此粗鲁?且是这嗓子干得冒烟,待我喝口水,再给你们细细道来。

下面顿时一阵失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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